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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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丨文革时北京流行的江湖黑话(ZT)

(2018-07-01 15:04:27) 下一个

看过王朔的《动物凶猛》和以后某人的《血色黄昏》总觉得在语言上并没有逼真的反映北京当时的市井中青年人的真实语言。总觉得此两位作者还是站在干部子弟,军队大院子弟的角度看世界的,尤其王朔好像熟悉的是翠微路那边的事,在当时那地方属于郊区了。

在他们的作品里有意无意地有一种干部子弟的优越感,其实他们才是外来户,就像某个电视剧里讲的属于“把庄稼种在自家的花园里”人群,在院里养鸡养兔也是反映了他们所谓的血统高贵不过是1950年代以后的事。

习惯的势力是强大的,当那些操着天南地北方言的人在北京定居下来后,他们的子女虽然有权势的优越感,但对父辈的乡音却深以为耻,他们开始学北京话。他们很快学会了“傻逼、牛逼”,虽然重音还不准确,但他们觉得已经是北京人了。

他们在文革前就是靠着父辈的保护进专门为他们开的小学,中学,下学后由他们的父辈的秘书接回家。其实,离开了他们的父辈的保护,他们其中的多数人是非常胆小的。在破四旧之后,用惶惶如丧家之犬来形容他们一点也不过份。

干部子弟的对市井子弟的唯一一场胜仗就是干掉“小混蛋”。此战之后,他们就在公安的庇护下四散逃到外地。而这一架是一百多人围着几个人打。据说“小混蛋”被围上后,掏出随身带的三棱刮刀,倒持利刃,授人以柄,对带人来围追他的外号叫谭子的说:“你丫看着办,今儿你只要扎不死我,你丫就盯着点!”

话题扯远了,改日我有闲工夫,再把这一段详细道来。还是先介绍几句当时流行的黑话吧!

犯照

俩人面对面走来,冤家路窄,互相看了一眼,想找岔的人就会停下脚步,头向对方一仰蹦出一句“孙贼!你丫犯什么照!”这另一位若示弱就低头侧身而过,若也不是善茬,就会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眼睛回骂到:“照的就是你小丫挺的,怎么着,挡横啊,照你,还抽你小丫挺的呢!”话说到这份上就难免一翻恶斗。

当然也有双方势均力敌又都比较克制但谁也不示弱的,可能的情况就是双方对视着擦肩而过。也有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找茬的一方猛地撞对方肩膀一下,对方若息事宁人就不言语,踉跄一下走掉了事,当然背后会传一阵得意的辱骂。

现在叫泡钮,那时叫拍婆子。管比较轻浮的女青年叫圈子,所以有时也叫拍圈子。说女的脸长得漂亮叫盘靓。比如说:“那(读内)圈子真他妈的盘靓!你丫敢拍吗!”或着说:“真他妈的晃眼!”晃眼也是称赞对方漂亮。

拍婆子、砸圈子和雷子

现在称为嫖娼,当时叫砸圈子。不像现在的小姐按时论次收费,那时的圈子好象多是比较风流的女性,虽然性伙伴不固定但也得看得上眼才成并不专为了钱。作爱,那时的说法是“上杆”风流一次说成“上了一杆”或“上了某某一杆”和现在说“把某某放平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会儿把便衣警察叫雷子(此处子念作咂),要叫雷子抓住了,那叫折进去了。“折”在此处为平声稍微拖长一些,读音近似“蛰”小流氓被称为小玩闹。

某小玩闹被雷子抓进去,雷子也会用黑话和他沟通的:“你小丫的坑蒙拐骗抽,溜门撬锁砸圈子,无恶不作啊?”小玩闹一般会避重就轻回答:“我就撬了一次门,还没偷着什么,绝对没砸过圈子,不信您查,我还没开鞘呢?”没开鞘,说的是还没有褪包皮呢!一句话给警察逗乐了。那会不像现在,砸圈子还是被认为比较龌龊的事。

佛爷、争份和丫的定义

哪会儿,在公交车上偷钱包的人被称为“佛爷”。佛爷一般能偷不能打,像葛优说的干得技术工种,而且一旦失手就会被群众痛打一顿扭送公安机关,不像现在割包成了半公开的了,周围没人敢管!即使佛爷得手,也常被比较横的主儿敲诈。为了避免血本无归,一般佛爷都投在某个帮派门下。

