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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讲齐物论之十四

(2009-05-17 09:55:35) 下一个

第十四讲

麓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蔪生乎?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马。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这一大段接着上面那一段来。上一段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这一段把上面的这个意思再重复一下。另举一个例来表示这个意思。我们现实上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的喜怒哀乐都是相对的,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生死也是相对的。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庄子要表示这个意思,所以说:「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蔪生乎。」大家都希望生、长生不老,但是不知道生了以后还有死。当死的时候,后悔其当初何必要生呢?所以说:我哪里知道死的那个人当死的时候不懊悔他当初之求生呢?蔪者,祈也。

 

这一段开首举丽姬为例。丽姬是春秋战国时代丽戎国艾地守封疆人之女,被晋国俘虏,起初涕泣沾襟,及后得晋献公宠爱,生活很舒服,吃得很好,就后悔当年何必哭泣呢。按照这个例,你就可以知道,「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蔪生乎。」现实上都是这样,都是颠倒的,颠三倒四。

 

再举一个例:「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做梦之时,你不知梦之是梦。梦醒以后才知道昨天晚上做梦,没有觉与梦相对,就没有梦与不梦的分别。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甚么叫做「大觉」呢?整个一生就是大梦,从这个地方觉悟,这就是「大觉」。

 

「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这个句子不十分清楚,很难把握它的意思。郭象注云:「夫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欣然信一家之偏见,可谓固陋矣。」照这个注的讲法,我看也不是很显明。但也没有其它的讲法。

 

愚者自以为觉,各自以为自己不错嘛。以为自己所觉为君,别人所觉为牧。「君」是上,「牧」是低下。这是依据郭象注的解释。

 

「窃窃然」就是私下。「窃窃然知之」,私下自以为懂得了。其实是大胡涂。你这种「君」、「牧」的分别就是固陋了。社会上很多这一类的。

 

「君乎牧乎」照郭象注:「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这个注曲折太多。道理上说得通,但好像不合这句话的语脉所表示的意思。所以,「君乎牧乎」这句话很难找到确定的讲法。

 

成玄英疏:「牛日牧,马日圉。」这个「牧」是牧牛、牧童的牧。但我们平常说「君牧」的「牧」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牧庶」的意思。「庶」就是庶民。「牧庶」是贬意,是骂人的话。所以,「君牧」是一个词,不是「君」与「牧」贵贱、上下相对反。「牧」是甚么意思呢?尼釆骂基督教的牧师把人牧成绵羊。这个「牧」就是牧师的牧。牧师就是把你看成一只绵羊嘛。牧师高得很,不是很低下,我们被牧的人才是低下嘛。假定这样看的时候,郭象的注就不对了。

 

照我刚才的说法,「君乎牧乎」都是同一类,都是在上做大官的人,都是支配人的嘛。所以,我觉得这个地方不一定像郭象所说的有贵贱分判的意思。「固哉」是慨叹词,就是慨叹「君乎牧乎」这种人的固陋。「君乎」与「牧乎」连在一起,是一个情感语句。照我的看法,我历来这样看,但找不出根据,还没有找到经典上的文献上的根据。

 

照我的看法,「君乎牧乎」就是我们平常呼「天呀!」就是这么一个感叹语句,表示情感,它本身没有甚么意义。就像广东人平常说:「大佬!」那不是一个慨叹语句吗?表面看很称赞,实质上是讥讽你嘛。这就好像西方人动不动就说my God,中国人随便就呼「天」,这个地方,「君乎牧乎」就是那个意思。

 

所以,郭象那个注就是迂曲,不直接的显明。古人作文章没有这样的。我的讲法则很合乎自然语句。但是,这个没有一定的根据呀。要多看看古书。

 

「丘也与女皆梦也」。为甚么忽然间说到这一句呢?这是根据前面「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那段话来。不管是「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这种说法,或是「妙道之行」的说法,这两种说法都是做梦。不但你们那些说法是做梦,我自己批评你们,这也是做梦。所以说:「丘也与女皆梦也。」

 

