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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落芳草:最后一桩风流韵事

(2010-07-07 11:53:53) 下一个

  新娘不是我
  苏小雨还记得与杨卫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是相亲,她在城西公园内的望月湖西岸等了半小时之久,男方终于来电话说,路上堵车,晚点到。
  苏小雨并不恼,见面地点是她选的,城西公园内的牡丹正值花期,她早就算好日子过来拍照,和杨卫相见只不过是顺带着的小节目而已。
  幸好他迟到,回绝起来理直气壮,连理由都不用费心编。
  于是苏小雨坐在岸边的长凳上,兴致勃勃地四下观望,当时间堪堪过了十一点时,她乐得差点蹦起来。
  可以直接找中间人投诉,闪人了!
  这时身旁跑过来一个小男孩,指着水中央满面惊奇:“妈妈,你看,那是什么?”
  苏小雨闻声望去,除了一池碧波,里面空无一物。她好奇心强,见那孩子指着一处地方说:“就是那,就是那!”于是凑过去跟着东张西望。
  孩子他妈照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连声地问:“什么啊?哪有?是什么?”
  那小子洋洋得意:“哈哈,是树的倒影!”
  孩子的妈听了发笑,苏小雨斜楞他几眼,也跟着笑。她这一笑,手里一份折成三角形的当日报纸就掉落地上,风一吹,飘到水里去了。
  那时杨卫就在附近,周末人多,他和苏小雨素未谋面,一时之间难以锁定目标,正在为难,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从眼前飘过,再一看,是三角形。
  就是她了。
  不过样貌不象介绍人描述的那么出众,顶多中上而已,笑起来倒是很甜,右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
  杨卫走上前问:“是苏小姐吧?”
  苏小雨立刻止笑,假装胡涂:“你是——。”
  “杨卫。”
  “杨卫?”
  “杨卫,”随后补充,“就是和你约好见面的杨卫。公交车改线,走了冤枉路,让你久等了。”
  害她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罪魁祸首是公交车改线?
  苏小雨立刻联想到同事肖萍,长相乖巧的肖萍上班总爱迟到,迟到时总爱找理由,不是公交车开得慢,就是公交车晚点了,或者是闹钟不准。
  一个男人约会来迟,居然也会如此这般?
  苏小雨心中不屑,笑嘻嘻地说:“真是的,关乎民生大计,公交公司也不提前说一声。”
  杨卫递给她一瓶水,提议随便走走。
  公园里岔路多,两人绕来绕去,边走边说,杨卫话不多,句句全是疑问:
  你父母做什么的?
  你老家在哪里?
  你哪个学校毕业?
  有什么兴趣爱好?
  ……
  苏小雨抬腕看了看时间:“哟,十二点十分,时候不早,要不咱们回去?”
  杨卫愣了愣,点点头,两人在公园门口分手后,苏小雨头也不回地直奔牡丹园。
  晚上给王主任打电话,一五一十汇报相亲情况,末了问:“主任,您和这位杨先生关系很铁?”
  王主任咳嗽一下:“也不算铁,我妈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吧,有一回人家找错了钱,我妈一看不对,立马给还回去了,就这么着,和摊主越聊越投机,聊来聊去就成了她的老主顾。哎呀,你是不知道啊小雨,这年头,本本份份的人少啊,她家那个菜,品种多,价格公道,从不缺斤少两,还新鲜……”
  这一翻东拉西扯,苏小雨立刻猜出个大概,果然,说到正酣处,王主任话峰一转:“这个杨卫,他是我妈认识的那个摊主的表外甥。”
  不当班,不必非讲普通话,王主任的方言里,卫字音稍稍上挑,于是杨卫两个字,苏小雨很恶质地想象成——阳.痿。
  越想越乐呵,听着苏小雨嘻嘻哈哈边笑边说,王主任也乐呵起来:“小雨啊,这杨卫很帅气吧?”
  “帅,帅气。不过不是我喝的那杯茶。”
  “喝茶?大晚上喝什么茶?别睡不着觉,明天还得上早班!”
  苏小雨瞠目结舌。
  “早点睡,明早青旅团队入住,盯紧点,别出岔子……哎,对了小雨,那个杨卫,没什么大毛病吧?”
  “……”这话问得玄,有没有大毛病,她上哪知道去?
  过了十来天,苏小雨才总算明白“没什么大毛病”这一问句的深刻涵义,她上班时化淡妆,不化妆的苏小雨样貌顶多中上,化妆之后绝对可以列入美女一列,所以当杨卫面对面向她打听苏小雨时,她怀着恶作剧的心态,紧了紧嗓子说:“她头痛,提早下班了。”
  杨卫差点上当,或者说,要是苏小雨板着脸不笑,他真就上当了。
  她笑时右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一向深沉少言的杨卫难得也笑了一次:“你可真调皮。”
  你,可,真,调,皮?
  这话说得,她什么时候和他亲昵到这种地步了?
  苏小雨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说出来的话蛮不讲理:“我就这样。”
  杨卫又说:“可爱。”
  苏小雨差点一头栽地上去。
  这时候有顾客过来咨询乘车路线,本来三两句就讲明白的事,她愣是详细周到耐心地讲了不止三十句,直到王主任那张殷殷笑脸出现在眼前。
  王主任事忙,所以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小雨啊,我是这么想的,你们俩也见面了,都觉得对方没什么大毛病,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如就试着交往交往,合得来,过个一年半载的就把事给办了。”
  苏小雨心里急,又不敢表现得过了,只好打手势:“主任,那杯茶啊,他不是……”
  王主任点头:“对了,杨卫,小雨喜欢喝茶,你那里有什么好茶叶,尽管拿过来。”
  杨卫瞟了眼苏小雨:“王主任,赏个脸,下班一起吃饭?”
  王主任很为促成一桩美事而洋洋自得,自然满口应承,苏小雨看在升职加薪保饭碗的面子上,灰溜溜地跟着去了。
  近距离接触,杨卫也不是如印象中那么差,他话少,细心,待人周祥,一旦认准目标,追起女孩子来也绝对是大手笔。
  苏小雨起先还在犹豫,后来单位组织去徂莱岛旅游,或许是因为海风太凉,回来后她发烧生病,杨卫一直陪在身边悉心照顾,她受了感动,病好后终于和杨卫走在一起。
  在杨卫眼中,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如此完美的女性,除了苏小雨,世间简直绝无仅有。
  首先,有耐心。你想啊,约会时谁能容忍男方迟到一个多小时还能不发脾气、满面笑容?——当然,苏小雨口风很严,一直也没泄露她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次,宽容,不以衣取人,不贪财,没有金钱至上的恶习。
  当时事业上已小有成就的杨卫,特意寒酸、挤公交车赴约,纯粹是试探苏小雨来着。
  第三,朴实,节省。
  这一美德得出的依据是,大中午的,苏小雨愣没提出让杨卫请客吃饭。——殊不知,苏小雨深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有意而为之。
  爱一个人,她身上的缺点也是优点,当不再爱了,她就算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在他眼里,也是一文不值。
  曾经如此完美的苏小雨,在和杨卫交往二年零九天之后,遭遇情变。
  分手是杨卫突然之间提出来的,他说:“小雨,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苏小雨稀里胡涂的,以为是玩笑,就说:“嗯,我也觉得不合适。”
  结果杨卫没再说什么,吃过饭,他送她回家,下车前,她亲了他一下,他在后面叫:“小雨……”她回过头来笑,杨卫无力地说道,“你没明白……”
  她是没明白,但是一连几天找不到杨卫,再傻也明白了。
  被莫名抛弃的苏小雨其实很坚强,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一天之后,开始满世界寻找杨卫的下落,她就是想要一句实话,他为什么这么做。
  杨卫躲不过去,只好露面,理由很牵强,只说:“我不爱你了。”
  “不爱了?”苏小雨冷笑,“婚房都买了,戒指也送了,我单位同事连红包都准备好了,说不爱就不爱了?”
  “小雨……”
  苏小雨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地流下来,好端端地,连个过渡期都没有,她一下子就从天上摔到地上,就象苏慕的离去,事前没半分征兆,任她踏遍每一寸他可能去过的地方,再也找不见他的踪影。
  以前仗着杨卫宠她,偶尔闹情绪,还能冲他跳个脚、使个小性子什么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做得这么绝,苏小雨除了心中气苦、哭得七荤八素之外,再也无计可施。
  按梅梅的话说,她就是个典型的软弱可欺的主,叫人家卖了还加班加点给人家数钱。
  其实苏小雨没那么弱智,与杨卫正式分手的当天夜里,她睡不着觉,就已经很虔诚地在心里蹂躏了他千遍万遍。
  而且,在梦里还让杨卫遭雷劈了一次,看着他黑乎乎的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直直竖起的发顶上冒着黑烟,苏小雨指着他大笑。这一笑就醒了,觉得畅快淋漓,想闭上眼睛重温,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再然后,就哭了。
  最先知道这事的是王主任。
  苏小雨爱面子,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肯自暴家丑,她在工作中出了岔子,王主任盛怒之下要追究责任,她舍不得当月奖金,这才期期艾艾说了实话。
  王主任拍案大怒,怒完了语重心长地说:“小雨啊,这三条腿的蛤蟆世间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我妈最近天天往超市跑,我再问问……”
  苏小雨急忙表明心迹,说三年内不想再谈恋爱。
  王主任震惊,当初这桩姻缘是他牵线搭桥,把苏小雨害成这样他也有份,于是当机立断,火速命人将扣款单和工资表从财务部要了回来。
  王主任知道也就罢了,偏偏没过几天,全酒店的人都知道苏小雨被帅男杨卫甩了。
  事件的起因就是杨卫在凯菲大酒店预订婚宴,新娘叫王媛。
  婚礼定在下月初八,距离苏小雨被抛不到一个月。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只会哭的苏小雨终于大动肝火,——就算大动肝火也没胆量到人家公司闹腾,只好在电话里大骂杨卫,可是等到电话接通了,她才深有体会地领悟到,这骂人也大有学问,骂人的词汇也同样是待到用时方恨少。
  杨卫:“小雨……”
  苏小雨:“杨卫,不带这样的!”
  杨卫:“……你没事吧小雨?”
  苏小雨:“我有事,我快气死了!”
  杨卫:“……”
  苏小雨:“聋了吗?你说话,杨卫!”
  杨卫:“……”
  苏小雨:“你们俩是不是,是不是早就……”
  杨卫:“……对不起……”
  苏小雨:“对不起有什么用!不许你在我单位办喜事,你不能这么逼我……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我!”
  苏小雨掐掉电话,越想越气,抬脚就向电梯门踢去,同时嘴里恶狠狠嘟囔:“杨,卫!”这两个字是用王主任的方言喊的,所以听在别人耳中,是名副其实的——阳.痿。
  好巧不巧,她这一脚踢过去,电梯门刚好打开,等着下电梯的人一身西装笔挺,抬腿只迈出半步,抨地一声,苏小雨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这条腿的膝盖骨上。
  于是,象古装戏里下属参拜主上的礼节一样,这位身形挺拔的男子单膝点地,冲着苏小雨就行了个大礼。这一脚属于飞来横祸,他膝盖着地以后,身子往前一扑,双手也着地了。
  衣冠楚楚,四肢着地,出糗出大发了!
  顾望江从小到大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狼狈过,偷眼往四周看了一下,还好,除了几位酒店工作人员之外,没人注意这里。
  大概是摔到麻骨了,顾望江挣扎着起身时痛得龇牙咧嘴直吸气,好不容易爬起来,两扇电梯门一左一右把他往中间挤压,他没好气地用力向外一推,一步踏到外面。
  苏小雨见他行动如常,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沉了地,她太清楚了,乘这部电梯下楼的人,自然是住店客人。顾客是上帝,得罪不得。
  幸好现在是下班时间,幸好下班以后她换下工装又洗了脸!
  否则被认出是酒店员工,八成又要被投诉了。
  这个月的奖金啊,总是那么岌岌可危。
  苏小雨低着头,一边诚恳道歉,一边悄悄往电梯上溜。
  结果等她溜进电梯刚要关门,顾望江也挤了进来。
  苏小雨磨磨蹭蹭按下三楼键,努力给他一个后脑勺,低声问:“您到几楼?”话一出口悔得要死,她又没穿工装,怎么还没忘遵循酒店服务宗旨?
  顾望江说:“16层。”
  她按亮键码,仍旧不肯回头。
  顾望江又问:“你是谁?”
  苏小雨答非所问:“我去三楼。”
  顾望江失去耐性,不耐烦地命令:“转过身来,别逼我动手。”
  动手?
  苏小雨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转过身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电梯顶:“监控,有监控!我和监控室的李经理很熟的,你不要乱来!”
  顾望江抱臂而笑:“有内应?难怪你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回头我就找这小子算帐去!”
  苏小雨茫然,明明他说的是中国话,可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当然,明不明白都无所谓,因为三楼到了。
  不过苏小雨的脑子没顾望江的脚快,她还没迈步子呢,他就已经堵住去路了。
  于是电梯继续往上升。
  苏小雨说:“我朋友等着我呢,她们会报警的。”
  顾望江好整以暇:“该报警的是我吧,你那一脚力度不小,要是真踢到那,我可真‘阳.痿’了,”他下意识地扫了眼自己的裤裆,“准头奇差,看来是第一次干坏事。”
  这下苏小雨明白了,是她踢出那一脚的同时,说的“杨卫”两字惹的祸。
  都怪王主任的方言,跟普通话里面那两个字的发音一模一样。
  这男人可真会联想,按照他的推算逻辑,八成是监控室李经理通过监控录相,把他的行踪透露给苏小雨,于是苏小雨埋伏在他必经的电梯口,飞起一脚给他致命一击。——不,是沉重一击,就算踢到那,也不足以致命。
  联想如此丰富的男人八成是妄想狂。
  遇上妄想狂总比遇上劫匪好啊。
  顾望江又说:“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只要你说实话,我不会追究。”
  苏小雨只想快些脱身,于是可怜兮兮地说:“误会啊,我和朋友在电话里吵架,我一生气就踹电梯,结果那时候门就开了,你在里面。”
  顾望江说:“真的?那你咬牙切齿说的什么?”
  “杨卫,我说的是杨卫。”
  顾望江盯着苏小雨看,她被他看得发毛,心里一紧张,咕咚,吞下一大口唾沫。这口唾沫引得顾望江嘴角抽了两抽,终于说:“你真认识监控室李经理?”
  苏小雨忙不迭地点头。
  顾望江说:“你要撒谎,我拿这小子是问!”
  电梯停在十六层,这时,楼层服务员正推着布草车经过,向顾望江问过好之后,对苏小雨说:“苏经理,王主任叫您马上到办公室找他。”
  “苏经理?”顾望江似笑非笑,“大堂付理苏小雨,很好,我要投诉!”
  苏小雨的脸象被苦瓜浸过一样,心里哀嚎一声,完了完了,这个月的奖金啊。

  奖金保卫战
  第一次犯错误,叫初犯。第二次犯错误,叫再犯。三次或三次以上犯错误,叫惯犯。
  对待初犯,视情节轻重,口头教育或罚款、记过,降职开除公职。
  对待再犯,视情节轻重,书面警告的同时,罚款、记过,降职或开除公职。
  对待惯犯,不论情节轻重,格杀匆论(降职或开除公职)。
  苏小雨仔细想了想这个月所犯的错误,还好,全是小错。
  小错啊,都险些奖金不保,何况这次……
  顾望江望着苏小雨近乎呆滞的眼神,鄙夷地哼了一声,迈步朝客房走去。
  于是,苏小雨对着他的背影,悲哀地发现,他走路时脚步深浅不一,莫非是跛了?被自己踢得?
  这万一要是被自己踢成这样,岂不就是赤.裸.裸的人身伤害?
  苏小雨强装镇定地问楼层服务员:“这位先生住哪个房间?”
  与此同时,顾望江回过头来招呼:“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
  两个人一齐开口,服务员谁的话也没听清。她犹豫了一下,果断地丢下苏小雨,主动向顾望江靠拢。
  于是,苏小雨再次悲哀地发现,她这个大堂付理的威信,在一个基层的楼层服务员眼中,什么都不是。
  王主任得知杨卫在凯菲预订婚宴的消息后,立刻打电话给大堂付理处,是肖萍接的,肖萍亲眼所见苏小雨和住在十六层的一位顾客一起进了电梯,于是充分发挥想象:“主任,苏小雨太异常了,简直就跟世界末日到了一样,下班没回家,上楼去了,我担心她做傻事。”
  王主任说:“啊?上楼?几楼?”
  “十六楼。”
  “十六楼?高啊,那要是一头扎下去……”喀嚓,电话扣了。
  “一头扎下去?”肖萍对着已经响着盲音的话筒说,“切,一个整天惦记奖金的人会搞自杀?”因为受到刺激到住店客人房间寻求更大刺激还差不多。
  王主任火速给十六楼服务台挂电话:“看见苏小雨马上叫她到我办公室来。”
  过了十几分钟,苏小雨果然来了。
  王主任又是一翻苦口婆心地劝说,等他劝完了,苏小雨才咂摸过味来,原来是虚惊一场,和奖金无关,和投诉也无关。
  苏小雨将错就错,表情哀怨:“主任,谢谢您的关心,您的话我都记住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杨卫一个男人,我绝不会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王主任一拍巴掌说:“这就对了,要选,也要选棵歪脖树。”
  苏小雨说:“对,歪脖树好搭绳子,吊得牢。”
  王主任:“……”
  苏小雨:“杨卫他就是棵直脖树,没心没肺,没枝没叉的,拴个绳套都挂不住。”
  王主任心想,没枝没叉,那是树吗?那就是个杆啊。
  苏小雨走后,王主任对办公室文员小张说:“想笑就笑,别憋出毛病来。”
  小张抬起憋笑憋得通红的一张脸:“主任,这苏小雨太逗了。”
  王主任颇为自豪:“凯菲大酒店五大城市跨省经营,员工上千,可这微笑之星的桂冠连续两年都落在咱们苏小雨头上,没两把刷子哪行?”
  小张心说,你也蛮逗的,这都哪跟哪呀,怎么和刷子扯上了?
  凯菲大酒店的微笑之星苏小雨,这会儿正违反店规,下班时间无故在工作岗位上逗留。
  当然,如果被人逮住,绝对有一翻正当说辞。
  肖萍说:“小雨,到底是哪件事忘了交接?”
  苏小雨一敲脑袋:“我这豆腐脑,想不起来了。”
  谢天谢地,肖萍接班后的投诉记录栏一片空白,就是说,扬言要投诉的妄想狂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
  可这投诉途径不止一条啊。
  苏小雨脑海中灵光一闪,一双眼睛热切地望向前台接待处。
  这一看,立刻傻眼了。
  妄想狂果然在那里,表情严肃地和接待员说着什么。
  莫非是在投诉?
  苏小雨正捉摸着,就见顾望江身形一转,看向这边。几乎是本能反应,苏小雨的脖子象装了弹簧似的,迅速下弯,同时伸开右手五指,最大限度地蒙在脸上。
  肖萍惊问:“脸怎么了?”说着用力扯她的手指。
  苏小雨说:“不要。”
  肖萍说:“不要?脸?”
  苏小雨:“……”
  顾望江前脚刚走,苏小雨就满面笑容地出现在接待台前,李丽说:“苏经理……”
  苏小雨说:“快下班了吧?”
  李丽说:“早着呢,我才接班。”
  苏小雨说:“辛苦了,刚接班就处理投诉。”
  李丽:“投诉?没有啊。”
  苏小雨:“难道那位先生不是来投诉?”
  李丽:“噢,顾先生啊,他来寄存钥匙。”
  所谓的钥匙,就是一张磁卡。苏小雨伸长脖子往寄存架上瞄了瞄,上面插着十来张,不知哪个是顾先生的。于是就问:“看着面生,新入住的?”
  “顾先生是昨天入住的。”
  “他住哪个房间?”
  “怎么,你查房?”头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声音分明是……
  苏小雨心里叫苦不迭,冤家路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丽的脸立刻笑成一朵向阳花,对着苏小雨身后的太阳说:“顾先生。”
  顾望江冷然重申:“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
  李丽看了眼苏小雨,为难:“顾先生,苏经理不是外人,她有权……”
  顾望江说:“管她是谁。”
  李丽:“……”
  顾望江:“监控室怎么走?”
  这时,电话响了,李丽说:“对不起,请您稍等。”转身去接电话。
  在这紧急时刻,苏小雨灵机一动,想起一句至理名言:狭路相逢智者胜。
  于是她头也没回,声音超甜地说:“前行右转,第一个岔道右拐,直行,左首第二个门,门口挂着牌子,一看就知道了。”
  半响,顾望江哼了一声,苏小雨只觉得来自身后的压力陡轻,偷眼一看,他果然按她指给的路线走了。那腿脚,确实确实不太灵便啊。
  等到顾望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苏小雨放开步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疾行。
  莫名其妙就挨了一无影脚,顾望江往前一迈步,腿上被苏小雨踢到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因为疼,他很不客气很不绅士地威胁道:“大堂付理苏小雨,很好,我要投诉!”
  眼见着苏小雨吓得落荒而逃,顾望江心里生出一种邪恶的快感。
  正是他喜欢的效果。
  回到房间,撩裤角验伤的时候,赫然发现银灰色西装裤膝盖部位横着一道黄泥印子,第一眼,他以为看花眼了,再一眼,简直不敢相信。
  这女人,白白生就一张干净周正的脸,过得可真够邋遢,脚上那双鞋,起码三天没擦了。
  他素爱洁净,嫌恶地咧了咧嘴,忙不迭地解开裤腰带脱.裤子。
  因为急于摆脱这件沾了污秽的衣服,所以下手的时候,动作难免粗暴了点。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皮带刮过伤处,痛得他原地蹦了两下。
  仔细一看,膝盖往下,和黄泥印子相吻合的地方,有一条凹下去的青痕。
  这女人,不但够邋遢,而且够狠。
  顾望江换过衣服,把裤子往干洗袋中一塞,当机立断去一趟监控室。
  监控啊,他可是凯菲大酒店堂堂未来常务副总,那单膝点地、四脚趴地的难堪场面岂不被摄进镜头里去了?
  这一片断万一流传开去,——当然,主要是内部流传,叫他以后颜面何存,威望何在?
  电梯下到一层,顾望江心有余悸地等到电梯门完全打开之后,才微跛着一条腿出来。
  经过前台接待处,本来是平视的眼神不知怎么斜了一下,眼角余光正好瞄到苏小雨的身影,他脚下一顿,接待员立马过来问道:“先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顾望江说:“没事。”
  接待员说:“顾先生,有事您尽管开口。”
  顾望江从上衣口袋掏出房卡说:“寄存。”
  然后,他特意直视苏小雨,如他所愿,再一次看到她惊吓过度的场景,忽然间心情大好,施施然走开了。
  到商务中心订了张机票,往外走的同时一抬头,好嘛,这女人,下班时间身着便装,到处流窜,这才多大会的工夫,竟然迅速转移阵地了。
  于是,五星级凯菲大酒店尚未正式到任的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怀着一种很特别的、非单纯报复心理,故意回到前台。
  他站在苏小雨身后,目光别有深意地下滑,正如所想,她脚上一双暗棕色平头鞋,左脚那只沾满灰尘,另外一只仅鞋头部分光洁干净。两条裤腿也是非对称造型,一条上挽,一条平垂。
  忍无可忍之下,顾望江的嘴角一抽再抽,等抽完了,正听到苏小雨打听他的房间号。
  李丽接完电话望着顾望江的背影问:“顾先生不是去监控室?”
  苏小雨低头往一张留言单上奋笔疾书,随口应道:“他内急,解决自身问题去了。”写完后将留言条对折,“李丽,帮我拿个信封。”
  李丽依言递了个信封过来。
  苏小雨三下五除二将纸条塞进信封,在正面写下五个大字:“急!顾先生亲启。”动作之连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李丽在一旁傻了眼,张了嘴半天没合上,等反应过来,发自内心地赞叹:“苏经理……”
  苏小雨说:“待会顾先生回来,一定要详详细细告诉他监控室怎么走,——记住了,越详细越好,最好能精确到多少步、多少分米、多少厘米,以小见大,从这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体现我们酒店的服务宗旨。”
  李丽点头:“您放心吧,苏经理,我业余时间专门实测过各个部门之间的距离,保证分厘不差。”
  苏小雨说:“你上进心这么强,我一定上报,号召大家都向你学习。噢,对了,别忘把留言交给顾先生,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可以顺便介绍介绍出游路线,购物场所什么的。”
  眼瞅着顾望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苏小雨立即朝相反的方向疾行。
  疾行啊,酒店制度,出了天大的事都不允许在工作场所内跑动,所以苏小雨的步幅迈得很大,步子频率飞快,争分夺秒地往监控室赶去。
  时间,就是奖金,就是钱,就是饭碗,就是前途。
  苏小雨一门心思往前冲,经过通向餐厅的楼梯口时,大堂清洁工王姐喊她:“小雨,苏小雨。”王姐是王主任老家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经他介绍来酒店做工的。
  她见苏小雨两眼呆滞,目不斜视,怎么看都觉得不大正常,于是就喊了两声,喊过之后不见回应,摇着头,自言自语:“可怜的孩子,都让杨卫给害傻了。”
  话刚说完,已经走过去的苏小雨突然回头,疾风骤雨般地出现在她面前,从包里摸啊摸啊,摸了半天掏出一支黑色中性签字笔来,呃,确切地说,是一支怎么划拉也写不出字来的坏笔,没帽,历史很悠久,笔端用透明胶带缠了两遭。
  王姐正纳闷,苏小雨说:“王姐,过个十来分钟,会有一位身穿粉红衬衣的先生经过这里,你看见他走到这个位置,”她比划了一处地方,“就喊住他,把这个还给他。他要是问,就说是他掉的,有人捡到了。”
  王姐接过去瞅了半天,纳闷:“穿粉红衬衣的男人?”
  看来这特征还不够明显?
  苏小雨以为王姐为难,连忙说:“很好认很好认,是个年轻人,个头很高,长相挺酷,走路一跛一跛的。嗯,还有,他身上抹香水,很香,大老远就能闻到。”
  王姐喃喃记诵:“年轻人,长得象裤,是个跛子,闻起来香喷喷的,穿红衣服。小雨啊,这种笔,扔垃圾堆里都嫌寒碜,是他掉的吗?他这种人,用这种破笔?”
  苏小雨:“……”
  言之有理,住一个晚上就消费近千的客人,他怎么能用这种烂笔?是不般配,严重的不般配。
  苏小雨稍加思索,飞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只盛英雄钢笔的笔盒,用一张纸巾裹住笔身,端端正正放进去扣严实了,才交给王姐,再次叮嘱:“无论如何叫他收下,然后让他到前台写收到条,他要是坚决不要,王姐,这个笔盒一定帮我收好了。”
  王姐说:“一定一定,不过,小雨啊,这人的东西怎么都掉你包里去了?”
  苏小雨:“……”
  敲开监控室的门,只有张强一个人在岗,苏小雨假装从容不迫地问:“怎么你自己,小赵呢?”
  张强说:“小赵到公安部开安全会议去了。有事,苏经理?”
  本着决不浪费一分一秒的精神,苏小雨单刀直入:“我看看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电梯那儿的监控录相。”
  张强边找边说:“又有麻烦?”
  苏小雨说:“没麻烦,看见个熟人,当时没敢认,确认一下。”
  张强说:“是个男的吧?”
  苏小雨说:“啊。”
  电话铃响,张强去接电话,半天,回头问:“是哪一段来,苏经理……”
  电话又响,张强又接,半天,再次抱歉:“……”
  张强回放了一段,不是。又回放了一段,还不是。再回放,仍旧不是……
  苏小雨心里那个急啊,天地可鉴,照顾望江受伤后的速度,从受她指点误入岐途,到迷途知返回归正路,顶多也就需要十多分钟时间,当然,再加上李丽的热心周到和王姐的半路劫杀,按说没有个十分八分的加时赛,一般情形下很难脱身。
  但是事有万一,万一他腿脚突然变利索了?万一他走到半路就中途折回?
  所以,拜托,张强大哥,你可要抓紧哪。
  苏小雨表面上稳当,内心已急成一锅粥,个中滋味,简直可以用稳坐钓鱼钩来形容。
  终于终于,录相画面上出现了她站在电梯前打电话的情景,心里一阵激动,苏小雨右手手指往前伸了一下,张强立刻说:“当心,苏经理,你手底下是删除键,别使劲。”
  苏小雨指尖一动,按下暂停,象是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唉,对了,我来的时候在大堂酒吧看见李经理了,他冲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过好象有你的名字。”
  张强说:“不会是找我有事吧,我打个电话问问。”
  张强打电话的空当,苏小雨的眼珠子盯着“继续”和“删除”两只键码来回交错,比量了几次都没敢动手。
  事实证明,其实这个时间段是最佳作案时机,因为张强打完电话后说:“今天是怎么了,李经理点名要这个时间段的录相,没听说发生什么事啊?”突然间作恍然大悟状,“噢,关键是电梯,莫非是桃色事件?在电梯里——那个?”
  苏小雨张了下嘴,被口水噎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张强无限神往地说:“真想一饱眼福。”
  苏小雨说:“不看白不看,一起看吧。”说着暗暗使劲,五根手指对准了删除键。
  张强惋惜:“不成啊,李经理说任何人不准看,若有违反,扣除当月奖金。”
  又是当月奖金。
  苏小雨说:“我就想确认是不是我认识的熟人。”
  张强:“不行,苏经理,李经理在电话里三令五申,说这是圣旨。”
  苏小雨:“我不是你们部门的,可以不受李经理指挥。”
  张强:“这个,这个……”
  苏小雨的手指飞快一点,与此同时,监控室的门吱扭一声开了。
  “怎么了这是?”李经理的声音。
  苏小雨心惊胆颤地回头,这一看心里拔凉拔凉的,只见和李经理一起进来的那位顾先生,以异常严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随后就定格在录相屏幕上了。
  再然后,黑眼球一转,就紧盯着苏小雨不放了。
  那目光……
  苏小雨打个寒噤,心知有异,急忙回头,可能是卡镜头了,画面中人物动作相当缓慢,苏小雨那一脚踢过去,顾望江如风中残烛,身子晃了几晃,缓缓向前扑倒,单膝跪地之后,两臂前伸,右手还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
  苏小雨情急之下,急按暂停,于是,整个画面定格在顾望江的臀部特写上。
  臀部特写啊,虽然隔着一层布料,那也是很轮廓分明,很不雅观的。
  苏小雨望望屏幕,再望望顾望江,眼神躲闪了几下,最终滞留在屏幕上。
  顾望江望望苏小雨,再望望屏幕,目光坚定地回转,最终停在苏小雨的脸上。
  半晌,苏小雨干笑:“顾先生,那个,那个,我……”
  顾望江说:“狡,猾!”
  张强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恍然:“苏经理,原来这位先生就是你的熟人?”
  苏小雨说:“啊,嗯,啊……”
  李经理说:“小雨是上我这里查熟人来了?”
  苏小雨嘿嘿笑了几声。
  李经理别有深意地冲着顾望江笑:“顾先生,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你们俩查到一块去了,哈哈,真可谓心有灵犀啊。”
  苏小雨傻了,然后说:“啊……”欲哭无泪。
  顾望江眼瞅着苏小雨的傻样子,心情莫名其妙地大好;再瞄一眼安静不动的特写部位,又立刻咬牙切齿。一喜一怒,冰火两重天。
  李经理说:“恭喜你们重逢。”
  顾望江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笑逐颜开,这一笑,苏小雨只觉得全身一股冷飕飕的小风刮过,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的小米疙瘩,心里料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笑过以后,顾望江阴森森地说:“的确是熟人,李经理,把录相带给我,留作纪念。”
  苏小雨心中叫苦不迭。
  顾望江又说:“小雨,咱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拉住苏小雨走到门口时,没忘回头补充:“李经理,苏小雨是我第十任女友,是最不让我省心的一个。”
  ……
  强人哪!
  李经理和张强闻言对望,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少儿不宜事件
  话说顾望江拖着一条伤腿,朝着苏小雨指点的方向前进,因为腿疼,又要顾及形象风度,所以这一路走得十分艰辛。
  前行右转,顾望江来到第一个岔道,未及细看,直接往右拐,到了第一个门,抬头一看,确实挂着牌子,很显眼的牌子——男厕。
  男厕?那第二个门?
  顾望江满头黑线,虽然是用脚猜也能猜到的事,他仍旧是下意识地多瞄了一眼,果然,女厕!
  监控室=女厕?
  因为气往上冲,所以回转的速度就快了些,因为走得快,所以形象风度就没怎么顾得上。
  于是,李丽惊骇交加:“顾先生,您的腿?”怎么瘸了?
  顾望江说:“监控室怎么走?”
  李丽说:“您看见我手指的方向了吗?”温柔含笑望他。
  顾望江额上青筋蹦了两蹦,因为很期待下文,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见了。”
  李丽说:“您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大概走两百零三步,正好到拐角处。从拐角处右转,再走个百八十步,就到了第一个路口,记住,路口在右首,所以要右拐。您拐了之后,不要停,一直走,一直走,等走到第……”
  顾望江:“……”
  末了,李丽说:“顾先生,有不明白的地方您尽管提。”
  她说得太详尽了,所以顾望江似懂非懂,说:“有没有酒店各部门分布图?”
  李丽说:“要那个做什么,我脑子就是活地图。”
  顾望江差点要无语凝噎,过了半分钟之久,说:“小姐,你笑得很甜。”
  李丽面露娇羞:“真的吗?您过奖了,不过您要是真这样认为,”她从接待台面上抽出一张空白卡,“这是我们酒店的顾客评分卡,您能不能帮我填一张?关系到本月奖金,您一定给个高分噢……”
  顾望江实在不忍心拒绝如此充满期待的一张笑脸,一边填一边想,莫非苏小雨的成星之路就是这么死乞白咧走过来的?
  顾望江转身要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哎呀,顾先生。”
  顾望江伤腿着地,一个踉跄,险险稳住了,深深吸气,再吸气。
  李丽说:“苏经理的留言,给您的。”
  苏小雨的留言内容如下:“前行右转,第一个岔道右拐,直行,左首第二个门,门口挂着牌子,上书监控室。顾先生,千万不要搞错方向哦。”
  顾望江气急反笑,笑容异常诡异:“苏小雨,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丽喜滋滋地收好顾客评分卡,闻言惊问:“顾先生,您和苏经理……”话没讲完,就见顾望江大幅度地拐着腿,已走出十米开外。
  顾望江前脚刚走,在不远处大堂酒吧内喝茶的李经理立马起身,姚总问:“怎么了小李?”
  李经理说:“姚总,有个人形迹十分可疑。”
  姚总说:“噢?”
  李经理说:“第六感告诉我,他绝对不是普通住店客人。”
  姚总说:“噢。”
  李经理打前台电话:“李丽,把刚才那位客人资料调出来,我马上过去。”
  前台接待处。
  李丽说:“我只知道他姓顾,是一位陆盈盈小姐登记的房间号。”
  李经理无比沉痛地说:“上级领导一再强调一客一登,怎么到现在还是有漏网之鱼?我们是涉外酒店,要格外重视安全问题,万一出事,那可关系到国际声誉……唉,算了算了,把公安部下发的通缉文件找出来。”
  李丽:“……”
  顾望江是通缉犯?那他填的卡算不算?可是满分啊。
  李经理前脚刚走,已在暗中观察多时的肖萍笑吟吟出现在李丽面前。
  李丽急忙堆起笑脸:“肖经理。”
  肖萍说:“咦,刚才苏经理不是来过,现在上哪了?”
  李丽指了指苏小雨离去的方向,忽然间心头雪亮:“苏经理和顾先生都往监控室去了。”
  肖萍说:“他们俩莫非认识?”
  李丽说:“是有点不对劲,顾先生说,要收拾苏经理。”
  肖萍两眼放光:“他说收拾?笑着说的,还是生气说的?”
  李丽回想:“笑着说的,笑得很温柔很温柔,声音很轻很轻。”
  一个男人很温柔很温柔地笑着,声音很轻柔很轻柔软地对一个女人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句话可是意味深长啊。
  刚刚被抛弃了的苏小雨果然和住店客人勾搭上了?
  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
  消萍还很年轻,怀着无比强烈的求知精神,黑色高跟鞋踩着苏小雨和顾望江的脚印,向监控室进发。
  经过通往餐厅的楼梯口,清洁工王姐正拿着一支破得没法用的笔碎碎念:“扔?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肖萍觉得台词很熟悉,一时想不起出处,可也懒得动脑子,还是赶路要紧。
  这时听见王姐又说:“小雨和这男的有一腿?”
  肖萍紧急刹车,问:“和谁有一腿?”
  王姐说:“啊?谁有一腿?”
  肖萍:“……”
  王姐:“刚才那男的啊,多好的一个人,瘸了一条腿,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王姐等顾望江到达指定位置,在他身后喊:“嘿,先生,您掉东西了。”
  顾望江望着她手里的笔盒说:“不是我掉的。”
  僵持了会儿,王姐一口咬定:“小雨说是您掉的,就一定是您掉的。”
  顾望江:“……”
  王姐:“……”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顾望江阴恻恻地说:“我和苏小雨的定情信物由她保管,怎么可能是我掉的?”
  当着王姐的面,顾望江掀开盒子,拆开纸巾,等看清纸巾里包裹得很严实的烂笔时,他好看的桃花眼中燃起一簇簇小火苗,微笑着、咬牙切齿地说:“苏小雨!”
  王姐只听啪地一声响,定情信物骨碌碌就滚到了她的脚底下,顾望江扬长而去。
  王姐急忙追上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盒子先生,先生盒子……”
  顾望江说:“要盒子是吧,叫苏小雨上我房间领去。”
  王姐无耐,回头捡起古董笔,左右为难,喃喃出声:“扔?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肖萍问不出答案,直奔监控室而去。快到门口时,看见苏小雨和顾望江手牵手迎面走来。
  猜疑为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千真万确,这两人,果然有奸.情。
  肖萍清了清嗓子说:“小雨,顾先生。”
  苏小雨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眼皮子高频率地对着肖萍闪啊闪啊闪啊,一边闪一边说:“王主任又到处找我?”
  肖萍说:“小雨,你眼珠子怎么了?”
  苏小雨干瞪眼:“……”
  顾望江脸凑过来说:“怎么了?我看看。”
  苏小雨上半截身子使劲往后趔趄,被妄想狂攥紧的右手手指甲死命往他肉里掐。
  可能是掐得太狠,顾望江闷哼一声,那张很酷很拽的帅锅脸迅速在苏小雨眼前放大。
  在这万分危急时刻,苏小雨首先想到的是对付色男必杀技,只要她膝盖用力往上一顶……
  接着想到的是,把柄哪,她可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电梯前临门一脚已经把人踢成了跛子,万一把握不好力度,再把人顶成残废,那可就太不人道了。
  但是,也不能白白就让人吃了豆腐不是?
  要救人,也要自救。
  苏小雨急中生智,哭丧着脸,很凄惨、很苍凉地冲顾望江咧了咧嘴,愣是挤出一个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时更为凄婉的笑来。
  顾望江果然止住动作,皱眉问道:“很难受?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要拉肚子?”
  她那是憋大便的表情?简直太污辱她的智商了!
  苏小雨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曲起膝盖就往上一顶。
  顾望江早有防备,哈哈一笑,身子一侧就闪开了。
  顾望江笑,肖萍也跟着笑,苏小雨说:“王主任没找我,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肖萍说:“我到监控室查点东西。”
  苏小雨说:“你也来查东西?”
  肖萍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走了。
  监控室内。
  张强和李经理在讨论苏小雨和顾望江。
  焦点一:
  张强说:“经理,您说苏小雨干吧要踢顾先生一脚?”
  李经理说:“笨,你有几个女朋友?”
  张强说:“一个,也没有。”
  李经理:“……等你有了第一个女朋友,甩了她再找第二个女朋友,和第三个女朋友谈了没多久又遇上第一个女朋友,——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遇上一个象苏小雨这样的前任女友是多么幸运的事。”
  张强说:“被踢一脚还幸运?”
  李经理语重心长:“年轻人哪,难道你希望她拿着菜刀来剁你?”
  焦点2:
  张强再问:“经理,您把咱的带子交出去,这不是违反店规吗?”
  李经理说:“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交给他,绝对没人敢说三道四。”
  张强问:“为什么?”
  李经理:“佛曰:不可说也。”
  张强:“您不想说,偏赖在佛身上。”
  焦点3:
  李经理自言自语:“电梯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强自问自答:“到底什么原因,让顾先生和苏经理不约而同来到我们监控室呢?”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难掩兴奋:“少儿不宜事件!”