保护佛爷的人就称为养佛爷,能养佛爷吃佛爷的主都是称霸一方的人。早期西四附近有五龙一凤,也就是五个男的一个女的,后来新街口称霸的就叫小混蛋,还有贺兰山五兄弟,是从宁夏十三师回京的。比较有名的佛爷有一个外号叫“蹭身没”的。是39中的学生,还有一个叫北海小五的。

各路豪杰总要比个高低,争个地盘,谁的地盘大,谁更横就说谁的“份儿大”“份小的”遇到份大的一般都认灾,但这份也是动态的,变化的,如果你灭了一个份大的威风你就长份儿了。向份儿大的人叫板挑战那叫拔份儿。一般份大的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要把挑战者镇住。他第一句话通常会这么说:“孙贼,你丫想拔份啊?你丫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若被份小的给灭了,尤其当时就认怂了,那就叫丢份儿,或跌份。这份儿就和现代营销学中所说的市场份额本质上是一个概念。

“丫”完整的表达是“丫头养的”,翻译成现代法律语言为“非婚生的”。有人站在男性的角度说性是给人带来快感的层次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丫头就是婢女,丫头养的就连庶出都算不上,是没有名分的。这算是一种侮辱人的称呼了,不过经过百多年的演变就剩了“丫“或“丫挺“,现在年轻男性中几成通用的昵称,用来表示相互间熟不拘礼的亲密了。这种演变属于语言学研究的范畴了。

戳份儿

关于份,还有一句忘了写,“戳份儿“凡是提到份儿都是儿话音就像如今说“份儿钱“一样。

什么叫戳份儿呢?帮别人戳份儿就是给别人撑腰的意思,找别人戳份儿就是找靠山的意思。那会儿打架,两伙人冷不丁的遭遇了,或老冒(老流氓的意思)遇到了楞头青,一般不会立马开打,也讲究个刀下不斩无名之辈。老冒一般会探一下虚实,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老冒会问:“谁给你丫戳份呢?”

这青格楞若不想造次,一般会答“某某是我大哥”。这某某如果真是份儿大的主,这老冒接下来会问几句核实的话,如:“某某的婆子是谁?”如果这青格楞一定要拔份儿,他就会呛着来:“你丫管着吗!”没准接着一板砖就拍了过去。江湖上说,就怕那半生不熟的主,他老想拔份儿啊,规矩没弄清楚,还没分出敌友来就下家伙了。

现在说的“手淫”那时叫跑马。有个北京知青到内蒙古,和坐在蒙古包里和牧民聊天,北京知青问:“您一次跑马多远?”牧民答:“一百多公里吧!”知青笑了:“我最高能跑到蒙古包的天棚上!”

不过那时,年轻人没有太多的性知识教育,记得只有一本公开读物叫《赤脚医生手册》。是唯一可以获得异性生理结构图的合法读物。记得一个挺能打架的主,根本不知阳萎是病,是男人的耻辱。听他大言不惭地向同伙吹嘘:“那圈子昨晚上攥了我老二一夜,哥们就是不理丫!”令人不解的是阳痿的人打架时却还比较勇猛,后来见某老总一直无后,联想吴佩孚也是如此。想高等动物大概和一般动物就是不同,在动物世界中,性冲动和勇猛在雄性动物身上是统一的。

花和约架

那会儿打架时常说的一句话是“花了小丫挺的!”“花了”就是打出血来。和共军的“挂花”是一个意思。还有就是“封丫眼”指一拳打在眼睛上,若一击而中,则可以迅速瓦解对方的抵抗能力,相信看过拳击比赛的都了解这一点。一般而言,被击中眼部的人都会弄个乌眼青,好多天不敢出门。

有点尊严的老冒开始都讲究一对一的决斗,颇有点古风。开口的话这么说:“孙贼,你丫敢单练吗!”这边厢也不示弱:“玩儿拳还是玩儿跤啊?”这叫约架,就是谈好了时间地点方式再打一架。要这么谈好了再打,一般比较文明,比的是个人的实力技巧,一般比完了胜负双方都会握手言和,败的一方叫甘拜下风。

