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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和他的朦胧诗

(2008-11-18 01:20:41) 下一个

                  卞之琳和他的朦胧诗(上)

 

                              雪丁

 

  上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群星丽天,文学创作空前繁荣。有以鲁迅、郭沫若、郁达夫、茅盾、田汉、徐志摩、闻一多、曹禺、徐悲鸿、聂耳等大师为代表的作家群,在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美术、音乐全方向地出现了奇葩竞秀的局面。在这些大师高矗入云的旗帜下,在诗歌界升起了一颗耀眼的新星,以他美丽闪烁,摇曳多姿,独树一帜的诗风,引起了文学界的注意,他就是以意境美、朦胧美为特色的诗人卞之琳。他的以《十年诗草(1930-1939)》为代表的古典、华丽而意境缥渺的诗篇,是当时大学校园文艺沙龙成员必读的经典。我们当时只是从字面上来领会,只觉得他的诗空灵、婉约,似乎理解而又无法用言词来表达,就好象李商隐的《无题》诗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觉其美而难以学到。

  卞之琳(19102000),生于江苏海门,从小在山清水秀的江南成长,受江浙文化的熏陶,成为一个早慧的青年。1930年考入北大英文系,开始写诗。他广泛地从中国古诗词和外国古典和现代派诗歌中吸取灵感,写出自成一格充满智慧闪光和悠远哲理的新诗。应该说,他是上世纪30-40年代中国最新潮的现代派朦胧诗的领军人物。他和何其芳、废名(冯文炳)成为一时独领风骚的燕园三诗人,受到徐志摩、闻一多等大师的重视。

  卞之琳的诗虽然是新体诗,却充满中国和西洋的古典风味,它好象引导读者进入一个月洞门,轻轻地把门关上,把现实的世界关在门外,而进入他诗的世界。在那里,有幽静的湖山,清凉的风月,连天的芳草,远去的飞鸿;在那里,有碧蓝的天野,洁白的云团,悠悠的流水,袅袅的垂杨……你会找到灵魂的归宿,而暂时忘掉这烦嚣的尘寰。

 

请看这一湖烟雨,

水一样把我浸透,

象浸透一片毛羽。

我仿佛一所小楼,

风穿过,柳絮穿过,

燕子穿过象穿梭。

楼中也许有珍本,

书叶给银鱼穿织,

从爱字到哀字——

出脱空华不就成。

       ——《白螺壳》片断

 

        尺 八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蔚注:尺八,日本的一种竹箫,长一尺八寸,故名。唐朝时从中国传入日本,在日本生了根,成为具有东洋特色的一种乐器了。1935年诗人为完成中日民间特约的一项翻译英文典籍的任务,在日本滞留了五个月,深受弱国寡民被强邻霸主藐视之苦,因有此作。海西人,作者自喻。)

 

  有人说,世界上最没有用处的就是诗歌,最没有作为的就是诗人。诗人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写了那么几行诗,肚子饿了不能吟诗以当饭,身上冷了不能披之以当衣。但是,它却是一服医治人们心灵的良药。当有些人的灵魂生病的时候,药石罔效,此时,只有能攻入人们心灵深处的好诗,才能使他苏醒过来,特别是某些身居庙堂,锦衣玉食,手执生杀大权的“公仆”,灵魂被金钱、美色玷污以后,双目有光,却看不见民间的饥寒交迫,,两耳有声,却听不见百姓的母号儿啼,这时,只要他还有一丝一毫想医治沉疴的心,他就会找一些对症下药的诗篇来唪诵,也许会有一天忽然心门开窍,霍然而愈。

  卞之琳的诗也许还不是医治人们心病的万灵良药,但它可以让我们暂时排除人世的你虞我诈,钩心斗角,辎铢必较,睚眦必报等等丑恶的现象。下面引几首他年青时赠给一位少女的情诗。这位使他神魂颠倒的少女,便是出身于苏州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作家沈从文夫人张兆和的四妹张充和。她于1933年以十九岁如月的年华,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她爱骑马、射箭,登山、游水,弹琴、下棋,吟诗、作画,立即受到人们的注意,被人称为是“最后的闺秀”。因为尚在试探对方虚实阶段,加上卞自己的矜持和自尊,这些诗都写得朦朦胧胧,竟是一道道哑谜,也许只有他和张充和才能完全看懂。

 

             断章

  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蔚注:你在桥上看风景,风景里应该有桥,有亭,有垂柳,有夕阳芳草地。楼上的我把你当作风景里的人物来欣赏,这距离大概不出十几丈远;当你凭窗对月怀人,我却受到某种感应,在梦中看见你,这一距离却可能是千里万里。如果你的心是向着我的,那么,我们还是近在咫尺,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便是远隔天涯了。

   有人却说,这首诗是从冯延己的《鹊踏枝》“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转化而来。)

 

       无题(一)

   三日前山中一道小水,

   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曾是惊鸿照影来)

   今朝你重见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漫堤的春水扬波拥抱你)

 