  绯闻对对碰
  敲门声传来,李经理和张强立马噤声,正襟端坐。
  肖萍出现在门口说:“李经理,我查下午三点半到四点之间电梯上的监控录相。”
  李经理和张强迅速对望,张强说:“有问题?”
  肖萍说:“没问题,看见个熟人,想确认一下。”
  张强上身前倾,两眼溜圆:“男的?”
  肖萍说:“嗯,一别几年,都不敢认了。”
  张强蹭地站起身来,声音激动:“这男的,他姓什么?”
  肖萍惊奇道:“姓顾,怎么了?”
  张强与李经理迅速交换眼色,同时张口,声音坚定有力:“姓顾?”李经理以探求的目光看向肖萍:“莫非是——,”两人再次高度默契,异口同声:“第十一个?”
  气氛太诡异了,肖萍后退一步,说:“李经理,行个方便。”
  李经理说:“晚了,你晚来一步,顾先生和第十个,——呃,和苏经理,把录相带拿走了!”
  肖萍说:“拿走了?为什么?”
  张强说:“佛曰:不可说也。”
  肖萍一跺脚:“这里面肯定有事!难道——。”难道这两人等不及进房间,在电梯里就迫不及待地那个了?
  肖萍离开后不久,李经理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张强见他笑得十分卖力,心里嘀咕:“你笑得再灿烂,领导也看不见!”
  通话结束,李经理说:“张强啊,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今天的事……啊,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张强一惊,说:“心里胡乱想想,不说,不说。经理您会读心术?”
  李经理:“啊?啊。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第二天到食堂吃午饭,吃着吃着,对桌小赵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一处,半天,吧嗒两下嘴说:“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餐饮部梅主管身材真不错。”
  张强说:“哪天苏经理也穿成这样,那才叫拍案叫绝。”
  小赵说:“真的?”
  张强说:“那是,要不然,怎么能,嘿嘿,嘿嘿……”笑得很淫.荡。
  小赵说:“要不然怎么样,快说,快说。”
  张强压低了声音说:“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
  不远处,李丽吃着吃着叹了口气:“唉,苏经理真可怜,你说杨卫他怎么就这么狠心?”
  一旁的肖萍说:“所以说嘛,找对象也要讲究门当户对。人家杨卫好歹也是青年才俊,小雨她,唉,自身条件一般,咱何必高攀呢?”
  李丽说:“苏经理很好啊,哪里是高攀?”
  肖萍说:“说的也是,不过,”左右一挲麽,嘴巴凑近李丽的耳朵,“有件事,你知我知,千万别说给第三个人听。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王主任巡视酒店大堂,王姐叫住他:“主任,是这么回事,今天小雨休息,有件东西太贵重了,我怕放在我这里叫人偷了去,您能不能先帮忙收着,等小雨上班交给她?”
  王主任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支破笔时,着实吓了一跳:“还有人偷这破玩意?快扔了吧。”
  王姐说:“不能扔!这笔是破了点,不过可是小雨的定情信物,意义大着呢!”
  王主任说:“还定情信物,从垃圾堆里捡的吧?这苏小雨,可真能忽悠!”
  王姐急了:“它真是定情信物,小雨在认识杨卫之前……”
  关于大堂付理苏小雨和住店客人顾望江之间的风流韵事,几天之内就传遍了酒店上上下下,而且根据受众不同,分为几个版本。
  之一:张强版。
  此版本流传于酒店后勤人员之间,具体内容如下:
  N年前,无知纯情少女苏小雨邂逅风流多金男子顾望江,两人一见倾心,二见难忘,私订终身。曾经过尽千帆的顾望江因为苏小雨而痛改前非,果断地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挥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可惜好景不长,灰姑娘在一次舞会上丢失了她的水晶鞋,风流成性的王子旧疾发作,抛下苏小雨,与十一好上了(这第十一位女朋友,疑似本店另一位大堂付理)。
  几年后,机缘巧合,顾望江住进凯菲大酒店,与当年的灰姑娘再次相遇。这一见幡然醒悟,苏小雨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于是旧情复燃,情难自已,热血沸腾,于是两人在电梯里就那个,什么了……
  之二:肖萍版。
  此版本主要流传于中下层管理者和大厅对客服务人员之间,具体内容如下:
  苏小雨被未婚夫杨卫抛弃后,失魂落魄,心理严重失衡,一心想找个更优秀的男人来挫挫杨卫的锐气,顾望江就在此时闯入了苏小雨的视线。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和一个孤身在外漂泊的男人,自然一拍即合,很容易就碰撞出火花。
  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发生在电梯里,不久以后的一.夜情或许会发生在酒店客房,或许会发生在别的什么地方。
  总之,未完待续,大家拭目以待,静观事态发展……
  之三:清洁工王姐版。
  此版本流传于最下层员工和最高层酒店领导之间,具体内容如下:
  苏小雨在遇到杨卫之前,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初恋嘛,就是用来怀念的,一般很难修成正果,于是,结局可想而知。
  与初恋情人分手后,苏小雨与杨卫走到了一起。两年后,两人谈婚论嫁,在这关键时刻,杨卫发现一个惊天秘密,苏小雨一直保留着初恋情人的定情信物,而且每时每刻,随身携带,因为时不时拿出来摸两下,所以那笔一天天地破损下去。
  都破损到那种程度了,苏小雨仍旧当宝贝样地珍藏着。
  杨卫痛苦不堪,提出分手,后来打听到顾望江住进凯菲大酒店,由于雄性自尊受到挑战,他选择匆忙结婚,并且坚持在本酒店举办婚宴向情敌示威……
  三种版本在各自的领域里并没有流传几天,因一个突发事件而基因重组。
  因为各部门工作衔接力度不够,堂堂五星级凯菲大酒店发生一起团体入住无房事件,即将卸任的姚总因此大发雷霆,专门召开部门会议,号召大家抛开门户地位,勇于沟通,乐于沟通,保持各种信息畅通无阻。
  全方位交流的结果就是,苏小雨和顾望江的绯闻事件,出现一种全新的混合版本。
  内容基本如下:
  苏小雨邂逅顾美男,历经种种考验,力挫群芳,成为他第十任女友,两人如胶似漆之时,顾望江送给苏小雨一件珍贵的定情信物,这件信物是他经常使用的一支中性签字笔。
  不久,顾望江移情别恋(移情对象疑似酒店另一位大堂付理),苏小雨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这段感情阴影。
  接着,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苏小雨接纳了杨卫,两人平平稳稳地度过两年时光,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时候,苏小雨精心掩藏的秘密被杨卫发现,于是分手。
  与此同时,顾望江追随苏小雨的脚步住进凯菲大酒店,在她最绝望的那一刻决定守护在她身边……
  那天从监控室出来,当着肖萍的面,苏小雨恼羞成怒,曲起膝盖往上一顶,顾望江早有防备,哈哈一笑,身子一侧就闪开了。
  他这一笑,无异于天籁之音,苏小雨立刻身心大悦。
  只要他会笑,还能笑得出来,那投诉与反投诉的较量就远没有结束,这个月的奖金,还是很有希望的。
  于是苏小雨也笑了。
  她笑得明媚灿烂,顾望江微微一愣,立刻垮下脸来,拔脚就走。
  这厮变脸功夫一流,苏小雨也是一愣,一边愣一边如影随行跟上前去。
  顾望江虽然行动不便,但胜在腿长步子大,苏小雨不能跑动,所以跟得相当艰难。更为艰难的是,她的嘴巴一直就没闲着。
  苏小雨说:“顾先生,J市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烧香拜佛去万佛峰,游山玩水去秋水湖,欣赏名胜古迹非五福潭不去,您第一次来,不防多走走,多看看。要是不认路,我可以当您的免费导游。”
  顾望江:“……”
  苏小雨:“啊,对了,晚上有空,空虚寂寞的时候,您可以去JJ酒吧坐坐,那里的辣妹性感火爆,举止大胆,绝对可以大饱眼福。”
  顾望江终于侧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只能看?”
  苏小雨:“……”男人本色啊。
  苏小雨继续把对话进行到底:“金盒子是本市最大最高档的购物商城,顾先生您的朋友再多,爱好再独特,也能从那里买到满意的物品。”
  顾望江脚下不停,漫不经心地说:“也可以免费陪同?”
  苏小雨一听,大喜:“嗯,可以可以。如果您事忙抽不开身,我还可以代劳。”
  顾望江嘴角出现一抹可疑的、算计的笑容。
  苏小雨又说:“要说J市的小吃呢,嗯,最简单、最实惠的要数菜饼子了,早上早起,街头巷尾,小吃摊上,随处可见,才两块钱一个,咬一口,那个香。”说着,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脸上是一副回味无穷的陶醉表情。
  顾望江停下脚步,说:“很好吃?”
  苏小雨说:“好吃,绝对好吃!”
  顾望江环顾四周:“在这里谈吃会不会不太合适?”
  苏小雨闻言也环顾四周,这一看,脸一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男厕!
  这厮一路疾行,原来是被尿憋的!
  苏小雨反应很快,迅速往女厕门里钻,身后传来顾望江无比轻快惬意的声音:“苏小姐,看准了,千万不要搞错方向哦。”
  刚摆了他一道,接下来反被他摆了一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
  苏小雨很郁闷地洗着手,磨蹭了半天才走出去,在厕所门外徘徊了两遭,终究没胆量公开喊人。不过估计这么久时间,就算是拉肚子,他也早该泻玩了。
  苏小雨打算回家,经过前台接待处,李丽说:“苏经理。”
  苏小雨强打精神走上前去。
  李丽说:“苏经理,顾先生有份留言给您。”
  苏小雨一边拆一边随口一问:“他去哪了?”
  李丽吞吞吐吐:“他说,会美女,去了。”
  与此同时,苏小雨已展开留言,纸面上字迹刚劲挺拔,和那张酷脸倒有八九分相似:“我先走了,赴佳人约。”
  苏小雨撇嘴:“虾仁有约。”
  李丽:“虾仁?”
  苏小雨咬牙:“不,是两只龙虾聚会!”
  李丽:“……”莫不是吃醋了?

  出师不利
  历史一再证明,夜里睡不着,是因为心事重,心事重,就难免胡思乱想。
  令苏小雨胡思乱想的,是梅梅白天讲的一段话。
  梅梅说:“前面有个坑,你没看见,嘭,一脚踩进去摔个大跟头,说明你笨,不看路。同一个坑,你转了一圈回来,嘭,又掉进去了,说明你蠢,没脑子。苏小雨啊,咱就不能长长志气,堂堂正正甩一回男人?”
  梅梅百分百是为她好,可是甩男人跟长志气有什么关系?
  况且人跟人不同,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同样是千差万别,苏小雨敢以人格担保,苏慕和杨卫绝对绝对不属于同一个坑啊。
  想到苏慕,就想到被顾望江没收的笔盒。想到杨卫,就想到被顾望江劫走的监控录相。
  笔盒,一定要取回来。——当然,不能明着要,只能智取。
  录相带么,搞到手的难度高一点,可也不是全无办法……
  苏小雨发现,一旦把关注焦点转移到顾望江身上去,心情就不那么沉闷了。一旦心情好,脑子就格外好使。
  于是这天夜里,在迷迷糊糊睡着以前,苏小雨充分开发脑力资源,围绕着如何获取监控录相,至少罗列出三十六种可用计谋。
  只是一觉醒来,晕晕忽忽的,脑子里没剩下多少。
  剩下的虽少,却都切实可行。
  做足功课之后,这日早上,苏小雨一早就来接班,比规定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肖萍吓了一跳,说:“小雨,你睡莽撞了?”
  苏小雨说:“呀,我两眼昏花,看错时间了。困得要命,我找个地方再眯一会去。”
  肖萍说:“来都来了,我正好有事先走一步。”
  肖萍走后,苏小雨马上给总机打电话:“今早的Morning-call都叫过一遍了吗?”
  总机值班员说:“叫过了。”
  苏小雨拍了拍小心窝,等时间过去一刻钟,再打给楼层服务台:“1618房间的顾先生起床了吗?”
  服务员走开一分钟,然后回话说:“还在睡,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不对啊,难道睡过头了?
  苏小雨再次查看叫醒服务时间列表,想了想,把电话打进了1618房间。
  又过了十分钟,顾望江出现在苏小雨面前。
  苏小雨以十二分的热情乐呵呵笑着说:“早上好,顾先生。”
  顾望江神情十分愉悦地说:“早上好,苏小姐。”
  苏小雨:“有事需要帮忙吗?”
  “的确有事,”顾望江更加笑容可掬,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投,诉。”
  投,投诉?一大早?
  苏小雨:“……”
  顾望江:“……”
  苏小雨的大脑短暂空白之后,迅速恢复功能,磨磨蹭蹭拿起笔来,作记录状:“您请讲。”
  顾望江一弯腰,很惬意地坐下:“大清早的,有人乱打电话扰我清梦。”
  苏小雨闻言石化,半天,讪笑着说:“顾先生,电话是我打的。”
  顾望江:“……”我早知道是你打的!
  苏小雨:“那个,是叫醒服务。”
  “可是,”顾望江惊奇,“1618房间的叫醒服务,在凌晨一点时取消了。”
  取消了?他怎么就取消了?
  苏小雨直想哭天抢地,天知道,为了等这一份叫醒时间表,她昨晚上一直苦熬到十点多钟才离开酒店哪。
  顾望江又说:“还有,叫醒服务什么时候轮到大堂付理来做了?”
  苏小雨:“……那个,顾先生,我不是踢您一脚嘛,害您——”顾望江脸一沉,苏小雨的声音迅速没了底气,“就是想,为您做点什么。”
  顾望江以鼻音轻嗤:“那件事,以后都不许再提。”
  苏小雨:“啊?啊。”既然不提,那您干吧劫走录相带?
  过了会儿,顾望江没再提投诉的事,苏小雨很自觉地就把笔放下了。放的位置,正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号计划出现失误,二号计划提前上演。
  很可惜,顾望江没往下看。
  苏小雨故意一推记录本,顶得笔身往前骨碌了两下,惊呼:“顾先生,帮帮忙。”
  顾望江没动,呃,不是没动,他把两臂抱在胸前,摆出看热闹的架势:“帮什么忙?”
  苏小雨说:“笔啊,我的笔。”
  顾望江说:“你的笔怎么了?”
  苏小雨:“……”她的笔没怎么,就骨碌了两下,好端端地躺在桌上呢。
  苏小雨一横心,一把抓住了说:“我以为它掉下去了。”
  顾望江:“……”
  苏小雨:“这可是英雄签字笔,很好用的。”
  顾望江只看不说,一点也不配合。
  苏小雨只好自编自演,取了张白纸铺在他面前,同时把手往他眼前一伸:“不信您试试。”
  顾望江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波:“我信。”
  苏小雨心里那个急啊:拜托了,大哥。你信,我怎么演下去啊?
  心里虽急,眼神却很清透,这双很清透的眼睛此时很无辜地望向顾望江。
  这厮今天穿了件松松垮垮蓝格子上衣,从公正客观的角度讲,非常养眼。只是那欠扁的表情嘛,怎么看怎么刺眼。
  那一瞬间,苏小雨有种错觉,她那么起劲地表演,就是为了娱乐眼前这人。
  可是,那笔盒真的很重要,为了能失而复得,苏小雨再笑:“顾先生,听说您捡到一只笔盒?”
  顾望江也笑:“不是你帮我捡到的吗?”
  苏小雨:“……”她马上意识到,王姐早就把她给卖了。
  苏小雨脸皮再厚,脑子再快,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自圆其谎。
  既然不能自圆其谎,那戏也就没法再演下去了。
  至此,既一号计划报废外,二号计划宣告破产。
  时候差不多了,顾望江站起来,准备到二楼用餐。
  眼前的大好时机马上就要失去,苏小雨一急,喊了声:“顾先生。”喊出口之后,立刻就后悔了,因为顾望江看了看她,说:“哦,投诉。”
  苏小雨再一次胆颤心惊:“顾,顾先生……今天天气真好,不冷不热,很适合,很适合——。”
  顾望江内心开怀,但表面上还是冷冷清清地说:“下不为例!”
  好险好险,还好,有惊无险。
  苏小雨的视线随着顾望江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移动,等他消失在二楼拐角处,飞快地整理了下台面,然后直奔客梯。
  经过前台时,李丽说:“早上好,苏——”剩下两个字还没出口,苏小雨已经没影了。
  不过,李丽的口形还没来得及改变,苏小雨又退了回来,匆忙吩咐:“李丽,看到顾先生下楼,一定打电话通知我。”
  过了两分钟,顾望江果然下楼,李丽说:“早上好,顾——”剩下两个字没出口,顾望江已经没影了。
  李丽拿起电话刚要拨号,顾望江又退了回来,神情严肃地问道:“刚才苏经理说了什么?”
  李丽:“……”
  顾望江说:“给我一张顾客评分卡。”
  李丽动作异常麻利地抽了一张出来,一边看顾望江填写,一边说:“苏经理说,看见您下楼立刻打她电话。”
  顾望江说:“不要打,就说你没看见我。”
  满分啊,又是一张满分。李丽喜滋滋地说:“好的,顾先生。”
  顾望江刚要走,李丽又说:“苏经理人真好。”
  顾望江:“……”
  李丽:“顾先生,加油啊。”
  顾望江闻言瞳孔急剧缩小,抿紧了嘴唇,眼神很复杂瞧了一眼李丽,又瞧了一眼李丽,然后从鼻孔深处挤出一个单音节词:“哼。”

  疑似风流成性
  等电梯上楼的时候,顾望江的唇角无意识地往上一勾。
  其实兔子是可以吃窝边草的,但是如果那棵草是苏小雨嘛,那可真得掂量掂量。
  李丽在顾望江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很花痴、很迷离地拿起了他用过的那支笔。
  其实这种笔在超市货架上顶多值一块五毛钱,如果有个男人当定情信物送给她,她是宁死不屈、决不接受的。不过若换成顾望江嘛,那可真要费思量了。
  李丽瞅瞅四下无人,很小心很小声地对着电话说:“苏经理啊,顾先生上楼去了。”
  苏小雨下了电梯,直奔1618房间而去,如意料中一样,楼层服务员正在整理房间,门口挂着“清扫中”的牌子。
  苏小雨刚要进去,身后服务台值班员举着话筒说:“苏经理,电话。”
  苏小雨回头接电话的同时,服务员走出1618房间,带上门,摘下牌子。布草车往前推了几步,打开隔壁房间门,再重新挂上牌子,然后入内清扫。
  电话是李丽打来的,她说:“苏经理,顾先生上楼去了。”
  苏小雨:“……”这厮动作也太快了吧,难道早饭都不用吃,是一看就饱的?
  疑惑归疑惑,苏小雨深知,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放下电话,三步并作两步,苏小雨急急火火地走进正在整理中的房间。
  服务员在洗手间调试热水,苏小雨没惊动她,直奔写字台而去。
  写字台不大,只有两只抽屉,一只底柜,苏小雨悲哀地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她沮丧地四处一打量,眼睛一亮,立刻往床头柜扑去。
  掀开柜门,很期待地往里一瞅,苏小雨傻眼了。
  里头五颜六色、包装精美的几个小袋袋,苏小雨是认得的。
  切,还草莓味。
  苏小雨很鄙夷地扁了扁嘴,对顾望江的印象分由正降到负。
  早就知道,色男就是色男,色男的本质就是走到哪都不甘寂寞、纸醉金迷,还寻花问柳。苏小雨想起那天被他牵过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提起来甩了几甩。这一甩不打紧,嘭一声,正甩在床头灯的灯罩上。
  苏小雨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即刻用嘴含住手指,同时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等到疼痛稍减,两手撑在身侧时,苏小雨再次傻眼。因为她的手摸到一件艳红色的女士内衣,虽然质地柔软,手感不错,但上面沾了些那什么什么的东西,就不那么什么了。
  苏小雨一阵恶寒,象避开洪水猛兽般,腾地从床上跳起来,由于动作急切而迅速,她很倒霉很倒霉地把床头柜上的一只水杯打翻了。水杯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半杯水溢出来浸湿了地毯。
  响声惊天动地,服务员从卫生间跑出来,吃惊地喊:“苏经理。”
  苏小雨顾不得回话,冲入卫生间拧开水笼头,洗手液打了三遍,洗干净了才问:“这房间的客人昨夜带女人回来了?”
  服务员说:“他经常带女人回来。”
  原来昨晚不是个案?
  苏小雨立刻来了精神:“同一个女人,还是不同的女人?”同一个女人,或许是他的女友或妻子,但若是不同的女人,那可就是名副其实地嫖.妓了。
  苏小雨很不厚道地希望是后者。
  果然,服务员说:“我们整个楼层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花心大萝卜。”
  苏小雨内心一阵狂喜,皱眉说道:“加厚隔音板就是不一样了,要在以前,这么个闹腾法,早有人去投诉了。”
  服务员说:“隔音板再隔音也听得到,今早上隔壁房间的客人退房的时候说,他听了一夜杀鸡惨叫的声音。”
  杀鸡惨叫?那该是多么惨烈的战况啊!
  苏小雨扑哧笑出声来,脑瓜一转,很坏心眼地想到一个整人主意。
  时间不允许再做逗留,苏小雨匆匆离开房间,与同样匆匆往回赶的顾望江迎头碰上。此时的顾望江,在她眼里变得怪怪的,可怪在哪里,又用语言很难表达。
  苏小雨有时候很虚荣,很能装,遇上无关痛痒的事还能唬唬人,面不改色。但如今这事,关系到她一个月的奖金,无论如何也不能算作无关痛痒啊。
  于是,苏小雨看顾望江的眼神就有点古怪,有点复杂,还有那么一点厌恶。总之,才一会不见,态度完全变了样。
  于是,顾望江看苏小雨的眼神也有点怪,有点复杂,还有那么一点心虚。总之,在这很短很短的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他不愿让它发生的事。
  苏小雨说:“顾先生……您好好休息啊。”
  顾望江说:“嗯,今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很适合——,睡觉休息。”
  他睡眠严重不足啊,一晚上被隔壁健身运动吵醒好几次,每一次都害他心烦意乱,跑卫生间冲凉水降温。
  长此以往,人将不人,他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苏小雨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配合,心里小小乐了一下,想起服务员以花心大萝卜来形容面前此人,脸上便露出近乎猥琐的一丝笑来。
  这男人的外表其实很有型啊,花心大萝卜用在他身上有点小材大用,他么,怎么着也是棵亭亭亭玉立的大葱才对。
  所谓的玉葱临风嘛。
  苏小雨的笑容在顾望江眼里很怪异,很不可思议,所以错身而过之后,他很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相错而过时,苏小雨联想起床头柜中草莓味的几只小袋袋,和害她抓了一手那个的红色内衣,总觉得此人有点道貌岸然的嫌疑,于是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两人同时回头。
  四目相对,苏小雨脸一红,急忙收回目光,脚下加速,匆匆离去。
  四目相对,顾望江眉峰微锁,心想,坏了,这女人进过我房间。于是,也脚下加速,奔向1618。
  正在此时,服务员从尚未清扫完的房间出来,在苏小雨身后喊:“苏经理。”
  苏小雨停住。
  她追上去说:“苏经理,那件事我还是在交接本上记下来吧,到时候不管谁撞上了,都可以及时和您联系。”
  苏小雨非常心虚,非常小心翼翼地以眼角余光偷觑顾望江一眼,低声说:“好。”
  服务员填写备忘录的时候,顾望江假装随意地走了过去。
  她急忙放下笔,面露笑容:“顾先生好。”
  顾望江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之后问道:“有人进过我房间吗?”
  服务员百分之百地肯定:“没有,绝对没有。”
  顾望江说:“方才苏经理也没进过?”
  服务员:“苏经理进的您隔壁房间。”
  顾望江:“……”
  服务员笑:“苏经理打算治他一次呢。”
  顾望江半信半疑,回到房间拉开写字台的抽屉,监控录相带和英雄笔笔盒果然还在。
  这么说,苏小雨真没来过?
  顾望江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他其实担心两件事,一件是录相带流落在外,被下属看见脸面无光。另一件事,就是他夜里换下来放在枕头边的内裤,楼层服务员受他告诫不会动他床上的东西,但是苏小雨可不一定不动,这丫头看上去温顺,实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无知者无畏,万一苏小雨摸了他的内裤,他难道把她开了?
  还是,真把她当成窝边草吃了?
  苏小雨回到大堂付理处,因为全盘计划皆败,心情不免小小郁闷了一下。
  她事前其实是这样设想的。
  第一步,担心误事的客人才会需要叫醒服务,顾望江的叫醒服务定在早六点,那么顶多六点三十分,他就会出现在酒店大堂。这个时候,苏小雨就会不动声色、而且很热情地迎上前打招呼。
  第二步,搭讪之后,会有两种结果问世。一,他确有急事,迫不及待就外出了。二,他不是特别忙,几句话之后,她把话题引到英雄签字笔上面,引诱他亲自试笔,然后乘机索要笔盒,一个小小笔盒无足轻重,当然很轻松就要回来了。
  等他外出办事,她便上他房间,伺机把监控录相带搞到手。
  第三步,监控录相带到手后,绝对不可以带出房间,不然就构成盗窃罪了。
  于是,乘人不备之时,她将录相带沉入放满水的洗手盆中,浸泡五到十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把它捞起来,用干燥的毛巾擦试一遍,照原来的样子放回原处。
  如此,大功告成,他要再投诉她,只能找别的茬,否则她一概不认。
  就算找别的茬,只要她小心翼翼不犯错,他又能耐她何?
  如此完美的一个计划,竟是从头到尾,处处失误,严重偏离大方向,惨败滑铁卢。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
  苏小雨一想到不久以后,就会将顾望江连同某个女人一起捉奸在床,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期待情绪。