但也有比狠的,那就这样叫板了:“口里口外,刀子板带?”问的是咱在胡同里打还是在胡同外打呢,用刀子,还是用板带呀?这要是约好了,那肯定是打得头破血流。也有不守规矩,说好了玩拳,暗藏利刃。这样做的人一般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后期就不那么文明了,大多数人开始采取以多胜少,不宣而战,途中设伏的战略战术了。

窜儿

“给丫一窜儿!”1968年中学里常听到这么一句话。我原来一直以为“窜”应为“汆”字。一直难以理解这句话的实际音义和字面意义的联系,直到刚才拼音输入打出同音的“窜”写这段时才突然省悟,应该是“窜”字才对。

“给丫一窜”的意思是将双手张开,和在一起,作祈祷状,身体稍稍下蹲,站在一正在弯腰捡东西人的身后,瞄准那人的会阴部,突然用力将合着的双手猛力一戳,也不能过于用力,后果很严重。被戳的人受此突然袭击会本能地向前一窜。恶作剧在一片笑声中就算完成。除非那被戳的翻脸,通常是一场喜剧。

当然,被戳的一般是弱者,不弯腰的也可以把他的东西弄掉诱其弯腰,如此带来更大的欢乐。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把戏被戳的肯定是男性,戳人的一般也是男孩。可也有例外。

一日某被有历史问题的中年男老师不知为何恰好作成了这种被攻击的姿势,路过的一个女生难以抗拒一戳之快的诱惑,嘴里念念有词地:“给丫一窜”,说时迟,那时快,那中年男子应声来了个大马趴。目睹者无不瞠目结舌,那女子却满不在乎浪笑而去。

 

   洗和刷

“洗”和“刷”这种咋一看和家务事连在一起的,可在那时却也是江湖上流行的黑话。“洗了丫的!”实际含义是抢劫的意思,但那时的“洗”的对象基本上是年轻学生,和真正意义上的抢劫还有点区别,更像现在的校园暴力的概念。

被洗的一般而言,家里比较富裕一点,穿戴又比较时髦一点。哪会的时髦无非是军装,当然是指干部服,四个兜的,军帽,军挎(军用挎包)懒汉鞋,冬天的剪养绒帽子,皮手套,回力牌球鞋等穿戴,最大件的是自行车。最常见的是香烟,那会最好的香烟是中华牡丹和大前门。中华可能卖一块多钱,牡丹5毛钱,大前门3毛钱。能洗到一盒刚抽了几根的大前门就算收获不小。一般而言也不会遭到太大的反抗。但比较横的主也有直接拔人衣服或扒人鞋。

那会你可能会看到一帮孩子走到一穿着崭新的白回力球鞋的学生面前,其中一个人开口对同伙中的另一个人说,“你看他的鞋你穿上合适?”眼睛根本不看那被洗的人,就像现在到商场买东西似的,只当那被洗的对象是一个鞋的载体。“这被问的主回答“差不离儿。”

这为首的这时才抬眼看那被洗的人一眼说:“哥们儿,跟他换换鞋。”语气极其温和平静但又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这被洗的主儿,要是识相点就乖乖地脱下鞋交换了事,或选对方阵营中脚上的鞋还看得过去的人说:“哥几个,你们也别太狠,我跟哪哥们换成吗?”一般来说还是可以商量的。

“洗”的另一类主要对象是“佛爷”。连读就是“洗佛爷”那就直接奔钱去了。要是这佛爷没有人给戳着,本身又是纯技术型的,那一般是谁见着谁洗。说来奇怪,人的胆量是可以分类的,敢打架的不一定敢偷钱包,敢拍婆子的不一定敢打架。当然也有那文武双全的,能偷能抢,能打架又会拍婆子。但一般偷和打架二者还是有一定分工的。你要去洗那被人养着的佛爷,那你就要冒着和他那武力后盾直接冲突的风险。