「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我现在说你是做梦,我也是做梦。这个话就叫做吊诡。「吊诡」是庄子的特有名词。「吊诡」就是诡橘。「吊」字没有意义,「诡」字有意义,「诡」就是诡憰。但从庄子用这个词以后,这就成了专门名词,大家都知道甚么叫做「吊诡」。「吊诡」就是不正常,不是正常的词语。「吊诡」成一个专门名词,就等于英文的paradox。

 

Paradox就是不正常,表面上是矛盾。Paradox有两种:一种是logical,一种是dialectic。一种是逻辑的诡辞,一种是辩证的诡辞。「予谓女梦,亦梦也」这种诡辞属于dialectic paradox(辩证的诡辞)。逻辑的诡辞呢?罗素的《数理逻辑》里有逻辑的诡辞。表面很古怪啦,但严格讲,那个不一定的,那个矛盾可以解消的。

 

为甚么说,「丘也与女皆梦也」是诡辞呢?因为依照平常的说法,把自己也包括在内,这是不可以的。把自己包括在内,那是自相矛盾嘛。但是,这句话在这个地方不是自相矛盾。

 

我说你是梦,这也是梦,我自己并没有例外。把自己也包括在内,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既然自相矛盾,你说这话干甚么呢?不是废话吗?但是,他就要讲这种话。譬如,我们平常说:「天下人都说谎。」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表示我这句话不说谎,我自己不在内嘛。假定你说你自己也是说谎,把你自己也包括在内,这就是自相矛盾。西方人很喜欢用这个例。罗素解决logical paradox就从这个例入手。或者说,「一切命题都是假的。」那么,这个命题本身也是假的吗?这叫做logical paradox。逻辑的诡辞是可以解消的,可解答的。罗素就提出这个办法来解答,他就是用theory of types来解消这种矛盾。依照罗素的theory of types,那就是说,「丘也与女皆梦也」这句话是不通的。就是说,我这句话不是在梦之中,我只说你们。假若把自己也包括在内,那就是自相矛盾。罗素在 Principia Mathematica就是用theory of types来解消这种矛盾。他提出,「天下人都说谎」中,「说谎」这个谓词不能拿来陈述「天下人都说谎」这句话。就是说,这个谓词不把自己包括在内,这就不犯自相矛盾的毛病了。为甚么自己不包括在内呢?层次不同嘛,这是两层的问题。

 

所以,「丘也与女皆梦也」,「丘」与「女」是一层,我说你们,那是高一层,所以不能包括在内嘛。就是说,「丘也与女皆梦也。」是一个类型,「予谓女梦,亦梦也。」又是另一个类型的话。这两个不同类型。这种问题当逻辑问题看,可以解决的。平常以为不可以解决,那是因为你自己语言不清楚,头脑混乱。

 

庄子这个地方的话不是当逻辑的诡辞看,他是要通过这种话往上提高一层。「丘也与女皆梦也」,凡现实都是梦,我们要通过一个大觉悟提上来。那么,这个就是辩证的诡辞,这不是逻辑的诡辞。辩证的诡辞是通过一个矛盾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我不光否定你们,不光说你们在做梦,我自己也在否定自己。

 

所以,「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就是通过一个negation把我自己的话解消,打掉。并不是单单否定旁人,把我自己除外。通过一个否定把我这句话也解消,使我的境界达到高一层,那就从现实的相对的梦之中解脱出来。这种诡辞就叫做dialectic paradox。辩证的诡辞一定要通过一个矛盾,也就是一定要通过一个否定。所以,辩证法里有「否定之否定」。这是辩证的词语,只有辩证中才有这种词语,逻辑里面不准许的。而且,这种词语只在精神生活的发展上用。

 

庄子这种话就是精神生活的发展呀,这样一来,我才可以暸解甚么叫做「大觉」,甚么叫做「大梦」。这不是我们平常所说的「觉」与「梦」呀,我晚上睡觉才做梦,我醒了就不是梦了。这个相对说的「觉」、「梦」不是庄子所说的「大觉」、「大梦」。这个「大觉」是精神生活的一个超转。所以,黑格尔意义的辩证法都是从精神生活的发展上说的,离开精神生活的发展不能讲辩证。所以,「否定之否定」是辩证的诡辞。