  捉奸捉错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绯闻当前,当事人苏小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表现,无一不证实她和住店客人顾望江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比如:
  有次巡视酒店大堂的时候,王主任极度震惊地发现,那时苏小雨伸长脖子正往客梯方向张望,那神情,望眼欲穿,热切中带着期待。顺着她视线瞧去,果然有个男人在等电梯,外形俊朗,表情傲慢,根据无数版本的描述,王主任一眼断定,他就是绯闻男主顾望江。
  王主任忽然感到痛心疾首,同为男人,唉,杨卫,可怜的杨卫啊。
  苏小雨终于发觉有人窥视,急忙一缩脖子,眼睛无辜地向王主任眨了几眨,非常不负责任地抓起记录本作掩护。隔了十几步,王主任仍很清晰地发现,那本子,是倒着拿的。
  再比如:
  有次住店客人顾望江在前台咨询行车路线的时候,李丽无意中一抬头,苏小雨正含情脉脉望向顾望江,脸上的笑容极其古怪,李丽愣了几愣,绞尽脑汁想起两个字——暧昧。
  被深情注视的顾望江仿佛一无所觉,只在离开时一侧身,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反望向苏小雨。
  于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李丽极为敏锐地发现,苏小雨的笑容如沐春风般地盛开到了极致。于是,顾望江一惯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嘴角抖了几抖,分明是想笑又极力忍耐的表现。
  当然,李丽所不知道的是:
  苏小雨之所以笑得暧昧,是因为她很不道德地联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某人衣衫不整、慌里慌张出现在她面前,嘴里说:我没有,我没有……但是他颈上的吻痕和躲闪的目光却欲盖弥彰,泄露了全部秘密……
  顾望江之所以嘴角发抽,是因为他情不自禁联想到不久的将来,当隔壁房间的花心男怒气冲冲、半裸着身子出现在苏小雨面前时,她惊得倒退数步,嗓音发颤地说:你,你,你先穿上衣服……
  再再比如:
  同为大堂付理的肖萍发现一个怪异现象,苏小雨最近几日抢夜班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仅早到晚退,和颜悦色,还主动备下粮果点心,向她换取更多上夜班的机会。
  如此行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里面,确实有问题啊。
  强烈的好奇心使肖萍暗下决心,不惜一切力量,一定查清其中的猫腻。
  ……
  综上所述,凡是有明确是非观的人们得出同一个结论,那就是,杨卫其实很可怜,因为一支破笔而败走麦城。
  于是,不费一兵一卒,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杨卫得以咸鱼翻身,由负心男变成受害男,赚取了无数善良人们的同情。
  那一日,苏小雨提前两小时接班后,肖萍到附近的餐厅匆匆用餐,看看天色已晚,她从侧门溜回酒店,在李丽的掩护下,成功潜伏在前台办公室内。
  夜半时分,李丽推开办公室与前台相连的门,神秘而兴奋地说:“苏经理接完一个电话,然后就上楼去了。”
  肖萍闻言掩不住激动地说:“原来真是这样,那个电话一定是顾先生打的。”
  此时此刻,监控室内,今夜恰逢张强值班,困意上来,他连打好几个哈欠,正想趴在桌上眯一会,忽然录相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小雨。
  于是,昏昏欲睡的张强立马来了精神,甩甩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生怕不小心眨下眼皮子都会漏掉什么。
  只见苏小雨进到电梯,按下按钮,电梯缓缓上升的过程中,她看似非常紧张,又分明十分期待地深深呼吸,两手交叉握在脸前,似乎在诚心祈祷什么。
  电梯停下,苏小雨走到服务台,和值班员说了句什么,转过身,脚下不停,直奔某个房间而去。张强急忙调试镜头,果然,是十六层。
  紧接着,意外情况出现了。
  苏小雨前脚刚走,肖萍尾随而至,因为怕被人发现,她不敢跟得太近,下电梯后和楼层服员闲聊起来,一边聊,一边偷偷往苏小雨离开的方向窥视。
  张强切换镜头,只见苏小雨走到1618房间门口,举起手,四处看了一下,轻轻叩响了房门。
  1618,果然是1618!
  监控室员工八卦男张强,此时两眼星光乱冒,一会盯紧肖萍,一会盯紧苏小雨,内心兴奋异常。小十一跟踪小十,两女争一男,好戏即将上场!
  话说苏小雨,心心念念期盼几日,终于等来了楼层服务员的电话,花心大萝卜今夜带了女人回房。
  按照规定,这种事处理起来要有保安跟在身边,但是苏小雨早就别有用心,为满足一己私欲,把规定置之度外,单枪披马上阵了。
  一想到即将面对的难堪场面,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苏小雨仍旧是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甚至在电梯往上升的过程中,一度萌生退意。只是,唉,只是这个月的奖金,记录罪证的录相带,以及英雄钢笔的笔盒,一个也不能放弃啊。
  于是,苏小雨只得硬起头皮,带着一种决绝的心意,一步一步走向1618房间。
  站在门前,苏小雨竖起耳朵,很仔细地倾听里面的动静,不得不说,这扇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她把脸都快贴门上了,愣是什么都没听见。
  听不见不打紧,看见、抓个现形,才是最主要的。
  想到此,苏小雨抬起头,内心很激荡,但是表面很沉着地叩响了房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面毫无动静。
  苏小雨一横心,加大力度,再次叩门。
  门内终于有轻微的响动传来,苏小雨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此花心男光着身子从床上跳起,四处寻找衣服往身上乱套的情景。
  这一想象令苏小雨身心舒畅,别有意味地微笑起来。
  正笑着,门开了,顾望江很沉着,很冷静,很正气,很不耐烦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是如此地强烈,苏小雨的笑变得很苍白,很没有意义。
  但她很顽强地看了看顾望江敞得很大的睡衣领口,试图从那一大片裸.露的肌肤上寻找犯罪证据,只是可惜,任她可怜巴巴地望眼欲穿,那上面肤色很正,很光滑,连个小豆豆都没有。
  顾望江任她打量,皱眉不语。苏小雨很尴尬地笑了下,说:“顾,顾先生……晚上好。”
  顾望江很隐忍地抽了下唇角,静待下文。
  苏小雨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气势弱了,为了表现得强势一点,她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直视花心男。可是由于身高优势,盯着他眼睛看时,她必须仰视。仰视啊,感觉上气势仍旧是低人一等。
  顾望江象尊门神一样拦在身前,苏小雨不得不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可悲的是她的视线没法转弯,没法看到不在直视范围内的大床上的情景。
  不能不说,在她不敢强行硬闯的情形下,这一事实实在太过遗憾了。
  迫于气场压力,苏小雨决定以退为进,她咽下第二口唾沫,努力使声音清晰流畅:“顾先生,我就不进去了,您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在我答应您不说出去之前,您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时此景,苏小雨感觉花心男望向她的目光相当、相当地怪异,象是听不懂中国话,又或者象是在打量一个外星人。
  苏小雨握了握拳,再次镇定开口:“我要您拿监控录相和笔盒来交换。”
  顾望江短暂失语后,终于开口说话:“交换什么?”
  这家伙,岂不是明知故问,假装胡涂?不老实啊,欺负她不敢进去。
  苏小雨决定挑明了说:“顾先生,我们接到投诉,有人反应您……那个什么。……夜深人静,那个,如果动静太大,难免搅得四邻不安,影响别人休息……那个,希望您有所节制,换得太勤对身体健康不利……”
  苏小雨说话时眼神闪烁,有意避开顾望江的注视,但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花心男射向她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象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大睛天下冰雹。顾望江简直被苏小雨的罗辑思维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一刻终于明白,从那天一早她跑到隔壁房间开始,就已经把他锁定为整治目标。
  这女人胡涂到这种地步也算本事,让人不明白的是,揣着胡涂当明白的苏小雨,是怎样一步一步升到大堂付理的位置上,又是怎样通过了一拨又一拨顾客与上级的轮翻考评,成为总部授予勋章的微笑之星的呢?
  看来,这个问题大有学问,非常非常值得深入研究。
  望着苏小雨一脸诚挚、装模作样的表情,顾望江坏心眼地一笑:“进来吧。”
  进,进来?她没听错?
  苏小雨说:“顾,顾先生,我还是不进去了,您忙,不打扰了。”
  顾望江又说:“请便。”
  苏小雨很执着地说:“我要录相带和笔盒。”
  顾望江很不屑地扭头就走:“自己进来拿。”
  苏小雨在门口呆愣了半晌,磨磨蹭蹭走进顾望江的房间。那一刻,她很悲壮地想到一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房间内很整洁,也很安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苏小雨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眼睛不自觉得瞟向套间的卧室门,那门是半掩着的,估计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来不及藏匿,应该还在里面,只是不知为何,她怎么能那么安静呢?难道是大气不敢出?
  正胡乱猜测,耳边传来一声清咳,顾望江说:“在里面,自己拿去。”
  苏小雨迅速抬头望他,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顾望江拢了拢穿着很暴露的睡衣,重申:“自己拿去,在里面。”
  顾望江表现得越是镇定,苏小雨就越是心里没底,越是心里没底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僵持,卧室的墙壁发出一声轻微的撞击,苏小雨闻声迅速抬头望了顾望江一眼,很不屑地扁了扁嘴,心说看吧看吧,沉不住气了吧,漏馅了吧?
  伴随着第二声响动,顾望江非常悲天悯人地看向苏小雨。隔壁的健身运动愣是让她给赶上了。
  这一次的四目相对,花心男脸上悲悯的表情分毫不差地落入苏小雨眼中,她愣了一愣,继而狂喜,很自觉地理解为那是示弱心虚的表现。
  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苏小雨一时激动,蹭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顾望江迅速移步,挡在卧室门口。
  仍然是仰视,但这次的仰视效果明显不同于方才,苏小雨觉得气场很壮,因为气场壮,说起话来理就很直,不过令人大为光火的是,某人只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三个字,就被花心男无情地打断。
  苏小雨:“顾先生——。”
  顾望江:“先擦鞋,再进去。”
  擦鞋?这是什么逻辑?
  苏小雨气绝,眼睛瞪得好大,犀利的眼神化作一把把小飞刀,冷嗖嗖地直往顾望江身上招呼。这厮不为所动,态度很坚决:“先擦鞋,再进去。”说着,还拿眼角瞟了瞟苏小雨的脚。呃,其实,她今天穿的是工装鞋,因为不必露天活动,所以没想象中那么多尘土。
  顾望江正准备重复第三遍,就见苏小雨三下五除二把鞋子甩在一边,光着脚,硬是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苏小雨的脚长得很特别,大拇脚指长,而且上挑。上挑的大拇脚趾把丝袜顶了个洞,探头探脑地出来看热闹。
  顾望江只看了一眼,第二眼照顾女士面子,硬生生忍住了没看。饶是如此,仍旧是很没风度很欠扁地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使得苏小雨恨恨地瞅向顾望江,大概过了十秒钟,才将注意力转向大床。
  视线转向大床的同时,苏小雨傻眼了。愣了片刻,她非常不死心地掀起被子往里看了看,然后,就彻底石化了。
  苏小雨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是,那床上怎么就没人呢?
  莫非是临阵转移?什么时候?转移到哪了?
  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这回苏小雨听得清楚,声源来自隔壁。紧接着,一声强过一地声的巨大动静,让苏小雨彻底明白过味来,隔壁房间,正在干那个,什么。
  怎么跑到隔壁去了?
  顾望江说:“苏经理,我要投诉。”
  苏小雨说:“投,投诉?”
  顾望江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坐在床上,说:“我对隔壁的行为提出投诉。夜深人静,动静太大,难免搅得四邻不安,严重影响我休息。再说,这种事也要有所节制,换得太勤对身体健康不利……”
  苏小雨:“……”
  顾望江:“苏经理?”
  苏小雨:“顾,顾先生,我马上给您换房。”
  顾望江:“这房间我住习惯了,不换。”
  苏小雨:“……”
  顾望江:“笔盒和录相带嘛……”
  苏小雨眼睛一亮:“顾先生,请您稍等。”
  一分钟之后,苏小雨拨通了隔壁房间的电话,铃声响过N遍,终于有人接起话筒。
  一个很动听,很低沉的男音传来,说的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更加不是日文,苏小雨哭丧着脸,极其费力地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听懂。
  同一句话,对方以一种质问的语调连说三遍,然后啪一声,很大力地掷了电话。
  苏小雨被震得手一抖,也慢慢放下话筒。她虽然一句话也没听懂,但隔壁男的怒气还是感觉得到的,内容也大概能猜得到:“不要耽误我好事,OK?”
  顾望江十分悠闲地问:“怎样?”
  苏小雨大言不惭地说:“啊,他说,他会注意。”
  话音刚落,仿佛是作为回应,隔壁不加掩饰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苏小雨很尴尬,不敢看顾望江的脸,可是不说话又觉得更尴尬,于是弯腰按了按那张很大的睡床,没话找话:“这床很牢固很稳啊,怎么嘭嘭直撞墙?”
  顾望江:“……”
  苏小雨:“……”眼睛很惊恐地眨了几眨,后知后觉地伸手掩住了嘴巴。
  漫长的十几秒钟过去了,顾望江忽然站起,向前靠近几步。苏小雨吓得急忙后退,脚下被床角一绊,身子失去平衡,上半身结结实实仰躺在床上。
  夜静更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个如此引人犯罪的姿势……
  苏小雨脑袋嗡的一声,想挣扎着起身,刚抬起头,就见顾望江已近在眼前,他的双腿紧挨着她的双腿,气氛暧昧已极。
  苏小雨说:“你敢?!”
  顾望江说:“你自动送上门来,有什么不敢?”
  苏小雨为之气结,卯足了劲打算再次给他一无影脚,脚指头动了动,猛然意识到没穿鞋子,这没穿鞋子踢人和穿了鞋子踢人,效果可是大不相同啊。
  怎么办?
  苏小雨正纠结得难受,只见顾望江极轻蔑地冲她一笑,转过身,用房间分机拨了一串号码出去,接通之后,他以一种苏小雨听不懂的语言叽哩咕噜说了一阵,抑扬顿挫,时快时慢,听上去悦耳动听。
  苏小雨吃惊地发现,这和隔壁房间那家伙是同一语种,于是大胆猜测,他们是一伙的。
  既然是一伙的,关于嫖.妓一事,自然也和顾色男脱不了干系。
  顾望江打完电话,苏小雨说:“顾先生,您跟他说的什么?”
  顾望江说:“我请他过来说话。”
  苏小雨:“啊?”
  顾望江:“啊。”
  苏小雨:“顾,顾先生,太晚了,不打扰您休息。”
  顾望江:“……”
  苏小雨慌慌张张穿上鞋子,奔到门边又往回奔:“顾先生,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望江哼了一声,从床柜中取出笔盒给她。苏小雨说:“还有,还有。”
  顾望江极不情愿地取了录相带出来,苏小雨伸手要接,他飞快地往高一举,进到卫生间,将洗水盆中注满水,把录相带丢了进去。
  苏小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顾望江伸手要捞,苏小雨急忙出声阻止:“再泡一会吧,再泡一会。”
  顾望江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苏小雨疑惑不解。苏小雨兴奋地说:“顾先生,您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顾望江:“……”其实是他心甘情愿这么做好吧?
  得偿所愿,苏小雨喜滋滋地往外走,刚到门边,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吓得她一激灵,一溜小跑,第二次奔回室内。
  难道隔壁男真的过来说话?
  顾望江皱了皱眉,前去开门的时候,苏小雨一闪身,躲进了卧室门后。
  再说肖萍,在服务台和值班员闲扯了半天,也不见苏小雨出来,她偷偷看了看表,从时间上算,苏小雨如果和住店客人顾望江那个什么,此时正好进入状态。
  于是,凯菲大酒店另一位非常渴望替代苏小雨、成为新一代微笑之星的大堂付理肖萍,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敲响了1618房的房门。
  顾望江开门之后,肖萍内心狂喜,天哪,这男的穿得如此性感、如此暴露,要说和苏小雨没什么,任谁也不会相信。
  顾望江冷眼睥睨肖萍:“肖经理,现在是半夜。”
  肖萍急忙陪笑:“顾先生,我的钥匙啊,在小雨那里。”
  顾望江说:“在苏小雨那里,你跑我房间来干什么?”
  肖萍说:“啊,小雨说,啊,是这样……”
  顾望江不等她说完,往旁边一闪,不动声色地示意她进去。
  此时此刻,他极有兴趣知道,他未来的两位下属,这是上演的哪出戏。
  肖萍在往里进的过程中精神力高度集中,直可心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形容。
  卫生间没人,衣橱内没人,外间也没人,肖萍有所顾忌地看了顾望江一眼,然后迟疑地向卧室靠拢。
  房间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肖萍步子又轻,所以躲在门后边的苏小雨竖起耳朵,也没意识到危险将近,于是,当肖萍举手推门的一刹那,很不幸地就发生了如下一幕:
  肖萍推门时暗中使力,可惜,手与门刚刚接触,门自动开了,着力点落空,肖萍很不幸地一头扎了进去。一头扎进去也就罢了,更为不幸的是,躲在门后的苏小雨往前一迈步,正巧绊在肖萍的脚上,这一绊,她就扑地上去了。扑地毯上也就罢了,偏偏前方是床,大堂付理肖萍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床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
  苏小雨长时间地待在1618,同样也急坏了监控室内的张强,房间内发生的事虽然轻而易举就猜得到,可是光想不看……那个,很令人着急啊。
  所以,当肖萍站在房门外敲门时,张强还着实兴奋了一把。
  再然后,等到肖萍和苏小雨一前一后从房间出来时,张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拉近镜头一看,他眼珠子都快惊得掉出来了。
  肖萍的额头呀,伤成那样,还用问,傻子也猜得出,小十和小十一两军对磊,当着情郎的面,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绯闻大翻身
  肖萍捂着额头走出1618,苏小雨紧随其后,关切地说:“没事吧,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肖萍有气无力回道:“疼死了!小雨,你那一脚伸得可真是时候,既准又狠。”
  苏小雨:“……”
  肖萍:“小雨,你怎么跑到顾先生房间了?”
  苏小雨:“……”
  肖萍:“啊?”
  苏小雨:“顾,顾先生吧……咦,可是肖萍,你怎么也进去了?”
  肖萍:“……这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前两天和个女的同进同出,小雨,我是担心你,怕你吃亏……那女的,人家比你漂亮,也比你有气质。你还是……”你还是别不自量力了。
  苏小雨虽然平时不修边幅,但被人这么一比,女性自尊受到严重打击,心里极度不爽起来,她很想装作不在乎,只是忍了又忍,终于酸味十足地说:“比我漂亮比我有气质的女人会找他?这个人,哼……”不服气地低声嘟囔,“和隔壁男一个货色,一丘之貉。”
  苏小雨一脸忿忿然,肖萍说:“小雨,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小雨很警觉地看了肖萍一眼,很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这哪能说啊,那一脚可是惹来麻烦事一箩筐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李丽一抬头,惊呼:“呀,肖经理,你的头,你的头撞哪了?”
  苏小雨说:“啊,撞床上了。”
  肖萍非常郁闷地瞪了苏小雨一眼,苏小雨咧开嘴冲李丽笑了笑。
  这两人表情都十分怪异,李丽募然想到最新版的传言,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眼光移到苏小雨脸上时,心里默念:十?眼光再移到肖萍脸上时,心里又默念:十一?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
  这个想法在肖萍打车离开酒店,苏小雨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时候,终于得以证实。
  夜里很闲,李丽坐在那里直想打盹,这时监控室的张强打来电话。
  张强神秘兮兮地问:“肖经理和苏经理都在大堂吧?”
  李丽说:“肖经理回家了,只有苏经理在。”
  张强噢了一声,又问:“她们两个,没怎么着吧?没吵架对骂,或是动手动脚?”
  李丽:“……”
  张强:“你不知道,刚才的场面有多精彩……”
  李丽:“……”晕,顾先生到底喜欢谁?看似柔柔弱弱的苏小雨,竟能把肖萍的额头揍出个大包?——耸人听闻,绝对地耸人听闻!
  李丽心中正纠结着,就听苏小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丽,叫doorman帮我送份留言。”
  李丽:“……这个时候?”大姐呀,这都下半夜了好吧?
  上命难违,李丽接过信封一看,不由瞪大双眼,信封上清清楚楚写明:1618顾先生亲启。
  留言送出后,苏小雨焦急地看着表一分一秒数时间,这个大色男,就这一会儿的工夫,难道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吗?
  苏小雨不死心,五分钟后发出第二封留言,写的时候李丽就在旁边,她特意假装心不在焉地斜楞了一眼,纸上几个字清晰地落入眼中:“急,速回电话。”
  第二条留言发出去没有两分钟,苏小雨沉不住气了,如果所料不差,天亮以后,不,确切地说是肖萍接班以后,王主任很快就会知道她夜里孤身一人私自在住店客人房中逗留,这个罪名大了,丢奖金事小,丢饭碗就大发了。
  连奖金也要百般维护的苏小雨,当然也要为饭碗抗争到底。
  想来想去,苏小雨冒着被顾望江投诉的风险,在凌晨三点三十分,拨通了1618房间的电话。
  顾望江气急败坏地说:“你公鸡打鸣吗?就算打鸣也忒早点了吧?”
  苏小雨被此男的怒气吓到,噎了半天才细声细气地说:“顾先生,您没看到留言吧?”
  顾望江:“……”
  苏小雨:“在您房间的地毯上,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顾望江:“……”下床准备到门边去看。
  苏小雨:“留言上说,请您给我回电话。”
  顾望江双腿着地,闻言膝盖一软,颤巍巍坐回床上,不敢置信地说:“苏小姐在留言上说,让我给你回电话?”
  苏小雨:“……啊。”
  顾望江:“这个点了,我不在床上睡觉,闲得发慌专门躲门后边等着拣留言?”
  苏小雨:“那个……所以我觉得还是打您电话好了。”
  顾望江:“……”
  苏小雨声音越发温柔:“顾先生——。”
  顾望江忍无可忍地说:“苏小雨女士,请你抬头看看前台墙上的挂钟,告诉我北京时间几点几分。”
  苏小雨:“……”顾美男一发怒,苏小雨习惯性地想咽唾沫,但她深知自己一咽唾沫说话就没底气,所以很艰难地忍住了。
  顾望江追问:“几点了?”
  苏小雨:“……上午,不到四点。”
  顾望江噎了很久,很不怜香惜玉地说:“废话少说,我要投诉!”
  苏小雨忍得很辛苦的一大口唾沫终于被顾望江一句话给吓得吞了下去,落肚有声,远在电话那头的顾美男听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他先是愣了愣,继而接近狂怒的一张脸上出现一丝裂痕,裂痕越来越大,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苏小雨说:“顾,顾先生,我打这个电话是为您着想。”
  顾望江说:“嗯?”
  苏小雨几近讨好地说:“您想啊,我上您房间去是为——,是为处理您隔壁房间的投诉对吧?但是不知情的人会误会我和您,那个,——什么,其实他们不明白,因为存在语言沟通障碍,我是不得已,才请您出面帮忙。顾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望江说:“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苏小雨说:“……把您和我扯在一块,岂不让您面上无光?为您的声誉着想,如果有人问起来,您就这么说行吗?”
  顾望江:“……”
  苏小雨屏息等待,唯恐不小心喘一口大气。
  等了半天,只听顾望江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笑声:“如果有人问,我就说——,”苏小雨满怀期待地伸长耳朵,哪知他声调一变,说,“我就说,你到我房间别有所图。”
  苏小雨气极,一时辞穷:“你,你,你……”
  顾望江说:“我很困,要休息了,不要再打扰我!”
  苏小雨气恼交加,握住话筒的手微微发颤,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到“嘭”地响声过后才恶声恶气地嘟囔:“我对你有所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自恋狂!也不知道是谁,当众诬陷人,说什么第十任女朋友。切,你还是我第十任男朋友呢!”
  然后,就在苏小雨准备撂电话之前,耳边传来一声清咳,这声清咳在此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惊悚,把苏小雨吓得……
  这厮没扣电话!
  天色大亮时肖萍来接班,苏小雨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额头,经过半夜休整,那个包似乎更大了些,颜色也更重了些。肖萍肤色相当白暂,白色的皮肤上嵌着一个又大又紫的包显得格外滑稽。
  因为滑稽,心事重重的苏小雨暂时忘记了烦恼,眼瞅着肖萍嘿嘿笑出声来。
  肖萍最见不得苏小雨看似纯真,实则无知的傻笑,白了她一眼,正想损她两句,看见王主任夹着公文包从侧门进来,立刻丢下苏小雨,向领导靠近。
  苏小雨忙一低头,假装没看见王主任,趁人不备溜之大吉,同时稍带着把手机关了。
  要知道,一夜无眠,她脑袋瓜严重缺氧,一旦肖萍将昨夜之事捅上去,王主任怪罪下来,她怕是应对不及。
  这可是一场硬仗,半分也马虎不得,不如暂且不闻不问,回家睡觉,养好精神再作打算。
  养好精神的苏小雨并未如期得到领导传唤,一直到了第三天,办公室文员小张到大厅办事的时候,顺便传王主任旨意叫她过去。
  王主任的神色不辨喜怒,根据以往经验,不辨喜怒就说明万事大吉。
  可是,发生这么大事,怎么可能万事大吉呢?
  苏小雨低眉睑目,说:“主任。”
  王主任叹了口气说:“小雨啊,你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处理那种事,唉,也真难为你了。酒店上层研究决定,把你的事迹向总部汇报,竭力争取下一届的微笑之星。”
  苏小雨猛然抬头,面现痴傻之色,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主任,这,这……”
  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要是咱们酒店全体员工都象你一样胆大、心细、虑事周到,何愁在总部的排名上不了第一?这件事处理得好啊,既顾及到外国友人的颜面,又切切实实解决了问题,嗯,好!”
  这都什么什么啊?
  苏小雨被吓到了,惊的呀,能听见自己下巴掉地上的声音。
  从王主任办公室出来,苏小雨直奔楼层而去,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她实在太有必要搞清事实状况了。
  到了十六层服务台,那天为她通风的信的服务员正好当值,看见苏小雨从电梯下来,立马站了起来,满脸崇拜地说:“苏经理,您来了。”
  这声苏经理叫得苏小雨的小心肝抖了两抖,稳住了心神说:“嗯,我想了解一下,那房间的客人怎么样了。”
  服务员由衷地说:“苏经理,自从您那天插手这件事,花心大萝卜痛改前非,改成白天折腾,晚上安静睡觉了。”
  苏小雨:“……”匪夷所思啊,关她何事?
  服务员拿出几张评分卡:“1622房间是位长驻客人,为表示感谢,他每天为您打分。另外,昨天王主任上楼来了解情况,他把一封感谢信交给王主任了!”
  苏小雨:“……”惊天地,泣鬼神,难道天上下红雨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苏小雨一回头,待看清来人时,嘴角一扁,飞快地又将头扭了过去。
  将头扭过去的同时,猛然意识到,此人与自己渊源太深,得罪不得。于是,前后也不过几秒钟时间,苏小雨的脑袋象装了弹簧似的,再度地转向顾望江。与此同时,唇边硬生生挤出一个幅度很大的笑来。
  因为事前对顾美男动辄威胁投诉生出很大的反感,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苏小雨来不及调整情绪,笑容就显得有点僵,所以看在顾望江眼里,简直就是苦着一张脸强颜欢笑。
  顾望江来到电梯前,对随行的美女说:“盈盈,路上当心,到家给我电话。”在苏小雨听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难道真如肖萍所讲,这位就是几天前和他双进双出那女的?
  如果是,真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
  苏小雨以自认为很公正,实则暗含同性嫉妒的眼光上上下下审视了人家很久,终于在电梯门合上的同时得出结论:还行。至于是不是比她漂亮,是不是比她有气质,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往这上头想。
  送走陆盈盈,顾望江回转身,见苏小雨眼神空洞,若有所思,那神情,在他看来,是前所未有的落寂。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挨批了?
  如果是,莫非他昧着良心,违背原则,完全照搬苏小雨的那一套说辞没被采纳?
  为什么没被采纳?他们真以为那天夜里他和苏小雨滚床单了?
  和她滚床单?
  顾望江目光很深沉很犀利地将苏小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第一次发现,那小身材,以雄性动物的眼光来看,其实是可以打八十分以上的。
  滚床单倒无所谓,关键是他白担了这样的名声,到任后如何服众?
  想到此,顾望江加快脚步,匆匆回到房间,给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李经事打电话。
  李经理避开张强,说:“顾总,您放心,在总部领导的英明决策下,咱酒店的管理制度相当健全,决不会发生重大违法违纪事件。”
  顾望江略略放心:“真没有?”
  在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下,李经理拍了拍胸脯:“绝对没有!”
  李经理回到监控室,张强正背对着门讲电话,他屁股高高地撅起,脑袋象驼鸟似地埋在桌上,以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很大声地说:“我以人格保证,苏经理和顾先生绝对有一腿。”
  李经理闻言惊恐地向外张望了一眼,严厉斥道:“张强,你乱说什么!”
  张强哐一声扔掉话筒,说:“李,李经理……”
  李经理恨铁不成钢:“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不是告诫过你了吗?你再乱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强:“您以前不是也经常,经常……”抬眼瞧着顶头上司,没敢往下说。
  李经理:“他不一样,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张强:“他,他是谁?”
  李经理:“他是……唉,不能说啊,总之是我们酒店上上下下都惹不起的人物,张强啊,你就安份点吧,不然,真要出什么事,我可罩不了你呀。”
  酒店上上下下都惹不起的人物?
  业余时间很闲的张强,警匪片、黑帮情仇片看过无数,被李经理高深莫测的言论吓到,愣了半响,脱口而出:“黑帮老大?”
  李经理对张强的强大思维无可奈何,以指连叩桌面:“你呀你呀,真是……”说到此,摇了一下头。
  张强把李经理的这个动作理解为怜悯。为什么怜悯,还不是因为他乱说话会得罪黑帮老大?
  影片中,身为主角的大佬总是很年轻、很酷、很帅,与顾望江的形象基本符合,但是,表面无害,很年轻很酷很帅的黑帮老大,杀起人来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张强倒抽一口冷气,乘李经理外出的空当给李丽通风报信:“李丽啊,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关于顾先生和苏经理肖经理的事千万千万不要再说了!”
  李丽说:“怎么了?”
  张强:“听我的没错,否则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李丽:“……啊?”
  张强:“记住了?要不然,某人一生气,后果很严重,咔!”
  李丽陷入极大的迷茫之中,张强只好进一步解释:“据可靠消息,住在1618的顾先生,他,他是黑、帮、老、大!”
  李丽:“……”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对啊,李经理不是曾经暗示,顾先生是通缉犯?通缉犯和黑帮老大之间,必然是因果关系。
  顾望江前脚刚走,苏小雨后脚也离开楼层,往监控室而去。
  张强此时老老实实、凄凄惶惶地坐在监控屏幕前,盯着画面发呆,以至于敲门声都没听见。
  苏小雨说:“张哥。”因为有求于人,不但改了称呼,笑容也很是灿烂夺目。
  这灿烂的笑容仿佛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照亮了张强的前路。他激动而热情地说:“苏经理。”
  苏小雨说:“张哥,打听个事。”
  张强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小雨:“……”
  张强:“……”
  苏小雨:“嗯,那个,这两天,王主任有没有来过这儿?”
  张强:“来过。”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很深刻,因为当他向王主任八卦的时候,王主任的脸啊,阴得跟锅底似的,吓得他没敢尽兴。
  苏小雨:“王主任说了什么?”
  张强作回忆状:“没说什么,基本是我说他听。”
  苏小雨:“那你怎么说的?”
  张强很真诚很真诚地说:“我就说,苏经理是个好人,好人呐!”
  苏小雨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想,她这次能逢凶化吉,张强功不可没啊。
  苏小雨一感动,张强一颗忐忑的心总算踏实了些,要知道,作为顾老大的过期情妇,苏经理还是很受他重视的,既然受重视,那就要尽力讨好,再厉害的人物,也难逃枕边风的影响。
  张强打定主意,一旦小十和小十一再起冲突,他是必定站在小十这边的,种种迹象表明,肖萍早已被打入冷宫,不然,顾老大在场,怎么能眼睁睁看她被打成那样?
  前台接待处。
  苏小雨说:“李丽,前两天我看见王主任和你聊天呢,都聊什么了,那么开心?”
  李丽笑了数声,说:“王主任打听那天夜班发生的事,我说,苏经理对工作负责,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
  苏小雨热切地盯着李丽的眼睛说:“李丽,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大堂付理处。
  苏小雨眼瞅着王主任进了大堂酒吧,立刻拨通了他办公室内线,文员小张说:“小雨,有事?”
  苏小雨说:“也没什么事,今天商厦夏装大甩卖,下班一起去看?”
  小张二话没说,欣然同意。
  逛完商场苏小雨请吃饭,小张说:“怎么好意思,这次该我请了。”
  苏小雨说:“我请,你忘了,我有可能是下一届的微笑之星哦。”
  小张说:“小雨,你胆子真大,幸好王主任找顾先生谈了,不然大家都信了肖萍的话呢。”
  苏小雨呆了呆,心想难道是姓顾的对王主任说了什么,才令局势对她有利的么?
  经过多方打探,再加上主观串联,不到一天的时间,苏小雨得出如下总结:
  那天早上肖萍一见王主任,迫不及待地前去告状。
  王主任受理案情后,找目击证人核实情况。
  面对询问,李丽说:“前台才是我的工作舞台,我并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心而论,苏经理对工作一向负责,她做什么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这一翻说辞,王主任深以为然,将注意力转到下一位证人身上。
  面对询问,张强说:“录相显示,苏经理确实进过1618房间,但仅凭这一点,什么也说明不了,苏经理是好人,好人呐!”
  这二翻说辞,王主任露出赞许的微笑,离开监控室,乘电梯上楼。
  面对询问,顾美男说:“隔壁房间动静太大,闹得很凶,苏经理接到投诉,考虑到存在语言沟通障碍,就独自一人,冒着被人误会的危险,到我房间请求帮助,我们这间的关系很纯洁。”
  这三翻说辞,王主任深信不疑。
  离开1618经过服务台,只见几天前入住1622房间的客人正在填顾客评分卡,王主任上前一看,表扬对象居然是苏小雨。
  王主任笑得合不上嘴,服务员介绍说:“这位就是苏经理的上级领导。”
  客人闻听此言,将早已写好的表扬信无比郑重、无比虔诚地交给王主任,他实在太喜欢那个房间了,所以忍受着夜里听杀鸡惨叫的声音过了好多天,如今不再杀鸡了,难得清静,心情大畅,于是提起笔来,畅所欲言。
  ……
  于是,经过紧急协商,酒店决定继续由苏小雨角逐下一届的微笑之星。

  表相后面的真相
  做人要有原则,知恩要图报。对于整个事件当中起关键作用的三个人,苏小雨制定了详尽的报恩计划。
  那一日,当苏小雨第N次和张强一起在员工餐厅用餐,并且第N次把自己碗里的肉让给他时,张强望着苏小雨的眼神有些痴迷,他低下头快速扒了两口饭,声音很含糊地说了一句话:“苏,苏经理,你说,得罪黑帮老大的下场是什么?”
  苏小雨没听清,张强不得已又说了一遍。
  苏小雨说:“哟,那种人物可惹不起,下场很惨的,听没听过?手来断手,脚来断脚,脑袋来了夹门缝!”
  闻言,张强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脚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脑袋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奶奶的,这小女人不愧是顾老大一手□出来的,如此残忍的事情,她说出来时竟是满脸的云淡风清。
  于是,单身男张强对绯闻女苏小雨的爱慕之情瞬间燃起,又瞬间熄灭。虎口夺食的事,他没那个实力,干不了。
  又一日,当李丽第N次受到前厅部经理表扬时,她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感觉通过电话表达谢意实在太不诚心了,于是,正要下班的苏小雨走出侧门,就看到正在当值的前台接待员李丽脱离工作岗位,急速地向她奔来。
  李丽说:“苏经理,您对我,实在太好了!”
  苏小雨说:“李丽,是你工作认真,做的好,我只不过在会上实话实说。”
  李丽:“……”
  苏小雨:“难道你对我不好吗?那件事多亏你仗义执言。”
  闻言,李丽心情极度复杂地深深望着苏小雨,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王主任找她了解情况时的情景。
  真相其实掩藏在谎言背后。
  王主任严厉地说:“李丽,包庇犯罪等同于犯罪,要实话实说。”
  李丽和苏小雨关系虽然不错,但为了保饭碗,她只得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分毫不差地描述一遍,王主任听罢面沉似水,二话没说就去了监控室。
  等他从监控室出来,那张脸,已经不能用面沉似水来形容了,李丽只看了一眼,打了三下哆嗦,——名副其实地冷若寒霜。
  转机就发生在十六楼上,因为王主任从电梯下来时,很显然,严冬已过,春暖花开……
  所以,当苏小雨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大捞福利时,李丽觉得很惭愧很惭愧。
  为了弥补这份惭愧,从那日起,为李丽填写评分卡的顾客,同时也被央求着为大堂付理苏小雨填写一份。
  于是,每到顾客入住高峰时段或者退房高峰时段,只要李丽当值,便会发生如下情景:
  顾客A:“苏小雨是谁?”
  顾客B:“不知道,填吧,听说是位美女。”
  顾客C:“美女?哦,美女。”……
  再然后,便是一排人几只脑袋忽然之间齐刷刷转向大堂付理处。
  那情形极其壮观,惊得苏小雨从座位上站起来,和他们对视良久,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顾客A:“你就是苏小雨?”
  顾客B很绅士地冲她点点头。
  顾客C:“嗯,美女。”……
  再一日,苏小雨接班时,肖萍交给她一份快递:“顾先生的,他不在酒店,我替他收了。”
  苏小雨非常小心地收藏到抽屉里,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李丽告诉她,顾美男上楼去了。
  为了表达谢意,苏小雨没惊动行李员,亲自抱了邮件送到楼上。
  站在1618门前,苏小小雨反复思量,十分泄气地发现,时至今日,她竟然没胆量抬手敲门,当然,前提是很怕影响顾美男休息,很怕此人盛怒之下扬言投诉。
  思前想后,大堂付理苏小雨慢慢蹲下身,一眼紧闭,一眼微眯,竭力想透过门缝看清里面的情形。她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因此也是第一次发现,酒店客房的房比门比其它任何一道门都要严丝合缝,她都快挤成豆眼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一道光亮从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间渗漏出来,苏小雨眼前一亮,比量了一下,将快件紧贴地面慢慢往内塞去。
  塞入大半时,忽然停下手中动作,觉得还是当面转交的好,于是揪住一角往回抽。哪知道不知是被卡住了还是怎么着,苏小雨用了半天力,愣是没抽出来。
  情形相当怪异,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快件动了下,竟然自动滑进去几分,苏小雨一急,整个手掌噗一声急按下去。
  正在此时,隔壁房间的门忽然开了,连累她险些丢掉饭碗的花心大萝卜居高临下望着她,吹了声口哨,露出意外惊喜的表情。
  短暂对视之后,苏小雨堆起笑脸说:“Good evening。”
  花萝卜眉毛抖了两下,望着她非常热切非常友好非常诚恳地说了句什么。苏小雨听不懂,但通过察言观色认定是好事,于是含笑回复:“OK,OK,YEH……”
  花心萝卜大喜过望,又说了句什么,这回没等她出声,1618房门一开,一双穿着一次性拖鞋的脚出现在苏小雨面前。
  苏小雨眼睛眨了几眨,由下往上望过去,亲切而温柔地说:“顾先生。”
  顾望江神色阴明不定,带着几分倨傲居高临下瞅着她。
  苏小雨慌忙站起,双手奉上快递。顾望江唇角斜了斜,没理会此女,转身和隔壁男打招呼,很严肃地说着什么,说完之后,就见花心萝卜双手摊开,耸了耸肩,看着苏小雨摇了摇头,退回自己房间去了。
  苏小雨又说:“顾先生。”
  顾望江:“……”
  苏小雨:“……”笑容依旧,将快信又往前举了举。
  顾望江盯着快件,唇角再斜,方才门内门外两个人都在角力,他愣是没把此信从苏小雨手里夺过去。
  伸手接过信件,顾望江退后一步,作势要掩房门。
  眼见房门就要合上,苏小雨急忙以手抵住,喊:“顾先生,顾先生。”
  顾望江报以询问的眼神。
  苏小雨相当恳切、相当感激地说:“顾先生,谢谢您!”
  顾望江惊奇:“你听得懂?”
  苏小雨说:“啊?”
  顾望江:“……”
  苏小雨:“……”
  顾望江:“谢我什么?”
  苏小雨笑得春回大地:“上次那件事啊,顾先生,是上次那件事。”
  顾望江:“……”他迫不得已、以求自保的说辞,竟让这小女人感动成这样?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顾望江觉得吧,他实在是个好人,救弱女子于水火当中,干了一件全天下最好的好事。
  苏小雨又说:“顾先生,有空和您女朋友到秋水湖浏览啊,风景很美很美的。我妈在那里卖门票,您哪天去和我说一声,免费的。”
  顾望江面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下,没吱声。
  苏小雨见此男面部线条极为柔和,心中大乐,他这种人,绝对不可能为了省几十块钱门票钱而求人的,她动动嘴皮子,既不会损失什么,还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呃,十分划算。
  目的达到,苏小雨说:“顾先生,您休息,不打扰您了。”
  走出几步,顾望江说:“等等。”
  苏小雨闻声回头。
  顾望江说:“你身为酒店工作人员,一言一行都代表酒店形象,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答应陌生男人的邀请?”
  这厮变脸很快,诘难来得很突然,苏小雨没反应过来,一时愣在当地。
  顾望江:“……”
  苏小雨说:“没,我没有。”
  顾望江:“OK,OK,YEH。——难道我听错了?”
  苏小雨:“……”
  顾望江:“你明天上午九点钟真到他房间赴约?”
  苏小雨:“……”他二大爷的,她根本就没听懂他说的啥,赴的哪门子约啊?
  顾望江很满意苏小雨此时的面部表情,冷哼一声,加重语气说:“下不为例!”房门一关,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苏经理在走廊间面壁发呆。
  情形很不对啊,此男只是个住店客人,凭什么教训她?
  而且那语气,怎么那么象姚总啊?
  磨磨蹭蹭刚要走,1618房门再度大开,顾美男探出头来说:“那件事是怎么处理的?”
  苏小雨:“……”
  顾望江:“关于苏小雨夜闯客房事件?”
  苏小雨:“您,您弄错了,不是夜闯,是语言不通,寻求帮助。”说到后面,声音很低。
  顾望江撇撇嘴:“结果怎样?怎么处置你的?”
  苏小雨:“……”
  顾望江:“……”
  苏小雨嗫嚅:“我被推荐竟争微笑之星。”
  顾望江:“……”二话没说,抨一声关了房门。
  苏小雨满腹疑问走到服务台前,见一个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趴在台子上写东西,走近一看,是写给苏小雨的顾客评分卡。
  难道这一位就是传说中的1622房间的长驻客人?那位有感而发、激动不已、专门为她写感谢信的恩人?
  苏小雨眼神复杂而热切地盯着那位男子,若非男女有别,早就上前拥抱他了。
  正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听此人长吁短叹了几声,说:“每天都要写,这个苏小雨真能折磨人。”
  苏小雨:“……”如兜头一盆冷水,热情瞬间熄灭,这话说得,她怎么听不明白呢?
  楼层服务员同样吃惊不小,看了看苏小雨,问:“何先生怎么这样说?”
  何先生叹气:“我是被逼上梁山,按老婆大人的旨意行事,唉!”
  服务员:“怎么……”
  何先生:“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他只不过多瞅了隔壁带回来的美女两眼,老婆大人就打翻了醋坛子,和他闹起来没完。一大早,找服务员诉苦时,听说那一对男女被整治了,就对苏小雨产生了不可思议的、莫名其妙的好感,于是就……
  总起来说,女人的神经质是与生俱来的!
  望着摇头晃脑的何先生,苏小雨心底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几天以来一直维持的好心情大受打击,她不得不承认,在此次事件中能遇难成翔、逢凶化吉,实在是她交上狗屡运了。
  回到大堂,李丽冲她笑,说:“顾——。”猛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可怕背景,提不得,说不得,忙改口道,“顾……估,估计苏经理就快回来了。”
  李丽的笑容很能温暖人心,苏小雨的心情立刻敞亮了许多,心想,狗屡运也不错,总比被开掉好吧。
  这一夜基本无事,无事可做的苏小雨集中精力思考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在新一轮的竟争中脱颖而出,角逐下一届的微笑之星。
  成为微笑之星最大的好处就是,奖金和薪金都会相应地增长,增长幅度相当惹人心动。
  看在钱的份上,苏小雨的脑细胞异常活跃起来。天快亮的时候,经过一夜冥思苦想,颇有收获的苏经理打起精神往前台而去:“李丽,帮我打一份长驻客人登记表。”
  打印机刷刷的响声过后,苏小雨补充说:“嗯,住店十天以上的客户名单也给我一份。”