“刷夜”也是当时小青年常说的话。或着说:“哥们在外面刷了好几夜了”,意思是整个夜晚没有回家,在外面睡了。当然不是旅馆了。大家知道,北京城区的旅馆本地身份证件是不让住的。谁敢“刷夜”就意味着从好孩子到坏孩子完成了一个质的飞跃。首先意味着家里已经管不了他了;其次,意味着他在外面哥们很多,有住的地方;第三,还暗含着他可能有性经验了。总而言之,你若敢刷夜你在同伴中就上了一个档次。当然若是女孩那就降了个档次,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圈子了。

“盯茬辈儿”和“盯杆”

这里的“盯”字有时刻警惕着的意思,有点英文中“keep”的含义。常说的是“这茬辈儿哥们帮你盯着”。茬辈儿的意思就是积怨,已经发生但还没有摆平的冲突。盯茬辈儿就是我等着你丫呢,看你敢找上门来不敢。敢替别人盯茬辈儿的主,一般都是好勇斗狠的主,还得稍微有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

其中上档次的主,真有点虽百万人吾往已的气势。你看他正在那放鸽子呢,惶惶张张跑来一人冲他央求了几句,他转手把鸽子递给旁边的人,随意地说:“帮我拿着,我去帮他盯个茬辈儿。”也不用招呼谁,自然有一大群帮闲的人跟着他。当然比较大的茬辈儿是要精心准备,带上家伙,甚至先喝顿酒鼓舞士气,然后才奔赴战场。

顺带说一下“盯杆”或许不算江湖上的黑话,只能说是养鸽子人的流行语。但那时私人养鸽子的人一般也是提笼架鸟之辈,八成都有点前科。因鸽子而引发的战例为数不少。从盯杆到盯茬辈儿也是常有的事。

盯杆其实就是在竹竿上绑一红布条,当鸽子飞起来时,站在自家院子里,不停地挥舞那竹竿,鸽子只要看见那红布条在不断的飞舞就会持续地在天空中飞翔。与盯杆相对应的惯用语是“给垫儿”。

给垫就是用一只被绑着翅膀的鸽子来引诱飞临自家院子上空的别人的鸽子,落在自家房顶上。一般是看见鸽子远远地飞来,握住那当垫儿的鸽身但别笼住翅膀上下一摆,那当垫儿的鸽子的翅膀就扑棱起来。天上的鸽子远远地看到有同类在召唤有可能就冲着垫扑棱的地方飞过来,当看那空中的鸽子有点降落的意思时,要恰到好处地把垫儿鸽往天上一扔,那垫鸽由于被绑着翅膀,到达最高点后,必然降落,这就可能诱使天上飞过来的鸽子跟着降落。尤其被诱鸽是单飞的鸽子,那成功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趴柜台”和“捅天窗”

这是两句关于偷窃技术的黑话。能趴柜台的人还不能称之为“佛爷”,必须掌握捅天窗的技术才能真正踏入佛爷的行列。趴柜台是指从商店的的柜台里面直接往外掏东西。可以想象那时商店柜台里的东西也少得可怜,趴柜台的主要目标是香烟。趁售货员不注意,一弯腰把胳臂伸到柜台里面,把东西拿到手。

这能趴柜台的主,必须有一定的身高,身体的柔韧性也要稍好一点。当然心理素质也有一定要求,善于把自己伪装成想买东西的主,有时还要和售货员贫上几句。

捅天窗那可真正是技术活了。天窗是指男制服的上衣兜。要是中山服,那上衣兜是明兜,还比较好得手。但后来的制服都改写成暗兜了就增加了难度。哪会儿的钱包大多是塑料的比较滑,若用两个手指从上衣兜的下方往上猛地一捅,那钱包就可能从上衣兜里跳出来。当然那捅的力道要恰倒好处。另一个难点是先要把目标兜的口子解开而又不能被发现。

这种技术活必须在比较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实现。若被发现黑话就说:“捅炸了”。要捅炸了,那佛爷可就惨了,少不了被革命群众一顿暴打,然后扭送公安机关。印象中那时好像群众还是不怕小偷的,不想现在偷不成就便成了明抢,甚至被偷的人都不敢承认。

当然,也偶尔会看到更有创意的偷钱办法。夏天,小孩会用粘杆去粘树上的蜻蜓。你可能会发现粘杆更具经济效益的运用。露天卖西瓜的手边一个敞口的木箱子就是钱箱,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拿着粘杆的少年,左手的指缝里还夹着几只蜻蜓。只见那少年突然把粘杆伸向钱箱,粘着一张钞票就收了回去。神态是那样地悠然自得!

