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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烦乱弹(八): 纸枷锁下的粉墨人生-- 梅兰芳影评

(2009-09-11 10:39:32) 下一个

前言 

“久旱逢甘露”,这是看完梅兰芳之后的第一感觉。好些年了,终于看到一部令我折服的电影。原想立马写影评,转念一想当时情绪有点“革青”,于是就凉自已几天再写这些文字。
这不是纪录片,甚至不是一部表面上看到的梅兰芳传记体电影。这是陈凯歌以他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重新演绎了“戏与人生”这个主题。很多人把《霸王别姬》和本片进行对比。在我看来这两部片子分别代表了陈凯歌对这个主题的两个视点:“人生如戏”和“戏如人生”。
《霸王别姬》是纯粹的,热烈的,痴狂的,这是程碟衣把戏剧化入人生的纯粹;《梅兰芳》是复杂的,温和的,超然的,这是让生命去导演戏剧的一种超然。与其非要在苹果和梨中争出高低上下,何不任花开花落,兰桂齐芳?
从艺术效果上讲,在有限的两个多小时里,陈导以其特有的那么点子贵族品味和他“不疯魔不成活”的导演气质,不仅游刃有余地用工笔技法描出了梅兰芳的那段人生,还把那个时代下的众生百态,泼墨山水一般展开在观众面前。

不用华丽的场面,不用超级图形工作站作动画,也不走“别嫌贵,还不打折”的堆大牌路线,却能不急不燥不温不火地在你心里轻轻挠上一把,再熨上一下。数年前看陈导觉得尚且是个匠人,现在看他已有大师风范。

当然,本片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填得过多,留白太少。传世级的影片,都会给后人留下空间。不要生怕观众们看不懂,把每件事都交待得PG级。象剧中三哥的临别话语,颇为老套,而且实属画蛇之笔。

纸枷锁

影片开头出现的关于纸枷锁的故事。看似只与梅兰芳和他大伯有关。其实不然,在文学上有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说,开篇不引人注目的细节却成为贯穿全书的重点。戏剧中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绝不只是用来戏弄伶人的道具。纸枷锁看似轻薄,弹指即破。然而世间之人或无奈,或情愿,或不甘,或期盼地让它结结实实地套在脖子和双手上。有人的用生命去祭奠他的纸枷锁,有的人为了爱带上了纸枷锁;有的人与纸枷锁同归与尽,有的人却带着它一起飞舞。

痛快!生命原本多彩,多彩的生命就该活畅快。不是吗?

十三燕是十三分情愿地戴着他的纸枷锁。那枷锁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儿,那可是由黄马褂、玉帽沿儿、伶界大王的头衔,一言九鼎的威严,满清贵族的做派打造出来。老人家毕生都想提高伶人的地位,他知道戴着这样级别的纸枷锁,总是比光着身子来得高贵。然而他也深知纸枷锁毕竟是纸的,座儿没了他就没了。因此他是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纸枷锁(那细心擦拭的玻璃箱里装的哪是黄马褂啊)。他宁愿用生命去祭奠它,也是断然不会去改戏。因为在他眼里,十三燕就是戏。

电影里的孟小冬,为了爱带上了无奈的纸枷锁。这个爱很复杂,或许三分爱情七分戏情。我的理解是爱情在梅兰芳和她的眼里,都不如他们对戏的爱那般重。所以,为了戏情,她和梅兰芳都戴上了那个薄如纸却重如山的“此生心相依遥相望”的纸枷锁。如前所述,这不是梅兰芳的传记电影,所以没有必要把现实中的孟小冬和影片里的须后进行比照。

关于爱情和戏情。陈凯歌在《霸王别姬》和本片中有不同的暗示:一种人生,爱情与戏情互相缠绕,人戏不分,如痴如醉。另一种却是戏情重于爱情,人戏两重天。在粉墨戏妆之下,暗藏淡淡的哀愁。在戏里的孟小冬看来,戏和人生是两回子事。

说到邱如白,他是爱他的纸枷锁的。那纸枷锁是他的自我。他以近乎着魔的方式走进少年梅兰芳的生活,因为只有梅兰芳能够实现他所渴望却无法实现的变革理念,去打开一个时代;他毫无底线地接管了梅兰芳的生活,打着为了梅兰芳,为了观众,为了艺术的旗号,实则源于其无法控制内心自我的膨胀:从绝望地站在大雪纷飞的百老汇戏院外,到疯狂地冲进热烈鼓掌的人群。没有人比邱如白更需要这场胜利。所谓“谁毁了那份孤独,谁就毁了梅兰芳”,“德国占领了英国,英国就不演莎士比亚了吗?”。明里是邱如白在和人说话,暗里却是他的独白。邱如白太需要那份孤独,他太入戏。

