碌碌人生

善待自己,善待他人,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正文

我的舅舅

(2009-09-26 17:46:31) 下一个
昨天接到舅舅不幸去世的噩耗, 心中悲伤不已, 不由地一种冲动, 想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舅舅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以寄托自己的哀思, 对逝者也是一种怀念吧。

其实他是我先生的舅舅, 我婆婆的弟弟。 在国内时, 我们不住在一个城市, 只是过年返乡时前去探望一下, 近十多年我们又移居北美, 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但他坎坷的经历, 以及最后不幸的离去, 让我久久难以释怀。

我婆婆的父亲解放前曾任国民党的县警察局长。在河北任职期间,他看上了一个年轻美貌, 温柔淑娴的女学生, 便隐瞒在老家已有妻有子的事实, 明媒正娶,热热闹闹又结了一次婚, 这就是我先生的外婆。外婆当时刚从河北女子师范毕业, 聪明伶俐, 知书达理, 这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实属少见。当外婆知道真相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好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了。外婆随着外祖父返回山西霍州老家后, 生有二女一子。 土改时期, 家道富裕的外祖父被划为地主, 加上反动警官的身份, 便在那场过左的群众运动中死于非命。失去依靠的外婆, 只好带着儿女返回河北, 投奔家人。 两个女儿没有多上学, 早早地参加了工作, 唯一的儿子是家中的希望, 从小学到高中, 外婆付出了她的全部心血。

当时在是中苏的蜜月期,品学兼优,英俊潇洒,身高一米八五的舅舅受学校的推荐,报考了莫斯科大学,填表时,他如实地填写了父亲及家中的情况, 结果在政治审查时被刷了下来。莫斯科大学是世界革命地摇篮, 岂能接收一个反动警官, 地主的儿子! 这件事给年轻热情, 对未来充满幻想的舅舅一个不小的打击。随母亲和二姐返回山西后, 舅舅曾有过短暂的教书生涯。第二年, 仍未死心的舅舅,又报考了前来山西招生的新疆石河子大学,鉴于上次的教训,他没有敢如实填报, 他也如愿以赏的被学院所录取, 并千里迢迢地去了新疆。 结果开学不久,家庭情况还被学校查了出来,这次性质不一样了,是故意隐瞒,欺骗组织。舅舅被学校开除学籍, 被迫返回家乡。可怜涉世未深的舅舅,被命运无情地戏弄,他的求学之路,也从此断送。

回到老家后,他当上了一名煤矿工人,下过坑,装过车,干过各种体力劳动。他曾告诉过我, 装车的时候,要求他们每人要在几个小时内装满一个火车皮。一个车厢几十吨媒, 又没有任何机械设施, 全靠人工一锹一锹地往上扔, 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经人介绍,舅舅和基层医院地一位医生结了婚。舅妈虽然经过卫生学校的培训, 但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却是地道的农村妇女,善良质朴, 有时也愚昧落后,生活上邋邋遢遢,不爱整洁。俗话说: “人靠衣服马靠鞍”, 没了女人的悉心打理, 仪表堂堂,身材伟岸的舅舅也失去了一些往日的风采。

生活虽然艰辛,但舅舅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他喜欢自己动手做个家具,修理修理房子什么的, 他还自学了画画,并发现了自己的艺术潜力。周末闲暇之余,他经常爬山涉水,走街串巷,把周围的山山水水, 工厂学校都浓缩自己的画板之中,画画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曾观看过他保存的一些作品,涉及的题材比较广泛,其中几幅描绘的是新建的工厂,宽敞的车间,高大的烟筒,黑黑的浓烟从烟筒中滚滚而出。这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是工业化现代化的象征, 但十多年前我观看的时候, 就觉的有些太落伍, 太污染环境了。