碴架,炮局,抬了和大抄

那会儿把打架说成“碴架”。常说“跟丫碴一架!”听起来比说打架显得更狂野一些。公安局被叫作“炮局”,进炮局了或“哥们儿刚从炮局出来”,那在江湖上也是值得炫耀的经历,比进派出所又上了个档次。当然也有从炮局出来后就不好在江湖上混的主,那是因为他在里面坦白从宽了。

坦白,说出同伙,黑话叫做“抬了”,就是招供了的意思。“一般出来的主见到狐朋狗友后的第一句话都是这样的,“哥们儿在里面谁都没抬!”当然,抬还是没抬关键看相关的人有没有陆续折进去。如果一折进去您就竹筒倒豆子全抬了,那你出来就不好受了。

有一主儿,苁点,进去没几天把知道的全抬了,同伙接连被捕。他倒是被放出来了,走出炮局没多远就被一帮人围上了,其中一主从军大衣中亮出一把军刺,照肚子上就是一刀,另外俩人直接就给他送医院急救科了。你说奇怪吧!既然捅了一刀,干吗还管送医院呢?这您就不明白了,这叫风险控制,盗亦有道吗。

北京治安恶化令当局深感不安,这就有了北京文革后的第一次大搜捕。江湖上称之为大抄,一时间北京的拘留所爆满,下面是我的一篇小文,记述在刘海分局所经历的真实故事。也可称之为“亲历北京大抄”以纪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1969年春节前,北京城区进行了一次全城规模的大抓捕,开了严打的先河。当时社会治安不好,偷盗打架的很多。某夜,由每个街道的主任带着派出所,公安局的人到有前科的或游手好闲的人家中把人带走。一时间,北京的看守所人满为患。

刘海分局就是主要羁押地之一。羁押的人多,民警不够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警力不足,所以就抽调工人,学生去作临时看守。大概工人还有抓革命,促生产的本职工作,大部分临时看守的任务就落在我们中学生头上了。我当时才十四岁,外表忠厚,也就有了这么一次当看守的难忘经历。

有一天,吃中午饭时,在押人员一片欢呼声:“吃素面了”,敲盆敲碗的声音大作。原来那天改善伙食。我一看素面就是酱油拌面,不过酱油用油和花椒一炸,还真香。

其实,警察叔叔也知道我们管不了啥大用,就是让我们昼夜轮流值班,和抓进来的人待在一个屋里,每个屋都关着十几个人,都是一般的平房,不是铁门铁窗的牢房。我们的任务就是有异常情况马上向警察汇报。那时侯,犯事的人好像不那么凶。我记得常看见大街上抓了小偷,群众一拥而上,乱打一通,然后扭送公安机关。哪像现在,被偷了东西人还不敢承认被偷。所以我小小的年纪,和十几个大小伙子在一个屋里,也不觉得害怕。开始还老想立点功。但因为年纪小,分辨是非的能力差,当警察叔叔调我去看小号时,我被在押的人腐蚀了。辜负了警察叔叔对我的信任。至今也没有机会向警察叔叔认错。

我那个年纪,对好勇斗狠的人是很崇拜的,觉得他们就像水浒里的江湖好汉。这小号里只关了俩人,和大屋里的人不同,他俩是带着手拷的。警察叔叔事先告诉我,那个叫大伟的,头几天越狱逃跑刚给抓回来,另一个叫小五的,偷过国家机密文件。我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我竟有些急于想见到他们。

他们两个其实都长得不凶,二十多岁。那个小五清秀中眼中确有股贼气。大伟倒显得有几分憨厚。几天后,和他俩混得熟点了。我就禁不住问大伟是怎么越狱的。大伟一听我问,顿时两眼放光,他歪在地铺上,冲我摇晃了一下手腕上的拷子说:“这玩意是能拨开的!”他望着我惊讶的目光说:“我以前也是听说,真带上了就试试吧,开始用火柴棍拨,没用。后来找了根别针。我用别针试了一天,终于拨开了一扣。之后又练了一个星期,练到了一拨就开一扣的程度。有一天晚上,趁看守送另一人上厕所的机会,我拨开拷子,把拷子挂在窗上就跑了。”叙述时,他难掩得意的神色。我问:“你怎么又被抓回来了?”他眼神顿时暗淡无光,没说什么。小五在旁说:“大伟是让他爸送回来的。”

