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群生性命微

--修行路上系列

這篇文章的題目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作的一首詩的第一句﹐全詩如下﹕

莫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骨肉一般皮﹐
勸君莫射枝頭鳥﹐
子在巢中盼母歸。

這首膾炙人口的護生詩是教我們不要為了玩樂或貪口腹﹐而傷害枝頭的鳥雀﹐牠們也有一個家﹐小鳥們正等著父母去哺養牠們呢﹗好比我們人類﹐要是有一天父母出外受了傷害﹐家中的待哺孩兒會多可憐。所以一個稍有善念的人﹐看到這樣的詩句﹐心裡會生共鳴﹐即使有些許凶性﹐也會起慈憫心而收斂殺性的。這個娑婆世界的眾生﹐本來都在受苦﹐理應同病相憐﹐為何還不肯相互體恤而要自相殘殺呢﹖對於一般的物類﹐不明善惡的大道理﹐出於弱肉強食的生存本能﹐還說得過去﹐可是我們人類﹐是有智慧的生靈﹐何為痛苦何為快樂﹐清清楚楚﹐我們豈可或為口腹﹑或為取樂而殘殺善良的生命﹖如果能進一步施之以仁慈﹐看到眾生有難﹐伸以援手﹐給予解救﹐固然更好﹐牠們何嘗沒有靈性感恩人類的慈悲﹖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一天﹐大女兒從大學城放學回來﹐腋下挾著幾本書外﹐手上還多了個一尺來見方的紙板盒。當她開門進來﹐我以疑惑的眼神打量那個紙盒時﹐只聽得極輕微的“喵—”一聲﹐原來是一隻貓﹗一個直覺的反應就是——大樓怎能養貓呢﹖髒物如何處理﹖豈不是自討苦吃﹗看我眉頭緊鎖﹐女兒神秘一笑﹕“別急﹐看看再說吧。”

待打開蓋子﹐喔唷﹗一隻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生平第一次見到的那麼醜陋﹑病得那麼可憐兮兮的貓兒現在眼皮下。索性看個仔細吧﹕小貓兒的眼已幾乎睜不開了﹐被黏黏的分泌物糊得像個大花臉﹐在耳朵﹑面頰﹑爪子﹑尾巴上﹐是一層層癩皮癬疙瘩。牠已沒力氣站穩﹐靠兩條後腿彎踮著地﹐上身搖搖晃晃的﹐隨時會跌倒。這隻命如游絲的可憐病貓﹐還沒忘記討好人的本領﹐一個勁地在喉頭打著呼嚕﹐那是貓想跟人親近的拿手戲呢﹗我在牠的討好聲下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我以疑惑的眼光詢問女兒﹐意思是說﹐能收留牠嗎﹖真的﹐在我看起來這隻小病貓說不來過不了晚上呢﹗女兒見我面露難色﹐知道我在想什麼了﹐她趕緊解釋說﹐這小貓應該不會有重大的內病﹐還可救活﹐牠是校園野貓的孩子﹐從小瘦弱﹐女兒帶去的貓食﹐常常輪不到牠﹐都被那些健壯的貓兒搶光﹐所以身子越來越瘦弱﹐後來又得了皮癬﹐爛成這個模樣﹐再不救牠﹐一定活不了多久的。說到這兒﹐瞥見女兒的嘴扁了一下﹐眼圈紅了。我知道女兒又動了真情﹐不再說什麼。她對弱小的動物﹐向來特別愛護﹐一隻養熟了的如拳頭般大小的迷你小猴子﹐突然得了病﹐她帶牠四處求醫﹐最後還是回天乏術﹐她傷心得直哭﹐給牠念佛﹐給牠一串佛珠﹐下葬到面湖向陽的山坡上﹔校園裡的好些野狗野貓﹐跟她很親近﹐有一次我們去大學城﹐一條土狗和她親熱得難解難分﹔在家裡﹐她也絕不肯傷害螞蟻之類的小生命﹐螞蟻們肆無忌憚得寸進尺﹐我們學會忍讓﹐我們覺得這些小生命都很可愛呢。