  坎坷成星路
  手上拿着这两张表回到座位上,苏小雨用笔在上面勾勾划划,不大会的工夫,上面就堆满了各种符号。
  同一种符号在十六层有三个,分别是1618、1622、1620,这三个房间的客人都已入住十天以上。属于疑似长驻客人,是长驻客人之外,次等优质拉票对象。
  以1618房间为例。
  那天是周末,顾望江回到酒店不久,隔壁男来敲门,手里拿着一张很精致的卡片,卡片上画着一颗红心,上书“周末愉快”——苏小雨。
  虽然不知所云,但花心萝卜对那颗红心颇感兴趣,以为交了桃花运,不依不挠非要追问来由。
  顾望江一口咬定,这是酒店送给每位客人的周末慰问卡,隔壁男才将信将疑地走了。
  来人走后,顾美男赫然发现,他自己房间的床头柜上也躺着一张卡片,不但祝他周末愉快,同时还祝他女朋友陆盈盈生日快乐。
  顾望江愕然盯着卡片上画得很温馨、很真诚的两颗被一箭贯穿的丘比特之心,心情变得极度复杂。
  陆盈盈,那可是他未来的表嫂,什么时候成他女朋友了?
  这要传了出去……
  苏小雨刚一上班就接到顾美男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深沉很严肃:“苏经理,你从哪打听到今天是盈盈生日?”
  苏小雨柔声回答:“我查了住店客人登记表,您房间登记的是陆小姐的名字。”
  顾望江:“……”
  苏小雨:“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必过意不去。”
  顾望江:“……”过意不去?
  苏小雨:“……”
  顾望江:“你,到我房间来。”
  苏小雨:“……啊?”
  等电梯时,和王主任在走廊间相遇,苏小雨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说:“早上好,主任。”
  王主任盯着她手里一沓顾客评分卡,倍感欣慰地说:“小雨,好好干!”
  苏小雨满怀感激地说:“知道了主任。”
  王主任走向办公楼,与同样要到总办打卡签到的监控室李经理迎头遇上,李经理说:“早啊,王主任。”
  王主任是出了名的护犊心切,他那天到监控室去查录相,对小员工张强大肆评判他的得意下属苏小雨相当不满,连带着对李经理也不大待见。
  面对李经理的问候,王主任不卑不亢地说:“早,李经理。”
  李经理说:“主任明天陪姚总回总部述职?”
  王主任颇有几分自得:“顾董事长亲自点名,不能不去啊。”
  李经理笑了笑,忽然愣住:“咱们董事长也姓顾?”莫非和顾先生有些渊源?
  王主任看了看李经理:“咱们董事长一直姓顾。”
  李经理:“……”
  王主任:“虎父无犬子,咱酒店新任总经理也姓顾。”
  李经理喃喃:“这么说,顾先生是太子爷?”
  李经理的表现很可疑,王主任猜不透其中缘由,也就懒得理会,到了办公室,给总部的熟人打了个电话,那位熟人在电话里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这位公子爷可是喜欢微服私访。”这句话意味深远,让人浮想连翩。
  难道说,公子爷已经秘密潜伏在凯菲大酒店?
  不知为何,王主任眼前猛然浮现出住店客人顾望江的身影,越想越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为了求证,他拨通了大堂付理处电话。
  此时的苏小雨并不在工作岗位上,她站在1618门前,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叩响了房门。
  进门之后,顾望江扬了扬手中的卡片,问道:“这是你写的?”
  苏小雨有些羞愧:“啊……我缺少艺术细胞,这两颗心画得不太象是不是?”
  顾望江:“……”
  苏小雨咬了咬牙:“顾先生,您女朋友真漂亮。”
  顾望江忍无可忍:“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
  苏小雨:“……”她上次试探过了,他当时也没反对啊?这会儿想赖帐?
  顾望江瞥了眼她手里那一摞厚厚的评分卡,很不屑很不以为然地问道:“这是什么?”
  苏小雨立刻满脸堆笑:“是这样啊,顾先生,我们酒店本着服务至上的宗旨,推出微笑之星顾客评分活动,您在住店期间觉得哪位员工服务态度好,可以给予打分。”
  顾望江盯着苏小雨明媚的笑脸,沉思着说:“嗯,这个活动好。”
  苏小雨急忙表态:“是啊是啊。”
  顾望江:“前台接待处员工李丽的服务态度相当不错……”
  苏小雨心里咯噔一下,尽量维持脸上笑容不变。
  顾望江:“嗯,楼层服务员工作态度相当认真……”
  苏小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顾望江:“小小一个行李员,待人也相当有礼……”
  苏小雨已经笑的很勉强很勉强了。
  顾望江:“还有……”
  苏小雨喉头动了下,悄无声息地咽了口唾沫:“顾,顾先生,我呢,我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请您,请您提出来,我改。”
  顾望江:“你嘛……”
  苏小雨:“啊。”
  顾望江:“……要改的地方很多。”
  苏小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嘴角一扯,笑得比哭好看不了几分:“那,不打扰您了,顾先生,周末愉快。”
  不等回答,苏小雨转身就走,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顾美男懒洋洋的声音:“等等。”
  苏小雨不敢得罪顾客,只好听话地停下。
  顾望江走到近前,伸手抽出几张评分卡,顺便低头仔细看了看苏小雨的工牌号,漫不经心地问:“酒店规定,每位客人每天只能填写一张?”
  苏小雨:“……”
  顾望江:“我可以为你填,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苏小雨闻听此话猛然转身,因为离得太近,她脑后束发的那只触角很硬的发卡很不巧地划过顾望江的下巴,在他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由白转红的血印。
  猝不及防的那一瞬间过后,顾望江傻了,苏小雨也傻了。
  顾望江气恨交加地瞪了她几眼,半响无语。
  苏小雨悔恨交加地垂下眼睑,也半响无语。
  良久以后,顾望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第一,不要离我太近。”
  苏小雨下意识地退开几步。
  顾望江:“第二,不准半夜三更往我房间打电话。”
  苏小雨点头。
  顾望江:“第三,陆盈盈不是我女朋友,不许乱点鸳鸯谱,我要是听见类似的传闻,拿你是问。”
  苏小雨:“那,那要是别人乱点呢?”别人乱说关她什么事?
  顾望江阴阴一笑:“别人乱点,你就上前纠正。”
  苏小雨:“……”
  评分卡留下一半,苏小雨捧着另一半要走,顾望江再次补充:“第四,离1620那男的远点,一个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苏小雨僵住:“您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要去1620?”
  顾望江啧啧叹了两声:“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晚要不是他出面解围,她早就被人当成什么收进房里去了。
  苏小雨很为难地看了看手里剩余的卡片,又看看顾美男:“可是……”
  顾望江一扬脑袋:“放下吧。”
  苏小雨:“……”
  顾望江不耐烦地说:“放下吧。”
  苏小雨忽然明白过味来,惊喜交加地答应一声,语速轻松欢快:“顾先生,谢谢您,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会不遗余力帮您的!”
  苏小雨刚刚离开,隔壁的房门开了,花心男朝苏小雨离去的背影望了望,很淫.荡地咧了咧嘴,不怀好意地敲了敲1618的房门。
  见到顾望江的一刹那,此男指着顾先生的下巴惊叹出声。实在是高啊,如此激烈的战况,他愣是没听见半丝响动。中国人竟含蓄至此?
  顾望江摸了摸下巴,额上黑线云集。他很想照照镜子,分辨一下是不是象被女人的指甲抓得。
  花心萝卜惊叹完毕,顾望江已拿给他一张卡片,详细叙述填写规则。
  隔壁男很仗义地大力一拍顾望江的肩膀:“放心,你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可是恩人哪,要不是他,他怎么知道在白天做那种事比在夜间做那种事来得安全?警察查房一般不定时地发生在夜间,与其被罚款,倒不如省下那钱多玩几次。
  经过前台,和李丽打了声招呼,首战告捷,难掩兴奋的苏小雨决定乘胜追击,实施下一步骤。
  苏小雨:“李丽,帮我查查预订记录,最近几天有团队入住吗?”
  李丽:“青旅订了二十个房间,明晚入住。国旅订了三十个房间,后天入住……”
  苏小雨一一默记,最后说:“谢谢你,李丽,你对我的帮助,我会记得的。”
  李丽很真诚地抬头微笑,视线扫过她身后,面色略僵:“苏经理,那女的,又来找顾先生了。”
  苏小雨回头看了一眼,安慰李丽说:“放心吧,她不是顾先生的女朋友。”
  李丽:“……”
  这话同时也被过来取表格的张强听见,他与李丽对视一眼,以眼色告知对方:果然,果然……
  大堂付理处,电话再次响起,苏小雨匆忙赶去接起来,王主任说:“小雨,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声音很急切,苏小雨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顾公子的身份之谜
  办公室里,王主任很郑重地从抽屉里取出顾望江和苏小雨的定情信物,很玩味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很仔细地慎重思考,然后得出一个很重要的结论:
  不走寻常路,与传闻中顾公子的行事风格颇为相似。
  既然相似,就需要进一步确定。
  确定手段要有策略性,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苏小雨见到王主任手上的那只破笔很是吃惊:“主任,不会吧,这笔都破成这样了,您还舍不得扔?”
  王主任:“……”这是不想承认?
  苏小雨:“主任?”
  王主任端正神色,把那只笔还给苏小雨:“小雨啊,缘份这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不要因小失大,顾此失彼哪。”唉,可怜的杨某人。
  苏小雨很茫然地盯着手里的笔,很茫然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的主任,我决不会回头吃杨卫这棵草的。”
  王主任:“……”
  苏小雨没认出那是她自己的东西,一扬手,那破笔直接掉垃圾筐里去了。
  王主任目瞪口呆,有点找不着北了。
  苏小雨若无其事地说:“主任,您找我有事?”
  王主任:“……啊。”
  苏小雨察言观色,确定上司有话难以启齿。为什么难以启齿?难道,莫非——东窗事发?
  此念头一经发芽,瞬间就茁壮成长起来,就说嘛,狗屎运,它毕竟首先是狗屎,然后才是运。
  果然,王主任说:“小雨啊,你和1618的顾先生很熟?”
  苏小雨急忙否认:“不是的主任,不是很熟,有过几次接触而已。”
  王主任:“……”
  苏小雨:“……”
  王主任:“我和顾先生谈过……”不愧为老领导了,深谙谈话技巧,说到此处,略作停顿。
  苏小雨:“他说,和我很熟?”呃,上钩了不是?
  王主任:“……这可是罕见的语种,会说的人不多,由此可见,顾先生真是博学多才,一定出自知识分子家庭。小雨,他那个什么语言,是打哪学的?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苏小雨:“……”天知道他打哪学的?他父母是干啥的?
  王主任:“……”很执着地等着她回答。
  苏小雨心虚地说:“主任,我其实,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王主任闻言震惊:“你这个傻孩子,对人家一无所知就,就……唉!”傻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这男的拿一支破笔糊弄她呢!……
  此次办公室之行,王主任交待给苏小雨两个任务:第一,坚持一客一登,1618房间要重新登记;第二,顺藤摸瓜,搞清楚顾先生的身份来历。
  任务完成期限为一天,确切地说,是必须在王主任明日登机之前完成。
  时间紧迫,回到座位上,苏小雨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十分钟后,她走向前台接待处:“李丽,帮我拿一份顾客登记表。”
  见苏小雨往客梯走去,李丽非常好心地叫住她,吞吞吐吐地说:“苏经理,那位陆盈盈小姐,一直没有离开。”这万一撞上了……顾先生对这个陆小姐千依百顺,说不定此次头上起个大包的是苏经理啊。
  苏小雨闻知此消息,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了往1618而去的步伐。在她走后不久,李丽拨通十六层内线:“你们注意1618房间的动静,千万不要让苏经理吃亏。”
  苏小雨再次站在1618门前,抬手要敲,房门一开,陆盈盈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庞出现在眼前,顾美男紧随其后,望向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缠绵悱恻。
  可惜,在看见苏小雨的瞬间,眼神由热变冷,甚至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这一摸下巴苏小雨就很心虚,那一道很显眼很显眼的红痕,是她的杰作啊。
  顾望江:“有事?”
  苏小雨忙点头:“要紧事,非常要紧,非常要紧……”
  顾望江皱了下眉,陆盈盈善解人意地说:“望江,不要送了,我到家给你电话。”
  陆美女走后,苏小雨跟着顾望江进到房间,边走边说:“陆先生,请您帮个忙,是个小忙,很小的小忙。”
  顾望江在沙发前落座,随手拿起一份文件来看,此时此刻,苏小雨俯视顾美男,俯视嘛,应该气场很强大才对,可是不论是俯视还是仰视,她总是找不到优越感。
  找不到优越感的结果就是,——不知第几次在此人面前咽唾沫。
  顾望江说:“什么事?”
  苏小雨立刻接话:“顾先生,是这样啊,我们酒店的制度是一客一登,我上来帮您作一下登记。嗯,看一下您身份证好吗?”
  顾望江头也没抬,仿若家常:“没带。”
  苏小雨温柔地笑:“那护照呢?”
  顾望江:“没有。”
  苏小雨咬了咬牙:“驾照也行。”
  顾望江:“我不会开车。”
  苏小雨:“……”典型的三无人员啊。
  半晌,苏小雨说:“顾先生,请您让您的亲戚朋友把您的身份证复印一份,传真到酒店商务中心好吗?”
  顾望江:“不好。”
  苏小雨:“你……”
  顾望江:“非得这样做?”
  苏小雨一横心,开始诉苦:“顾先生,酒店的住客资料是和公安部联网的,万一出现象您这种情况,酒店会被罚款,罚得很凶啊。”
  顾望江:“就算罚,能罚多少?你们酒店财大气粗,罚不穷的,别怕。”
  苏小雨非常痛心地说:“老板是资本家,当然不怕罚,可我怕啊。顾先生您知道吗,您要是不登记,万一被人举报,我要被追究连带责任,也会被罚款的。”
  顾望江:“……”
  苏小雨酝酿了一下情绪,很委屈很委屈地说:“我妈妈失业,我爸爸待岗,我的薪水是用来养家糊口的,一个月罚上两次,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了。问题是,西北风它也不常刮对不对?我是打工的,工资不高,工作又累,再动不动罚款……”
  一席话成功地将顾望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盯着苏小雨,明明双目闪闪,却假装分外疑惑:“你妈妈不是在秋水湖卖门票吗?”
  苏小雨一愣,说:“那个,是临时工,临时工啊,工资少得可怜,不够塞牙缝的。”
  顾望江:“临时工有权免门票?”
  苏小雨:“……”很勇敢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望江略作沉吟:“听说你们酒店待遇不错啊,象你这种职位,收入比同等星级的高出一半还多,怎么罚两次就喝西北风了?”
  此时的顾望江是仰视,被仰视的苏小雨感到很不舒服,一咬牙,往前两步,也坐在了沙发上,挺直身子说:“谣传,谣言猛于虎,信不得的!”
  顾望江侧过头:“那,如果苏经理当选为微笑之星,薪水会不会高点?”
  苏小雨断然否定:“不会,涨工资发奖金是上级的事,我们这些小喽罗连汤水都喝不到。所以,顾先生,您登记好不好,不要让我难做?”
  顾望江没理她这茬,自顾自地说:“真黑啊。”黑啊,这女的撒谎不带眨眼的。
  苏小雨以为他另有所指,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天下乌鸦一般黑,比周扒皮还黑。”
  顾望江:“……”眼前这只温顺的小绵羊,其实就是一头喂饱了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啊。
  苏小雨:“顾先生?”
  顾望江咳了一声说:“你这么可怜,我要再不登记,那还是人吗?”
  苏小雨惊喜交加地把登记表抱在胸前,掏出笔来说:“您的证件?”
  顾望江从卧室的行李袋中取出护照给她,苏小雨一边低头填表一边暗自得意:切,早知道你先前撒谎了,不过你再难缠,也败给我了吧。
  第一回合,斗智斗勇,苏小雨胜,成功完成第一个工作任务。
  填完表格,自然而然过渡到下一个任务。
  苏小雨很认真端详护照上顾美男的照片,再看看本人,两相比较后说:“顾先生,您不上相,照片比您本人差远了。”
  顾望江:“……”
  苏小雨:“您长相随您爸爸,还是随您妈妈?”
  顾望江:“谁都不随,见过我的人都以为我是我爹妈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苏小雨:“……”
  顾望江:“……”
  苏小雨:“顾,顾先生,您爸爸,他从事哪种职业?”
  顾望江很了然地笑了笑,猝不及防地问:“刚才你从我房间出去,然后上哪了?”
  苏小雨觉得莫名其妙,但仍旧照实回答:“领导叫我,我去办公室了。”
  顾望江说:“嗯,明白了。”
  苏小雨更加莫名其妙:“明白什么?”
  顾望江:“……”
  苏小雨再接再厉:“顾先生,您爸爸——。”
  顾望江又开始看文件:“我爸爸姓顾。”
  苏小雨:“……”废话,你老子不姓顾,难道姓苏?
  顾望江:“他是做大事的人,提起顾涛……”话说到此,忽然很警觉得打住。
  苏小雨:“您爸爸叫顾涛?”
  顾望江立马变脸:“你查户口?”
  苏小雨:“……”
  第二个任务,因顾美男的不合作而中途夭折,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知道他老子的大名叫顾涛。
  顾涛是个很熟悉的名字,只要认真看一下员工守则的签名,就会和凯菲大酒店的董事长联系起来。只是很可惜,大堂付理苏小雨只在刚参加工作那阵子为应付考核勉强翻了几遍,考核通过以后,她就再也没碰过员工手则。
  于是,此女很白痴很倒霉地愣是没发现顾望江的真实身份,喜滋滋地带着收获的情报向王主任汇报去了。

  无敌成功秘诀
  王主任听后紧急行动,拿着登记单去找姚总。
  鉴定结果出炉后,王主任回到办公室对苏小雨说:“小雨啊,顾先生在咱们酒店住了这许多天,有没有提过对哪里不满意?”
  苏小雨:“……”提过啊,要说不满意,对她是相当不满意啊。
  王主任提醒:“就是说,他有没有投诉过谁,为什么投诉?”
  苏小雨一激灵,连声说:“没有,绝对没有。”
  王主任大为宽心:“这就好,这就好。”
  苏小雨心里直打鼓,要说顾望江投诉过谁,唉,说不得呀说不得,除她之外,还能有谁?
  王主任又说:“上次那件事,多亏顾先生帮忙,今后咱们酒店上上下下,都要把顾先生当成贵宾对待,哪个部门做得不好,小雨,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反馈上来。”
  苏小雨诚惶诚恐答应着,心里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突然之间,这姓顾的成贵宾待遇了?
  他若成了贵宾,一言九鼎,到时候上下唇一碰,还不得把自己压得翻不了身?
  所以,天地可鉴,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讨好此人啊!
  眼见苏小雨离开,王主任把垃圾筐从墙角拖出来,开始满里头扒翻那支破笔。这一扒翻就花去很长时间,此时天气虽然不冷不热,但王主任脑门上已冒出细密的一层汗珠。
  那笔,怎么就不见了呢?
  小张从门外进来,惊奇地问:“主任,您做什么?”
  王主任:“……”又掏了几下,终于在一张报纸的夹缝里发现目标。
  王主任很慎重地把笔收进抽屉里,不解地问:“你说小雨她怎么把它给扔了呢?”
  小张:“……”工作量很大的王主任研究这个?
  苏小雨到前台更改1618住客资料,李丽往微机中录入完毕,说:“苏经理,刚才顾先生来过,问起你呢。”
  苏小雨:“啊?”
  李丽:“我说,苏经理对待工作象对待感情一样执着。”
  苏小雨:“他问我工作的事?”
  李丽点头。
  苏小雨嘟囔:“吃饱撑的!”
  李丽:“……”大姐,人家这是关心你好吧?
  回到大堂付理处,张强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说:“苏经理,顾先生向李经理打听您工作态度来着。”
  苏小雨:“……啊?”
  张强:“李经理说:好,好,没说的!”李经理说这话的时候,是竖起大拇指说的,所以张强转述时也是竖起大拇指说的。
  苏小雨:“他有毛病啊。”她工作好坏关他何事?
  正在疑惑,十八层有顾客投诉马桶漏水,苏小雨给维修部下通知维修后上楼去安抚客人,离开时与客房主管在电梯旁相遇,主管说:“苏经理,你和顾先生——。”
  苏小雨警觉地问:“怎么,他又打听我工作的事?”
  主管:“……是啊。”当时顾先生表情非常严肃,很令人费解呀。
  回岗位不久,办公室下达通知,今晚六点,在会议室召开酒店全体员工会议,除去要害部门当值人员外,其他人勿必到场,不准请假。
  大堂付理处不属于要害部门,所以苏小雨准备纸笔,准备赴会。一抬头,看见顾望江从门外进来,而且一步步向她靠近。
  苏小雨急忙堆笑:“顾先生好。”
  顾望江在她面前坐定,说:“苏经理,顾客评分卡我都填好了。”
  苏小雨心花怒放,发自肺腑、感激不已地说:“顾先生,太谢谢您了。”
  顾望江:“不过,我还没打分。”
  苏小雨:“……”大哥,你拿我开涮不是?
  顾望江摸了下下巴:“最高分为十分,你说我给你几分好呢?”
  苏小雨:“……也不要太高,就十,十分吧。”
  顾望江:“……”十分还不算高?
  此时,接到通知的肖萍赶到,看见这两人凑作一处,有问有答、有说有笑,心情极度不爽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之间有问题,可她反应上去之后却挨了一顿批,这都什么世道?
  愤恨不平的肖萍走过来说:“小雨,到点了。”
  苏小雨答应一声,说:“顾先生,我得开会去了。”
  顾望江没吭声,安坐不动。
  苏小雨只好说:“肖萍,你先走,我马上就到。”
  肖萍走后,苏小雨可怜兮兮地说:“顾先生,评分卡的事——?”
  顾望江:“嗯,打完分我送到服务台,至于没写的——,从明天起就算了吧。”
  苏小雨大惊:“为什么?”
  顾望江:“没意义。费半天劲,连个奖励都没有,不是叫人寒心?”
  苏小雨:“……”坏了,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一客一登闹的。
  顾望江:“你们酒店的破制度有待改进。”
  苏小雨都快急出毛病来了,寻思半天说:“顾,顾先生,虽然没有奖金,但是可以升职啊,如果能升职,那工资也要涨对不对?所以,很有意义,很有意义啊。”
  顾望江闻言不敢置信地问道:“就你,还想升职?”
  苏小雨:“……”尔后声音很低、越来越低地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升职的员工不是好员工。”
  此等豪言壮语从苏小语嘴里说出来,那绝对是别有一番风味。顾望江仿佛看见一群栖于枯藤老树上的昏鸦呱呱叫着,振翅奔月而去。
  那场面,和嫦娥奔月一样十分令人震撼啊。
  苏小雨很担忧地望了顾美男一眼,说:“顾先生,我真得开会去了,您要有空,开完会我给您打电话。”评分卡的事没解决啊。
  顾望江:“开什么会?”
  苏小雨:“不知道,主任没说。”
  顾望江想了想,以他对姚总和王主任的了解,发现他真实身份之后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先把他稳住,假装没有发现,然后努力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毛病,等着他自动现身。第二种,马上将此消息公之于众,逼得他提前走马上任。
  现在看来,他们走的是第一条路线。
  那开会内容……
  顾望江不走,苏小雨也不敢动,等了一会儿,就听顾美男说:“顾客是上帝,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开会的事不要再提。”
  苏小雨小声抗议:“这个会,很重要的。”
  顾望江:“没什么重要,就是叫你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出乱子、出纰漏。”
  苏小雨:“……”
  恰在此时,桌上电话铃声急响,王主任说:“小雨啊,顾先生还在不在?”
  苏小雨偷瞧此男一眼,说:“在。”一定是肖萍又告状了。
  王主任欢欣鼓舞地说:“好好好,顾客是上帝,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不要过来了。”
  苏小雨张口结舌:“主任,您不是说这会很重要,不参加的罚款吗?”
  王主任:“……相对而言,相对而言,其实会议内容,就是叫你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出乱子、出纰漏。”
  一模一样的内容出自两个人、两张嘴,苏小雨看看顾望江,再看看顾望江,心里满腹疑问,终究什么也没敢问。
  顾美男说:“评分卡嘛,我明天可以继续为你打分,也可以打十分。”
  苏小雨精神为之一振,望向顾望江的眼神隐含脉脉温情。
  顾望江唇角一歪,话峰一转:“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苏小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柔声说:“您请讲。”
  顾望江闻声恶寒了下,停顿三秒钟才说:“当选微笑之星,那得需要很多张评分卡吧?”
  苏小雨:“那是那是。”
  顾望江:“说实话,你从哪弄到,怎么弄到的?”
  苏小雨:“……”成功秘籍,哪能轻易与人分享?
  苏小雨不语,顾望江也不语,过了一会儿,顾美男小小提示了一句:“明天的评分卡……”
  苏小雨眼神闪了闪。
  顾望江又说:“到底打几分好呢?”
  苏小雨说:“顾先生——。”很为难,欲言又止。
  顾望江:“还有隔壁房间的——。”
  苏小雨:“那个,酒店不是有很多长驻客人嘛,我都一一拜访过他们——。”
  顾望江:“……”这女的实在是聪明,懂得走捷径,一次性搞定,天天受益。李丽他们唾沫星乱飞,一天下来也得不了几张。
  事实证明,苏小雨很狡猾,威逼利诱了半天,她愣是咬紧牙关,向顾美男吐露的,只是冰山一角。
  当然,苏小雨也很倒霉,因为一个小时之后,她的无敌成功秘诀,就赤.裸.裸地暴露在顾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沦为犯罪证据。
  事件的起因是青旅团队入住。
  因为提前一小时到达,前台留守人手不够,团队抵达后,一大帮子人挤在接待处,等着分配房间。
  一见此景,苏小雨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顾先生,我去帮个忙。”
  顾望江说:“去吧,快去。”
  苏小雨和导游谈了几句,导游将顾客的护照收齐后留在总台,取走钥匙先带人到房间休息,做好登记后,苏小雨将护照送往导游房,同时从导游手中取走房间分配表。
  这个过程,顾望江一直冷静旁观。
  最后,当他正要离去时,就见导游手里拿着一堆评分卡,挨个让团队成员签名,名字签好后,重又收集起来交给苏小雨,说:“其它内容,你自己填上吧。”
  二十个房间,加上导游三十九位顾客,几乎就在顷刻之间,苏小雨拉到三十九张选票,如果明天离店时再人手一张,那简直……
  顾望江望着苏小雨手里厚厚一沓评分卡,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说她错吧,她确实没错。你说她对吧,这方法也太投机取巧了。
  顾望江忽然觉得,他还没有正式上任,就遇上一个非常大的难题。而这个非常大的难题,是眼前这位连续两次被总部授予微笑之星,表面很老实,实际很刁钻的小女子给他制造出来的。

  假公济私事件
  走廊里人群散去,终于只剩下苏小雨和顾望江两两对望。
  顾美男的眼神很震惊,很深沉,很无奈,于震惊、深沉、无奈中又夹杂着几丝激赏。
  苏经理的表情很受惊,很不安,很无辜,于受惊、不安、无辜中还夹杂着几丝惶恐。
  顾望江:“很好,非常好。”
  苏小雨:“……好,好,都好。”
  顾望江说:“嗯,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苏小雨:“不,不辛苦。”
  顾望江:“……”不辛苦,还想怎样?
  苏小雨掉头要走,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大着胆子说:“顾,顾先生——。”
  顾望江打算回房,忽然同样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颇感兴味地说:“苏经理——。”
  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两人同时开口,苏小雨愣了愣,心想:也,也太默契了吧?顾美男皱皱眉,莫名其妙想到一个词:心有灵犀。
  苏小雨:“……”
  顾望江:“……”
  苏小雨:“……”继续愣。
  顾望江:“你先说。”
  苏小雨嗫嚅:“……明天的卡?”
  顾望江:“明天的卡,明天再说,如果心情好的话,嗯——。”
  苏小雨:“……”就是说此人也可能心情不好?
  顾望江:“你说实话,这件事还有别的招吗?”
  苏小雨果断摇头,神色很真诚。
  顾望江将信将疑,离去前很认真地看了苏小雨一眼,说:“我忙,记性不太好,评分的事嘛,”这厮不怀好意地说,“从明天开始你提醒着我点。”
  王主任定的是明晨六点的班机,因此散会后特地跑过来叮嘱:“小雨啊,我不在的日子,一定要多听多看,想顾客所想,急顾客所急……总之一句话,时刻关注1618顾先生的动向,发现任何不妥,立刻向我汇报!”
  苏小雨正在为评分卡的事苦恼,闻听此言眼前一亮,献计献策说:“主任,为显出贵宾待遇,咱酒店每天往1618送一份果盘好不好?”见王主任思考,她又补充,“小号果盘,不值几个钱的。”
  王主任重重点头:“好,好,小雨,真有你的!”真是个难得的好下属、好员工啊。
  苏小雨脸一红,眼神躲闪了开去。天可怜见,她脑袋瓜如此好使,不为别的,一心为私啊。
  果盘嘛,当然得有人送。用不着苏小雨自动请缨,王主任指定由她负责。
  一大堆批条签好之后,苏小雨到餐饮部找梅梅。
  梅梅说:“放心吧,我督促着点,保证不出岔子。”
  苏小雨说:“时间上能不能灵活机动?”
  梅梅说:“小雨,你不准给我添乱。”
  苏小雨又说:“都什么水果?要好的,量要足。”
  梅梅白了她一眼,说:“你该上哪上哪去。”苏小雨赖着不走,她只好叹气,“你每天下单子吧。”
  每天下单子,就意味着时间不必固定在某一点上,意味着大堂付理苏小雨不论什么时候当值,都能保证以送果盘为由,每天亲自面对顾望江。
  这一点相当重要,只有亲自面对,才能切实有效地讨好顾望江,才能稳稳地将评分卡弄到手。
  想到美好的未来,苏小雨乐颠乐颠地走了。
  经过详细论证调查,苏小雨总算摸准了顾美男的作息规律,于第二日早上八点钟,下了第一张水果单。
  时间堪堪过去半小时,苏小雨托着一只包着保鲜膜的盘子敲响了1618的房门。
  此时是八点三十分,按理说顾望江已经用餐完毕,这会儿正在房间看电视。
  苏小雨敲门后隔了两分钟,里面毫无动静。第二次敲门后又隔了两分钟,仍旧是寂静无声。
  鉴于此种情形,苏小雨不由怀疑起情报来源的可靠性,深怕弄巧成拙,打扰顾美男休息,害她再被投诉。
  于是,本来充满期待的苏经理开始感到紧张,这一紧张老毛病就犯了。
  说起老毛病,还是上学那会儿在某餐厅实习时落下的。当时她负责传菜,又累又饿还被老员工欺负,于是义愤填膺,乘人不备就捏起盘子里的菜往嘴里塞,久而久之,变成每次端着吃的都想往嘴里送。
  并非有意,完全是无意识的。
  苏小雨刚把一粒很大很新鲜很诱人的葡萄填到嘴里,门就开了。
  门开的一刹那,确切说是看到顾望江的一刹那,苏小雨就知道自己犯错误了。为掩饰错误,她急中生智,舌尖一卷,愣是把一颗很大的葡萄压在舌头底下。
  当然,这么一来,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苏小雨的嘴巴是撅着的,而且半张。那形象,看在顾美男眼里简直可算作痴傻。
  顾望江很恼火地盯着此女,说:“有事?”
  苏小雨:“……”
  顾望江:“什么事?”
  苏小雨:“……”
  顾望江:“说话。”
  苏小雨没说话,咬着唇冲接近恼怒的顾美男笑了一下。
  顾望江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斜了两斜,很认真地打量面前此女。
  苏小雨被他看得发毛,不说话也不是那回事,于是勉强开口:“顾,顾先生……”
  与此同时,压在舌头下的葡萄滚了出来,上下牙齿一碰,一道水柱笔直地冲向顾望江的面门。
  天灾人祸,不可控因素啊。
  苏小雨心里哀嚎一声,咕噜一下,那葡萄囫囵着就被咽到肚里去了。她急忙抬手,想擦去顾美男脸上的汁水,手伸出一半,就在顾先生严厉的目光下缩了回来。
  顾望江此时的表情很可怕,很可怕,苏小雨抖了抖,声音发颤地说:“顾先生,我给您送果盘来了。”
  顾望江看看果盘,又看看苏小雨,一声不吭,掉头朝里去了。
  苏小雨战战兢兢,踩着小碎步紧跟其后。
  到了里面,苏小雨万分小心地说:“顾,顾先生,您的果盘。”
  顾望江哼了一声,把此女晾在当地,回头上洗手间了。他是真需要再跑一趟啊,方才还没有解决完问题,就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盈盈,这才匆匆忙忙过去开门。
  哪知道……
  贵宾生气,后果相当严重,弄不好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苏小雨胆战心惊地托着果盘,不敢动,也不敢坐,等顾美男从厕所出来,她胳膊都快直了。
  顾望江说:“到底什么事?”
  苏小雨可怜巴巴地说:“我,我代表酒店,给您送果盘来了。”
  顾望江严肃问道:“理由?”
  苏小雨说:“顾先生,您是贵宾啊,您才华出众,帮我们酒店做出贡献了啊。”
  顾望江:“什么贡献?”
  苏小雨:“……”
  顾望江在沙上落座,大发慈悲地说:“放下吧。”
  苏小雨急急将果盘撂下,说:“水果很鲜,您尝尝。”
  顾望江将果盘往旁边一推,说:“谁的主意,谁叫你送的?”
  苏小雨讨好地说:“是我啊,顾先生,是我的建议。”
  顾望江:“……”眼神很怪异。
  苏小雨再露微笑:“我还关照过餐厅,给您选的都是上等水果。”
  顾望江:“……”眼神更怪异。
  苏小雨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很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短短的十几秒钟,对苏小雨来说,就象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慢长。在她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顾望江首先发言,发言内容只有四个字,但这四个字把苏经理吓得够呛:“假,公,济,私!”
  苍天哪,她的小伎俩被此男一眼识破。
  被识破也要继续下去啊。
  苏小雨哭丧着脸说:“顾先生,那个,我没有假公济私,真的没有。您不是帮过我吗,我得报恩对不对?”
  顾望江:“这是报恩?”
  苏小雨点头。
  顾望江:“你报恩,让酒店买单?”
  苏小雨:“……您不是说,酒店财大气粗……”
  顾望江:“我说过?”
  苏小雨:“……”什么人啊,翻脸不认帐。
  顾望江又说:“我看不是报恩,是为评分卡吧。”
  苏小雨:“……不,不是。”
  顾望江:“不是?”
  苏小雨点头,然后又摇头。
  顾望江:“嗯,不是就好,我今天心情不好,就算了吧。”
  一听此话,苏小雨脱口而出:“那您什么时候心情会好?”
  顾望江:“嗯?”
  苏小雨:“……”
  顾望江狡黠一笑:“要评分卡也可以,不过得拿东西来换。”
  苏小雨:“顾,顾先生,什么东西?”
  顾先生什么东西?
  顾望江觉得此话很刺耳,用了十秒钟时间才将此话忽略,忽略之后说:“我问你答,每天用两个问题换一张评分卡,加上隔壁的嘛,嗯,四个问题。”
  苏小雨想了想,觉得相当划算,于是欣然点头同意。

  天威难测
  决心下定,苏小雨兴致很好地等着顾望江提问。
  半晌,顾望江说:“听说你们酒店姚总离职?”
  这也算问题?苏小雨忙不迭地点头。
  顾望江:“有人舍不得,要跟着他走?”
  苏小雨:“我不会走的。”
  顾望江:“……”眼神很冷。
  苏小雨:“我是说,姚总人缘很好,是有人要跟着他走。”
  顾望江:“都有谁?”
  苏小雨:“……您不认识。”
  顾望江:“……”
  苏小雨:“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听说的……”
  顾望江:“还听说什么了?”
  这个问题,更加不算个问题了,苏小雨顿时眉飞色舞:“新领导的事,很多啊,都说他是皇亲国戚,纨绔子弟,象贾宝玉似的,成年在脂粉堆里打滚呢。”
  顾望江:“……”
  苏小雨忧国忧民:“唉,要是来的这俩都这样,酒店可就完喽。”
  顾望江:“谁说的?”声音很阴冷。
  苏小雨不知死活地提醒:“顾,顾先生,这是,第五个问题。”
  顾望江:“……”
  苏小雨:“……卡,评分卡啊,顾先生。”
  顾望江:“今天心情不好,明天再说。”
  第二天,苏小雨瞅准时机进到1618房间的时候,顾美男正准备出门,话都没怎么说,就把苏经理给撵了出来,严重打击了此女送水果的积极性。
  快下班时,顾望江携陆盈盈回房,苏小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拨通了1618内线,在电话里很委婉地说:“顾先生,晾得时间太久,水果肯定不新鲜了,要不要给您换一份?”
  顾望江说:“嗯。”
  苏小雨和餐厅联系,梅梅坚决不同意,官司打到王主任那里,王主任说:“顾先生要的,当然要给,不过小雨啊,要不你先垫上钱,我回去再补单子?”
  苏小雨:“……”领导同志,酒店的果盘很贵的好吧?
  果盘费用由大堂酒吧代收,苏小雨上楼时经过前台,正赶上酒吧收银员在那里核对帐单,因为不知情,他问了个很让人浮想连翩的问题:“苏经理怎么了?自己花钱买水果?”
  李丽在一旁听到,凑过来问:“苏经理自掏腰包?”
  收银员:“是啊,看她上楼了,送给谁的?”
  李丽:“……”天哪,苏经理爱顾先生到这种地步了?
  于是,在酒店大堂、楼层服务台,以及监控室合力观察围剿下,关于苏小雨多此一举、自掏腰包为1618送水果一事,生成如下传闻:
  陆盈盈一再出现在顾望江房间,引起苏小雨极度不满,于是,那一日,此女为掩人耳目,自己掏钱备下一份果盘,亲自送往1618房间。
  五分钟后,陆盈盈疾步离开,离开时脸上犹有泪痕,须臾,顾望江追出,撇下苏小雨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发愣。
  由此可见,苏、陆二女大PK,陆盈盈胜出。
  于是这一天,苏小雨失宠了。
  至于肖萍,更加没指望了。
  事实是,苏小雨端着果盘进入房间后,立刻觉察出气氛诡异,顾望江面色难看,而陆盈盈在低声抽泣。
  苏小雨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俩小情人闹别扭了,她来得不是时候。
  正在进退两难,顾美男发话了:“你先出去。”
  这就出去?她可是刚花了钱哪,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还没听个响声呢,怎么能出去?
  苏小雨愣神的工夫,陆盈盈扭头就跑,顾望江看了呆立不动的此女一眼,紧跟着追了出去。
  等了几分钟,不见有人回转,心情沮丧的苏经理怒气渐生,从保鲜膜的空隙中没好气地抠出几片西瓜,吃完了抹抹嘴,这才悻悻然离去。
  经过服务台,值班员站起来说:“苏经理,顾先生乘电梯下去了。”
  苏小雨面色不善地嗯了一声,心想他爱咋咋地,关我何事?
  经过大厅前台,李丽关切地说:“苏经理,您没事吧?”
  苏小雨气呼呼地说:“怎么可能没事,气死我了!”
  李丽说:“……唉,男人。”
  苏小雨心想,就是啊,她好歹是个弱女子吧,作为男人的顾望江怎么就不能惜香怜玉着点?
  闲着没事,到餐厅晃了一圈,回到岗位不久,张强打电话说:“苏经理,顾先生回房间了。”
  苏小雨说:“被折腾得够呛,叫他面壁思过吧。”
  张强:“……”折腾?面壁思过?——上帝呀!
  果盘连送两天,煞费苦心把私房钱也搭进去,结果两天来一张评分卡也没得到。没得到也就罢了,最气不过姓顾的阴阳怪气,忽冷忽热。
  因此,到了第三天,苏小雨对此事的执着性迅速下降,到下午三点半才下定单,单子送到楼上不久,梅梅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小雨,你是怎么搞的,厨房师傅刚下班,你就给我出难题。”
  苏小雨狡辩:“不就几片西瓜吗?谁不会切?”
  梅梅说:“行,你行,那你上来切吧。”
  苏小雨果然到餐厅准备果盘。
  怀着一肚子怨气,她专挑长了虫眼的荔枝和种籽密集的西瓜片往盘里装,反正吃下去死不了人,万一发现了也和她无关,那是餐厅的责任。
  一切准备就绪,苏小雨没抱任何希望地向1618进发。
  到了门前,很随意地敲了几下,不大会儿的工夫,身着睡衣的顾美男前来开门。
  下午四点,还在睡觉?
  苏小雨差点砸舌,睡到这个点,这厮的形象也没好到哪儿去,头发蓬松,脸色灰败,眼皮浮肿,衣衫凌乱,外加脚步虚浮。
  这个世界真是公道啊,失恋的痛苦不止她一个人在品尝啊。
  苏小雨恶毒地想,最好陆盈盈永远都不要理他!
  想归想,苏经理依然面上含笑,说:“顾先生。”没能控制住,声音里带有明显幸灾乐祸的成分。
  顾望江没精打彩地应了一声,到客厅坐下,以手支颔,眉峰纠结。
  苏小雨说:“顾先生,您的水果。”
  顾望江说:“嗯。”
  苏小雨规规矩矩将盘子搁在小茶几上,等着顾美男发话。
  顾望江将保鲜膜拨到一边,两根手指捻起一颗荔枝,作势要咬。
  苏小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此男,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嘛,当然是希望他吃到虫子,补充点蛋白质什么的;害怕嘛,呃,他真吃到虫子会不会大发雷霆?
  那枚鲜果在顾望江手里划了一个大圈,重又放回盘里。
  苏小雨见此情景,恨恨地瞪了顾望江一眼。
  顾望江说:“医务室在哪?”
  苏小雨:“……”
  顾望江:“我要去医务室。”
  苏小雨象是才听明白此人说话内容,急急问道:“谁病了?”
  顾望江直想冲此女翻白眼,有气无力地说:“我。”
  苏小雨吓了一跳:“顾先生,您怎么了?”
  顾望江:“……”挣扎着起身。
  苏小雨急忙制止:“您别动,您别动,我叫医务室来人。”
  打完电话,苏小雨说:“顾先生,要不您先到床上躺一会?”
  顾望江点头,苏经理狠了狠心,弯腰去扯顾美男的胳膊。这厮没反对,很配合地被苏小雨搀着进了卧室。
  顾望江躺平后,此女又很讨巧地抖开被子替他盖在身上。
  顾先生难得生病,生病的人意志薄弱,最容易受到感动,所以,苏小雨做完这一切之后,觉得还应该做点什么,否则,真对不住这病啊。
  想来想去,苏经理起身倒了杯水,俯下身声音很柔很柔地问道:“顾先生,要不要喝水?”
  顾望江半睁开眼,嗯了一声。
  苏小雨心里一喜,但是看看顾美男,再看看杯子,接着为难起来。他是躺着的,怎么喝呀?
  扶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此念头一出,苏小雨立刻恶寒,不成不成,绝对不成,白让人沾便宜,她这不是犯贱吗?!
  可是,不扶他起来,一个平躺着身体的人,怎么才能让他喝到水呢?
  苏小雨端着杯子的手越来越低,终于碰着了顾望江的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苏小雨很遗憾地没有控制好力度,杯身一斜,一部分水流进顾美男的嘴里,另一部分就灌到此男的脖子里去了。
  这还了得!
  苏小雨一边抽冷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拿手背去擦,等忙活完了,低头一看,顾望江正睁大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她。
  在以往的日子里,顾美男从没流露过如此奇怪的眼神,苏小雨觉得怪怪的,一时有些迷惘,定定地盯着他看。
  直到医务人员到达。
  大夫说是感冒发烧,吃药就成。
  顾望江吃过药,苏小雨又在房间待了一会,蹑手蹑脚走过去看他正在熟睡,便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果盘,万一顾望江起来之后吃水果,洞察她的小伎俩怎么办?
  身子欠安的人脾气大,到时候发起火来,怕是不能善了。
  于是嘛……
  必须毁灭证据!
  苏小雨将盘中的水果全部倒进垃圾桶,放心大胆地准备离去时,只听顾望江含含糊糊叫了声:“莹莹。”
  事实上,此莹莹非彼盈盈,可是听在早已先入为主的苏小雨耳中,那绝对就是陆盈盈。
  此人连睡梦中都想着这个名字,可见爱之深切啊。
  因此,此想法根深蒂固的苏小雨在日后与顾美男相处时,动不动就犯此男大忌,引火烧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度过很长一段时光。