以后每天都过得很快,大伟给我讲了好多打架的事,他说他除了打架没别的事。小五也眉飞色舞地讲,他偷了一个军人的公文包,警察带着警犬找到他家。他还说有一次大白天,登着三轮车,假装帮人搬家,帮他刚结婚的姐姐偷了个大衣柜!

终于有一天,小五摸出两块钱,让我帮他们出去买几条酱猪尾巴。我实在不好推辞就帮了他们一回。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想小五可能是太馋了才去偷吧。虽然他们也让我尝尝,我拒绝了。我觉得好像只是帮他们买,心里还不会太自责,若再吃两口,就真和受贿一样了。

一年后,我再见到小五时,他被两个人撅着,弯着腰,站在公审大会的台上,被判了十五年。大伟我就再没见到,我想他有深明大义的父亲,可能不再打架了吧。

“叶子”和“拆哒拆哒”

“叶子”在黑话里指的是钞票。那会最大面值的人民币是十元的,还有五元,两元和一元面值的。“哥们儿!叶子活吗?拆哒,拆哒!”那意思是“你手头钞票多吗?拿两张来!”这拆哒拆哒,可不是借的意思,拆哒走了就不会拆哒回来了。除非被拆哒的这主后来长份儿了,那还有找后账的可能。

那就会这么说:“哥们儿,那会儿可没少给你拆哒叶子,怎么着?也该给哥们儿拆哒几张了吧!”这拆哒和被拆哒的主儿一般而言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至少是脸熟。拆哒叶子比抢钱略显得温柔一点,有点强制,也有点商量,一般拆哒一半就是很极限的比例了。能拆哒一张五元的就收获不小了。常用的说法还有“哥们儿叶子有点紧,能给拆哒两张吗?”这么说就显得商量的成份更大了。“拆丫的叶子!”这口气就有点近乎抢了。

“顽主”“老兵”“老泡”和“碎催”

“顽主”我觉得正确的字应该是“玩主”,但读音确应读作“顽”。也许王溯用“顽主”作书名也是从读音上来考虑的吧。

顽主是指那些游手好闲,到了工作年龄还没有正当职业,但又不愁没钱的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也在某一片有点名气的主。他们也不能天天去打架,也得有点消磨时间的爱好。养鱼,养鸽子在这帮人里比较普遍。说:“那哥们儿是顽主!”那一般就得小心一点了。

顽主有点帮派老大的意思。但“老兵儿”和顽主还是有区别的,“老兵”一班指老红卫兵。何为老呢?1966年8.18毛主席检阅红卫兵前后的那帮中学红卫兵算老兵,但一般不指工农出身的人,专指干部子弟。不是住内务部就是住在组织部、统战部、机要局、空军大院、海军大院、公安部大院等。都有点行头,将校呢的旧军装,将校靴等。

老兵在老毛把矛头指向党内的当权派之后,失去了当时的威风,虽然有后来的西纠、联动,但作为有组织的行动,那一年扎死“小混蛋”之后就消失了。因为他们毕竟有父母的资源,一般都当兵的当兵,下乡的下乡,作为个体他们是无法在江湖上混的,也不屑于与顽主为伍。所以顽主和老兵是不同的。这一点被王溯混淆了。

“老泡”一般指老混混,老流氓,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事,比起顽主的称谓带着很强的贬意。比如说:“那孙子是老泡了!”斜着眼给你指一下,没准就一蓬头垢面的主,正捏着一烟屁在那嘬呢。

“催倍儿”和“碎催”,都指在江湖上跑龙套的喽罗。碎催就是最底层的了。也有从碎催熬成顽主的,但还是会被人指指戳戳的,如“我跟东子混的时候,丫还是碎催呢!”