 

「否定之否定」,不但否定别的话,我否定别的话的这句话也否定。我通过这个否定把我自己也否定了,达到最高的境界。这就叫做「大觉」。这只能用在精神生活上,假如你用在数学上,说-(a)=a是辩证法,那是胡说八道。西方人都懂,就是民国以来的中国知识分子不懂,因为他们没有科学的训练,没有逻辑的训练,也没有数学的训练,也不知道辩证法从哪里出来。阴阳八卦都变成了辩证法,就这样天下大乱嘛。阴阳、男女,正负电子,这些是物理现象,怎么称为辩证法呢?这是借用辩证法的词语说笑话,说笑话当然可以。男女、阴阳都是辩证法,这是说笑话。唯物辩证法就是这样闹出来的,最庸俗、最没有道理。念唯物辩证法的人都头脑简单,最没有头脑的人才相信这套东西。这种东西算甚么哲学!好像不讲这些东西就不知道物理、化学的变化一样,谁不知道物理、化学的变化呢?谁不知道有男女、阴阳的不同呢?唯物辩证法不通嘛。

大陆流行说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头在下,脚在上,是大颠倒。黑格尔的辩证法才不颠倒,那是辩证法的正当意义,因为黑格尔讲精神的发展嘛。唯物辩证法才是真正的颠倒呢。但是,说黑格尔辩证法是颠倒,这种话在大陆流行,所以,黑格尔是先天地错误,是唯心辩证法。辩证法只能属于精神领域,离开精神不能讲辩证嘛。「物质」与「辩证法」这两个词不能合在一起,所以,「唯物辩证法」是不通的。

 

物质的变化是物理、化学的变化,但变化不一定是辩证的嘛。所以,有科学训练的人决不在这个地方讲唯物辩证法。阴阳电子是物理学的,你怎么能说是 dialectic?但是,中国没有学问的传统,没有依照学问的规范,就胡说八道。数学是数学,逻辑是逻辑,辩证是辩证。辩证只有黑格尔意义的辩证,它只用在精神的发展,人的精神才有这种境界,才需要辩证嘛。

 

所以,辩证法有正题、反题,正题、反题都有一定的,不是随便任何东西都可以当正题,任何一个东西都可以当反题。阴阳电子是随意安排,没有一定的,你说这个是正电子,那个是负电子,这是我们安排的。辩证法中的正题是spiritual,反题就是与我这个spirtusl mind相对反的,也可以帮助我,也可以作我的障碍。外在世界,社会环境都代表一种反题。社会环境、自然界对于我的生命有时候是障碍,有时候是帮助。你不能离开社会环境,不能离开自然嘛。所以,精神作主题,作正题。怎么样来运转这个反题,弄清楚在甚么情况下这个反题是我的障碍,在甚么情况下这个反题可以辅助我?那就是你要好好运用你的精神,把你的精神来运转自然,使它做我的滋养,不要做我的障碍。

 

我们不能让正题与反题永远对立,反题要做你的障碍,你就要把这个障碍化除,运转它,使它跟你走。这就是辩证法中所说的对立物的统一。甚么叫做对立物的统一呢?这是正题与反题的相对立的统一。不是随便说的对立物呀!对立物的统一就是否定之否定。正题与反题对立,互相否定,这是第一步的否定。我不能让它永远对立,或者我否定你,或者你否定我。我运转它,让它跟我走。

 

假定自然得胜,让我们的精神跟着自然走,那么,你这个人就完了,完全动物化,纯粹的物化。人没有了,人不成其为人了嘛。这种道理任何人不能反对的。假定我们精神提上来,把自然压下去,这也是第一步否定。但是,你不能取消自然界,你也不能消灭社会。我们只能转化自然,转化社会。所以,不能停在第一步否定,正题与反题不能永远对立,要把对立统一起来,使两方面得到一个谐和。剩一边不能算谐和嘛。那么,统一起来代表一个谐和,这就是来一个第二步的否定。这就叫做「否定之否定」。就是把第一步的否定再来一个否定,这就达到一个高的境界了。这不是物化,也不是真空。