  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王主任回转的前一天,大堂付理苏小雨已经对酒店贵宾顾望江彻底没辙了。果盘天天送,问题问了一大堆,但是最让此女感兴趣的评分卡一张也没给。明日复明日,明日再明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自从那一日陆盈盈哭着离开之后,顾美男的心情就再也没好过。
  顾美男心情不好,苏小雨也跟着担惊受怕,深恐一个不小心惹恼此男招来投诉。
  本来就不是那么顺心遂意,而在那一天得知杨卫的消息后,苏小雨觉得,她的生活简直就开始向倒霉方向发展了。
  事件的起因是一本房产证,房子是杨卫出钱买的,那时候也的确打算与苏小雨白头携老,于是产权证上写的两个人的名字。如今已然分手,这张产权证就成了麻烦。
  杨卫对此深感棘手,拉不下脸来直接面对苏小雨,于是就委婉地和梅梅谈论此事。梅梅把杨卫损了一顿之后,就把此信息透露给她。
  苏小雨脑子发蒙,想了半天才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那个小本本当时被她很慎重地收起来了。但是具体收在哪里,很遗憾,此女记不得了。
  于是,那天下班后,苏小雨火速赶往家中,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总算从衣橱深处找到此物。仔细看了看上头的地址,沉默良久,最终决定再最后看一眼那处地方。
  刚要出门,苏妈喊住她:“小雨,杨卫怎么不到家里来吃饭了?”
  苏小雨说:“他,他……”
  苏妈一见她难过的样子,吓了一跳:“杨卫怎么了?”
  苏小雨咬牙:“他,他个死人,没救了……”
  苏妈说:“啊?得绝症了?……快走吧,快走吧,鼓励他战胜病魔。”
  苏小雨:“……”唉,人人都说她神经大条,岂不知她神经大条也是来自遗传。
  新落成的小区陆续有人入住,保安看了眼房产证,立刻放行。
  苏小雨站在那幢二十八层高的公寓楼下抬头仰视,渐渐地双眼发涩,蒙上一层雾水。她是财迷,所以当初选房时执意要选十八层,要发要发,我要发财。结果没等发财,她就被甩了。
  乘电梯上楼,苏小雨掏出钥匙,对准锁眼,拧了下,没捅开,再使劲,仍是没捅开。她很纳闷,抽出钥匙研究半天,确定无误,于是再□去,当然,这一次仍旧没效果。
  外面的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杨卫的未婚妻王媛一个人在家,门锁上了保险,听见钥匙□锁眼里咔咔拧动的声音吓得寒毛倒竖,掂着脚尖摇摇摆摆走过去,凑近猫眼,一眼紧闭,一眼微眯,凝神向外看去。
  与此同时,苏小雨也听见里面有响动,同样凑近猫眼,努力看清里面。
  于是,两个素未相识却互为情敌的女人彼此看到的,只有对方一只黑漆漆滚动的眼珠子。
  情景很诡异。
  王媛大骇,尖叫一声,扑到电话机旁打电话:“老公,有贼啊、有贼,有人企图入室,打劫咱家,带着万能钥匙来了!”
  杨卫说:“别怕,别怕,他进不去!快打110,我马上回去!”
  王媛的叫声惊天动地,报警的语调更是歇斯底里,苏小雨听得真真切切,起先的惊吓过后,她从包包里掏出小本本核对一遍,确定确实没走错门。
  一证在手,万事不怕。苏小雨此时已隐约猜到此女身份,内心一片冰凉,多日来已渐渐下沉的怒气象火苗般噌噌燃烧起来。
  太欺负人了,杨卫啊杨卫,和你没完!
  盛怒之下的苏小雨也选择报警,理由是未经主人同意,有人非法入住,而且喧宾夺主,拒绝主人入内。
  报完警,苏小雨哭着给梅梅打电话,梅梅听说后同样义愤填膺,立刻找人替班,工装都来不及换就往楼下冲,冲到大堂,前台员工小季说:“梅主管急着上哪?”
  梅梅说:“去救人啊。”
  小季说:“救谁啊?出什么事了?”
  梅梅急急说道:“苏小雨这个软蛋,再不去,就被人欺负死了!”
  小季见梅主管火速赶路,不惜违反规定走得又是正门,心想,这一回苏经理怕是遇上大麻烦了,会不会……
  梅梅刚走,顾望江过来寄存钥匙,小季说:“顾先生,咱酒店的苏经理快被人欺负至死了!”
  顾望江闻言吃惊地问:“怎么回事?”
  小季说:“不知道,梅主管跑着去救人了!”
  顾望江:“人在哪里?”
  小季说:“不知道,没问。”
  顾望江脸一沉:“快,帮我查梅主管的手机号!”
  杨卫与110警务人员同时抵达,王媛开了门,一头扑进杨卫怀里,说:“老公,吓死我了!”
  杨卫看了看苏小雨,不着痕迹地一把推开王媛,说:“一场误会。”
  警察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小雨哽咽不能言,突然走到杨卫跟前挽住他的胳膊,万分悲痛、肝肠寸断地说:“老公,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啊,不能……”
  苏小雨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令杨卫头都大了,他怕王媛吃味闹腾,正想着推开,就见此女抖着手指着王媛:“她是谁?我出差才离开几天,家里怎么多出一个人来?”
  此话一出,警务人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有深意的齐齐转向杨卫,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老弟,悠着点啊,小三堂而皇之住进家里,你老婆万一把你给告成了,嘿嘿……”
  杨卫阴着脸没说话,旁边电梯门一开,梅梅三两步来到近前,一把拉开苏小雨,愤愤然说:“杨卫,你还是不是人,都没交待一声,就叫人住到家里了?”
  苏小雨抽抽嗒嗒地说:“老公,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提出来,我改,我一定改,叫这女人滚出咱家好不好?”
  她说得缠绵哀伤,把梅梅听得直冒冷气,心说这戏演得,那叫一个精彩。心里感叹着,手机响了,她看苏小雨一时之间不会吃亏,就躲开去听电话。
  住店客人顾望江居然要为苏小雨出头?
  梅梅关掉电话,极度迷惘,关于同事兼同学苏小雨的种种绯闻,她听过无数,却不信其中任何一种,但眼下这个电话,让她不得不产生怀疑。
  你想啊,一个普通住店客人,他出于何种居心才会对酒店员工如此关心?
  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同寻常。
  王媛是杨卫公司员工,自然知道苏小雨的存在,能和杨卫在一起纯属她横插一脚。整个事件说起来太过复杂不说,她一向在杨卫面前扮演弱者形象,因此沉默不语,那副受尽委屈的可怜表情,和苏小雨有得一拼。
  王媛不肯吱声,警务人员果然准备撤退,苏小雨说:“你们一走,他会打我的!”
  杨卫嘴唇动了动,很无奈地看了苏小雨一眼,未作辩解。
  苏小雨声泪俱下,半真半假哭诉杨卫的背叛,哭的呀,连一边看热闹的公寓保安都差一点掬一把同情泪。
  她哭得越惨,梅梅越是着急,住店客人顾望江马上就赶到了,叫他得知苏小雨对杨卫一往情深,那岂不影响这一段新恋情的发展?
  于是,为配合演戏,梅梅苦着脸拥抱苏小雨以示安慰,凑近她耳边悄声提醒:“悠着点吧,顾先生要来,就到了。”
  苏小雨抹了把泪,很吃惊很吃惊地问:“顾先生来做什么?”
  梅梅说:“关心你呗,这个人比姓杨的强上百倍。”
  顾望江在一楼门厅处与正要离开的110警察相遇,他心里没来由地重重往下一沉,惊动110,一定是出了大事,会不会是苏小雨?
  到了十八层,看到苏小雨安然无恙,心中大为宽慰,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除了当事人,相关人员已全部退场,苏小雨毫不掩饰吃惊之情:“顾先生,您怎么来了?”
  顾望江说:“不是说你快被人欺负至死了吗?”
  听说她被人欺负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苏小雨眨了眨眼,感觉心里暖暖的,充满感激地说:“顾先生,您对我真好。”
  苏小雨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容易让人发生误解,顾美男闻言差点摔倒,杨卫则心思莫明地盯着顾望江看了半天,有些神伤地说:“有事家里说去吧。”
  梅梅说:“有什么好说的,有你这样做事的吗?凭什么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
  杨卫不理梅梅,看着苏小雨说:“小雨,对不起……”

  暧昧没发芽
  自从分手,苏小雨最怕听到的就是杨卫说“对不起”,在她看来,那是最没用、最推卸责任、最敷衍的三个字,听了就叫人心里发堵。
  今天这事已经撕破脸皮,按照苏小雨的本性,好不容易发一次飚,那是一定要一撕到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断个清楚明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再也不犯河水。
  只是,很遗憾,凯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苏小雨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爱面子。因为爱面子,此女决定火速离去。当着酒店贵宾顾望江的面,那是打死她也不肯把张牙舞爪的一面暴露出来的。
  也是因为爱面子,临走前苏小雨充满挑衅的目光掠过杨卫的脸庞,然后挺直腰板,右手一搭,挽住了顾望江的臂弯。这一动作猝不及防,几乎令顾美男脚步错乱,好在他见多识广,两秒钟惊诧过后,很快恢复如常。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梅梅咳了一声,顾美男也咳了一声,但是都没能令苏小雨的手离开过顾望江的胳膊。电梯下到一层,几位公寓管理员齐刷刷地看向这对不知避嫌的男女,一位十八楼出墙事件的目击者挠了挠头,脑门上写满问号:这家人,到底是男的出墙,还是女的劈腿?
  梅梅率先走出电梯,回头一望,不禁为苏小雨抹了把汗。
  这俩人,男的俊秀挺拔,风度翩翩,女的——,嗯,勉强说是娇小可人吧,不过那身穿戴,极象极象一只灰鸭子刚从土窝里打了个滚儿出来。
  不修边幅,土不拉叽,单看形象,女的比男的差一大截,看起来不是那么般配。
  梅梅说:“小雨,明天下班咱逛街去?”
  苏小雨终于恋恋不舍松开顾美男的胳膊,说:“下班睡觉,不去。”
  梅梅说:“要去。你再不舍得花钱打扮自己,当心没人要。”
  苏小雨说:“我没钱。”
  梅梅说:“顾先生有钱。”
  顾望江:“……”这俩女人意欲何为?劫财?
  顾望江说:“我也没钱。”
  此话出口,半天没有回应,良久良久,梅梅说:“怎么可能?”苏小雨说:“那您的食宿费用——?”
  顾望江叹气:“别人赞助。”
  苏小雨不受大脑控制地脱口而出:“陆盈盈?”说完急忙掩住嘴巴。
  陆盈盈明显是女人名字,堂堂大男人花女人的钱,那不明显就是——,呃,口心相对的梅梅同样脱口而出:“吃软饭?”
  顾望江:“……”凯菲大酒店的极品女人啊。
  顾望江瞅了瞅苏小雨红肿的双眼,很是无语,两女争一男的把戏,他实在见多了,而且很不幸,他曾数度成为争夺目标。女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那也是很讲究手段和花样的,象苏小雨这样的嘛,顾美男很不客气地断定,此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遇上个稍稍有些心计的对手,必败无疑。
  不过,她方才跨着自己的胳膊,那种感觉有点特别。
  顾望江有目的地看了看苏小雨的鞋子和裤角,终于也说:“是该去逛街,花钱打扮打扮了。”
  一夜之间,苏小雨对顾望江的感激之情明显超越了对评分卡的渴望。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早早就下定单,并且亲自跑到餐厅挑选水果。
  这个时节的樱桃刚刚上市,一颗颗红里透紫,鲜艳欲滴,苏小雨专挑个头大、颜色正的往盘子里装。
  端着盘子经过厨师长身旁,惊得这位有着二十年从业经验的一级烹调高手眼珠子瞪得好大。
  这量也太足了,堆得跟小山似的,在凯菲大酒店的餐饮史上绝对是史无前例。
  厨师长的眼神给苏小雨敲响一记警钟,她忽然记起来顾先生特别不待见假公济私的行径,于是,为摆脱假公济私的嫌疑,苏小雨找到梅梅,非要为多出部分买单。
  梅梅说:“小雨,你今天发哪门子神经?”
  苏小雨说:“严格按规定办事,我不能沾酒店便宜。”
  梅梅:“……”沾便宜的是姓顾的,水果难道吃进你肚里去了?
  苏小雨:“我一定要付钱。”
  梅梅眼看着苏小雨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给收银员。
  收银员捻起纸币,很是为难:“梅主管,这——。”
  梅梅愤然:“苏小雨,你们家这么大个的樱桃值五块钱?”
  苏小雨:“自己人,当然要走批发价。”
  梅梅:“……”
  收银员:“梅主管?”
  梅梅:“拿着吧,苏经理请你们吃雪糕。”
  经过总台时,李丽望着果盘说:“天啊,苏经理。”
  苏小雨急忙解释:“是我花钱买的。”
  李丽:“……”樱桃啊,酒店售出价格那是相当贵的。
  经过楼层服务台时,值班员望着果盘说:“今天的果盘真特别。”
  苏小雨自豪地笑:“是我特意选的。”
  1618房间。
  顾望江很绅士地咽回去一个哈欠,看看表说:“这么早?”
  苏小雨说:“啊?早吗?不早了呀。”
  顾望江:“……”
  苏小雨:“顾先生,昨天,真太谢谢您了。”
  顾望江:“不用谢,换成你们王主任,听说你快被欺负死了,也会这么做。”
  苏小雨:“……”不对头啊,他和王主任比的什么劲?
  那盘樱桃很具有诱惑力地摆在眼前,但是半天过去,顾美男愣是动也没动。他不吃,苏小雨就很着急,一着急,就忍不住出声提醒:“顾先生,听说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您尝尝。”
  顾望江望着那一份特大量果盘抽了抽嘴角,新官上任,这小女人公私不分,不是逼他拿她祭旗吗?
  苏小雨说:“顾先生?”
  顾望江说:“我不爱吃樱桃,留给盈盈吧。”
  留给陆盈盈?
  苏小雨老大不以为然,胸口犯堵,这可是她花钱买来的,怎么能留给别人,不,别的女人吃?
  那还不如自己一饱口福呢。
  想到此,苏小雨展开一个很迷人的微笑,声音柔死人不偿命地说:“顾先生,您不喜欢吃啊?”
  顾望江:“……”嗯,好象全身的小米能抖落一地。
  苏小雨:“那我给您换去。”
  顾望江:“不必麻烦。”
  苏小雨:“要换要换,一定要换。”端起果盘就往外走,到了走廊,忽然探回身子问,“顾先生,您最爱吃什么,我关照他们一声。”
  顾望江:“……”
  苏小雨:“……”
  顾望江忽然懒懒往沙发上一靠,说:“嗯,今天心情真不错。”
  果然,苏小雨闻听此言,凑过来说:“那评分卡……”
  顾望江说:“嗯。”
  苏小雨以极快的速度算了一笔帐,樱桃五块钱,评分卡积累到一定程度,绝不止五块钱,所以,在这关键时刻,评分卡为重,樱桃为轻,可以牺牲樱桃,换取评分卡。
  只是,陆盈盈嘛,唉,想想就叫人不甘心。
  苏小雨手握评分卡回到大堂,从总部回转的王主任正在大堂等她。
  苏小雨说:“主任您回来了?”
  王主任从苏小雨手中抽出一张卡片看了看,露出一个很欣慰很欣慰的笑容。顾总给苏经理打了满分,说明他对酒店的服务,对酒店的管理,对酒店的方方面面,都是极满意极满意的。
  于是,王主任赞叹地说:“小雨,做的好。微笑之星的竞选名额已经报到总部,董事长还问起你呢。”
  苏小雨说:“真的?还真没见过咱们酒店的董事长。”
  王主任说:“咱们酒店的董事长顾涛先生,想当年啊……”
  苏小雨说:“等等,主任,您说董事长是顾涛先生?”
  王主任说:“啊。”
  苏小雨说:“1618顾先生的爸爸也叫顾涛……”联想到此人在王主任不在的日子里,以评分卡诱惑她提出种种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涉及到酒店管理层面,难道……
  王主任叹了口气:“不错,顾望江先生就是我们酒店新任常务副总。”
  苏小雨很无力地扁了扁嘴,简直欲哭无泪。唉,见面礼,那一脚啊,踹得那个瓷实。
  完了完了,顾总还处在潜伏期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人给得罪透了,今后的日子,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会是多么悲惨。
  王主任继续说:“好在顾先生没发现自己身份暴露,小雨啊,你也装着不知道,该怎样怎样,不要有压力,争取让他对我们酒店的现状产生好感,不至于将来发生裁员整顿事件。”
  苏小雨说:“主任,我,我怕,不能胜任。”
  王主任胸有成竹地说:“你不能胜任,就再没人胜任了。好好干,小雨,下次有机会,我把你的升职报告打上去。”
  苏小雨:“……”升职?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

  小白兔的生存之道
  前台接待员李丽发现,大堂付理苏小雨送完樱桃之后,整整两个小时,伏在案前在一个本子上写写划划,神情落落寡欢。在此期间,厕所都没上过一回。
  到了中午,李丽走过去说:“苏经理,一起吃饭去?”
  苏小雨头也没抬地说:“李丽,我不去了,你帮我带个馒头回来吧。”
  李丽临走时往本子上扫了一眼,只见那页纸上顶格写着一行字:与你相识是一场错误,到底错在何处?
  问都不用问,这是和顾先生吵嘴了呗。
  那么,到底错在何处呢?
  苏小雨回顾与顾望江相识后的种种,以实录方式总结出以下内容:
  错误一:一脚踢出大麻烦。
  等级:一级。
  纠错方法:覆水难收。难道让他回踢自己一脚?
  错误二:不该乱指方向,让他瘸着腿转着圈圈找监控室。
  等级:一级。
  纠错方法:覆水难收。但可争取在今后有限的时间内,让他反捉弄自己一回。双方扯平。
  错误三:制造午夜凶铃,影响顾先生休息。
  等级:一级。
  纠错方法:覆水难收。但可争取在今后有限的时间内,多方面、全方位地关照他的生活,让他感受温暖,从记忆中抹去此事。
  错误四:捉奸事件。
  等级:特级。此举触犯大忌,别说没抓到,就算真抓到了,衣食父母在眼皮子底下干,咱也得大睁着两眼看不见啊。
  纠错方法:覆水难收。覆水难收。覆水难收。
  错误五:果盘事件。
  等级:特级。假公济私,以权谋私,一旦罪名成立,前途不保。
  纠错方法:转移视线,戴罪立功……
  总之,错误已经犯下,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积极寻找出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突破口不是没有,比如陆盈盈。想到陆盈盈,苏小雨有点犯酸,不过大难当头,这点小小不适很快就被她忽略了。
  两人正处于冷战当中,顾先生嘴上说把樱桃留给陆盈盈,但直到此刻也没见她现身。因此,如果能想办法令他们和解,说不定就将功补过了。
  另外嘛,苏小雨瞅了瞅手中那支笔尖微弯的英雄牌签字笔,咬了咬牙,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李丽非常吃惊地发现,苏小雨躲在前台办公室啃完馒头之后,精神头立刻就上来了。
  不可理解,难道方才的落落寡欢是饿出来的?
  苏小雨回到岗位上,给张强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关注顾望江的行踪。
  张强说:“苏经理,我办事,您放心,只要不出酒店大门,顾先生走到哪,我的摄像头就跟到哪……天,”张强惊呼,“右后方,十、九、八、七、六……苏经理,顾先生走到您身边了。”
  苏小雨说:“啊?”
  张强说:“往,往右看。”
  苏小雨往右一看,视线往上一掠,就见顾望江一张酷脸出现在面前。那气势,绝对就是小老板的气势啊。
  苏小雨为摆脱上班时间私聊的嫌疑,一边向顾美男点头致意,一边捏着嗓音说:“嗯,是的,先生……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嗯……”
  张强着急地说:“苏经理,怎么了啊,什么应该做不应该做?”
  苏小雨温柔到底:“好的,好的,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您尽管提。”
  张强:“喂,喂……”啪,电话挂了。
  苏小雨抬头解释说:“一位顾客因事延迟退房。”
  顾望江说:“延迟到几点?”
  苏小雨嫣然而笑,笑容里透出一丝丝心虚:“两点。”
  顾望江上身前倾,目光近距离地扫视着苏小雨的脸说:“真的?”
  苏小雨说:“真,真的。”
  顾望江走开几步,在座椅上坐下,很突兀地说:“王主任回来了?”虽然是问句,但声音很肯定。
  苏小雨说:“啊?啊。您、您……”
  顾望江好整以暇:“我、我,我怎么知道?”
  苏小雨:“……”你蛔虫啊你。
  顾望江目光闪闪:“你们酒店的任何事我都知道,信不信?”
  苏小雨:“……”很戒备地望着他。
  顾望江说:“我认识你们酒店管财务的周总。”
  原来不是套她话?
  苏小雨一下子放松下来。
  顾望江作沉思状:“听说周总的一位亲戚在采购部身居要职?”
  苏小雨说:“张经理您也认识?”
  顾望江微笑:“不认识,不过听人说起过。”
  苏小雨:“……”听人说起过张经理?
  苏经理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笔记本,顾望江无意中往上瞟了一眼,看见一行加粗加黑的字体:与你相识是一场错误,到底错在何处?
  他唇角往上一斜,又往下看了一行:一脚踢出大麻烦。
  一脚踢出大麻烦?谁是大麻烦?
  顾美男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电梯前令人丢脸的一幕,本来微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苏小雨往前一扑,想捞回本子,只见眼前一空,本子已被顾望江抽走。同时,只觉两道阴森森、冷冰冰的目光直直向她射了过来,吓得此女半天没敢动弹。
  顾望江一把捞过记录本,从头到尾,很细致很认真地看过一遍,然后一伸手,只听嗤啦一声,那页纸被生生撕了下来。
  再然后,顾美男努力抑制着唇部肌肉的抽动,手捏那张纸扬长而去。
  于是,细心的李丽再次发现,顾先生走后,苏经理一直呆呆发愣。
  直到,呃,直到已经离去的顾美男再次回到大堂付理处。
  苏小雨很谨慎地看了眼顾望江的脸,说:“顾,顾先生。”
  顾望江:“三个一级错误,两个特级错误……嗯,另外,那天你丢在垃圾筒中的水果,我都检查过了。”
  苏小雨:“……”嘴角有点哆嗦,那些长虫眼的荔枝啊。
  顾望江继续说:“前途不保倒不至于……你们王主任问起来,就说我提到过周总,提到过张经理,还提到过——,酒店管理混乱。”
  得知顾望江的身份,苏小雨就变得聪明起来,显而易见,顾总这是拿她当传话筒啊。
  苏小雨虽然很鄙视传话筒的身份,但是领导发话,不敢不从,再说,自己有那么多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也要自保不是?
  于是,快下班的时候,苏小雨给王主任打电话,成功地表达了顾望江的意愿。
  当天晚上,王主任就将此事向姚总汇报,当时姚总听了沉默不语。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分别找周总和张经理谈话,据说谈话时没有第三人在场,谈话结束后,总办下达调任书,采购部经理由副经理接任,张经理调往维修部,具体职位不明。
  此消息公布后,在凯菲大酒店管理层引起空前轰动,周总作为姚总的亲信,多年来倍受器重,而张经理又是他一心维护的人,众人实在猜不出是哪种原因,使即将离任的姚总拿自己人开刀。
  第二次传话与第一次传话相隔两天,后果也很严重,客房部汪经理连降两级,成为楼层一个小小领班,因为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降职公告下发的第二天,汪经理辞职而去。
  当第三次传话使前台部一位为皮条客提供住店客人表的员工被解职、而前厅经理受牵连记过处分之后,苏小雨觉得,她都快成顾望江的走狗了。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等到时机成熟,此人会不会翻脸无情,也把她给查办了?
  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不可能啊。
  苏小雨越想越怕,除了时常言语试探之外,最终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戏码提前上演。
  那天一早,顾望江吃早饭经过大堂时被李丽喊住了,李丽说:“顾先生,苏经理今早上找您呢。”
  顾望江看向大堂付理处,苏小雨此时坐在座位上,眼观鼻、口观心,全神贯注、装模作样地整理着什么东西。
  李丽深恐不能完成苏经理的嘱托,又加了一句:“她怕您睡着,就没打电话。”
  顾望江嗯了一声,迈步走向通往餐厅的楼梯。
  在顾美男转身的同时,苏小雨的脖子也扭向这边。李丽咧了咧嘴,向她无奈地摇头。
  苏小雨瞪视着顾望江的背影,很想向此男挥一挥拳头,不过,鉴于张经理和汪经理事件,她对顾美男的恐惧感与时俱增,拳头握起来,但是没敢举起来,只是张开嘴,作了个咬的动作。
  恰在此时,已走到扶梯口的顾望江突然回头,苏小雨此时咬牙切齿的模样尽数映在眼中。
  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苏小雨面部表情定格,定格时口形张开,下下两排白牙对扣,眼睛睁得溜圆。
  顾望江撇了撇嘴,极其鄙夷、挑衅地注视着此女。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不知过去多长时间,苏小雨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眼瞅着顾美男,两排牙齿机械地对磕了几下,嗒嗒有声。
  再看顾望江,不知是鄙夷地笑,还是笑得鄙夷,反正唇角都快撇到腮帮子上去了。为了不至于笑喷,在下属面前丢脸,此男一个优雅轻松的转身,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这厮这一次的早餐时间特别漫长,苏小雨看了N次表,伸长脖子张望了无数次,才见顾美男磨磨蹭蹭出现在楼梯口。
  他一现身,离他很近的李丽立刻说:“顾先生……”
  顾望江说:“苏经理找我?”
  李丽:“啊。”
  大堂付理处。
  顾望江说:“有事?”
  苏小雨将事先备好的果盘赠送汇总表拿出来,说:“顾先生,请您核对无误后,在上面签个名字。”
  顾望江大略扫了几眼,拉过座椅坐下,取过笔签上名之后,问:“好了?”
  苏小雨笑得相当甜蜜:“好了,好了,没事了,顾先生。”
  顾望江觉得吧,此女今天的表现不太正常,他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后拉开座椅站了起来。
  苏小雨说:“您慢走,顾先生。”
  顾望江说:“嗯。“抬步就走,脚板着地的瞬间,只听脚下喀嚓一声脆响,不知踩碎了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苏小雨几步绕过桌案,一脸心碎欲绝的悲痛表情,说:“天哪,天哪……”

  定情信物升级版
  顾望江被此女的表现震惊到了,等他弯腰从地板上捡起一支被他踩得骨骼破碎的钢笔时,除去震惊之外,又多出一抹深思。方才落座时,他明明记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无一物,这笔是什么时候打哪儿冒出来的?
  苏小雨说:“我的笔啊,我的笔啊……”
  顾望江说:“你的笔自己会跑?”
  苏小雨:“……”很痛惜很吃扁的表情。
  顾望江:“……”很嚣张很欠扁的表情。
  苏小雨:“很贵重的,笔头是黄金打造。”
  顾望江把笔端举在眼前,半秒钟不到立刻移开,不容置疑地说:“镀金。”
  苏小雨:“……”这厮孙猴眼?
  顾望江将英雄笔的残尸随手往桌上一抛,转身作势要走。
  苏小雨一下子傻了眼,继而心生怨念,这只男人,他,他算男人吗?就不能耐心点,耐心让她作一场戏?
  顾望江经过前台,李丽说:“顾先生……”欲言又止,眼神飘忽,飘向顾美男身后,哀怨神伤、欲哭无泪的苏经理身上。
  苏小雨恨不能让全天下人知道,顾望江毁掉她一件多么重要的物件,他应该为此负多大的责任,因此,面对李丽一双探知的眼睛,她不仅不避嫌,反而选了个适当角度,把整张脸都暴露给她。
  等顾望江上了电梯,李丽在电话里说:“苏经理,怎么了?”
  苏小雨假装若无其事:“没什么李丽,让顾先生签字来着。”
  李丽:“……”签个字如此痛苦?
  苏小雨声音颤抖地说:“……我的笔。”
  提到笔,李丽立刻想到那支据说被苏经理保存多年的定情信物,下意识地问:“笔怎么了?”
  苏小雨说:“顾先生一脚踩碎了。”
  李丽:“……”可恨啊此人,这不是把小女子的痴情随意践踏在脚底下吗?
  在监控室值班的张强也觉察不对劲,打电话问李丽:“苏经理好象不太高兴?”
  李丽说:“何止不高兴啊,简直……唉,你知道苏经理手里有支笔吧?”
  张强说:“全酒店人都知道,我哪能不知道?”
  李丽语气愤慨:“顾先生把笔给踩碎了!”
  张强大惊,提高声音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让他给毁了?!”
  旁边李经理闻声问道:“什么毁了?”
  张强叹息着撂下话筒,说:“笔啊,顾先生把苏经理的笔,——不是,是顾先生把送给苏经理、而苏经理又保存了很多年的笔,给毁了!”
  李经理的惊讶不亚于张强,纳闷地说:“怎么会这样?”莫非这两人内战?
  顾望江外出,到前台寄存钥匙,李丽说:“顾先生。”声音讪讪。
  顾望江说:“嗯?”
  李丽鼓足勇气说:“那笔,那笔其实不值钱,但是苏经理一直拿着当宝贝,她心里一直珍藏着一个人……您竟然,竟然一脚踩烂了。”
  闻言,顾望江脸色阴冷,吓得李丽耷拉下眼皮,再也不敢看他。顾美男既没说话,更没表态,象来自南极洲的寒气一样,掠过李丽扬长而去。
  此时监控室李经理站在门边和保安部经理探讨酒店安全事宜,话没说上几句,就见顾公子从前台方向过来,在离大堂付理办公区域不远处停下,侧身瞧向苏经理,那眼神,似乎痛苦,似乎生气,似乎关切……总之喜怒难测,捉摸不定,很是耐人寻味。
  再看苏小雨,全神贯注接听顾客电话,偶尔看向顾望江,也是一顺眼,立马避开,全当没看见。
  李经理迎上前,说:“顾先生。”
  顾望江微微一笑,侧转身再次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向苏小雨瞧去。
  李经理认为有必要为上级领导分忧解难,斟酌一翻,说:“不能怪苏经理生气,那支笔对她来说太重要太重要了。”
  顾望江目光闪烁,问:“因为那个人?”
  李经理打声哈哈,说:“当然,当然,初恋嘛,女孩子都看重,都看重。”
  顾望江拧眉,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走出门去。
  下午,办完事往回返,经过金盒子商城时,顾望江在门外犹豫片刻,终于来到一楼问询处,问清文具卖场的位置,直奔英雄笔专柜而去。
  当顾美男出现在酒店大堂时,苏小雨正和前来接班的肖萍进行工作交接,肖萍看见顾望江,特意提醒:“小雨,顾先生来了。”
  苏小雨说:“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肖萍。”
  不等肖萍回答,她就低着头,绕开顾望江,转了个大圈子往更衣室方向而去。
  苏小雨此时的表现相当反常,反常到非常非常令人生疑。疑心大盛的肖萍心细如发,敏感地注意到,一惯镇定高傲的顾先生在苏小雨走后数秒钟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明显发怔。
  可恶啊可恶,明摆着就是那种关系的两个人,偏心的王主任断然否定不说,竟然还警告她不许乱说话。
  生可忍,熟不可忍!
  心绪难平的肖萍在顾望江转头的刹那很牵强地挤出几丝笑来,尽量和气地说:“下午好,顾先生。”
  顾望江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件异常精美的木盒,说:“麻烦你转交苏经理。”
  肖萍接了,说:“您放心顾先生,我一定转交。”
  看看左右无人,肖萍悄悄地掀开盒盖,很仔细很仔细地研究半天,然后打电话到前台:“小季,我有事去楼层一趟,有人找打我电话。”
  当着小季的面,肖萍直奔客梯,等到达小季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她摘下胸前工牌,溜出侧门,往金盒子而去。
  肖萍返回酒店,很意外地,苏小雨在大厅特意等她。
  肖萍吓了一跳,急忙将拿着笔盒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说:“小雨,你怎么还没走?”
  苏小雨说:“肖萍,刚才顾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肖萍摇头:“没有,什么也没说。”
  苏小雨说:“噢。”明显有些失望。
  苏小雨走后,肖萍心情澎湃,难掩激动。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顾先生送给苏小雨的东西绝对是极品,3000型手工立体金笔,价值一千九百九十九元,好大一堆银子啊。
  两人的确有染,这可是有力物证啊。
  肖萍内心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携笔前往王主任的办公室。
  王主任说:“怎么了肖萍?”
  肖萍很是为难地将笔盒摆在王主任面前,说:“主任,这是1618顾先生送给苏经理的礼物。”
  王主任闻言很惊羡地端详一翻,说:“小雨呢?”
  肖萍说:“小雨下班了,我怕放在我那里弄丢了赔不起,还是放在您这里安全些。”
  王主任说:“不就一支笔,有这么严重?”
  肖萍说:“这笔值两千多块呢。”
  王主任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俩……难道,真的……?”
  肖萍说:“真的,绝对是真的!”
  王主任警觉地瞅了眼肖萍,说:“就放我这里吧。”
  肖萍走后,王主任从抽屉中取出那支破烂不堪、没帽、笔端用透明胶带纸缠了两遭的笔来,两相对比一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小雨眼都没眨一下就把旧的给扔了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王主任把破笔丢进垃圾筐,想了想,觉得还是旧笔纪念意义重大,它代表的感情更真更纯。
  于是,那支几度差点被扔掉的笔再一次幸运地、被王主任极其小心地收进抽屉里,珍藏起来。
  收好笔,给杨卫回电话,王主任说:“杨卫啊,你说的那个人啊,我确实认识,但是出于各种原因,我还不能告诉你他到底是谁。……啊,啊,他对小雨是好,没的说,这个你放心,绝对不会委屈了小雨。……什么,房子?……杨卫啊,这种事,我没法开口啊,你还是找机会和小雨好好谈谈。……”
  王主任摇头叹息,太子爷对苏小雨好到这种地步,真是匪夷所思。
  杨卫是倒霉啊,赔了夫人又赔房。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归想,因为无限的同情心作怪,在转交顾公子礼物时,王主任顺道提了一句:“小雨啊,杨卫找我帮个忙……”
  没等他说完,苏小雨立刻作哀戚状:“主任,不要提他,不要提这个人……”
  王主任被狠狠噎了一下,突然有点搞不清目前状况,难道,小雨对杨卫也有感情?
  苏小雨在看到那支售价很高的笔时,哀戚状立刻烟消云散,半迷糊半清醒地问:“主任,这,这,顾总,他送我的?”
  王主任郑重点头,煞有介事:“小雨,要把握机会!”
  苏小雨:“……”什么机会?
  这笔实在太贵重了,不但贵重,而且大大有违苏小雨的初衷。
  苍天可鉴,她一咬牙一狠心舍弃一支价值六十多块钱的笔,只是想让他觉得欠她一个人情,在工作上能既往不咎,高抬贵手,放她一马而已。
  如今可好,怎么办?
  苏小雨心事重重想了半天,决定物归原主。