   百转千回都不对你讲,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水就是我)

   你的船呢?船呢?(船就是你的承诺)

   南村里一夜开齐了杏花。(虽然你还没有给我什么承诺,我还是充满希望)

 

       无题(二)

   窗子在等待嵌你的凭倚,(我在窗前等待着你一起凭窗远眺)

   穿衣镜也怅望,何以安慰?(穿衣镜也等着你来照影)

   一室的沉默痴念着点金指,(在这里,你的手指点到的地方都成黄金)

   门上一声响,你来得正对。

 

   杨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多么美丽的人儿呀)

   鸢飞,鱼跃,青山青,白云白,(你来了,世界多么妩媚多姿)

   衣襟上不短少半条皱纹,(你穿得非常潇洒)

   这里就差你右脚这一拍。(如果你的右脚再向我踏前一步,幸福的花就开了)

 

          入梦

   设想你自己在小病中,

  (在秋天的下午)

   望着玻璃窗片上,

   灰灰的天与疏疏的树影,

   枕上一个远去了的人

   留下的旧枕,(我躺在你睡过的床上怀念你)

   想着枕上依旧认得清的

   淡淡的湖山。(你却到湖山那边去了)

 

   仿佛旧主的旧梦的遗痕,

   仿佛风流云散的

   旧友的渺茫的行踪,

   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笺上

   正如历史的陈迹在灯下

   老人面前昏黄的古书中,(你回到你的旧家古老的书房

   你不会迷失吗

   在梦中的烟水

(这首诗写别后的心情。你回到你那氤氲着书香的旧日华堂。离别后我就患上怀念病,这病是治不好的,除非我们重新在一起。有万俟咏的《昭君怨》:“莫把栏杆频倚,一望几重烟水,何处是京华?暮云遮。”的影子)

 

          鱼化石(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

  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这首诗就象李商隐的《无题》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样意境飘渺,耐人揣摩。由于它过于隐晦,使人摸不着门路进入它的世界,最是众说纷纭,于是有人请卞之琳解释,他便补写了《鱼化石后记》,引述如下:

“诗的第一行化用了保尔。艾吕亚(P.Eluard)的两行句子:‘她有我手掌的形状,她有我眸子的颜色。”并与司马迁的“女为悦己者容”意思相通;第二行蕴含的情景,从盆水里看雨花石,水纹溶溶,花纹溶溶,令人想起保尔。瓦雷里的诗《浴》;第三行“镜子”的意象,仿佛是马拉美的诗里描述的“深得象一泓冷冷的清泉,围着镀过金的岸;里头映着一定不止一个女人在这一片水里洗过她美的罪恶了,也许我还可以看见一个赤裸的幻象哩。……”

 这首诗无疑是赠给张充和的,因为还没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作者在这篇《后记》里,还是不愿意把真相和盘托出,始终守住心底的那点秘密,在众人的要求下勉强交卷。诗人狡黠,透露了一些实情,也施放了一些烟幕,看来看去,还是令人处在五里雾中。

   因为卞诗的朦胧,不好理解,有些人便用他们惯用的更难理解的“美学理论”来生吞活剥卞的诗作。明明直观起来是一首晶莹温润的好诗,经他们亚里士多德学究式的“美学分析”,变成一种索然无味的哲学符号,实在有违诗人写诗时的初衷。

   本文作者不揣浅薄,根据前因后果和上述《鱼化石后记》提供的一些蛛丝马迹,试为这首《鱼化石》写出另一篇《本事诗》,供各位朋友参考。

 

         鱼化石》本事诗

   我俩是一对鱼,也许是比目鱼吧。

   我俩也象合起来的手掌,那样般配,那样对称。

   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彼此的颜色是一样的。

   看水盆里美人出浴,水纹溶溶,花纹溶溶,

   你赤裸的幻象——水的线条,就象雨花石那样晶莹。

   我们是镜子里的影像,形影不离。

   我们生死相恋。随着时间远去,亿万年后,还互相拥抱着成了鱼化石。

  

  据说,卞之琳曾将他的诗手抄结集为《装饰集》亲手送给张充和。这份心中滴血之作(1942年扩充为《十年诗草》出版),一时也许使充和心动。经反复考量,她终于嫌卞性格朴讷,过于文弱和抑郁,和自己的活跃开朗殊不协调,而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一个人只会写几句诗,缺乏披荆斩棘的魄力,在社会上是难以立身的,作为一个女人在选择另一半时,更需要的是一个男子汉坚强的臂膀,这是她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重大问题。

  经过十多年的交往,张充和终于在1948年和一位德国犹太裔美籍汉学家,耶鲁大学教授,东方语言系主任傅汉思(Hans.H.Frankel)结了婚,到大洋彼岸发展去了。她的书画作品曾在国内外多次展出,获得各界的高度赞誉。而卞却一直到过了不惑之年的45岁才草草成婚。也许是“天上人间没个人堪寄”吧,从此,他和朦胧诗彻底告别。

                                                         200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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