结婚后, 他们一家在镇北的山坡上, 买了三孔土窑洞和一个诺大地院子。 舅舅充分发挥自己地聪明才智,在现有地基础上大做文章,不断扩充改良,先后又挖出了厨房,储藏室,和几间卧室,还开出了一个小后院。记得我第一次参观地时候,左一间,右一间,一间套一间,像个迷宫似的, 我一个人绝对走不出来。家里的每个房间都有窗户,舒适宽敞, 而且冬暖夏凉。客厅的墙壁上是舅舅自己做的壁画, 虽然说不上栩栩如生, 优美高雅, 但也自成一体,别具一格。舅舅后来在院子的那头给儿子盖了三间大瓦房,老两口一直住在窑洞中,而他的窑洞则与时俱进,越来越现代, 越来越时髦。

舅舅不仅喜欢作画,也学着雕塑。六十年代, 他照着镜子给自己雕刻了一个头像,摆在自家的客厅中。文化革命初期,这成了他的罪状之一,加上家庭问题, 以及他高大脱俗的气质, 和一般的矿工格格不入, 难免招人嫉妒。 他被打成反革命, 和矿上的走资派等一起被关在看守所里,期间,他和一位矿领导成了患难之交。正如老子所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短暂的监禁生活使舅舅因祸得福,当那位矿长重新掌权后, 便把舅舅从煤坑下调到厂工会, 舅舅的命运从此得以改变,不仅不用再干又脏又累的体力活, 还可以使自己的特长得以发挥。他的作品曾多次被选去参加全国煤炭系统的绘画展览,好像还得过三等奖。但由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 也没有大师的指点, 舅舅的水平也停留在业余段上。八十年代初我们结婚时,舅舅送给我们一幅金鱼荷花图,花也红,叶也绿,但那两条鱼就是缺一点啄花戏水的灵气。当然这是20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他的画技有了很大的长进。舅舅还给这幅画配做了一个漂亮大方的镜框,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高雅奢侈的装饰。那幅画挂在沙发茶几的上面, 给我们的陋室增辉不少。

改革开放后,他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当时农村又时兴起了修庙拜神,舅舅常常被请去给庙里的菩萨塑像,一次一万块,所以他家早早就进入了小康的行列。退修后,舅舅有更多的时间去作自己喜欢的事情, 赋诗作画, 含饴弄孙, 日子过得悠闲自得。

三个孩子也很争气。博士毕业的大儿子, 在武汉大学当教授,还是博士导师。二儿子虽然没有太高得学历,但在当地有很好得工作,业余时间搞点副业,家里经济殷实,儿女双全。 作护士的女儿遗传了父亲的艺术细胞,喜欢绘画编织,女婿办了一个艺术学校,给孩子们教小提琴,弹钢琴等,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七十三岁的舅舅还是那么挺拔,腰杆还是那么笔直,身体看上去还是那么硬朗。

然而,一个月前,舅舅无意中发现痰中有血,到医院检查后,诊断为早期肺癌。孝顺的大儿子把父亲接到武汉,在武汉同济医院做了手术,认为那里的条件好,技术水平高,儿媳妇也是医生,与那家医院常有业务往来。据说手术非常成功,肿瘤也没有任何转移的迹象,但术后次日,舅舅就开始发烧,而且高热不退,说是绿脓杆菌感染,我想医院应该是竭尽了全力,但感染一直未能得到控制,仅仅十天时间,便因呼吸衰竭而死亡。孩子们没有把高烧的情况告诉我婆婆,怕77岁的姑姑担心焦虑。我们也是从婆婆那儿得来的消息,一直以为手术成功,舅舅很快就可以康复,昨天突然接到噩耗,让人难以承受。舅舅在生命垂危的时候还无奈地叹息:为什么不能用点好药?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堂堂一个国家级的大医院――武汉同济医院,竟然会发生这种交叉感染的事情。这纯粹是一个医疗事故,是一个由于管理不善,医疗器械消毒不严所造成医疗事故。可怜舅舅满怀求生希望走进病房,却因这种与技术无关的责任事故命入黄泉,而且是发生在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医院。舅舅已去,不能复生,只希望医院能从这个事件中吸取教训,以此为戒,严格管理制度,不要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舅舅,你一路走好,你会永远记活在我们心中。

2009年9月20日 写于温哥华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