 

所以,「否定之否定」与「对立物的统一」是同义语。这个「否定之否定」也叫做再度的谐和(secondary harmony)讲辩证法的时候,一定开始有一个原始的状态,那是原始的谐和(prime harmony)。这个原始的谐和就精神发展讲,精神状态有这么一种原始谐和的状态。所以才有第二度谐和,第二度谐和才是可靠的。第二度谐和一定 presuppose一个prime harmony, prime harmony不是泛指的,不是泛泛说的,它是精神方面的。

 

道家最懂这个道理,所以,道家喜欢婴儿。「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儒家也讲这话,《孟子》里就有这话嘛。赤子之心就是原始的谐和。「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但大人之心不就是赤子之心呀,因为他是大人,他不是小孩嘛。但是,大人、圣人的心与赤子之心表面是一样的。赤子之心是可贵的。大家都喜欢小孩就是这个道理,小孩代表天真。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但又不就是赤子之心。差别在哪里呢?就是大人者经历好几次再度谐和。一步谐和,一步再度谐和,再来一步再度谐和,永远是超转。那么,对着这个再度谐和讲,那个赤子之心就叫做prime harmony。赤子之心是一个谐和的状态,没有我与非我之分别,没有自然与精神之分别。甚么叫做精神,甚么叫做自然,他也不知道嘛。赤子之心就是浑然一体,这个浑然一体的状态就叫做prime harmony,也叫做original harmony。

 

原始谐和是浑然一体的状态,不知道自然,没有精神,不知道精神与自然这两方面的对立。但是,在精神发展上,要做工夫,不能永远停在不自觉的状态中。小孩固然可贵,但不能永远做小孩嘛。为甚么不能永远做小孩呢?做小孩不是很舒服吗?那没有价值呀,你没有奋斗嘛。人生要奋斗的。

 

小孩是原始的状态,你要自觉地做工夫。「克己复礼」(《论语?颜渊篇》)这句话象征工夫。用西方人的话说就是self consciousness,自己要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面有一些甚么不同的成分。孔夫子说「克己复礼」,这个工夫最自觉了,「克己复礼」就象征着自觉嘛。「克」就是克服。这个「己」是甚么意思?依照传统的讲法,「己」作甚么讲呢?这个「己」不是self,这个「己」有价值判断嘛,要克服下去嘛。那么,这个「己」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己私」。光知道你自己,不知道理性那一面,这就是己私。

 

人有感性的一面,感性的一面就要接触自然。我们常常就被感性拖下去,被自然拖下去。不是说要把自然打下去,而是我们的生命被自然拖累,这个要打下去,这个成了己私了嘛。所以,反面说「克己」,正面就说「复礼」。「礼」代表理性,这是Positive的一面,这才是精神的主体嘛。「己」是己私,己私是生命中的反面、负面。所以,「克己复礼」是做工夫必经过的一关。

 

现在的人就一般生活讲,一听到「克己复礼」就头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篇》)那么,我不要动了。我怎么办呢?所以,现在的人最怕这种话了。你要了解,「礼」代表理性的一面。不管视、听、言、动,你总要跟着理性走嘛。所以,这句话并不可怕,你不要怕嘛。这个很重要的。现在的人没有出息。肯定理性,你能做到多少就是多少,你先害怕了,那就根本不要做了嘛。

 

你知道为甚么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呢?现在的人最反对这种话,所以,我们的视、听、言、动都不愿意在理性的指导之下,在合乎社会轨道的原则之下来活动。这样不一定于你是好的,于你的身体不一定是好的。你以为很自由,很舒服吗?结果不一定是好的。所以,在某一个时候,你自己会警觉。当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听了害怕。但到你自己警觉的时候,你就知道这话有道理。

 