能有力量带着纸枷锁飞舞的,就是一代大师梅兰芳。梅兰芳的纸枷锁正是他的性格。影片的精华之一就是细致地演绎了梅兰芳的个性:那种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儒雅淡定;在精明的三哥面前看似茫然的超脱;那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曲”温和抗争下的坦荡。我认为这些正是陈凯歌选择黎明的原因。黎明的表演也比较好地诠释了影片对梅兰芳的理解(下文另析)

一开始觉得座儿是梅兰芳的纸枷锁。可是看完后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少年梅兰芳心中,座儿只是他的舞台,他的心中只有对戏的那份爱情。座儿是他的负担,所以他好几次都怯场。后来的改戏一缕麻,再到后来的出访美国,他对戏的爱渐渐占了上风,他终于不再怯场。面对“梅兰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是座儿的”这样的话,梅兰芳用他特有的温和(即便在雇凶杀人的事实面前)表示了否定。日据时期,梅兰芳坚辞不演,宁打针也不做超过其底线的事。他固然是爱戏的,可他更爱自已的本真。

从开始的那记清脆耳光,到接受十三燕的挑战,再到后来的拒演,梅兰芳从来没有让别人来决定自已的命运。即便是孟小冬的离去,也不能改变他内心对戏剧的爱与追求。梅兰芳决定着自已的命运,把命运做为他的扮妆(你们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去了),把这纸枷锁做为他的道具,在他的戏剧人生舞台上尽情地飞舞。

正是决定自已命运的勇气,使他的命运有别于同时代伶人受困于“为人所令”,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命运。也正因为此,他宁愿要自我的纸枷锁,也绝不要那“伶界大王”的真枷锁。

在梅兰芳心里,人生如戏。既可以演至妙到毫巅,也有勇气去改变。

演员点评

做为老戏骨,王学圻已把十三燕这个角色演到了极致。最让我叹服的是他把十三燕对少年梅兰芳话语中交织着怜爱和无奈的味儿充分地表现出来,真是戏中有戏。

孙红雷的表演无疑出彩。正值当打之年的他通过对不同角色的演绎在逐渐形成一个杰出演员所必需的舍我其谁的风格。片中“辞官追星”,“百老汇”,和“戏院打架”这几段是他片中的精华(那种激情是他的本色)。但是“初见梅兰芳”和“床前别语”这两段略显生涩。“初见”的惊艳和叹服,以邱如白的见识断不会狂动喉结,而是在独坐静默中,通过眼神来体现内心的澎湃情感。“床前别语”一段是导演生怕大家看不懂的添足问题,孙红雷也只能演成那样了。只是此时应一改之前的缓慢语调,要象固执的大哥那样,即便认错也要留三分理的那种感觉。

总之呢,从戏的开始到最后,邱如白的语气,手势和神态要有所变化。早期的海归看不上京剧的死板,但却身背官职说话行动皆需谨慎。因此语气平缓,神态也不能过于夸张。后来辞官追星,名正言顺。语气和手势要更张扬一点(邱如白本质是张扬的)。到了最后,应该带一种“茴香豆有四种写法”的味儿。

章子怡基本上表现出了导演对角色的意思。章子怡是一个本色演员,戏里孟小冬这个角色又正是她的本色。想演砸都不容易。绝代风华的她对情爱的简明态度:爱你就跟你走,想通了自已走。这难道不是玉娇龙,难道不是孟小冬吗?

终于说到黎明。不少人认为黎明演得不好。那是因为一万个人里,有一万个梅兰芳。而一万个人心里,却只有一个张国荣。黎明夹在两人之间,真是与窦娥齐冤!细细看来。其实黎明很好地诠释了剧中的梅兰芳。尤其是梅的那种淡然,那种“我要是非要耍一回浑呢?”中的温和,那种对戏灼灼如炬的眼光和面对所爱之人孩子般的眼神,那种“你们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了”后面的超然。黎明都演得很到位。不过于苛刻地说,黎明定义了一种梅兰芳的电影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在孟小冬家碰到三哥那场戏,黎明的表演缺少变化。无论如何,初浴爱河之中的男人猛然遭遇现实之时,眼神应该是散乱的,急切的。他应该是护着她的,他的举止应该与习惯不同。缺少变化,是黎明和孙红雷都需要再精进的地方

陈凯歌通过这部影片,也向观众间接表达了他的心声。从《霸王别姬》的好评如潮,到《无极》被恶搞,陈导同样面临“为艺”还是“为座儿”的选择。可是他身上与生具来的贵族气促使他的内心无法接受被世俗所左右的命运。他就是要导《梅兰芳》,无论你们说我是故事重弹也罢,说我是以正视听也好,甚至说是为了成为国际导演这种虚名也成。我陈凯歌要导演自已心中的梅兰芳,非要重新演绎此前曾经让自已辉煌过的主题,顺从自已的内心,而并不为一时之虚名。这种态度,都在他的电影里有所表现。

这种气度,令我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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