原來女兒已成竹在胸﹐她從挎包裡掏出剛買的雙氧水﹑消炎藥等﹐還有一副橡皮手套﹐想得真週到。先給小貓拿點吃的吧﹐牠餓得只剩一張皮了﹐這比清洗上藥還要緊呢。我們熱了一小碟牛奶﹐放在小貓的鼻子下﹐牠聞到了牛奶的香味﹐馬上振作起精神﹐一面呼嚕呼嚕地感謝﹐一面連喝帶舔﹐不一會兒﹐一小碟牛奶不見了。

“看見了吧﹐小貓是餓慌了﹐本來沒有大病的。”女兒得意地說﹐洋溢著信心與喜悅。

我們溫了盆水﹐在陽臺上給小貓洗澡。小貓兒被水浸濕﹐一身的骨頭突了出來﹐顯得更可憐了。女兒戴著手套幫牠挖去滿身的皮癬疙瘩﹐血淋淋的很不雅觀﹐想想牠也是有靈性的眾生﹐我們像對待一個待救援的病患那樣細心地把牠清理乾淨﹐再拿把吹風機慢慢吹乾牠濕糊糊的毛﹐小貓舒服地任我們擺佈﹐只一個勁地打呼嚕。當給牠敷上消炎藥時﹐牠疼得渾身扭動﹐“乖乖﹐熬一熬吧﹐別掙扎了﹐我們在救你的命啊﹗”女兒喃喃地說。

那個晚上﹐小貓洗完澡後﹐又吃了頓美餐﹐神態滿意地睡進了我們替牠準備的窩裡。

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望我們的小病客。揭開貓盒子一看﹐小貓已仰著頭以感激的眼神在迎接我們了﹐牠一面喵﹑喵地叫喚﹐一面呼嚕呼嚕地示好﹐叫聲充滿了感激與信賴﹐原來動物的語言真的能表達類似人的感情﹐牠發出來的喵﹑喵聲與平時有別﹐尾音帶著哽咽。我從小喜歡貓﹐對貓的神態有幾分掌握﹐那哽咽﹐無疑於人在感動時的喜極而泣。

小貓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十多天過去了﹐癩皮癬從結痂到脫落﹐雙眼不再被眼屎所糊 ﹐兩隻黃綠色的眼珠清澈而明亮。再過幾天﹐身上重新長出的絨毛泛出淡淡的黃色﹐四個爪子週圍也換成一圈白色的新毛﹐豎著小尾巴得意地在廚房﹑客廳間進進出出﹐可愛極了﹐精神極了。牠恢復了貓孩子的一切信心與興趣﹐翹著尾巴﹐在我們腳邊挨擦﹐跟我們玩小球﹐瞪著窗外偶爾飛過的小鳥發獃﹐看著被風吹動的下垂的檯布角沉思﹐還會追逐我們牽動的線頭……。

終於到了必須分別的時候了﹐大樓終究不便養寵物﹐而且牠逐漸長大﹐需要有同類相伴﹐我們商定送給員工﹐那是位勤勞可靠的姑娘﹐相信她將會善待這隻小貓。

生命真是可愛﹐我們必須看它們的內在﹐或許當初在表面上看來並不討人喜歡﹐就拿這隻小貓的經歷吧﹐要是我們一看到牠的邋遢相就心生厭惡﹐怎有今天這隻活潑可愛的小貓﹖從這裡﹐我也看到慈悲的力量﹐它可以創造奇跡﹐讓垂危的生命重現光彩。也讓我體會到愛﹐不應只局限於對待同類﹐只有當萬物之靈的人類廣施仁慈﹐世間的生靈才會欣欣向榮和一片和諧。

女兒捧起書本要上學去了﹐她摸摸小貓咪的頭﹐小貓也似乎明白離別在即﹐用頭挨摩女兒的手掌﹐打著呼嚕聲﹐一聲聲輕輕地叫喚﹐顯得無比的親熱。當此之時﹐有誰還會說這類小動物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呢﹖牠們不是也很通靈性嗎﹗

我不禁仿白居易的詩﹐亦成一首以述感懷﹕

莫道群生性命微﹐
一般憂惱一般喜﹔
勸君莫作冷面漢﹐
應恤眾生言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