譬如说「视」,我们的眼睛总喜欢看好看的嘛。但是,如果你专门看那些邪门的东西,于你这个人不会好的。「听」也是如此,我们总喜欢听好听的嘛。但是,太邪了不行,太刺激了不行,没有甚么好嘛。就是现在的人说太黄色了,那有甚么好呢?专门听靡靡之音有甚么好呢?所以,老子《道德经》说:「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到这个时候,你就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有道理。这有甚么可怕呢?这正是帮你的忙,是救你啦。

 

所以,从不自觉到自觉,永远在自觉之中,也就是永远在「克己复礼」之中。永远在「克己复礼」之中,感性与理性的对立就化掉了。有对立就有奋斗,或者它来打我,或者我打倒它。这就是道德的精神。道德的精神就是奋斗呀。西方人了解这个比较明确,确定一点,概念化。道德就代表胜利嘛。它有战斗,它与谁战斗呢?就是与「己私」战斗。或者它把你打下去,或者你打下它。它把你打下去,你就完蛋了,你就沉沦。这是人的生命的发展,这是一定的。这是辩证法的本义。这种意义的唯心为甚么不可以讲呢?

 

与沉沦相反的就是超拔。假定你的精神方面、理性方面胜利了,那就是超拔。这是精神生活中的词语,不是物理、化学中的词语。这个很容易懂,任何人不能否认嘛。理性压过私己就超拔,私己压过理性就沉沦。这就是辩证法。

 

道德就是胜利,工夫不能停止。但这不是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超自觉,再度谐和就在这个超自觉中。超自觉不是一下就完了,不断地往上走,停不下的。所以,工夫不能停。故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干象》)工夫不能停止,一停止,这个谐和就没有了。这就是辩证法的精神,就是奋斗,永远向前进。但是,总离不开这三步:不自觉、自觉、超自觉。超自觉就是圣人的境界。

 

凡是再度谐和所代表的都是超自觉的。但是,再度谐和没有说是最后的,我在这里停止了。停止了就死掉了。所以,没有人敢说「我是圣人」。假定你说「我是圣人」,圣人就没有了。圣人要不断地警觉自己,往前进。这就是辩证的发展。所以,在辩证的发展过程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异化。「异化」也是辩证法中的词语。

你精神提不住就异化嘛,任何东西都可以异化,转成它的反面,转成你自己的障碍。异化就表示堕落,你不警觉,马上就堕落,就是转成你的反面,反过来咬你一口。你天天吃好东西,好东西吃多了也是毒,这就是反面呀。天天讲道德,存心很好的人,他可以做出反道德的事情。好多这一类的人,天天讲道德,存心很好,你说他是好人,但他做的事情都是坏的结果,都变成反面。不懂精神生活的人不懂这一套。这不能拿来用在政治上,只能用在个人奋斗。用在政治上就是天天斗争,永远斗争,非整人不可嘛。这种方法本来只能用于谈精神发展,只能用来谈玄。只有有精神生活的人才能把握玄理嘛。玄理并不坏,道家就是玄理,所以,道家的辩证的诡辞最多。佛教也如此。所以,用在个人的修养上讲有好结果,用在政治上就是坏结果。

 

「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这个道理不是很容易了解的。「吊诡」是庄子的专有名词,到现在还可以用,我们就拿来翻译paradox。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你可知道圣人之难。万世之后能遇上圣人,「是旦暮遇之也」。「旦暮遇之」就是「朝闻道而夕可死矣」。所以,王弼说圣人是最难了解的。

 

道家的诡辞是辩证的,黑格尔的辩证法类似这方面的形态,但他没有表现到像道家、佛教那么没有毛病。道家、佛教表现得最好,没有黑格尔的毛病。像道家、佛教这样表现的辩证法不会出唯物辩证法,就是黑格尔那种讲法才可以使人引申到唯物辩证法那一套。那么,黑格尔的辩证法为甚么有这个毛病呢?为甚么佛家、道家不会有这个毛病呢?这就需要用心,就需要看中国哲学。中国哲学不是封建,不是顽固的嘛,不是没有东西嘛,这里面很有智慧的。黑格尔那一套是属于这方面的辩证的意义,但是,他那个表现方法不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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