  生拉硬扯一夜.情
  办公楼外观造型很艺术很个性,导致内部走廊多出两个幅度很大的拐角。苏小雨手捧金笔,如同捧着一颗定时炸弹,心中苦不堪言。
  来到转角处,与步履匆匆的姚总差点火星撞地球。
  苏小雨急敛心神,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说:“早上好,姚总!”
  姚总闻言眯眼平视,透过走廊尽头的窗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苏小雨,平静地说:“好,好。”
  苏小雨:“……”面带笑容等领导先行。
  姚总没动,视线落在苏小雨手上,问:“这是——?”
  苏小雨说:“什么也不是啊。”
  姚总说:“我都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还在第一时间向董事长汇报过了。
  回到大堂,肖萍上前关切问道:“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了小雨?”
  苏小雨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肖萍会错了意,更加关切地问:“挨批了?”
  苏小雨闻言惊怔回望,说:“哪能?怎么会?”
  肖萍:“……”没挨批?在如此强大的证据面前居然没挨批?天理迢迢,包青天何在?
  苏小雨说:“肖萍,谢谢你帮我值班。对了,我不在……有没有看见顾先生?”
  肖萍说:“看见了,和个女的出去了。”
  已经下班的肖萍并没有即刻离去,当苏小雨摩挲着笔匣苦想对策时,她也在为这支神来之笔四处喋喋不休。
  于是,当顾望江到前台取房卡钥匙时,李丽以空前绝后的笑容热情相对:“顾先生,您真好!”
  顾望江:“……”差点立足不稳。
  李丽艳羡无比,冲着顾美男背影说:“苏经理真有福气!”
  顾望江身子一晃,差点左腿拌右腿,身后随行的美女扶了他一把,说:“嗨,小心!”
  身后紧跟的帅男紧走两步,问:“望江,这总台小姐看上你了?苏经理是谁?”
  顾望江:“……”
  电梯门口,监控室李经理从对面走来,非常友好非常和善地呵呵笑了几声,又呵呵笑了几声,最终挤出一句话来:“革命尚未成功啊。”
  顾望江:“……”他未来的下属怎么个个都奇思怪论?
  李经理对顾先生的两位朋友点点头,含笑而过,过去之后忽然转头,说:“苏经理在楼层呢。”
  闻听此言,顾美男的美女帅哥两位朋友齐齐望他,女的问:“又是苏经理?”
  十六楼楼层。
  苏小雨与顾望江走了个面对面。
  苏小雨内心很胆怯,声音有点发紧地说:“顾先生好。”
  顾望江说:“嗯。”
  片刻,苏小雨往左前方跨行一步,打算从顾美男右侧绕行。
  同一时间,顾望江往右前方跨行一步,打算从苏小雨左侧绕行。
  当然,这一步迈出去之后,两人又走了个面对面,而且距离更近了些,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苏小雨眨了眨眼,声音发颤地说:“您先走。”
  顾望江皱了皱眉,僵立不动。
  敌不动,我动。
  半晌,苏小雨小心地往右前方迈出一步,打算绕过顾美男左侧而行。
  与此同时,顾望江往左前方迈出一步,打算绕过苏小雨右侧而行。
  由于顾美男脚步落地的速度比苏小雨快了0.01秒,所以很不幸很不幸地,此女穿着细高跟皮鞋的脚就踩在顾望江的脚上了。
  踩上的刹那,苏小雨就悲哀地知道,虎口拔须,她闯大祸了。由于惊恐,此女迅速仰头,试图去分辨顾望江的脸色。
  被踩上的刹那,顾美男大为光火地知道,继电梯前临门一脚外,这是第二件令他威严扫地事件,而且无独有偶,仍旧与这小女人的脚有关。由于疼痛,顾望江咧了咧嘴,迅速俯首,不可思议地盯住苏小雨的脸。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后果就是,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和大堂付理苏小雨的脸紧紧贴在了一起。
  场面很惊悚,很令人暇想,很叫人震惊。
  顾美男的两位朋友嘴巴大张了半天才缓过味来,男的左右看了看,说:“望江,这里不是地方。”
  楼层服务员闻声探身张望,很荣幸地亲眼目睹这一精彩场面,弯腰探视的造型很久都没改变。
  苏小雨声音发抖地说:“我,我不是,真的不是,故意的。”
  顾望江脸色很臭、声音很坚决地说:“下来!”
  苏小雨更加害怕,一害怕,把姚总和王主任给卖了,她说:“顾,顾总,疼、疼不疼?”
  这下,顾望江不但脸臭,连眼睛都染上怒色,再次严正声明:“下来!”
  苏小雨吓得一激灵,急急跳了开去。倒霉的顾美男待在原地暗暗抽气,半天才强忍疼痛看向此女的双脚。
  苏小雨往后挪了挪,小声说:“我抽屉里有创可贴。”
  顾望江:“……”创,创可贴?
  苏小雨:“我给您拿去。”说着准备开溜。
  顾望江终于开口,声音铿锵有力:“以后不要穿这种鞋子。”
  苏小雨:“……”大哥,这是工装鞋,不穿是要罚款的。
  顾望江:“嗯?”
  苏小雨:“听您的,都听您的。”
  苏小雨此时的表情极其顺从,惹得顾美男侧目而视,良久,终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他一走,苏小雨匆忙下楼,回到大堂付理处给王主任打电话:“主任,顾先生对女式工装鞋不太满意,希望咱们能换一种款式。”
  王主任:“……”这这这,顾公子连这种事也管?
  挂断电话,苏小雨深吸一口气,拨通1618内线,柔声似水:“顾先生,王主任答应完全照您的意思办,您放心吧。”
  顾望江:“……”很是莫名其妙。
  苏小雨:“不过,他想了解一下,您对女鞋有什么具体要求。”
  顾望江:“……谁说要换女鞋?”那得浪费多少钞票啊。
  苏小雨:“……您,您不是……”
  顾望江:“你出钱?”
  苏小雨:“……”什么话,她凭什么出钱?
  于是,两分钟后,王主任再次接到苏小雨的电话,说顾先生改变主意了。
  再说李经理,电梯前与顾总匆匆一遇,尔后往监控室而去。
  推开门,只见下属张强眼睛盯住监控画面,屁股半抬,上身前倾,右手挥舞,很是激动地说:“抱,抱,抱了抱了!”
  李经理往前凑的工夫,张强又说:“亲了亲了!”
  李经理终于看清屏幕上的情形,边看边说:“小声,注意影响!”
  张强噤声,片刻,只听李经理发出赞叹之音:“革命成功了!”
  张强:“……”
  事实证明,李经理此次判断严重失误。
  一连几天,革命对象苏小雨对革命发起人顾望江若即若离,非躲即避,总之因为那笔被毁仍心存怨恨。
  与此相对,革命发起人顾望江对革命争取对象苏小雨的态度也欠积极,有时擦身而过态度僵硬,有时远远相望拧眉深思,总之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两人,急需要一股强大外力介入,方能合好如初。
  那一天,李经理与梅梅在餐厅楼梯口相遇,从那个位置能看到大堂付理苏小雨的一举一动,此时,她眼前放着那只精美笔匣,手指抓起话筒,想一想,然后放下,再想一想,又抓起来。反反复复,把李经理看得很是着急。
  李经理说:“梅主管,咱们帮个忙,出把力?”
  梅梅说:“这个忙不能帮。顾先生一表人材不假,但他来历不明,万一是个吃软饭的……”说到此摇了摇头。
  李经理:“……”汗啊,好强大的推论哪,这要是叫顾总知道……想到此很为梅梅捏了把汗,斩钉截铁地担保,“不可能!我以人格担保,顾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梅梅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李经理说:“我认得这个人!”
  梅梅说:“真的?”
  李经理点头。
  ……
  肖萍无数次亲眼所见,身为酒店员工的苏小雨和住店客人顾望江眉来眼去,勾勾搭搭,那情形,两个人的不正当关系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最忍无可忍的是,上级主管王主任不作为,默许此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
  于是,义愤填膺的肖经理决定自己找证据,誓将此事揭发出来。
  那一日,苏小雨值夜班,到了午夜时分,梅梅打来电话,说:“小雨,你到四楼多功能厅来一下,这里有人闹事。”
  苏小雨走后,在大堂酒吧被顾客邀请喝茶的肖萍掏出手机,在电话里问前台李丽:“苏经理哪去了?”
  李丽说:“去四楼了。”
  肖萍说:“张先生,您还没到四楼消费过吧?我作东,请您去喝一杯。”
  四楼多功能厅。
  站在台球厅吧台前,苏小雨问:“梅主管呢?”
  调酒师说:“刚才还在。”的确在啊,这句话就是她教的。
  苏小雨四处看了下,说:“闹事的人在哪?”
  调酒师愕然:“闹事?没有啊。”
  没有?
  苏小雨离开吧台,又问过几处地方,既没找到梅梅,更没发现闹事的人到底何在,无奈只好打手机询问。梅梅说:“小雨你走错地方了,往回来,在贵宾厅。”
  多功能厅和楼上客房长度一致,苏小雨从此端走向彼端的时候,中途与肖萍相遇,肖萍说:“小雨,你怎么在这里?”
  苏小雨说:“贵宾厅有人闹事。”
  肖萍说:“我和张先生正巧去那里,一起看看去。”
  贵宾厅门口,梅梅说:“肖经理,下班时间,您进去不太好。”
  肖萍无奈止步,因为特想一探究竟,于是就在近旁的休闲区要了杯饮料,和张先生一边闲聊,一边不时向这边张望。
  过了不久,监控室李经理带着个朋友匆匆而来,向守在外面的梅梅说:“来晚了,误事误事。”
  梅梅说:“您来晚不要紧,您朋友不来晚就行。”
  李经理说:“不好意思梅主管,我朋友是受我拖累才来晚的。——啊,对了,介绍下,这是我朋友,人称小马哥。”
  梅梅:“……”小马哥?周润发?
  不知怎么,很少以貌取人的梅主管仔细看了看李经理的朋友,想到的是小马他哥。
  李经理说:“顾先生早来了?”
  梅梅说:“早来了……李经理,这位是您今晚邀请的朋友?”
  李经理说:“就是他了。咱进去吧。”
  梅梅惊骇:“等等,李经理,这位是您朋友,那里面那位是谁?”
  李经理说:“啊?”
  梅梅说:“里面您的朋友早就来了啊,和顾先生都杠上了。”
  李经理:“……”有点面如土色。
  梅梅:“……李经理,我特意问过,他说是您的朋友。”
  李经理:“……”这位冒名顶替的仁兄万一把顾总得罪了……
  贵宾厅内。
  胡开喝了口酒,嘴巴上下叭嗒两下问:“这叫什么来着?”
  顾望江快速浏览笔记本网页,答道:“Napoleon。”
  胡开:“……摩.天.轮?这名字怪,味道也怪!”
  顾望江不动声色,说:“拿破仑。”
  胡开:“拿破仑?怎么了?”
  顾望江:“这酒叫拿破仑。”
  胡开:“……”
  顾望江:“……”
  短暂的冷场之后,胡开说:“拿破仑很能打呀,战争犯子,有点象黑帮老大。”
  顾望江:“……”拿破仑=战争犯子?拿破仑约=黑帮老大?
  胡开的脸突然间凑过来一些:“顾先生,您很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顾望江:“……”
  胡开:“这人恰恰是黑帮老大!”
  顾望江:“……”
  胡开:“人人都怕黑老大,但我胡开不怕!”
  顾望江:“……”这人是李经理的朋友?
  胡开伸出右手食指左右乱点:“顾先生,莫非您就是他?”
  顾望江:“……”
  胡开:“我能不能检查下您的证件?”
  顾望江终于平静开口:“你是谁?”
  胡开:“……”
  顾望江:“你不是李经理的朋友。”
  胡开:“……”这样就被识破了?
  顾望江要打电话,胡开心里着急,猛地端起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爽,大声说:“我有朋友在公安局!”
  高脚酒杯的杯底与钢化玻璃的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过后,水晶杯四分五裂,酒水四溢。
  就在此时,厚重的木门一开,大堂付理苏小雨及时出现了。
  苏小雨说:“先生,有事需要帮忙吗?”
  顾望江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说:“叫人收拾一下。”
  这声音明明就是顾美男,苏小雨不由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戴黑框宽边眼镜的男子,原来,一副眼镜能让此男看起来温文尔雅,气质卓越。
  于是,此女惊艳复杂的表情映在胡开眼中,那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含情脉脉、眉来眼去啊。也于是,他很自觉很自信地肯定了苏小雨的身份,鄙夷说道:“正经日子不过,做黑帮老大的情.妇。”
  此话令苏小雨很是费解,她带着疑问的目光看了眼陌生人胡开,又看向相熟之人顾望江,后者虽然表情肃然,但面部线条相当柔和。
  苏小雨别开眼,自动忽略这句话,出门叫服务员进来清理桌面。
  门外,李经理和梅主管分立于两旁,看见苏小雨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
  苏小雨:“打碎一只杯子,……这个人说话莫名其妙。”
  李经理说:“苏经理,你进去的时候把门缝撑大点,我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于是,当监控室李经理看清胡开那张长满小小青春痘的脸时,不禁吹胡子瞪眼地给张强打电话,在电话里他声色俱厉地说:“张强,把你那个从小穿开档裤一块长大的愣头青叫走!”
  张强迷迷糊糊地说:“经理,谁穿开档裤?”
  李经理说:“打电话给胡开口,叫他少在这胡闹!”
  张强果然在电话里说:“喂,胡落落,少胡闹!”
  胡开说:“我没闹,黑帮老大和他的情.妇,我有幸都看到了!”天知道,他从张强嘴里听闻此人事迹,就急切地想一睹其风采,看完录相准备离开时,碰巧看见此人上楼,于是就假冒李经理的朋友与顾老大搭讪,果然,一切顺利。
  胡开离开后,李经理终于带他的朋友与顾望江会合,危机解除,苏小雨理所当然回到大厅。
  苏小雨离开后,肖萍匆忙结帐,也理所当然回到大厅。
  大约半小时之后,一位叫不上名字的服务员再次打来电话,说四楼贵宾厅有人闹事。
  又是四楼贵宾厅?往常这个点,不是都打烊下班了吗?
  有人闹事?为什么今晚老有人找顾先生麻烦?
  到了四楼,在此消费的顾客差不多已经走光了,苏小雨来到贵宾厅,发现一侧的服务台上已空无一人。推门而入,桌案上顾望江的笔记本还在,只是人不知去了哪里。
  苏小雨等了一会儿,突然间回荡在整个四层空间内的轻音乐戛然而止。
  音乐一止,四周鸦鹊无声,苏小雨感到有点怕,急忙出门站在吧台边左右张望。这一望更是吓得够呛,整个楼层,除了她,绝对没有第二个人。
  为了给自己壮胆,苏小雨提高声音喊了两句:“有人吗?有人吗?”
  半天,没有回应。
  苏小雨往前走去,边走边问:“有人吗?”
  到了卫间间附近,终于听到冲水马桶的声音,刚要喊,突然之间,四楼的电闸被人拉下,顿时,眼前一黑,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苏小雨大为惊恐,情急之下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但黑暗中似乎传来嗦嗦声响,苏小雨听得头皮发麻,颤着声音问:“谁在那?”
  仍然没人回应,响声也仍在继续,苏小雨追问:“你是谁?在干吗?”
  这一次话音刚落,只听顾美男的声音幽幽说道:“在提裤子。”稍顷,又说,“我在,用不着怕。”
  听完后一句话,苏小雨心里一暖,生出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不由自主就说:“顾先生,幸好您在这里。”
  顾望江:“……”
  苏小雨:“您不在贵宾厅,原来在这里。”
  顾望江:“这里是厕所。”他来方便的好吧。
  苏小雨:“……”
  片刻,盥洗处传来流水声,苏小雨又说:“顾先生,要锁门了。”
  顾望江嗯了一声,然后,苏小雨觉得黑暗中此人向她缓缓靠近,再然后,一团黑影站在她身前,说:“把手给我。”
  苏小雨犹疑的工夫,顾美男已准确无误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领着此女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这一次的牵手和上一次当着梅梅杨卫的面和他跨胳膊完全不同,苏小雨觉得吧,至少在感观上,她的心脏比平时跳得快一点,呼吸比平时紊乱一点,脑子也有点乱,完全找不着东南西北。
  于是,被顾美男指引着前进的苏小雨一时乱想纷纷,脱离控制,一头撞墙上去了。
  撞墙上之后吧,为了挽回颜面,此女违心地说:“我摸了下墙。”
  顾望江说:“嗯,用拳头摸的吧。”
  苏小雨:“……”
  到了总门,顾望江用力拽了下,说:“锁了。”
  苏小雨说:“我有值班钥匙,叫人送过来。”
  过了一会儿,苏小雨又说:“顾,顾先生。”
  顾望江:“嗯。”
  苏小雨:“我没带手机。”
  顾望江摸索着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她手里。
  苏小雨去四楼,肖萍紧跟其后,到了门口,只见服务员正在锁门。
  肖萍说:“怎么锁了?”
  服务员说:“梅主管检查过,没人了。”
  肖萍被迫退回,心想,难道看花眼了,苏小雨没进去?
  苏小雨的手机落在桌上。不久,张强打来电话,说:“苏经理,我朋友经常傻冒,您一定和顾先生说说,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肖萍说:“怎么了张强?”
  张强吓了一跳,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小十的手机怎么到了小十一手里,他不敢乱说,匆忙挂了电话。
  此事十分可疑,肖萍一边想一边走向前台求证。
  前台电话响起,李丽看了看来电显示,嘟囔:“是顾先生。”接听以后,吃惊地说,“苏经理?”
  苏小雨用顾望江的手机给前台打电话?!
  肖萍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最后问:“什么事?”
  李丽说:“苏经理和顾先生被锁在四楼了,叫我拿钥匙去开门。”
  两人被困四楼?
  机会难得,天助我也。肖萍热切地说:“我去。”
  苏小雨抽屉的锁眼上挂着一串钥匙,肖萍往右拧了两圈,然后拔出钥匙藏在一旁的花盆底下,然后对李丽说:“抽屉锁上了,拿不出来!”
  向李丽求助失败,苏小雨给梅梅打电话,梅梅无比关心无比歉疚地说:“小雨,这都下半夜了,要不你们在贵宾厅将就将就,我明早七点以前一定把你们解救出来!”
  苏小雨有气无力地说:“梅梅,不能过夜啊,过了夜就说不清了啊。”
  梅梅说:“说不清好啊,小雨,月黑风高夜,越说不清越好办事。”
  苏小雨:“……”办事?办什么事?
  梅梅压低声音说:“你挖个坑让他跳。”
  苏小雨都快哭了:“我,我不会挖坑……”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
  梅梅深恨苏小雨不争气,一着急,声音高出数个分贝,从手机中清晰传了出来,她说:“你就不能反扑一次啊!”
  苏小雨:“……”很惊恐很惊恐地瞪视着黑暗中顾望江所在的方向,半天没敢言语。小白兔反扑大灰狼,死摧得啊。
  静夜中传来顾望江的一声轻咳,那意思表明他听到了。苏小雨打个哆嗦,心中更加紧张,所以当顾美男把手机取走时,她表现得异常乖巧,半点反应都没敢有。
  梅梅大概也意识到声音过大,再开口时就成耳语了,——此时当然是对着顾美男耳语,以至于苏小雨什么也没听到。
  然后,顾望江挂断电话,从容不迫地说:“嗯,的确,贵宾厅的沙发又大又软,躺上去很舒服。”
  苏小雨:“……”八成是梅梅的馊主意,反扑地点都为她选好了。
  顾望江:“走吧。”
  仍旧是被顾美男牵着手,但此次和彼次的感受很不一样,彼次犹如腾云驾雾,晕晕乎乎,而此次如同握着一块火炭,烧得全身发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小雨觉得此男握她的手握得相当紧,有不容挣脱的嫌疑。
  那个,都是梅梅惹的祸。
  于是,苏小雨喉头滑动,发出咕咚一声响声之后,很理所当然很自信地联想到以下场景:
  一进贵宾厅的门,顾美男将她往沙发上一推,然后,扑倒。自然,作为一个懂得自爱的女性,她是绝对不可能乖乖就范的。
  那么,势必要反扑,不,是反抗!
  反抗时是用力踢他裤裆呢?还是大力搓他下巴?踢裤裆时万一把那个、什么功能给废了怎么办?搓下巴时下巴会不会脱臼?于是乎,力度要控制在什么范围内才合适?……
  一路磕磕拦拌拌,胡思乱想,终于来到贵宾厅。
  贵宾厅的门是掩着的,顾望江推门时身体略侧,脚步略停,于是,心思压根就没放到这上面的苏小雨一个收足不稳,很不幸的,一头扎进顾望江怀里去了。
  扎进去之后,苏小雨傻了,顾美男也停下所有动作,半晌无言。果然是月黑风高夜,四周静的呀,只听见此女心脏咚咚咚瞎扑腾的声音。
  顾望江突然出声,声音温柔:“这就是反扑?”
  苏小雨:“……”纯粹是误闯啊。
  顾望江:“反扑就是投怀送抱?”
  苏小雨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似地往后一撤,虚弱地否定:“不是啊,不是。”
  此女这一步撤得很远,尽管如此,顾美男仍旧是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捉住苏小雨的手,说:“进去吧。”
  苏小雨借着窗外的星光看了眼传说中又大又软,躺上去很舒服的那条沙发,呆呆发愣。
  顾望江松开苏小雨的手,在沙发上落座,说:“坐。”
  苏小雨:“……”这个,很怪异,不大好吧?
  顾望江又说:“你不坐,我可就躺了。”
  苏小雨:“……”躺着?难道你躺着,我站着,你睡着,我看着?
  苏小雨犹豫再犹豫,一咬牙,也在沙发上坐了。坐下之后,惊觉两人肩并肩,臂靠臂,彼此间距离贴近,实在太容易反扑了。
  当然,她是淑女,反扑这种事太丢脸太不矜持了,做不得,不过,为了防止被扑,苏小雨象一只软体爬虫一般轻轻蠕动,幅度很小,象波浪一般向旁边一挪再挪。
  等终于到达相对安全的地方,只听顾美男音色很柔和、但态度很坚决地说:“太远了,坐近点。”一句话,此女斟酌N久,又象波浪一般涌了回去。
  顾望江说:“时间还早,说说话吧。”
  苏小雨:“……”时间,还早?夜半无人私语时了啊。
  顾望江:“……”等着此女先说。
  半天,苏小雨实在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气氛,没找找话:“这沙发是舒服啊。”
  顾望江:“……嗯,梅主管说,躺着更舒服。”
  苏小雨:“……”很暧昧啊。
  又是沉默。
  沉默中,顾美男气定神闲,夜色掩去了眼中的闪闪亮色。
  沉默中,苏小雨焦虑难安,夜色掩去了脸上的愁云惨淡。
  终于,苏小雨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说:“顾——先生,那个,您那笔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顾望江:“嗯?”一个字,很冷的音调。
  苏小雨说:“您亏大了,我的那个,不值钱。”
  顾望江:“嗯。”声音有所缓和。
  苏小雨说:“等咱出去了,我就还给您。”
  顾望江嘴唇微撇:“给了你,就不必还了。”
  苏小雨:“……”大哥,那会影响仕途吗?如果不影响,您又愿意给,两厢情愿,才是真的好。
  顾望江仿佛听见此女心声,说:“要好好珍藏。”稍停又说,“以后别再动小心思,不会开了你的。”
  简直是天籁之音啊,金口一开,饭碗就这么保住了。
  饭碗保住了,心情也跟着大好,便在这一刻间,顾美男的形象在苏小雨心中无比高大了起来。
  于是,此女受心情影响,温情脉脉地说:“金光闪闪,我都舍不得用的,会心疼。”用金笔蘸墨水,糟蹋钱啊,打死也不干。
  顾美男很满意此女的说辞,又嗯了一声,仔细听来,音调中带了些缠绵的味道。
  此时此刻,那个叫什么什么情的东西,很有一触即发的前兆。
  苏小雨坐不住了,身子不安地扭动几下,鼻子用力吸了几下,声音低低地说:“这屋里有酒,不好闻。”
  顾望江说:“是拿破仑。”
  苏小雨:“拿破仑啊……拿破仑很,色啊。”
  顾望江:“……很色?”
  苏小雨:“……”作孽啊,怎么一不小心把这个字抬出来了呢?
  顾望江:“怎么色了?”
  苏小雨:“啊,他吧,他,”此女把心一横,开始瞎编,“拿破仑年轻的时候有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曾经不学无术,流连花丛,在一间酒吧里,他遇见一个漂亮的卖酒女,送给她一枚家传的戒指,发誓要娶她为妻,但是诺言没兑现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那个可怜的女孩就一直等,一辈子都没再嫁,等到他成为皇帝,在皇宫里左拥右抱的时候,那女孩长什么样子,他早就忘了。”
  顾望江:“……那女孩没再嫁?”
  苏小雨:“没有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顾望江:“为什么?”
  苏小雨:“……初恋呗。”
  顾望江:“……”
  这个经苏小雨百般加工的故事讲完之后,两人之间再次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顾美男说:“苏小雨,上回我见到的那男的是谁?”
  苏小雨立刻联想到她在杨卫面前逞能挎他胳膊的那一次。
  那一次,她不知他底细,才会胆大包天,换成现在,还真不敢了。
  顾美男指的是杨卫,苏小雨老老实实说:“我过去的男朋友。”
  顾望江说:“初恋?”
  苏小雨:“不是初恋,是再恋。”
  顾美男又说:“苏小雨,你谈过几次?”
  苏小雨象喝了酒一样,脑筋不大清楚,稀里胡涂地回答:“两次。”
  顾望江:“第一次多久?”
  苏小雨:“两个月。”
  “到什么程度了?”
  “拉手了,他亲我脸了。”
  说完,苏小雨就傻了,因为,顾美男也亲她脸了。顾美男说:“光亲脸吗?没亲嘴唇?”
  苏小雨说:“没……”一个字没说完,就被顾望江吞嘴里了。
  苏小雨十分纳闷地想,她怎么没反抗呢?怎么没搓他下巴或者踢他裤裆呢?
  当然,此时她的臂膀软软地垂下,两人的上身贴得很紧,那个,手是没办法伸过去搓他下巴了,可是,不过,要不要——,那个什么,抓他裤裆?
  苏小雨内心很纠结,两只手蜷起又松开,不知何去何从。
  顾望江说:“第二次多久?”
  苏小雨大口呼吸,过了很久才弱弱地说:“两,两年。”
  “两年?”顾美男音色清冷,说,“嗯,知道了。”
  苏小雨很奇怪,因为这一次他没问到什么程度了,既然没问,也就没再有应景的事发生,那个,什么,他们的亲密接触没再往下发展。
  这一晚苏小雨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家的吉娃娃伸出小舌头舔她的脸,舔着舔着就到嘴唇了。她伸出手挥了一下,说:“不能亲这里。”
  然后就醒了,醒了之后就看见顾美男的脸近在咫尺,鼻息可闻,此男很不屑地微微一笑,说:“不能亲这里,要亲哪里?”
  此时天光大亮,苏小雨第一个念头是:这是在哪里?他怎么在这里?
  等到终于想明白所在何处,苏小雨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昨夜里,这个人吻她了?怎么会吻她了呢?
  沐浴在晨光里的顾望江看不去很不真实,说不上来为什么,苏小雨觉得心头有点空。
  顾美男说:“走吧,梅主管送钥匙来了。”

  想白吃豆腐
  酒店贵宾顾望江一夜未归,把一大早来巡房的客房主管急出一身汗来。那可是姚总亲自关照过的人哪,这万一出点事咋办?
  于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姚总接到电话后蹭就坐起来了。
  姚夫人说:“要走也得吃点东西再走。”
  姚总开了门,说:“吃不了兜着走啊。”
  差不多相同时刻,王主任接到肖萍的电话,她在电话中的声音惊慌失措:“主任,小雨不见了。”
  王主任不耐烦地说:“肖萍啊,你又搞什么?”
  肖萍说:“主任,真的,小雨的手机在桌上,人一整夜都不见影子,急死人了。”
  王主任:“……”苏小雨是谁?那可是经常被董事长点名提起的人物,出不得半点差错啊。
  十分钟后,姚总从东方而来,到达凯菲大酒店门外时不由自主抬腕看了下表。
  十五分钟后,王主任从西方而来,到达凯菲大酒店门外时也抬腕看了下表。
  然后,两人一抬头,同时发现了对方,也同时发现了对方脸上急切的表情。
  于是,姚总和王主任异口同声地问:“你也知道了?”
  问完之后,王主任说:“姚总,我刚知道,担心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姚总说:“唉,但愿是虚惊一场,先到现场看看再说。”
  进到大厅,王主任直奔大堂付理处而去,姚总直奔客梯而去。
  王主任奔向大堂付理处的时候,姚总会心一笑,心想也对,顾太子失踪,当然先找苏小雨打听。
  姚总奔向客梯的时候,王主任也会心一笑,心想高啊,小雨不在,说不定顾总知道她下落。
  大堂付理处,肖萍说:“主任,这事有点怪。听说昨晚小雨到多功能厅处理投诉,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王主任说:“难道和投诉有关?”
  肖萍说:“说不定人在四楼?”
  王主任说:“你没上去看看?”
  肖萍说:“主任,我哪敢去啊,四楼断电了,黑咕隆咚的,怪吓人。”
  王主任大惊:“四楼断电?多功能厅什么时候断过电?”
  十六楼楼层。
  姚总从1618出来后,把保安部值班主管叫了过来,表情很沉重地说:“现金和信用卡都没带,人能上哪去呢?”
  主管说:“姚总,当务之急要查明顾先生的行踪,我们先到监控室查查他具体离店时间。”
  一行人来到监控室,在门口看见李经理,姚总说:“小李,怎么你也值夜班?”
  李经理说:“姚总,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姚总忧心如焚:“出大事了,酒店贵宾顾先生失踪了。”
  李经理:“……”没啊,此人被他和梅主管双剑合璧,那个什么,骗到四楼去了。
  姚总拍拍他肩膀:“到你这里来查线索来了。”
  李经理闻听此言,双腿打软,心想别价查啊,一查不露馅了吗?
  姚总:“……”
  李经理有点急,急切中脱口说道:“我知道他去哪了。”
  姚总惊喜:“小李,你知道?快说,他去哪了?”
  李经理:“这,这个……”一时之间编不出合适的瞎话。
  姚总急得啊,连连催促。
  李经理吞吞吐吐,欲哭无泪,终于一梗脖子:“姚总,这事,不大好说,没法说。”
  姚总闻听此言若有所思,继而心领神会,笑了:“唉,毕竟是年轻人哪,精力充沛,我们这些老家伙功能都快废了,力不从心喽。”
  姚总走后,李经理很久都没从疑惑状态中清醒过来。怎么姚总说功能废了,力不从心?
  正想着,姚总打来电话:“小李,顾先生可能没带钱,这过夜费不知道怎么解决。要不,你过去看看?”
  李经理:“……”敢情以为顾总逛夜店去了啊。
  姚总来到大厅,看见王主任说:“有下落了。”
  王主任说:“一夜不归,上哪去了?”
  姚总叹息:“管不了这么多了,我看,这事到此为止吧。”
  王主任:“……怎么?”
  姚总:“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啊。”
  王主任吃惊非小,禁不住扼腕:“身为酒店一员,就不能另挑个时间……”偏偏在当值的时候,连工作都不做了。
  姚总表情凝重:“所以这事要保密,消息尽量封锁在小范围之内。”
  王主任点头,来到前台处对李丽和肖萍说:“事情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肖萍满怀希望地等着看苏小雨的笑话,哪知到头来空欢喜一场,失望之余,心中的不甘与愤懑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胳膊拧不过大腿,肖萍满心无奈地坐回到大堂付理处,越想越憋屈,于是,在看到梅梅鬼鬼祟祟上楼时,她几乎能断定,餐饮部主管梅梅利用职务之便,为苏小雨提供场所,让她和住店客人顾望江鬼混了一夜。
  果然是一夜.情,当然还会有多夜情。
  既然是多夜情,那就难保有不被抓住的一天!
  离开四楼时苏小雨深深地看了眼那只很大很舒服的沙发。
  因为苏小雨在看,顾望江也深深看了眼那只很大很舒服的沙发。
  苏小雨显得很迷惘。
  因为苏小雨很迷惘,顾望江微微蹙眉,说:“想什么?”
  苏小雨说:“顾,顾,那个……”因为顾美男的吻,苏小雨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
  顾望江说:“什么?”
  苏小雨躲闪着顾美男的目光,说:“你……记不记得,发生的事?”
  顾望江也流露出如此女般迷惘的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苏小雨:“……”被吓着了,此人难道健忘?
  顾望江:“你可以提醒下,我看有没有印象?”
  苏小雨闻言惊骇,瞅了此男半晌,颤声说:“你吻我了。”
  顾望江也惊骇:“我吻你了?”那表情,半分也不象装出来的。
  苏小雨:“……”有点欲哭无泪。
  顾望江作沉思状:“印象里,好象抱着一只小狗。”
  苏小雨无精打彩:“我做梦,也梦见小狗亲我。”
  顾望江:“……”脸有点黑。
  此男昨夜曾牵着她的手在黑暗中前行,所以苏小雨情不自禁地就盯着顾美男的手看,看了半天,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记得?”
  顾望江摇头,后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忘了告诉你,我从小患上一种怪病,就是每到农历双号,夜间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基本上没什么记性,无论做什么事,除影影绰绰有印象外,记忆基本出现空白。”
  欺负她傻啊,相信这种鬼话,莫非这厮想白吃豆腐,吃了白吃,死不认帐?
  苏小雨从顾美男脸上没发现丝毫撒谎的痕迹,不由自主又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世上真有这种怪病?这种怪病又偏偏让此人给得上了?
  于是,苏小雨本着先信后疑的精神,问:“没治?”
  顾望江:“治了,时好时坏。”
  苏小雨:“……”苍天大地啊,坏的时候叫她给摊上了?!
  回到大堂,肖萍说:“小雨,刚才王主任来了。”
  苏小雨一惊,问:“王主任来这么早?”
  肖萍说:“啊,问起你呢。”
  苏小雨:“……”为掩饰慌张,无意识地抓起话筒。
  肖萍:“姚总也来了。”
  苏小雨:“……”脊梁骨发冷,抓在手里的话筒有点打晃。
  肖萍:“小雨,你头发乱得象鹊巢,叫人家看了想入非非,以为你刚在床上滚了几圈呢。”
  苏小雨:“……”抖了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怕犯错误,就怕犯了错误不承认是错误。
  苏小雨思之再三,决定以无比虔诚,无比认罪的态度坦陈事件的全部经过,争取宽大处理。
  于是,此女在电话里以极其委屈的声音说:“主任,我回来了。”
  王主任:“……”这是完事之后再来汇报一声?
  苏小雨:“主任,您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离岗的,事出突然,门突然就锁了,出不来……可是,我打电话求救过的,真的求救过。”
  王主任惊得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小雨,你是说,你不是自愿的?”
  苏小雨委屈得快掉眼泪了:“主任,这种事,谁自愿啊。”
  王主任:“……”傻了。这么说,顾望江这小子,以强凌弱,以势压人,霸王硬上弓?
  震惊、痛心疾首到无以复加的王主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往外呼气,吹得额前的一缕头发一飘一飘的,样子很是滑稽。
  小张实在憋不住笑了:“主任,您吹胡子瞪眼的这是干吗?”
  王主任说:“小张,你们是我的下属,受到委屈或者不公平对待,一定告诉我,我替你们主!”
  小张:“……”
  王主任:“……”表示鼓励似地用力点了下头。
  小张:“主任,人家很久都没长工资了。”
  王主任:“……”

  猫戏老鼠和老鼠戏猫
  正在气头上的王主任暂时把顾望江的身份给忘了,在电话里说:“小雨,你到我办公室来!”
  王主任此时说话的口气很冲,很具有王者霸气,令苏小雨大为吃惊,大为震惊,大为惊恐。有完没完,她又不是故意脱岗,难道要以渎职罪论处?
  渎职啊,真要追究起来,叫她情何以堪?
  苏小雨头昏脑胀,一边苦思良策,一边走向办公楼电梯。
  十六楼楼层,顾望江一现身,服务员立刻迎上前说:“顾先生,您不在,可把姚总急坏了!”
  这件小事,就把姚总惊动了?
  顾望江笑容可掬,缓步优雅回到房间。
  洗过澡,换过衣服之后,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出门,也奔办公楼而去。
  这一对凯菲大酒店人人尽知的绯闻男女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到前台时脚步归于一线,一前一后招摇而过,使得正在交接工作的小季和李丽止不住抬眼注视。
  苏小雨本来眉头微锁,抿唇不语,到二人面前时冷不丁说出三个字:“顾,望,江!”声音轻柔,面露惊喜。紧接着,加快步伐走了。
  顾望江本来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到二人面前时冷不防说:“嗯。”音调柔和,微微含笑。之后,也加快步伐走了。
  李丽的目光追随着此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半晌,说:“心有灵犀?”
  小季低头整理台面,忽然停手,若有所思,说:“苏经理都直呼其名了?”
  走到前台时,一直苦思良策的苏小雨忽然想起一位重要人物,只要此人出面作证,兑现承诺,她便能洗清冤屈,保住饭碗。于是,心里一喜,情不自禁说:“顾,望,江!”
  走到前台时,一直悠闲赶路的顾望江忽然发现两束目光象探照灯似地照在他身上,于是冲此二女微微一笑,说:“嗯。”
  然后,两人先后到达电梯间。
  一心想着如何脱罪的苏小雨站在电梯前,忘了按箭头指示钮。
  等了很久的顾望江望望苏小雨,再望望指示灯,终于闷哼一声,伸手去按。
  电梯门打开,苏小雨闷声不响地进去,摁完数字键一回头,愣住了。
  顾望江没事人一样走到她身边,仰头注视顶棚。
  终于,缓过劲来的苏小雨说:“真有病?”疑问的语气,无辜的表情。
  顾望江:“……”不可避免地喘了口大气。
  苏小雨再次试探:“您记不记得,有一天后半夜,我给您打过电话?”
  顾望江迷惘:“有这种事?”
  苏小雨:“……”原来是真的,怪不得他当时威胁要投诉,过后又没投诉呢。想到此再问,“那您还记得夜里四楼停电、锁门的事吗?”
  顾望江想了想:“一定发生在两点之后,记不太清。”
  苏小雨闻言心中一惊,颤声问:“那您还说就算我工作出错,也不会开我的?”
  顾望江茫然摇头。
  此时到达六楼,电梯门开了一半,苏小雨急按闭门键,于是,电梯直往十八层升去。
  顾美男十分好奇苏小雨此翻举动,耐住性子,静待下文。
  苏小雨的下文是这样开始的:
  在顾美男的注视下,凯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苏小雨几乎双目含泪地说:“顾先生,您真的吻我了!”
  顾美男也酝酿了一下情绪,真诚说道:“大错已经铸成,你说怎么办?”
  苏小雨:“……”被问住了,有点手足无措,顾望江有陆盈盈,又在发病的时候吻了她,一时之间心烦意乱,还真不知道何去何从。
  顾望江十分好心情地提醒说:“有什么说什么,我不会赖帐的。”
  此言一出,苏小雨被顾美男的温情给吓住了,她抬头看了他很久,也想了很久,终于说:“那个……要不,您先帮我做件事行吗?”
  顾望江:“嗯,说吧。”
  苏小雨:“您和王主任说一声,就说我和您一起被锁在多功能厅了,我不是故意离岗。”
  顾望江:“就这个?”温柔的表情消失掉大半。
  苏小雨继续说:“我打电话求救,但是她们没找到钥匙。我没办法,只好在四楼等到天亮。”
  顾望江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温情,良久,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用不着我出面,王主任会秉公处理的。”
  苏小雨:“……”可恶啊,你说一句话顶我说一百句好吧?
  电梯升到十八层,顾望江说:“姚总办公室在哪?”
  苏小雨非常哀怨地说:“也在六楼。”
  电梯门重新关闭,在下降的过程中,顾美男不再理会此女。
  苏小雨忧心如焚,飞速地开动脑筋,终于万分歉疚地说:“我想起来了,这个时候姚总在十楼开会。”
  顾望江侧过头看了此女片刻,哼了一声,一伸手指头,点了下十楼键。
  此时电梯已下降到十三层,苏小雨抓紧机会说:“顾,先生,如果王主任问起来,我会把昨夜的事,说出去的。”
  顾望江注视着此女,神情莫辨。
  苏小雨吞了两口唾沫,鼓足勇气说:“有人打内线电话,骗我到四楼。我一上去,灯就灭了,一片漆黑,再后来,门就锁了,出不去了。”
  顾望江高深莫测地问:“谁骗你上楼的?”
  苏小雨尚未回话,十楼到达,她带头,迅速溜了出去。回头一看,果然,顾美男跟了过来。
  苏小雨等顾美男走得近了,才压低声音仿佛担惊受怕似地说:“没法确定,不过那人的声音和顾先生很象,而且内线号码我记住了,是从离厕所最近的吧台打的。八成打完以后,他就跑进厕所藏起来了。”
  顾望江:“……”
  苏小雨偷眼察看此男的脸色,狠下心,期期艾艾地说:“顾,顾先生,我就是,从厕所找到您的。”
  顾望江:“……”盯着此女看了半天,一字一顿地说,“然后,就发生了强吻事件?”
  苏小雨努力抑制住内心的颤抖,无限真诚地望住顾美男的眼睛,缓缓点了下头。
  两人相对无言,N久以后,顾美男自我批评说:“我发起病来,真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啊。”
  苏小雨有所体谅地说:“关键是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望江沉吟:“这事万一传扬出去……”
  苏小雨急忙说:“不会的不会的,身为酒店员工,当然要维护领导形象,我是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的!”
  顾望江:“……”他这临时编出来的病,也能被利用成这样?
  苏小雨:“顾,先生,您真可怜,竟然得这种病。”
  此女面色沉重,悲天悯人,使得一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顾美男差一点表情龟裂,他相当费力地稳了稳心神,说:“你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我就算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也得站出来为你说话。”
  苏小雨:“……”耶,大功告成!
  到达财务部门口,苏小雨往里看了看,歉疚、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起来,姚总没在十楼,会议,会议取消了,改成明天……”
  对于此女行径,顾望江半分也不感到意外,他十分平静地重新回到电梯,等电梯下降时,忽然灿然一笑,说:“苏小雨,我小看你了。”
  苏小雨:“……”有点惊,这是被识破了?
  顾望江其实很想问,如此精灵鬼怪的苏小雨是如何败给杨卫新欢的,不过,此念头一起,立刻被强行压下,他宁愿相信,苏小雨对于那份感情,并没有全力去争。
  王主任办公室文员小张和姚总办公室文员小李在电梯间相遇,没说上几句话,就见一旁电梯的门开了一条缝,接着,哐,又合上了。
  小李说:“这不是小雨吗?那男的是谁?”
  小张说:“还用问?”
  小李恍然大悟。
  电梯升到十八层,然后下降,降到十层,停下,再下降,最终,门一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小张说:“小雨,主任都等急了,快进去吧。”话是说给苏小雨听的,眼睛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顾美男。这可是传说中仅用一支笔就击败杨卫的住店客人顾望江啊!
  在两女近乎膜拜的眼神注目之下,顾望江走向姚总的办公室。
  到了门外,待要推门而入的瞬间,小李反应过来,说:“等等!”
  顾美男停住,等小李来到跟前才问:“怎么?”
  小李说:“姚总很忙,您有预约吗?”
  顾望江看了下时间:“二十分钟前电话预约过,姚总在办公室等我。”
  小李:“……那您请进吧。”
  小李喊住顾美男的时候,苏小雨恰恰也听见了,当然,听见小李问话不打紧,打紧的是顾美男如何回话,此男答话时视线飘忽,意味深长地落在苏小雨的脸上,接着,很富有男性魅力的声音传来:“二十分钟前电话预约过,姚总在办公室等我。”
  闻听此言,苏小雨的小心肝颤微微抖了几抖,此人恶劣呀,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和姚总有约在先,竟然还听信她谎言跑一趟十楼,到底意欲何为?
  苏小雨脑中极快地想到一个词,叫做猫戏老鼠,念头闪过,又觉得还是老鼠戏猫比较妥贴,再然后,谁是老鼠,谁是猫就分不清了,到最后,还是觉得顾望江是猫,她是老鼠。