板砖,菜刀,军刺和三棱刮刀

文革时的战斗武器有很多,比如武装带、木枪、弹簧锁等。但在江湖上最常用的还是我标题上提到的这几项。只有板砖作为流行语被流传到现在。

现在网上说的“拍板砖”是只网络骂人或批评,可那时的拍板砖,那是往脑袋瓜子上拍啊!正确读音在“板”字上要儿话,“拍板儿砖”为了少敲一个字,我就不老加这个“儿”字拉。板砖就是盖房的红砖。其实拍板砖是比徒手打架稍微凶狠一点的打法,如果使用得当,力道合适,对被拍的人伤害并不大,震慑的效果要比实际对对手身体的伤害来得大得多。

大家都看过很多表演硬气工的,把板砖往自己额头上拍,砖应声而断,表演者毛发无损,还给观众鞠一躬,迎接大家的喝彩。其实那不是什么硬气工,几乎是个人,忍着点疼都成。红砖的强度并不大,你看过泥瓦匠砌墙就会看到,他们用手掌就可以把砖劈成两半,根本就不需要运气。越整的砖拍在人头上,伤害越小,接触面积大呀。只要你掌握好用砖的平面去拍一般见不了血。人的头盖骨是很结实的尤其前额。你要往后脑勺上拍,倒能给人拍晕了。

“拍丫的!”这是打群架时常能听到的叫喊。拍板砖由于它强大的震慑力,有限的后果还有取材方便,被江湖小子广泛采用。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原因,那就是拍出一板砖,砸在对手头上那感觉真的很爽!我想至少不比排球主攻手扣球的感觉差,可那全套动作真是差不了多少。

拍板砖再爽也爽不过菜刀砍在脑袋上的感觉。你知道小学课本里合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吧,就是受文革前这篇小学语文的影响,北京那会上学背菜刀的人可不少。军挎里没有书本,就一把菜刀。也不是敢背着菜刀就真敢用。

你看见一大帮孩子围着一人,那人手紧紧地摁着军挎的翻盖不撒手,而围住他的人使劲捭他的手,那是跟他抢菜刀呐。这就是敢带不敢使的主。用板砖拍人肯定是拍脑袋,但用菜刀砍人那就不一定了,砍不对了真能给人砍死。有的主就选择砍肩膀,砍后背,也有用刀背往脑袋上砍的,但毕竟不得劲。

不需要很张扬的动作,但又能给人以极大伤害的武器就数军刺和三棱刮刀了。军刺就是半自动步枪上的刺刀,现在都是三棱的了,当时还是像匕首一样的带血槽的那种。来源不详,大概从新疆建设兵团、宁夏建设兵团回京人员手中,或民兵,大专院校武斗队流失出来的吧。三棱刮刀一般工厂的机加工、钳工手中就有,用三角锉在砂轮上也能磨出来,而三角锉是可以在五金店里买到的。

你从这些家伙的来源就可以知道,没有干部子弟在江湖上混了,混的都是市民阶层,工人子弟。最大尺寸的三棱刮刀是一尺二长,和军刺的长度差不多。带着这两样东西的,那真得是顽主了。放狠的时候常说的话大概是这样,“叉了你丫挺的,信么?”“给你丫叉成筛子你信不信?”听着就够狠吧!但真下家伙的往往是初中生,不知深浅,一言不和,迎面就是一刀,也不懂人的生理结构,弄不好一刀致命。

那会儿,打架可能没人管,出了人命还是要判刑的。老顽主就比较懂得分寸,知道备而不用,跟现在攥着个原子弹似的纯用来威慑。真的需要用一下,也要精心选择时间地点和扎的部位。我上文说的扎完了还管送医院那可是真事。

虽然那时也能见到用蒙古刀的,但真正的刀客还是喜欢用三棱刮刀。据说三棱刮刀最大的好处是叉进去时阻力小,拔出来时也轻松。不像只有两面的匕首,若血槽不够深,扎进身体就被血肉给嘬住了,奋力拔出时,血一下子喷出来能溅你一身!你看现在军用刺刀也改成三棱的了,可见确有科学道理。