  梦游症和精神病
  已经平静下来的王主任心情很沉重,面色很凝重,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已经吃下定心丸的苏小雨心情很放松,表面很惶恐,听见王主任叹息之后嘴唇略动,沉默依旧。
  王主任心中很是烦乱,这两个人,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属,一个需要维护,一个需要保护,最主要的,此二人相识日久,搞不清昨晚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于是,王主任不知道这碗水该怎么端了。
  苏小雨心中有些急切,顾总顾先生啊,你就不能先打个电话过来,好让我脱身?——于是,大堂付理苏小雨就盯着桌上的电话发呆。
  电话果然响了。
  在苏小雨殷殷期盼之下,王主任说:“小雨,你先回去。”
  回到家的苏小雨倒头就睡,中午起来吃了几口饭继续睡,一直睡到天色大黑。
  苏妈妈过来摇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中邪了吗?都睡一天了。”
  听到中邪二字,苏小雨翻身问道:“妈,你说有没有一种病专门夜里犯,犯病的时候吧,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
  苏妈妈说:“梦游症呗,这种人经常在睡着的时候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做完了再爬回去睡觉,早上起来还以为是做梦呢。”
  苏小雨说:“那,妈,你见过这种人吗?”
  苏妈妈说:“没见过,不过你老姥爷见过。”
  关于梦游,苏小雨的老姥爷有一段奇特经历,这段经历是这样的:
  据苏妈妈讲,老姥爷年轻时候外出打铁,住宿条件很不好,一帮铁匠睡大通铺。
  有天夜里,老姥爷睡不着,就见旁边一位哥们突然下地,到墙角摸出一把刀来。他走到大通铺的那头,撩起正在沉睡的那人的衣角,轻轻拍打他肚皮,拍过之后失望地摇头,再拍下一个,如此这般地,不大会的工夫,把大通铺上睡着的兄弟们的肚皮挨个拍打了一遍,然后把刀往墙角一丢,爬回去睡觉去了。
  第二天醒来,这位仁兄说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来到一大片瓜地,满地的西瓜又大又圆,只是可惜,敲了半天,没一个成熟的,只得失望而归……
  苏妈妈问:“好好的,怎么问这个?你同事有得这种病的?”
  苏小雨点头。
  苏妈妈说:“咱家楼上你王大爷的小儿子会治这种病,问问他去。”
  王大爷的小儿子说:“象你说的这种病不足为怪,人的承受力有限,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发生过重大事件……”
  最后,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说:“当事人不在,很难确定病因,这么着吧,小雨,有机会你带这位同事来找我。”
  苏小雨小心收起名片,又问了些相关案例,这才告辞而去。
  第二天上早班。
  一踏进酒店大堂,苏小雨就觉出气氛不对。
  首先,正在拖地的王姐扔下拖把迎上来说:“小雨,来了。”苏小雨刚点了下头,王姐又说,“我就说嘛,小雨这面相,一看就有福。”
  其次,前台交接工作的李丽和小季闻声向她看来,两双眼睛静静地注视她片刻,尔后,两张年轻靓丽的面孔同时露出最美丽最灿烂最真诚的微笑。
  再然后,肖萍举着一串钥匙说:“小雨,你看,我找了大半夜,终于帮你找着了。你呀,以后可别乱放了。”
  最后,张强在电话里说:“苏经理,一起吃早饭去吧?”
  员工餐厅。
  苏小雨说:“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食堂师傅说:“苏经理先坐下吧,我叫人送过去。”
  以前从未受过如此优待的苏小雨傻了半天,才和自己端着食物的张强找了张桌子坐下。
  不大会儿,一碗盛得满满的豆浆摆在眼前,接着,一盘盛着五根又大又粗油条的盘子也摆在眼前。
  张强说:“苏经理,你饭量没这么大吧?”
  苏小雨:“……”她明明说的两根油条好吧?
  大堂付理苏小雨疑惑地望向食堂师傅,白衣白帽的大师傅报以亲切笑容,同时还伸出右手三指,做出个OK的手势。
  难道是特意照顾?
  苏小雨正吃着豆浆泡油条,对面的张强突然蹭一下站了起来。
  苏小雨说:“怎么了,张强?”
  张强说:“小赵叫我,让我过去吃。”
  苏小雨回头望了望,说:“不会吧,他背对着你呢,根本没看见你。”
  张强说:“他真叫我了,真叫了。”说着端起餐盘,一溜烟地走了。
  张强一走,服务员立刻过来擦拭桌面,刚擦好,就有人过来坐下了。
  苏小雨把两块泡得又松又软的油条塞进嘴巴,一抬头,愣了。愣了半天,说:“顾先生?”
  顾望江说:“咽下去再说话。”
  苏小雨很听话地照做了,心中充满疑问,不由又说:“顾先生。”
  顾望江看了她一眼,夹起一只烧麦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动作极其从容优雅。
  苏小雨看着看着,忽然忘了想说的话,讪讪地说:“烧麦蘸醋才好吃。”
  顾望江说:“嗯,我不吃醋。”
  苏小雨说:“醋好吃啊,蘸醋好吃。”
  顾望江又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气场很不对,苏小雨觉得,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于是胡乱收拾一下就想溜。
  顾望江瞧见了,说:“不要浪费。”
  苏小雨笑了两声,说:“我打包带回去吃。”
  顾望江:“谁准你上班时间在岗吃东西的?”
  苏小雨无奈,只得重新坐下,埋头苦吃,边吃边时不时充满怨念地偷窥食堂大师傅一眼。
  唉,这位大师傅,你哪根神经错乱了,偏偏选在这种时候照顾我,岂不是害我被活活撑死?
  不想撑死的苏小雨决定这一餐打持久战,取“拖”字诀,把顾美男靠走了好脱身。
  哪知此男吃饱喝足之后非但不走,反而站起来往后排去了。不大会儿,苏小雨就听身后有人说:“顾总,您坐。”
  顾总?他什么时候公开的身份?
  嗯,一定是公开身份了,否则干吗到员工餐厅用餐?
  新官上任,体察民情,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浪费粮食啊。
  想到此,苏小雨左右看了下,小声喊:“张强。”
  张强假装没听见。
  苏小雨又叫:“张强。”
  小赵说:“张强,苏经理叫你。”
  张强说:“哪有,你听错了。”
  苏小雨提高声音再喊:“张强。”
  这下,张强没法装了,因为全餐厅的人都听见了,包括昨天才宣布身份的顾总。
  众目睽睽之下,张强硬着头皮说:“怎么了苏经理?”
  苏小雨迅速端起油条放在张强面前,说:“你的油条。”
  张强说:“不是我的,苏经理。”
  苏小雨说:“是你的,刚才你让我帮你叫的嘛。”
  张强:“……”姓苏的,你害我!黑帮老大和酒店老总,无论是哪种身份,我都是惹不起的!
  苏小雨成功逃离餐厅,回到大堂没来得及喘口气,顾望江随后就到了。
  此女呆了一呆,立刻相当温和有礼地说:“顾总好。”
  顾望江神情极其严肃地说:“新员工下个月到岗,人事部和王主任推荐你教授礼节礼貌课……写一份培训计划给我。”
  苏小雨:“……”太突然了。
  顾美男脸色不大好看,苏小雨不知缘由,讨好地说:“顾总,您的病能治的,真能治。”
  顾望江:“……”
  苏小雨:“您那晚梦见一只小狗?”
  顾望江:“……”嘴角有点上勾。
  苏小雨:“梦见小狗就对了,这是梦游的症状。”
  顾美男惊骇,艰难地问:“梦游?”
  苏小雨很肯定地点头,然后把她老姥爷的事迹搬了出来。
  顾望江听后表情肃然,沉默良久,终于问:“苏小雨,你确定你老姥爷就是那些铁匠之一?”
  苏小雨说:“当然,这是我老姥爷的亲身经历。”
  顾望江说:“嗯,小时候我奶奶也讲过这个故事,她说其中一个铁匠是个小偷,他睡不着是因为惦记半夜起来偷东西。”
  苏小雨:“……”你老姥爷才是小偷。
  顾望江忍住笑,问:“你说这病能治?”
  苏小雨脸上堆笑说:“能治,我认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他能治这种病。”
  顾望江嗯了声,仿佛是不信,就在苏小雨灰心失望的时候,此男不轻不重、不喜不怒说了句:“有机会请他治治。”
  那一天阳光明媚,苏小雨上完早班,基本把培训计划的事抛在了脑后,她瞅准机会,往1618房间打了个电话,约顾美男外出看病。
  事情出乎寻常的顺利,顾望江很快出现在酒店大堂,和苏小雨一起踏上了寻访名医的道路。
  出租车七拐八拐,专拣偏僻的路走,终于,绕过一片水洼,在一幢建筑前停下。
  下了车,苏小雨打眼一望,惊呆了,再凝神细望,傻了。
  那幢建筑顶端写着不太显眼的几个字:精神病院。

  苦肉计与反苦肉计
  已经傻掉的苏小雨眼望苍天,欲哭无泪。
  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
  俗话说,自己挖坑埋自己。
  俗话说,马屁拍在马脚上……
  总之,王大爷家的小儿子啊,有你这么坑人的吗?你叫我领着人到这种地方来治梦游?
  此时天空白云悠悠,随风聚散,一会儿象狮子,一会儿象小狗,一会儿象天马,一会儿……总之千变万化,一如此时苏小雨的心情。
  斜阳脉脉,照得人眼睛发酸发胀。
  终于,苏小雨机械地、不情愿地扭动着脖子,慢慢地朝顾美男所在的方向转动。
  才转过去一点,就听顾望江发出一声冷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苏,小,雨!”
  这三个字象一道咒语,硬生生把苏小雨给定住了。
  然后,大约过去十秒钟,刚刚宣布身份的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吃惊地发现,那个,曾两度荣获总部微笑之星的大堂付理苏小雨有点不大对头。
  只见此女缓缓转过身来,表情茫然,眼神空洞,恍恍惚惚,飘飘悠悠地就向他走过来了。不过,经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步子没停,直奔他身后一条偏僻的小道而去。
  顾望江的眼睛极度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在此女身后阴森森地说道:“苏小雨,大白天的,装梦游不是时候。”
  这话的威慑作用相当大,此女抖了抖,很自觉地就停下了。
  被拆穿把戏的苏小雨站在当地,很久都没敢回头。
  顾望江慢腾腾绕到苏小雨面前,问道:“你说,我这病能治?”
  苏小雨:“……能。”眼神躲闪,答得很没气势。
  顾望江:“神医在哪?”
  苏小雨战战兢兢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名片,仔细看了看王大爷家小儿子的心理咨询中心的地址一栏——狼冒头路9号。
  看完之后,眼睛一亮,说:“顾总,您等我!”说完,急匆匆一溜小跑,奔过去核对那幢建筑的门牌号。
  当然,核对的结果是,与名片上一致。
  顾望江说:“找错地方了?”
  苏小雨说:“……是啊是啊,顾总,找错地方了,我说呢,怎么可能是这里?怎么可能?”
  顾望江:“怎么错的?”
  苏小雨:“……”
  顾望江:“……”
  苏小雨:“……是狼冒头路19号,我看成9号了。”
  顾望江:“嗯,走吧,去19号。”
  苏小雨:“……”大哥,您饶了我成不?
  此处地处郊区,门牌号与号之间相隔甚远,在寻找19号的过程中,顾美男走在前面,悠闲自在,苏小雨紧跟其后,如履薄冰。
  走到11号门牌。
  苏小雨看看日头,极其诚恳地说:“顾总,快黑天了,咱们,咱们改天再来好吗?”
  顾望江也看看日头,极其肯定地说:“还早,不必多跑一趟。”
  走到13号门牌。
  苏小雨捶了下腿,说:“顾总,我,我累了。”
  这一回顾望江没有答话,只是侧转身,拉了苏小雨的手继续前行。
  走到15号门牌。
  苏小雨蹲下身,揉了揉脚,说:“顾总,我实在,走不动了。”
  顾望江平静答道:“走不动,我背着你。”
  苏小雨闻言怔了一怔,默默站起身来,咬牙前进。
  走到17号门牌,顾望江瞅了瞅苏小雨几近崩溃的脸,殷殷鼓励说:“就快到了。”
  终于,19号门牌到了。
  苏小雨垂下头,半天,没听见顾美男说一个字,她很小心很小心地偷眼瞧了一下,很不幸的,看见的是顾望江几近崩溃的脸。
  顾美男阴阴地说:“苏小雨,你抬头看看。”
  苏小雨十分惶恐地抬眼一瞄,“莱芜大烧饼”几个字迅速映入眼中。
  此时此刻,苏小雨再也不敢狡辩了。她老老实实摸出名片,声音发颤地给王大爷的小儿子打电话。
  这位自诩医术高明的邻家大男孩说:“小雨,你放心,我虽然一毕业就分到这里了,但在学校里学的东西一天也没放下……你领他进来,我带他参观病房,我要让他知道,他要是不配合治,不立刻治,不马上治,下场就是这样。”
  苏小雨:“……”
  为洗清罪名,苏小雨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异常可怜地特意强调:“顾总,我是想帮您的,真的想帮。”
  顾望江闻言沉默。
  苏小雨满心忐忑凝望顾美男的脸,说:“顾总……”
  顾望江回视,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问:“你这是,关心我?”
  关心啊,当然关心。这话说到苏小雨心坎里去了,此女忙不迭地连连称是。
  顾望江很郑重地点头,很认真地思考:“那好,我这病,就交给你来治吧。”
  苏小雨:“……”她倒是想卖人情,可惜不会治啊。
  回去的路很是漫长,苏小雨遥望远方,满腹惆怅。
  这个地方,打车十分不便,长路漫漫,难道靠两条腿走回去?
  回去的路相当漫长,顾望江遥遥远望,无声一笑。
  这个地方,打车确实不便,但是前方风景优美,很适合一男一女二人散步。
  于是,凡恰好这一时间从此地经过的行人无一例外看到如下一幕:
  下午五点钟光景,在郊区通往城市的大路上,行走着一对相当独特的男女。
  男的长身玉立,走在前面,很是惬意自在。女的娇俏可人,跟在后面,看上去愁眉苦脸。
  初时男的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很是期待地等女的跟上来。而女的显然不解风情,停停走走,始终与男的保持几步距离。
  于是,男的怒了,甩开大步,不一刻便将女的抛在身后。因此,女的慌了,一溜小跑,追得十分辛苦。
  男的心肠一软,放慢速度,等女的跟上来……
  总之,此翻情景交替上演,男的乐此不疲,女的不知疲倦。
  终于,累到快要哭的苏小雨不打算再这么耗下去了。
  于是,顾美男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呼,回头一看,大堂付理苏小雨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只脚啊呀啊呀地叫唤。
  顾望江很是紧张地蹲下,问:“怎么了?”
  苏小雨痛苦不堪地说:“断了,断了,我的脚断了。”
  顾望江说:“我看看。”只轻轻一碰,此女就痛呼出声,跟真的一样。
  顾美男眉峰深锁,往酒店打电话叫车,然后说:“我背你。”
  苏小雨:“……”不要啊,你要是背了我,日后再发现上当受骗,不定怎么治我呢。
  顾美男音调很温和地说:“来吧,小雨,坚持一会,一会就好。”
  此男的表现相当温柔体贴,使得苏小雨差点感激涕零,以微弱的声音颤微微说道:“顾总……不要啊。”
  顾望江:“……”感觉很是别扭。
  僵持片刻,顾美男半扶半抱,小心翼翼把苏小雨从地上拽了起来,背转身去说:“上来,我背你。”
  身后声息全无,半天,传来两声苏小雨单脚蹦达的声音。他急忙回头,等看清此女金鸡独立的架势时,先是大惊,继而恍然,一双眼睛再次危险地眯了起来。
  那个,什么,方才抱着右脚呼痛的苏小雨,此刻右脚着地,左脚悬空。
  其实,顾美男有所不知,此事也真难为苏经理了。此女起初抱的右脚,当然是左脚着地,可惜在他身后独立支撑了这么久,身体摇摇晃晃,差点扑倒,不得已双脚着地以此保持平衡,哪知刚点了一下,他就回头了,幸亏她机灵,迅速抬起一脚。
  顾望江:“……苏小雨,快点。”是命令的口吻。
  苏小雨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当趴在顾美男背上时,还不忘“咝”一声,表示疼痛。
  果然,被顾公子背着是要付出代价的,和杨卫谈过两年恋爱都没被背过的苏小雨此时手足发软,浑身发热,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不知过了多久,此女讪讪找话:“顾总,您累不累?”
  顾望江:“嗯。”
  苏小雨:“我很沉吧?”
  顾望江:“嗯。”
  苏小雨:“……”
  顾望江:“苏小雨……我的脖子,你想勒死我?”
  ……
  终于,司机小陈开着车迎面驶来。
  苏小雨下了地,刚要往里钻,顾美男说:“等等,你的脚伤得厉害,我抱你上去。”
  苏小雨傻了,单脚蹦了两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能蹦上车去,只得乖乖地让顾望江吃豆腐。
  坐到车上,顾望江往此女身边靠了靠,伸手拢住苏小雨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下,体贴地说:“脚别使劲,很疼的。”
  苏小雨:“……”干瞪眼。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到了市区,经过一家推拿诊所,车子停下,顾望江说:“待着别动,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治好你的脚。”
  苏小雨:“……”很恐怖地眼睁睁透过玻璃门看着此男在诊所内和大夫交谈。
  不大一会,顾美男返回车边,说:“能治。”
  于是,万般无奈的苏小雨被抱进了诊所。
  推拿大夫说:“哪只脚?”
  苏小雨意乱情迷之下,鬼使神差般地把右脚往前伸了下,以微弱的声音说:“这只。”
  大夫伸手在右脚踝处摸了几下,说:“骨骼错位,想要好得彻底,必须把骨头全部拽开,重新接骨。”
  苏小雨:“……”拽开?接骨?喀嚓?全身发冷,情不自禁缩了下脖子。
  顾望江关切地望着此女,对大夫说:“只要能好,怎么都行。”
  苏小雨:“……”脸发白。
  大夫取出一只小锤,说:“万一手劲不够,就用这个补敲两下。”
  顾美男说:“苏小雨,疼得受不住就咬我的手。”
  苏小雨惊恐地看着顾美男伸到嘴边的手,在大夫转动手腕摩拳擦掌的同时,猛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好了好了,没事了。”

  切成花状的菜饼子
  第二日,姚总外出办事归来,和司机小陈一同穿过酒店大堂,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喟然长叹:“人这一上年纪啊,腰酸背痛,毛病就多。”
  小陈说:“姚总,我知道个推拿大夫,叫他捏两下?”
  姚总摇头:“捏过不知道多少下了,不管用。”
  小陈极肯定地说:“这个大夫不同!姚总,不信您看看苏经理。”
  姚总说:“小雨?”
  于是,司机小陈以苏小雨为例,极力向姚总推荐某某推拿诊所。
  你想啊,连路都走不了的苏小雨进去不过十几分钟,当即就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了。——那医术,太神了!
  姚总闻言驻足,回头看了看与顾客有说有笑的大堂付理苏小雨,尔后微微点头:“是高。”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想不信都难。姚总当即决定,某某诊所,他是去定了。
  咨询旅游景点的顾客走后,苏小雨有感而发,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笔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下如下内容:
  万佛峰烧香拜佛,日期待定。
  秋水湖游山玩水,日期待定。
  五福潭欣赏名胜,日期待定。
  这三项是那天在监控室门外胡乱承诺的,哪想到时至今日,成为对顾总欠下的债务。
  写完后又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姚总和司机小陈站在不远处对着她笑。
  苏小雨迎上去说:“姚总好。”
  姚总亲切地说:“小雨,你的脚——,感觉好点了?”
  苏小雨:“……好了。”偷偷瞟了眼小陈,脸上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
  姚总:“没有任何不适?”
  苏小雨:“……”有啊,如今一想到姓顾的就浑身不适。当时她吓得狼狈逃离诊所,这厮竟然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简直可恶之极。
  姚总要走,苏小雨忽然想起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殷勤追上去问:“姚总,有件事,您能不能帮个忙?”
  姚总说:“小雨,你说。”
  苏小雨说:“您老见多识广,能不能,帮我推荐个好大夫?”
  姚总说:“谁病了?什么病?”
  苏小雨吞吞吐吐:“一个朋友……可能是梦游。”
  姚总点头,非常认真负责地问:“具体哪些症状?”
  苏小雨略加思考,非常有选择性地陈述顾美男的病情。
  姚总听后立刻断定:“小雨啊,这个病不象是梦游。而且农历双号发病,怪啊……象是心理疾病。这么着吧,我有个老朋友认识这方面的专家,我先帮你问问再说。”
  姚总回到办公室,往总部打电话汇报工作交接情况,末了,问道:“董事长,听说您表外甥专门研究心理病?……啊,我这有个病人,症状是这样的……”
  苏小雨回到座位上,紧接前面内容,接着写道:
  请吃菜饼,日期待定。
  金盒子购物,日期待定。
  写完这两条,停了停,连声叹气,在本页开头写道:欠债单。
  刚写完,就听梅梅说:“小雨,你欠谁的债了?”
  苏小雨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来了?”
  梅梅扬了扬手里的帐单:“和前台收银对帐呢。”四面看了下,压低声线说,“原来顾先生就是顾总……哎,小雨,那天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做?”
  苏小雨:“……梅梅,他有病。”
  梅梅:“……”无声沉默很久,吃惊中带着惋惜说,“有病?顾总他……中看不中用?”多好的皮囊啊。
  苏小雨:“……”磨牙,很想咬人。
  梅梅瞅瞅苏小雨的记录本,不解:“乱七八糟,你都欠的什么债啊?”
  苏小雨说:“孽债啊孽债。”
  然后,当着梅梅的面,又加了一条:协助治病。
  梅梅说:“对了,小雨,看到请吃菜饼,我想起来了。以后千万别到咱酒店后面那条胡同口那家吃了,调酒师小蔡昨天吃得拉肚子,到现在还在家歇着呢。”
  苏小雨说:“就是最头上那家?”
  梅梅尚未回答,就见苏小雨缓缓眨了下眼睛,再缓缓眨了下眼睛,眨完后双目放射出异样的光彩,声音也很是兴奋:“菜饼子?吃了拉肚子?”天,太好了!既然姓顾的要求还债,那就从吃了拉肚子的菜饼子还起吧!
  那日下班时分,大堂付理苏小雨以送培训计划稿为名来到顾美男的临时办公室。
  顾望江大略看了眼,说:“嗯,先放这里。内容不太全面,比不上肖经理虑事周到。”
  苏小雨:“……”上进心很强的肖萍背着王主任也做了一份计划书上交?
  上班时间,在神圣严肃的办公场所内,顾望江显不打算提及私事,因此,苏小雨为达成目的,只好灰溜溜把拟好的欠债单交了出来。只要得到此男认可,她就可以按照单上所列内容一一还债。
  于是,苏小雨极为遗憾地发现,被姚总和王主任吹得天花乱坠、被酒店全体员工寄予厚望的顾望江先生,他对一张莫名其妙的欠债单的兴趣竟然百倍高于培训计划书。
  此推论具体表现在:
  此男相当细致的,几乎逐字阅读单上内容,然后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说:“再加一条,我昨天背着你走了一千五百六十八步。”
  苏小雨闻言圆睁双眼,不敢置信地紧盯住此男。
  顾望江耷拉着眼皮重复:“加上这一条就全了。”
  苏小雨忍无可忍地低声抱怨:“顾总,我,我背不动您啊,真背不动。”
  顾美男抬头,很是体谅地说:“嗯,如果一步按十块钱计算……”
  苏小雨说:“……”敲诈勒索啊,你。
  隔日一早,苏小雨特意早起,从梅梅所说的那一家买了一只大个菜饼,以塑料袋包裹着拎进酒店大堂。
  为保证效果更好,此女将饼裹严扔进抽屉当中,整整二十四小时之后才取出来备用。
  当然,让人很感欣慰的是,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大堂酒吧内另一名误食此摊点菜饼的员工也拉了肚子。
  闻听此消息的同时,苏小雨拉开抽屉往里瞧了瞧,笑了。
  那日早上,苏小雨取出菜饼时,忽然觉得此饼的外包装极不美观,与顾总的高贵身份极不相衬,思之再三,从蛋糕店花高价买回一个小号蛋糕,拎着去了二楼厨房备餐间。
  此时厨师们的早餐准备工作已进入尾声,因此,当时在场的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大堂付理苏小雨的奇怪行径。
  只见此女将蛋糕从包装盒内取出,把一个软塌塌的菜饼放进去比划了半天,似乎不太满意,重又取了出来。
  厨师小唐说:“苏经理,您这是——”
  苏小雨四处张望,突然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只红心萝卜,说:“小唐,你会雕花对不对?”
  小唐点头,接过萝卜,手脚麻利地雕出一个最简单的花形。
  苏小雨说:“好看,真好看。麻烦你,能不能帮我雕一朵?”
  小唐把萝卜往此女手中一塞:“这个送给您了。”
  苏小雨说:“不要萝卜的,我要菜饼子做成的。”
  小唐:“……”那个,菜饼子,雕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苏小雨也觉得有些难度,退而求其次,要求小唐把菜饼子切成一朵花的形状。
  把软软的一块饼切成花的形状,那可是技术活啊。
  小唐想了想,用一把很小很锋利的小刀慢慢划了下去,不大会儿,一张圆饼就被分割成大小大致相同的五片花瓣。
  苏小雨乐滋滋地把花瓣收进盒里,摆好造型,心满意中地提溜着走了。
  据品尝过此女留在备餐间蛋糕的人说,那个,蛋糕又松又软,味道相当好,不知苏小雨为何要李代桃疆。
  苏小雨在大厅往1618打电话,确定人在房间才亲自把菜饼送了进去。
  顾美男说:“这就是,菜饼?”
  苏小雨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好吃又好看的菜饼啊。”
  顾美男温声说道:“放那吧。”
  苏小雨将此精美的蛋糕盒放在茶几上,小心关切地问:“顾总,您要是吃不惯,吃下去不消化,难受,一定要告诉我啊。”目的是小惩大戒,万一泻得厉害,超出她想象的范围,她会乖乖把番泻叶贡献出来的。
  此女说话时眼神发自内心的真诚,顾美男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
  苏小雨等了一上午消息,有点沉不住气了。
  于是给小张打电话,小张说:“没有啊小雨,顾总跑厕所的次数很正常,绝对正常。”
  此时顾美男恰巧从小张身边走过,闻言身形微顿,眼中柔情闪现。
  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大厅内值班的苏小雨发现,顾望江早退,乘客梯回房间去了。
  此女大胆设想,顾总早上根本就没吃菜饼,此时肚子饿了,于是就……
  那个,大功即将告成。
  苏小雨眼前立刻浮现出顾美男提着裤子、愁眉苦脸,一趟趟往厕所里钻的情景,兴奋难耐之下,暗中用力握了握小拳头。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此女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那就是,吃坏肚子的大堂酒吧小员工休息一天仍不见好转,不得不到医院就诊。
  听闻此事,苏小雨内心隐隐为顾望江担忧,思来想去,找了个借口,往十六楼而去。
  1618门前,苏小雨抬手要敲,门忽然开了,隔壁花心男一愣,继而挑眉眨眼,很是灿烂地笑了。于是,此女很震惊地看见,这位男士洁白的牙齿上沾着两片很显眼的韭菜叶。
  花心男很放肆地打量苏小雨,回头冲里叽哩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抛了个飞吻,回他自己房间去了。
  苏小雨说:“菜饼放得太久会坏的,就不要吃了。”
  顾望江说:“没吃……被刚才那家伙抢着吃了。”
  苏小雨:“……”脸色有点难看。
  于是,顾美男有点自作多情。
  第二天天一亮,担心一晚上的苏小雨给十六楼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说:“很平静,苏经理,什么事也没发生。”
  本来不上早班的苏小雨赶到酒店,与顾望江在电梯间相遇,此女很是心虚地瞧一眼顾总的脸色,小声问道:“休息得好吗?”
  顾望江摇头:“不好。隔壁房间的抽水马桶不停地响,待会叫维修部过去看看。”
  苏小雨:“……”大哥,不用看了,他不停跑厕所,泻过一次又一次,马桶当然不停地响了。

  金盒子购物事件
  关于1620房间顾客腹泻一事,一天之内惊动了酒店上上下下。
  而之所以惊天动地,是因为此一件事的发生极其具有非凡的历史意义。
  首先,在老领导即将离任、新领导刚刚上任之际,此事发生之后的后叙补救措施,对于顾美男全面掌控凯菲大酒店的局面,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那天,当面色青白、走路打晃的花心男向顾望江描述发病经过时,身边医务人员敏感地发现,顾总听完后那张脸啊,比病人好不到哪里去。
  顾总面色不善,事件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于是,大堂付理肖萍、客房部楼层主管,以及监控室李经理联合办案,很快查出,那日一日三餐,此顾客都是在本店餐厅用餐。矛头直指餐饮部。
  餐饮部得知消息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批评后的结果就是,餐饮部展开一场内部大整顿,重新修订食品采购流程和卫生检测制度,餐厅经理更是在酒店会议上向顾总一再表明工作决心。
  其次,此次事件以后,大堂付理苏小雨与执行副总顾望江之间扑朔迷离的亲密关系,终于明朗化、公开化。
  当然,对于这一指责,当事人苏小雨坚决不认。
  但是,办公室文员小张证实,此女十分紧张顾总的健康状况,曾在一天之内通过电话数次询问顾总的如厕次数。
  维修部有关人员也证实,因1620房间抽水马桶的流水声影响到顾总休息,苏小雨通过电话报修时声音发颤,都快哭出声来了。
  一惯不信流言的前厅经理同样证实,某一日早晨,亲眼看见此女携点心上楼与顾总共进早餐,以至于当日顾总在会议上不时走神,走神时神情十分愉悦。
  ……
  于是,种种迹象表明,家庭出身一般的苏小雨嫁入豪门有望,与顾太子的恋情几度沉浮,终于修成正果。
  于是,姚总在电话里公然向董事长道喜,讨要喜酒。顾董极度震惊之余,思之再思,说:“老姚啊,微笑之星颁奖典礼上,你带苏小雨来吧。”就是说,结果尚未出炉之前,苏小雨的微笑之星当定了?
  没有人知道,当日顾望江面对花心男腹泻时之所以面色不善,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清醒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就是,这位误食菜饼的邻居是在为他受过。
  于是,当餐饮部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同时,顾总也有所选择地向餐饮部有关领导了解情况,其中约见最为频繁的是邵经理和梅主管。
  当然,更加没有人知道,顾总与邵总会面时谈的是公事,与梅主管会面时谈的是苏小雨。
  对此事同样一无所知的苏小雨此时正在当值,左右无事,此女展开欠债单打印稿,在“请吃菜饼”一项后面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唉,仅此一项,她买蛋糕可是花去几十块钱啊。菜饼子没吃到债主肚子里,不知道算不算?
  正纠结着,午餐时间到了。
  和李丽结伴去餐厅的路上,张强和小赵从后面赶来,苏小雨说:“张强,一起啊,你走太快了!”
  张强说:“我要值班,我要赶回去值班。”丢下小赵就跑,避之如同瘟疫。
  苏小雨说:“他怎么了?”
  小赵摇头叹气:“都是油条惹的祸啊。”要知道,张强很爱吃肉,自从上回在餐厅被迫吃掉苏经理两根油条之后,食堂师傅再也不敢多给他一块肉了。因为从那以后,每次在餐厅相遇,顾总总会多看张强两眼。
  对于此事,苏小雨当然不信。
  因此,当看到顾美男走进餐厅之后,苏小雨为试验真假,端起餐盘走到躲得远远的张强面前,说:“张强,我碗里有肉,拨给你吧。”
  此言一出,张强吓得啊,脑袋都快触到桌上去了。
  同时,给顾总盛菜的食堂师傅发现,顾总脸上的某处肌肉抽了下,眼神暗了几分。
  苏小雨一抬头,发现全餐厅的人都在看她,唯独顾望江没看。
  虽然不信,但被此人如此无视还是觉得不甘,苏小雨悻悻回到座位上,坐下后发现,小赵不知何时已经跑没影了,就是李丽,也避开她两个坐位之遥。
  梅梅走过来说:“小雨,下班我陪你去买几件衣服。”
  苏小雨说:“不买。”
  梅梅说:“上午杨卫来酒店核定菜单了……到时候,你请假躲开不见他们?”
  苏小雨:“……不能,那太没面子了。”
  于是,这顿饭吃下来,苏小雨不仅答应去买衣服,而且还不时偷看顾望江,暗自打着能撑回面子的歪点子。
  金盒子商城。
  刚进门,梅梅的电话就响了,梅梅说:“我们到了。”
  顾望江说:“我在二楼。”
  梅梅毕恭毕敬说:“邵经理啊,到底什么事?……啊,开会?好,我马上回去!”
  于是,梅梅以开会为理由急匆匆走了。
  苏小雨来到二层女装部,从这头逛到那头,无比欣喜地发现,这件衣服很适合她,那件衣服也很适合她……只是很遗憾,都好看,却连一款适合她的价格都没有。
  银子啊银子。
  一出手,一大堆银子就出去了,那得买多少个菜饼子、吃多少好东西才能补回来啊。
  苏小雨手抚一件裙装,一边赞叹其款式之美,一边又肉痛其价格之高,既喜欢又矛盾的心理体现在此女身上,就是长时间地死攥住衣角不放手。
  导购小姐实在看不下去了,待要出言阻止又怕流失顾客,一双眼睛有所顾忌地望着顾望江。
  顾美男说:“苏小雨。”
  苏小雨一转头,惊住:“顾总,您怎么,怎么在这里?”这可是女装部啊。
  顾美男说:“嗯,给朋友买东西。”
  苏小雨:“……”心里有点堵。
  顾美男踱到她跟前,说:“这裙子好看。”
  苏小雨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好看是好看,不适合陆盈盈。”
  顾望江:“……”
  苏小雨:“……”
  两人对望。
  顾美男说:“苏小雨,不是陆盈盈。这个朋友,嗯,她身量和你差不多……我拿不准她到底喜欢什么,要不,你就帮我选选?”
  苏小雨:“……”除了陆盈盈,他还有一个?
  顾美男:“苏小雨?”
  苏小雨:“……我帮您选,算不算还债?”
  顾美男好脾气地点头:“你说算就算吧。”
  苏小雨觉得怪怪的,一想到自己拿出宝贵的时间帮此男追求别的女子,那种感觉就更加不自在。
  于是,整整逛完两遭,此女愣是咬紧牙关,没选中任何东西。
  不过,等再一次到达女士内衣部时,顾美男放缓脚步,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苏小雨的胸.部。
  苏小雨会意,不情愿地停下说:“就送内衣吧,送内衣说明您打算长期深入和她交往。”
  顾美男:“……”长期深入?
  此女从架上胡乱取走几件,跑到试衣间瞎比划一番,对着镜子,眼前浮现出如下情景:
  顾美男将此三件内衣交给某女,色迷迷地说:“这是我精心为你挑的。”
  某女先是欣喜若狂,接过来一看,大怒,往地上一扔说:“大小都不一样。你根本就对我不上心,连我穿多大号都不知道!”说完拂袖而去。
  由此,顾美男与某女恋情告吹……
  想到此,苏小雨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刚要出去,听见导购员说:“您女朋友真有意思,试的那几件尺寸全都不同。”
  顾美男说:“嗯,总有一样合适。”
  闻听此言,苏小雨情不自禁接下去想道:
  ……某女拂袖而去,顾望江追上去,无限深情地说:“是我特意这么做的,我想,尺码虽多,总有一样是适合你的!”
  于是,顾美男与某女的恋情重又复活……
  导购员吃惊地发现,苏小雨最后选中的竟然是三样昂贵品牌的特大号胸衣。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顾望江说:“先生,这……”
  顾美男见苏小雨笑得十分灿烂,点头说:“嗯,就这样吧。”说完,就见苏小雨眼睛都快笑没了。
  特大号内衣啊,在一处特定的场景,某女指着顾美男,流下两行鳄鱼的眼泪,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早就听说你喜欢波霸女人,我还不信,原来,原来,真是这样!”……
  苏小雨心情大畅,顾美男也似乎心情很好,提着衣袋,悠闲跟在此女身后东游西荡。
  唉,内衣可以作弊,外衣是得穿出来给顾美男看的呀,那怎么作弊?
  既然没法作弊,苏小雨压根就提不起帮忙试穿的兴趣,走来走去,就走到一楼化妆品部了。
  顾望江说:“想买什么?”
  苏小雨:“……”什么都不买才好呢!
  站在某名牌专柜跟前,顾望江说:“苏小雨,你平时用什么,看着选吧。”
  苏小雨:“……”她平时能用上粉饼和口红,帮他女朋友选这个?
  于是,此专柜的导购员遇上很奇怪的一位顾客,这位顾客要购买的商品是口红和粉饼,具体要求如下:
  口红,最好是抹上以后显得半人半妖的那种颜色和亮度。
  粉饼,最好擦上以后显得皮肤又暗又涩的那种。
  当然,苏小雨提出以上要求的时候顾望江已经踱到珠宝首饰柜台去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此女说话时音量相当低,估计除导购员外,再没人听得见。
  导购员听完此女的要求,足足有两分钟没说出话来,两分钟以后义正辞严地说:“小姐,您所说的东西,在哪里都买不到。”
  苏小雨:“……我说的是那种可以使肤色变暗一些的粉饼,和颜色比较另类的口红。”
  ……
  首饰柜前。
  顾美男说:“嗯,她平时不戴饰物,我总觉得她脖子上缺点东西。苏小雨,帮我看看,金链子好不好?”
  闻言,苏小雨的眼睛瞄向一排又粗又壮的黄金颈链,就这种链子,戴上绝对象暴发户!
  顾美男顺着此女的眼光一瞧,嘴一撇说:“不好看。她做服务行业,不能太张扬。”
  苏小雨:“……”暗自翻了个白眼之后,突然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象您说的,伊泰苏莲娜是合适了。”便宜啊,是个男人都送得起,显不出你的优势,哼。
  于是,在顾美男不是很情愿,苏小雨卖力坚持下,最后选定一款海洋之心。
  当然,关于海洋之心,在付款之前发生一段小插曲,在付款之后也发生一段小插曲。
  付款之前,苏小雨手捧此链,悄声问导购员:“有没有十多块钱的?”……
  付款之后,导购员忽略苏小雨,问顾望江:“先生,要不要包装一下?”
  顾美男说:“嗯,包起来吧,要送人,外观要漂亮。”
  于是,就在导购小姐准备包装纸的时候,苏小雨暗中使力,硬生生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把海洋之心上的小吊坠给揪下来了。