刮刀给先天条件比较瘦弱的孩子带来了称霸的机遇,出现了以小打大,以弱胜强的可喜局面。有一把刮刀在手,不用多大蛮力,要的是胆气。“这哥们儿手过黑的!”这和心黑可不是一回事。这“黑”就指的是敢下家伙。你可能会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瘦小男孩被一大帮身材高大的催辈儿簇拥着,那你可别小看他。他会掏出刮刀来给你看:“哥们儿,能认出喂过血的刀吗?咱哥们儿告诉你,扎过人的刀发暗,没扎过人的刀是白的!”听他一说你再看那刀,你会有血在刀里面的幻觉。古人说:“身怀利轫,易起杀心”,一点没错!

抽,抖,cei,花,灭

这几个字看着一个比一个狠吧?其中我用汉语拼音标注的字是因为拼音输入里没有,查小新华字典也没有这个读音的字,但我确实在什么地方见过此字,一边是“卒”另一边是“瓦”但究竟是“卒”左“瓦”右,还是“瓦”左“卒”右我真是没有把握。Cei这个字可是北京人的常用字。比如说“暖瓶cei了”和“暖瓶碎了”还是稍有差别的。Cei更有动词的意思。也可能因为字典上查不到cei字,也有用“碎”代替cei的。但意思就变得太血腥了。比较以下两句:

1,我cei你丫的!

2,我碎了你丫的!

第一句无非威胁要打人家一顿,而第二句就有点非要了人小命不可的意思了,和碎尸万段的意思比较贴近。为了准确表达首都人民的意思,强烈要求文字学家把此字加入字典。

“抽”是比较大众话的说法,一之流传到今。“抽你丫的!”“找抽呢你!”是不绝于耳的声音。当时还有一句歇后语,现在很少能够听见了,“大街上拣烟头,找抽那你!”可能还是生活水平提高了吧,拣烟头抽的贫困现象已经绝迹了。这句歇后语也就被遗忘了。

“抖”被用来表达打人,反映了北京人的幽默感。“抖你小丫挺的!”什么意思那?我猜测可能是从抖空竹那转义而来。空竹被抖起来是团团转,呜呜响。“抖你小丫挺”的意思就是打得你团团转,呜呜叫。而又透这说话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暗含着“打你跟玩似的”意思在里面。

“花”前面提过了,是把你打出血来的意思。还有比这句更富调侃意味的话,“把你打出黄的来!”是那句“把你打出屎来!”的文明表达法。

“灭了丫的!”这里的“灭”更多是从精神层面上讲,有灭他人威风的意思在里面。

“叼K子!“

还有一句黑话,“叼K子!”现在青年人都说接吻、飞吻,或直接洋文“KISS”,但都没有“叼K子”传神吧。一个“叼”字把那动作形容得淋漓尽至,那贪婪、贪欢、那口舌交错的生理状态,都在这一个叼字里了。“K子”听起来又比“KISS”野性了许多,“哥们儿昨天跟那圈子都叼K子了”,一听就是一痞子说的吧。

顺便再介绍两句表达恐惧的黑话,“肝颤儿”,主流文化的表达就是“胆寒”,但若在一帮人前去盯茬辈儿时,有人胆怯不前时,领头的说“你丫胆寒了吧?”怎么听着也不带劲,估计中越反击战的前线也没有这么说的。顽主儿对临阵动摇者一般这么说:“你小丫挺的肝颤了吧!”既有鼓励又有胁迫。

        还有一常见的说法:筛糠。就是吓得直哆嗦的意思。人紧张时确实会身不由住的颤抖,我自己有这样的筛糠经历,两次是在大会上发言,一次就是和小荣子飞檐走壁之后,踩着一扇门往下走时,那门跟着哗哗地抖,让小荣子好一顿挤兑。我当时就想,我要当刺客,肯定属于荆柯刺秦时找的那个助手,好像叫秦午阳吧?拿不准了,反正是虽有点胆,但还是做不到脸不变色心不跳。

对了,“挤的”也是当时常说的黑话,现在我看很多文学作品中的书面表达是“挤兑”,这俩词好像有点金融词汇似的,读音也和江湖上不一样。遇到把份儿的主,你不服,反击宣言就是这样开始:孙子!你丫挤的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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