  杨卫婚礼现场
  同一天,被梅梅提及的杨卫携同王媛在某特色餐馆用餐,一桌子人不是同行就是同事,说着说着就聊到此二人婚礼上去了。
  王媛轮翻敬酒,某男推辞说:“哪敢劳动嫂子?别伤了胎气。”
  王媛说:“这酒可不能白喝,要随份子收礼金的。”
  某男开玩笑:“这话嫂子都说三遍了,莫非你们家缺钱?”
  王媛说:“是缺钱。我们俩到现在还欠着别人一大笔房款呢……你说这女的心眼多不多,又没结婚又没出钱,凭什么和我们家杨卫分房产?……”自从上次在房门外与苏小雨遭遇,王媛和杨卫外出时经常收到邻居各种狐疑的眼光,因此,她对苏小雨相当愤恨,竭力诋毁。
  这家餐馆没有包间,用餐空间全部是用齐胸高的青砖隔出来的,因此,一席话被在隔间吃饭的小夏听到了。
  小夏是苏小雨的同学,一听这话立刻就不干了,腾地站起来,两肘撑在青砖台上冲王媛冷笑:“苏小雨要是心眼真多,就轮不到你在这里瞎叽歪了!你不也没结婚,凭什么杨卫成你家的了?那房子苏小雨是没出钱,可也没追着姓杨的要,是杨卫反过头非要给的,不信你问,没问清楚之前别乱说话……啧啧,你那是什么嘴啊,真该拿根粗绳给缝住……还有你杨卫,你和苏小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觉得不合适早说早分啊!你拖人家两年,亲戚朋友都知道你们要结婚了,连句话都没交待就甩人家?怎么,因为刚才不说人话那女的不小心怀上了?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
  骂完杨卫,犹自气愤难消,小夏给梅梅打电话,梅梅说:“是招人恨啊!他们就不该大张旗鼓在我们酒店办酒席,太嚣张了!”
  小夏说:“苏小雨没用,净会耍小聪明,你和小格都在餐厅做事,倒是帮她出口气啊。”
  梅梅:“……”她是想帮,但是顾总再三警告,不许她们轻举妄动。
  杨卫挨完数落一直闷声不响,王媛自知说不过人家,也悻悻然闭了嘴巴。
  这顿饭吃得很是沉闷,到了下午,王媛说:“咱定的西装该到货了,回家顺路捎着吧。”
  杨卫说:“公司有点事需要处理……”
  王媛不等他说完,笑了笑:“你妈昨天刚过来,她等着抱孙子呢。”
  杨卫:“……”抓起车钥匙说,“走吧。”
  于是,如此这般,在金盒子商城一层,为顾望江选购礼物的苏小雨和前来领取结婚礼服的杨卫狭路相逢。
  在看见杨卫的一刹那,苏小雨目光急闪,一只手很不听大脑指挥地一下就揪住顾美男衣角了。
  在苏小雨的手揪住自己衣角的同时,顾望江先是微微蹙眉,继而对杨卫颔首微笑,紧接着,把此女往怀里一拉,手臂一伸环到她腰上去了。
  顾望江说:“杨先生……”
  杨卫说:“顾先生……”
  顾望江:“……我们到二楼,小雨要买衣服。”
  杨卫:“……我们到四楼——。”瞅了眼苏小雨,什么也没说。
  四人搭乘电梯,在二层楼梯口各奔东西。
  王媛说:“你认识这男的?”
  杨卫说:“……凯菲大酒店就是他家的。”
  王媛哟了一声,酸溜溜地说:“搭上这种人,这么显赫,干吗还赖着我们的房子不还?”
  杨卫说:“王媛,以后这件事不许再提!”加快脚步,甩下王媛走了。
  王媛:“喂!……”气急败坏,加快脚步在后面追。
  二楼。
  苏小雨小心揣摩着顾美男的脸色问:“你们,认识?”
  顾望江说:“嗯,一面之缘,王主任从中介绍了一句。”介绍的时候吧,王主任的眼珠子四下挲摩,谁都不敢看。
  苏小雨:“……”
  顾望江:“我这里有一张婚礼请柬。”
  苏小雨一愣:“……顾总,我能不能,能不能,和您一起参加?”
  顾望江思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苏小雨,你得告诉我,你参加这个婚礼,是不是旧情难忘?”
  苏小雨想也没想地说:“不是。我就是想争口气,让他们知道,没有这个人,我活得更好。”
  顾美男想了想说:“嗯,苏小雨,我帮你争气。”
  苏小雨只觉腰间一紧,她的脸都快贴到顾美男胸膛上去了。
  此女往外挣了挣,很不自然地笑了两声,说:“顾,顾总,今天是双号还是,单号?”
  顾美男脸往下一拉,阴恻恻地说:“苏小雨,这是白天。”以为他犯病?
  ……
  金盒子女装部某导购员发现,曾在本楼层晃荡无数遍的一男一女又回来了。
  当然,回来之后还是接着晃荡,一圈又一圈,顺时针方向。
  由于货品档次较高,客流量不是很大,因此,此导购员很有闲情逸致地替这对男女计算着时间,起先,每一圈下来需要12——20分钟不等,后来,相当相当惊人的是,此二人越走越顺溜,步长步速越来越默契、配合得恰到好处,一圈下来只需要16分钟,而且雷打不动地一直保持了下去。
  平静地一步一步转圈圈的苏小雨其实内心很不平静。自己买吧,舍不得花银子;替人家试吧,又觉得亏的慌;再说,走路时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也挺能满足一下虚荣心的。
  平静地陪苏小雨一步一步转圈圈的顾美男起先还能心平气和,不过,一圈一圈又一圈无止境地走下去之后,身为大男人的顾美男实在忍无可忍,说:“苏小雨,女人购物都这么麻烦吗?你能不能快点?”
  苏小雨为难:“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
  顾美男:“……”很是无力。
  苏小雨:“也不知道她喜欢哪种样式。”
  顾美男:“……你喜欢就行。嗯,婚礼那天免费借你穿一天。”
  苏小雨闻言低头思索,然后装模作样四下一看,直奔一处地方而去,片刻工夫,选出三套女装,动作之迅速,可用稳、准、狠来形容。
  于是,导购小姐惊呆了,半天,说:“我给您开票。”
  于是,顾美男也惊呆了,半天,笑:“苏小雨,你真能装。”
  苏小雨:“……”也笑了。唉,顾总啊,其实这个点子我早想到了,等着让你先发话而已。
  ……
  杨卫婚礼那天,天空很蓝,微风很暖。
  王主任在酒店大堂内环顾一圈,说:“小雨在哪?”
  肖萍说:“刚才和李丽聊天呢。”
  王主任叹了口气,到前台问李丽,李丽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儿。”
  王主任四面看了下,走了。
  一分钟后,顾望江走过来问:“看见苏小雨了吗?”
  李丽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儿。”
  顾望江皱眉,四面看了下,走了。
  又过一分钟,小夏站在台前问:“请问苏小雨在不在?”
  李丽说:“刚才还在,这会儿不知上哪了。”
  小夏道谢,四处看了下,到大堂酒吧找小格。
  小格看着小夏身后不足五岁的四个小尾巴,问:“这就是你大哥家的四胞胎?”
  小夏说:“是啊,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小格说:“加油!”
  第三个一分钟,穿着很得体,被梅梅精心化过妆的苏小雨来到前台,捏着嗓子说:“我找苏小雨。”
  李丽说:“苏经理不在,您有事可以留言,也可以打她电话。”
  此女嗯了一声,说:“那我找李丽。”分明就是苏小雨的声音。
  李丽很震惊地看了此女半天,说:“苏经理,您这样打扮真好看。”
  王主任遍寻苏小雨不见,于是上楼去了。
  小夏遍寻苏小雨不见,领着甲乙丙丁四个小尾巴也上楼去了。
  顾望江坐在大堂内的沙发上,一抬头,看见前台那边站着一个人,刚开始没认出是谁,仔细一看,那身红色裙装相当眼熟。
  于是,顾美男被一种神秘力量牵引着,慢慢站起身来,以极度欣赏的眼光打量着此女,说:“苏小雨。”那衣服把个小身材衬的。
  苏小雨说:“顾总,我正找您呢。”
  顾望江目光灼灼,看得此女心里打鼓,N久,顾美男说:“很好看。”
  苏小雨:“……”听见李丽很隐忍地笑了一声。
  顾望江说:“走吧。”
  站在楼梯口,顾美男说:“苏小雨,咱得先说好,不准打滚撒泼掉眼泪。”
  苏小雨说:“嗯,保证不。”
  顾美男:“不准拍桌子摔凳子。”
  苏小雨:“不拍,不摔。”
  顾美男:“不准给咱酒店抹黑,不准给我丢面子。”
  苏小雨:“……好。”没想明白怎么才算是给他丢面子。
  三楼礼堂。
  杨卫和王媛双双立在门口迎接宾客。
  王媛发现,正在寒喧的杨卫突然噤声,眼光复杂地望向楼梯口,遁着他视线瞧去,只见一小美女挽着顾望江的胳膊来到近前。
  起先,她没认出是苏小雨,直到苏小雨开口说话。
  平时不怎么打扮的苏小雨穿了件很显身材的暗红色裙装,一张素净的小脸被梅梅尽心尽力抹画了一个早上,于是,此刻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有些震撼作用的。
  苏小雨说:“恭喜。”笑容很是真诚。
  王媛笑了笑,看向杨卫。杨卫点点头,看向顾望江。
  其实顾望江此刻很痛很难受。苏小雨与杨卫分手时日不长,此情此景之下难免受到刺激,一紧张,使劲掐顾美男的胳膊,那力度,是够人受的。
  顾望江很是体谅地揉了揉苏小雨的头发,说:“早上没吃饭,到那边坐下歇歇。”
  王媛说:“快去歇着吧。顾总真会体贴人。”
  杨卫的脸有点难看。
  此时,苏小雨的手机响了,一阵欢快的乐声响起,音量很大,节奏感很强。
  随着音乐响起,顾美男唇角往上斜了两斜,情不自禁联想到那一日,在城郊相接处的大路上,他很是辛苦地背着苏小雨走了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八步。
  随着音乐响起,杨卫的脸暗了又暗,情不自禁想起就在方才,王媛趴在他背上,要他从一楼背她到三楼。
  随着音乐响起,王媛的脸黑了……
  苏小雨迟迟不接电话,乐声响了很久,顾美男很配合地问:“好听,什么曲子?”
  此女说:“好听吧?猪八戒背媳妇啊!笨。”
  苏小雨按下接听键,说:“肖萍……笔记本在抽屉里,你找找。”
  脸色发黑的王媛面朝着苏小雨离开的方向,恨恨地说:“这女的是来捣乱的!”
  杨卫说:“小雨她爱开玩笑。”
  话音刚落,只见一前一后跑过来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后面有人喊:“小甲、小乙,别乱跑!”
  小甲跑过来,躲在了杨卫身后。
  小甲跑过来的同时,小乙也跑过来,躲在了王媛身后。
  小甲从杨卫身后探出头来,以清脆悦耳的童音喊道:“你来抓我呀,你来抓我呀。”
  小乙从王媛身后探出头来,不甘示弱地喊道:“怎么你不来抓我呀?你来呀,你来呀。”
  两个孩子同时大喊:“你来抓我,你来抓我,来呀,来呀。”
  王媛说:“吵死了,快找你们家大人去!”
  于是,小甲和小乙在王媛的呼喝下,跑得远了。
  小甲走后,杨卫那件特地从金盒子定做的灰西装后摆上留下一个黄色的小手印。
  小乙走后,王媛那身昂贵的红色旗袍的后臀位置留下两只对衬的黑色小手印。
  因为有孕在身,王媛不敢久站,杨卫说:“你歇着去吧,我来应付。”
  王媛在椅子上小坐片刻,起身前往卫生间。
  卫生间位于回廊处,王媛拐过去,看见一个身穿酒店制服的女员工躲在墙后边打电话,确切地说,是拨打电话,只拨号,不听声。——此人正是梅主管,躲在旮旯里孜孜不倦地打苏小雨的手机。
  王媛蹲了会儿,要起身时才惊觉,堂堂五星级大酒店的厕所里竟然没备手纸。
  这可怎么出去啊。
  王媛又蹲了会儿,听见外面有动静,问:“有人吗?”
  隔壁有人回答:“哎呀,怎么没纸啊?”……
  终于,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说:“阿姨,我有纸。”
  ……
  王媛满脸怒气冲出厕所,直接向最高领导人顾望江先生投诉去了。
  王媛刚走,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从最靠里的隔间出来,一人怀里抱着一堆卫生纸,挨间分配,速度很快。
  所以,负责此楼层卫生的清洁员打开门往里一瞅,很不客气地对王媛说:“我都说了,我刚补过一遍纸的,小姐您没看见?”……
  王主任和杨卫的表姨寒喧几句,要走。
  杨表姨说:“王主任,您是媒人,这喜酒您一定得喝了再走!”
  王主任:“……”他这个媒人早就退居二线了啊。
  杨表姨朝王主任身后招呼:“哎,杨卫他姨,过来过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王主任,是杨卫他们的媒人。”……
  正在这时,顾望江和苏小雨朝这里过来,王主任象看到救星一样,急忙迎了上去。
  杨表姨说:“主任,这是谁?您给介绍认识认识吧。”
  王主任笑了两声,刚要说话,只听苏小雨的手机很大声地响起来,乐声欢乐,节奏极具震撼力。
  王主任耳听着这首曲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杨卫他姨听着这首曲子,也半天没说出话来。
  杨表姨听着这首曲子,乐呵呵地说:“真好听。”
  旁边有人笑着说:“好听,猪八戒娶媳妇。”
  杨表姨:“……”还真是应景啊。
  苏小雨接听:“肖萍啊……笔记本真在抽屉里,你再找找。”
  宾客陆续到齐,司仪走到台上调试话筒,幕布上开始放映这二人的婚纱摄影。
  顾美男说:“苏小雨,你穿上婚纱更漂亮。”
  苏小雨有点感动,小声说:“顾总,您不用安慰我的,我没事。”
  顾望江靠近一些:“不是安慰,说的实话。”
  两个人的脑袋靠得很近,王主任无限同情地朝杨卫看去,果然,这可怜的男人,扭着脖子往这边瞧呢。
  唉,谁跟谁结缘、结怨,都是天注定的啊,强求不得。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的表情并没表现多大快乐,于是,王主任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向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
  这边司仪才调试完发音器材,意外情况就出现了。
  当然,严格来讲,也不能算是意外,——就是甲乙丙丁四胞胎中的两个小男孩乘人不备跳到台子上去了。
  起初,孩子小,没人在意,直到两个小家伙开始似模似样地载歌载舞。
  小甲两只小□替使劲往下踢腾,同时左手举起麦克风,右手象机器人似地圈起来往外一甩,吼着:“字典忘了带,字典忘了带!我急着要用,快快快!”
  小乙的两只小脚也交替使劲往下踢腾,同时右手举起麦克风,左手象机器人似地圈起来往外一甩,吼唱:“字曲忘了带,字典忘了带。我不喜欢你了就踹踹踹!”
  ……
  这俩孩子一闹,很富有喜剧效果,四周乱哄哄的,把个婚礼现场搅得不仑不类,王媛和杨卫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好在接下来的仪式很顺利。
  只有一样。
  司仪上台后刚一发话,甲乙丙丁四个孩子就颠颠地跑到离舞台最近的一处地方,仰着脸往台子上看。
  当在司仪的授意下,杨卫向王媛表明心迹时,这中个离舞台最近的孩子忽然之间放开嗓门,齐声大哭。
  其中两个边哭边指着杨卫喊:“爸爸,爸爸……”
  孩子哭声凄惨,杨卫的告白被打断了,台下无数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看向看台上的二人。
  甚至有人联想到私生子三个字。
  小夏急忙奔过去哄孩子,说:“对不起啊,杨先生。可能您的长相和他们的爹挺象的,他们认错人了。”对不起啊大哥,这么说真是委屈你了。
  王媛立刻认出来这女的就是那天在餐馆为苏小雨出头的那人,恨恨地说:“孩子也不小了,连爹也能认错?”
  小夏说:“真能认错,不好意思,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
  小夏把甲乙丙丁领远点,一字排开训了一顿,越训哭声越大,杨卫的母亲特别稀罕小孩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过来劝。
  这一劝,甲乙丙丁四个小可怜的身世就暴光了。
  真的是凄惨啊。
  尤其是孩他爹因为一个女人抛弃他们的事,那活脱脱就是杨卫和王媛的故事再版啊。
  小夏给杨母讲的故事王主任并没听到,他只看到小顾总对苏小雨越来越温柔,一时间头脑发热,叫过司仪,给他说了句什么。
  于是,杨卫与王媛的婚礼仪式结束后,司仪重新站到台上,说:“好事成双。我非常期待不久以后,能在这里,在同一个地方,为顾望江先生和苏小雨女士主持婚礼!”
  于是,为答谢大家的掌声,顾美男顺理成章站到台上,说:“我会非常努力,使那一天早日到来。另外,确实是好事成双,非常感谢杨卫先生和王媛女士好事在前,给我们开了个好头!”
  此言一出,王主任就知道他作孽了。
  果然,杨卫那张脸啊,直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苏小雨觉得吧,顾望江真的是给足了她面子,使她在这个令人憋屈的婚礼上扬眉吐气。
  越想越感动,此女与顾美男深情对视,眼泪差点流出来。
  顾望江说:“苏小雨,叫着你的朋友,咱们退场行不行?”
  苏小雨说:“行。”
  小夏说:“小雨,不能走,还有好多节目没上呢。”
  苏小雨说:“还有哪些节目没上?”
  小夏说:“不少呢。比如滴菜汤,往身上抹油什么的……”

  陆盈盈是谁
  苏小雨闻言偷偷斜睨顾望江,只见此男似笑非笑,嘴角直抽。
  这表情,分明是乐在其中,这是默许可以继续下去?
  但是……
  苏小雨回望杨卫,往事滚滚,涌上心头,心中一软,说:“算了,都过去了……小家伙们饿了,小夏。”
  小夏说:“苏小雨,你都不知道这女的在背后怎么说你。”
  苏小雨抱了抱小夏,说:“嘴巴是人家的。我和她各自生活,今后再也不会有所交集,她愿意说就说呗。”
  此话一出,小夏很敏感地发现,顾望江的视线极迅速地扫过苏小雨的脸,那一双眼睛里一颗一颗的小星星都快掉出来了。
  于是,小夏会心一笑,打电话给梅梅。
  梅梅说:“谢天谢地,你终于收手了。”你不在这工作,真要做过头一走了之,我们得背黑锅呀。
  小夏说:“没兴趣再整人了,我替小雨高兴。”
  梅梅说:“……小夏啊,你帮我个忙好吗?”那可是顾总开了金口的呀。
  小夏说:“成。”
  梅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王主任实在不忍心再看杨卫那张强颜欢笑的脸,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在大堂前台处与顾望江相遇。
  王主任说:“到点,该吃饭了。”
  顾美男说:“嗯,带上孩子,一起去。”
  小夏说:“不去了。我和小雨很久没见,想单独约。”
  顾美男:“……”有些狐疑。
  小夏说:“顾总,我可是做公关的,银河大酒店四分之三签约单位,都是经过我的手签的。”
  顾美男:“……”释然一笑。
  中午时分,J市最繁华和步行大道上,从东而西,逐渐走近两个大人,四个孩子。
  身为大人之一的苏小雨说:“就永和豆浆吧,豆浆好喝,有营养。”
  身为大人之二的小夏低头问道:“苏阿姨请喝豆浆,好不好啊?”
  四个孩子一齐摇头,小甲小乙说:“不好!”小丙小丁说:“抠门!”
  苏小雨:“……”
  继续往前走。
  小夏说:“必胜客啊。小家伙们,必胜客的沙拉好吃,比萨也好吃,还有套餐……”
  苏小雨:“……”那很贵的呀。急忙说,“孩子们,肯德基好不好?前面就是肯德基了,里面有好多小朋友哦,还有滑梯,儿童餐……”
  结果,孩子们一致同意进肯德基。
  进去之前,苏小雨暗暗得意,说:“孩子喜欢吃这口,你就将就将就吧。”
  出来之后,苏小雨很是郁闷,又说:“小夏姐姐,你真能吃,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能吃啊?”
  小夏说:“小雨,是你太笨了。不过笨人有笨福,说不定将来你比我们都幸福。”
  两人分手后,小夏打梅梅手机:“我没劝小雨接受顾总。”
  梅梅:“……”你这不是帮倒忙吗?
  小夏说:“小雨说,顾总有女人,一次生病昏睡的时候,他喊过她名字。”
  梅梅:“……”顾总啊,真有这档子事?
  通话结束后,梅梅打顾望江手机:“顾总,那个,小雨说,您和陆盈盈小姐……”
  顾望江说:“……嗯,知道了。”
  梅梅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顾总,您在梦里还喊陆小姐啊……”
  顾望江:“……”很疑惑,这怎么可能?
  杨卫婚礼过后,最受瞩目的就是大堂付理苏小雨和董事长独子顾望江之间的爱情进展了。
  顾总在人家婚礼上那番话,分明就是好事将近的前兆啊。
  于是,一次闲谈时,姚总说:“年轻人动作快,恐怕我在正式退休之前,得准备一份贺礼。老王啊,这俩孩子的婚事,你说送什么好呢?唉,伤脑筋啊。”
  王主任认真想了又想,摇头:“还真是,送什么好啊?”
  两人很为贺礼的事伤脑筋。
  为贺礼伤脑筋的王主任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手伸进去摸索了半天,把藏在深处那支久经风霜的破笔又找了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抬头问小张:“小张啊,你说这笔还有法再修吗?”
  小张:“……”主任啊,都这样了还修,那得回炉重炼啊。
  王主任又说:“你说这玉裂了可以修,修好了叫金镶玉。这笔……”
  小张扑哧笑出声来,说:“这笔也可以修,修好了叫金镶笔。”
  王主任也知道自己愿望值太高了,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试试,终究不死心,于是说:“最有意义的礼物绝不是最贵的礼物,小张,你下午到金盒子问问,看他们柜台上有没有专门修笔的。”
  小张:“……”上帝呀,就这笔?
  同样为贺礼伤脑筋的姚总几分钟之后接到总部来电,顾董说,身为心理病专家的外甥最近因事要来J市,让姚总安排与病人见面。顾董还说,这一病例相当特殊,他这位表外甥想通过电话先了解一下具体病情。
  病人即是苏小雨的朋友,要了解病情,当然找苏小雨最合适了。
  于是,正在当值的凯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苏小雨先是接到姚总电话,姚总向她说明此事不到两分钟,心理病专家的长途就打过来了。
  想到顾美男病愈有望,苏小雨的声音既温柔,又充满希望地说:“您好,医生。”
  短暂的沉默。
  然后,电话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话相当直接:“听说你朋友得了一种怪病?”
  苏小雨:“……”怪病?不知怎么,把这个词用在顾美男身上似乎很让人觉得不爽。
  大夫又说:“你见过他发病吗?”
  苏小雨说:“见过啊。”
  大夫:“什么症状?你怎么断定他在发病?”
  苏小雨想了想:“没症状,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在发病。”
  大夫:“……”匪夷所思的回答啊。
  苏小雨:“……要说症状,就是,他忘了那时候发生的事了。”
  大夫:“……”就是说,发病的症状是在正常状态下显现出来的?真是怪病啊,难得一遇,很具有挑战性,说不定是世界首例。
  苏小雨:“能治好吗?”
  大夫:“我还是亲自看过病人再说。”……
  通话结束时,那位大夫说:“小姐,你声音很甜,很象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朋友。”
  苏小雨:“……”同感啊。
  与此同时,顾望江临时办公室。
  顾美男说:“盈盈,你俩和好了?”
  陆盈盈笑着说:“嗯,没事了,他明天要过来负荆请罪。”
  顾望江也笑:“是得治他。”
  陆盈盈又说:“我在金盒子看中一件衣服,他不在……望江,你能帮我试穿一下吗?”
  为表哥试穿衣服,没什么可避讳的,顾美男一口应承下来。
  下午,奉命去金盒子修笔的小张和下班后预备撤离的苏小雨在酒店偏门相遇。
  小张说:“时间还早,一起逛逛吧。”
  苏小雨远远地望了望金盒子所在的方向,说:“好。”
  与此同步,顾望江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到一层,准备去赴陆盈盈之约。
  来到大堂付理处,顾美男毫不避讳地问:“苏小雨呢?”
  肖萍说:“顾总,小雨下班走了。”
  顾望江闻言皱眉,看来要养成此女外出向他打招呼请假的习惯,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金盒子一楼。
  来到某名牌化妆品专柜前,苏小雨停步,低头仔细浏览陈列柜。
  小张说:“小雨,要买什么?”
  苏小雨说:“不,不买,看看,什么也不买。”说完往前走去。小张跟在身后。
  当此女再一次停下来时,小张好奇地问:“伊泰莲娜?小雨,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东西了?”
  苏小雨眼神有些躲闪,说:“不喜欢啊,就随便看看。”
  小张:“……”既不喜欢也不买,那干吗老在这地方逛悠啊。
  于是,小张说:“小雨,我男朋友生日,送什么礼物好呢?”
  苏小雨说:“……要不,就领带?”
  小张问咨询处:“男士领带在几楼?”
  服务小姐说:“在四楼。”
  四楼。
  二人从电梯往右走,一路闲逛,一路寻找领带柜台。
  然后,经过某品牌衬衣专柜,小张突然停下,小声说:“顾总?”
  声音虽小,苏小雨却听到了。
  顺着小张的目光瞧去,只见顾望江站在试衣镜前,面含笑意,而陆盈盈立在他身后,一会儿拽拽他衣角,一会儿又来到前面给他扣扣子,姿势十分亲密。
  苏小雨远远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心头五味杂陈,忽然之间不想面对此男。
  顾望江是从试衣镜中发现苏小雨的。此女脸上的表情很是令人暇思,于是,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眼睛长久地望着镜中的某处地方,创造了金盒子男士试衣史上的最长记录。
  小张看了看苏小雨,说:“顾总。”
  苏小雨没说话,只冲顾望江咧了下嘴巴,笑容很难看。
  顾美男兴致很好地说:“这衣服好不好看?”
  苏小雨还是没说话,斜了下眼珠子,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
  顾美男弯弯唇角,说:“可是我觉得很好看。”
  办公室文员小张觉得吧,在此处巧遇顾总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遇到他和另一个女的在一起。
  他和另一个女的在一起也没什么,偏偏这事让苏小雨给撞上了。
  既然让苏小雨给撞上了……
  唉,顾总的家事,旁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想到此,小张很不仗义地丢下苏小雨,溜之大吉。
  小张溜走后,苏小雨单独面对此二人,更是心情惆怅,如遇大敌。
  当然,究竟谁是大敌,此女一时之间还说不上来。反正总体感觉就是,男的看上去很欠扁,女的看起来不顺眼。
  于是,在没搞清状况之前,苏小雨也准备开溜。
  哪知此心思刚刚萌动,就听欠扁的顾美男说:“苏小雨,认识一下,这位就是盈盈。”
  苏小雨:“……”用不着介绍,知道是你梦萦魂牵的那一个。
  顾美男又说:“盈盈,这是苏小雨。”
  苏小雨十分不愿在陆盈盈面前丢了气势,迅速调整情绪,脸上堆起一个很灿烂的职业化笑容,说:“陆小姐。”眼睛没往顾美男那边瞧。
  陆盈盈说:“小雨,喊我盈盈就行。”
  苏小雨:“……”我和你没亲到这种地步吧?
  顾美男又往镜中瞧了眼自己,说:“就这件吧。”
  于是,苏小雨惊奇地发现,此言一出,陆盈盈就象得了圣旨一样,迅速指挥导购员开小票,拿着小票到收银台付款去了。
  女的为男的付帐,这俩的关系可想而知啊。
  于是,苏小雨觉得她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苏小雨说:“妈,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家。”
  梅梅:“……小雨,你神经啊,是我。”
  苏小雨:“嗯,知道,马上就走。”
  梅梅:“……”这又是在谁面前唱戏啊?为成全此女,梅梅立马不作声了。
  合上手机,苏小雨说:“顾总,我家里有事,我妈让我回去。”
  顾望江:“……”思考了一下,说,“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嗯,帮我看看,哪条领带好看……我开快车送你。”
  苏小雨:“……”坚决不干。买了衬衣买领带,要的挺全啊。
  顾美男仿佛看穿此女心思,不轻不重来了一句:“苏小雨,你要是不愿意,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
  苏小雨:“……”虽然这男的在杨卫面前给足了她面子,但此刻的表现实在不是一般欠扁啊。
  领带柜台前。
  顾美男拿起一条灰色领带往脖子上比划,问:“苏小雨,好不好看?”
  苏小雨从远近不同的距离看了几眼,说:“太灰了。”
  顾望江嘴一抽,拿起另一条,问:“这条呢?”
  苏小雨从不同角度打量一翻,说:“太暗了。”
  顾美男:“这个?”
  苏小雨:“太浅了。”
  顾美男:“这个?”
  苏小雨:“太红了。”
  顾美男:“……”
  苏小雨:“……”
  顾美男很隐忍地说:“苏小雨,你帮我选。”
  苏小雨:“……”愣了愣,从中取了一条,假惺惺往此男脖子上一比,说:“这个好看。”
  顾望江哼了一声,说:“你不是说,太灰了?”
  苏小雨:“……这一条?”
  顾美男:“太暗了。”
  苏小雨:“这个?”
  顾美男:“太浅了。”
  苏小雨:“……”
  顾美男:“……”
  苏小雨:“……”也很隐忍地说,“顾总,您还是自己挑吧。”
  顾望江几乎把所有商品都看了遍,也没看中有合意的。苏小雨很聪明地断定,此男在故意拖延时间,嗯,说不定是等陆盈盈。
  于是,苏小雨很为难很为难地说:“顾总,我家里有事,我妈……”
  顾美男想了想,说:“苏小雨,你送我一条领带吧,送哪样的都行,我保证不挑。”
  苏小雨:“……”花我的钱,你当然不能挑。
  顾美男又说:“闭着眼睛拿一条都行。”
  苏小雨在顾望江充满期待的眼神的注视下,俯下身仔细看了看标价,然后很惊恐地摇头,可怜巴巴地说:“顾总,我,我没带钱。”
  顾望江:“……”
  苏小雨:“……”
  顾望江:“苏小雨,我借给你钱。”
  苏小雨:“……”很小声地,“借了还得还啊。”
  顾望江:“……你看人家盈盈。”给男友买衬衣啊。
  苏小雨:“……”没出息,跟女的要东西。
  顾望江脸色很臭、很无耐地扔下苏小雨掉头就走。
  这时,结完帐的陆盈盈回来了。
  陆盈盈接听完一个电话,对顾望江说:“明天航班取消,改成后天一早了。”
  顾望江面色立刻和缓,笑着说:“后天我们一块去接机。”
  ……
  顾美男与陆盈盈说话时神情亲昵,语调柔和,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
  苏小雨很郁闷地默默冥想,半天,见两人有说有笑,全当她不存在似的,于是,此女在电梯口悄悄停下,往一楼去了。
  不过,很不幸的,等到达一楼的时候,她从流动电梯上下来,刚站稳脚跟,就见顾望江从另一部电梯上也下来了。
  顾望江说“苏小雨,我送你回去。”
  苏小雨垂下眼说:“不,不了,顾总,我坐不惯好车,晕车。”
  顾美男嗯了一声,说:“上一次……就是你断了脚的那一次,不是没晕?”
  苏小雨:“……那个,脚疼,顾不上晕。”
  顾美男瞧出此女神情落寂,下巴一扬,说:“苏小雨,说好了的,我送你,认认家门。”
  苏小雨:“……”我们家门在哪关你啥事?
  上车时,苏小雨自动扣住后车门把手,一拉,没打开,又一拉,还是没开。
  顾美男说:“苏小雨,坐前面。”
  苏小雨:“……”难道下班时间也要听命于领导?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坐前排了。
  苏小雨的家离此地并不远,但这一路下来,归程竟是相当漫长,原因有两个:一是顾美男开的不是快车,是超慢车;二是在超慢车的基础上,此男绕了好几个大圈,才总算找到地方。
  当然,这一路上,通过很有技巧性的提问,顾美男收获颇丰。
  收获之一:关于苏妈妈。
  苏妈妈的工作时间段为朝九晚五。
  平时极爱收集金银珠宝,收集金银珠珠宝的目的不是出于偏爱,而是预防离婚,万一离婚,这些东西属于私人物品,不列入财产分割范围之内。
  对苏爸爸的花销严加控制。
  收获之二:关于苏爸爸。
  苏爸爸的工作时间段为朝八晚六,中间休息俩小时。
  平时极爱收集古董,收集古董的目的不是出于对历史文物的热爱,而是很有附有风雅的嫌疑,具体表现在,所收集古董均为仿制品,而且仿制水平极为低下,一件战国文物只需十几块钱就能买到。
  喜欢喝点小酒,只是迫于财政开支状况,经常到批发市场成箱买回,每箱价格控制在两百块钱以内。
  于是,这一路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如何收买苏妈妈和苏爸爸,顾美男已经成竹在胸。
  终于,车子停在自家楼下。
  苏小雨刚打开车门,顾美男说:“等等。”伸臂一拉,又把车门关上了。
  此女稀里胡涂,不明状况。
  顾美男说:“苏小雨,你回过头来。”
  苏小雨一回头,后脑就被顾美男扣住了。然后,此男极迅速地在她额前印下一吻,近距离地与她对视。然后,又慢慢地靠近,吻到唇上来了。
  对于此男行径,苏小雨第一反应是:这天还没黑呢,不到发病时间啊。
  第二反应就是,这不是发病,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占她便宜。
  果然啊,天下乌鸦一般黑,此男有陆盈盈在先,后来又给某某女子大买礼物,现在还要来招惹她。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要惦记勺里的色男!
  想到此,苏小雨既失望、又委屈、又生气,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脚足乱蹬,奋力挣扎。
  顾美男一伸臂,将此女牢牢抱住了,车内空间狭小,苏小雨使不上劲,手胡乱抓到一处地方,用力掐了一把。
  然后,只听顾美男“咝”吸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盯住此女,愣了。
  再然后,趁顾美男愣神的工夫,苏小雨飞快地逃了。

  强吻的代价
  当天夜里,苏小雨严重失眠。
  失眠期间,左思右想,终于得出一个重要结论。那就是,种种迹象表明,她可能、大概、或许喜欢上顾美男了。
  但是,喜欢归喜欢,就算喜欢,也决不能当王媛第二呀,因此,要及时抽身而退,变喜欢为陌路。
  只是,抽身归抽身,此人在喜欢别人的情形下对她又亲又抱,实在太过份了。
  第二日上夜班,前台当值人员李丽发现,大堂付理苏小雨那晚上的表现很异样。
  上半夜,此女脚下象装了风火轮似的,到处转悠,转到大堂酒吧吧台前,小格说:“小雨。”苏小雨笑笑,没搭腔,掉头走了。
  转过拐角,在大厅卫生间门口徘徊两遍,再转身回到前台,李丽说:“苏经理。”苏小雨仍旧笑笑,没搭腔,掉头走了。
  继续走,前行右转,来到监控室门前,张强外出解手,一推门,发现此女在门外发呆。张强说:“苏经理?”苏小雨依然笑笑,没搭腔,掉头走了。
  张强解手回来,打电话问李丽,李丽说:“今天陆盈盈小姐来过,可能,那个,啊?——明白了?”
  张强:“啊?——啊,啊,明白了。”这是打翻醋坛子的表现啊。
  下半夜,苏小雨安静下来,两点钟刚过,此女去了趟总机,从总机回到座位上,她往1618房间打了第一个电话。
  农历双号啊,可不正是顾美男犯病时间?
  选择这个时候作案出气,嗯,事后不必担心打击报复。
  铃声响过三遍,顾美男睡眼惺松接起话筒,说:“谢谢,马上起床。”
  苏小雨:“……”此男态度相当好,怪啊。
  顾美男下床洗漱,往手腕上戴表的时候,愣了,仔细看了看时间,火了。——那个,他起先稀里胡涂的,以为是叫醒电话。
  查清来电显示,顾美既好气又好笑地回拨过去。
  苏小雨无限温柔、态度超好地说:“顾总,是这样啊,我就想知道,您定的叫早时间是5点20啊,还是5点30啊?”
  顾美男:“……”很无语地噎了噎。
  苏小雨:“那个,总机记录是手写啊,打眼一看,是5点20;可是仔细一看,那个2带个小尾巴,象3;然后再看,又象2了。”
  顾望江:“……”这是哪只二五眼看的?
  苏小雨:“总机不敢问您,我就问了。顾总,到底是2还是3?”
  顾美男:“……苏小雨,你说了算。”竟然没发怒,而且说话语调模仿此女。
  苏小雨:“……”咧了咧嘴,“那5点30好不好,让您多睡十分钟。”
  顾美男:“……”真是好心得令人发指啊。……
  一小时之后,1618房间内线又响了。
  顾美男睁开睡梦中的双眼,抓起枕边的腕表,看清时间以后才接电话。
  苏小雨:“顾总啊,请问您要在酒店住到什么时候啊?”
  顾美男:“……怎么?”
  苏小雨:“是这样啊,您住的房间每天房价七百多块钱,如果让给散客住,那个,收入是很可观的。”
  顾望江:“……”
  苏小雨:“我是为酒店利益着想啊。”柔得都快掐出水来了。
  顾美男:“……嗯,我搬走,就快搬了。”
  苏小雨:“……”真好脾气啊,还不发火?
  通话结束,过了两分钟,顾美男的电话又回来了。
  顾美男说:“苏小雨,有没有其它事要说?”
  苏小雨:“……”
  顾美男:“不准再打电话,有话到我房间来说。”此话慢条斯理说出来,很具有威慑力。
  苏小雨:“……”切,傻瓜才自动送上门,让你白吃豆腐。
  凌晨四点多,苏小雨手执话筒,盯着面前的座机电话发呆,半天,终于没胆子再使坏。
  不过,一想到陆盈盈,一想到某某女,一想到顾美男对她一吻再吻,心情就无比烦燥,一烦燥,站起来就逛悠到大堂吧那边去了。
  再然后,一时手痒,用吧台电话按了一串号码出去。当然,此女没打算说话,铃声响过两遍之后,她就很自觉很迅速地挂掉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当顾望江晨起来到酒店大堂,苏小雨赫然发现,此男很难得很难得地顶了两只肿眼泡出来。
  当然,顶肿眼泡的决不止他一个,她也是,而且因为连续两天没休息好,症状更重些。
  两人聚首,顾美男说:“苏小雨,你夜里值班,有没有打我电话?”
  苏小雨:“……没有,顾总,真没有。”有点不自在,但态度很诚恳。
  顾望江疑惑:“我印象中好象是你。”
  苏小雨认真说:“顾总,真不是我。”
  顾望江:“嗯,好象有人提醒我搬出去转—,嗯,这样吧,苏小雨,有空带我出去物色一处房产,要往外搬也得先找好安身之处对吧?”
  苏小雨:“……”咽了口唾沫。不是吧,大哥,我那些旧债都还没还清,又添新债?
  不过不要怪我在你发病时报复啊,谁让你花心呢?
  ……
  夜里两点多钟,前台李丽做完报表抬头一看,只见上半夜四处逛悠的苏小雨在打电话。
  夜里三点多钟,托着腮打盹的李丽脑袋发沉,猛地往下一栽,立刻醒了,四下一望,只见两点多就开始打电话的苏小雨仍然在讲电话。
  夜里四点多钟,趴着打盹的李丽一觉醒来,再次抬头,这时,只见苏小雨手执话筒,在她的注视下堪堪撂下。
  早上不到六点,李丽振作精神准备交接班时,顾总和苏小雨在大堂付理处交谈,二人双双抬头,于是,四只疲惫的肿眼泡呈现在李丽面前。
  这个,不用说,是两人煲了一夜电话粥的结果啊。
  看来,陆盈盈翻身无望,顾总和苏经理的婚礼即将提上日程。
  从机场接到人,顾望江直接把表哥送到银河大酒店登记入住。
  苏慕说:“喂,望江,为什么不是凯菲?太小气了吧。”
  顾美男说:“嗯,我在银河发现个人才,你住在这里方便接近。”
  陆盈盈闻言轻笑。
  苏慕说:“老谋深算。”
  吃过早饭,苏慕稍作休息,去凯菲大酒店参观,参观时顺便拜访姚总。
  怀有超出一般敬业精神的苏慕在离开时提及病人,向姚总表达了强烈的诊治愿望,越是疑难杂症,越是具备极大的研究价值啊。
  于是,上午九点多钟,下夜班在家补觉的苏小雨接到姚总电话,姚总说:“小雨啊,心理病专家到了,住在银河大酒店,你现在带病人过去?”
  两天没睡好的苏小雨困顿不堪,只想多睡一刻是一刻,找借口说病人家中有事,下午才能腾出空来。
  上午十点多钟,睡梦正酣的苏小雨再次被铃声惊起,顾美男在电话里说:“苏小雨,你出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苏小雨闭着眼睛,很软弱、声音很小地抗争:“去不了,顾总,我有事。”
  顾美男:“我在你家楼下,你不出来,我就进去。”
  闻听此言,苏小雨的眼睛一下睁开了,跑到窗边往下一瞧,果然,此男的车赫然在目。
  那个,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决不能放狼入室啊。
  于是,此女很歉意地说:“顾总,我真有事,我不在家。”
  顾美男好笑地说:“苏小雨,我都看见你了,嗯,灰色睡衣太老气,换种颜色试试。”
  苏小雨:“……”惊觉她靠窗太近了,而且前天打扫卫生时把窗玻璃擦得也太亮了。
  不过——,此女低头打量自己的睡衣,很是疑惑地想,那天没注意,难道顾总车窗玻璃是灰色的?所以透过灰色玻璃把米白色睡衣看成是灰色?
  碍于此男的领导身份,苏小雨迅速洗漱,换好衣服冲下楼去。
  顾美男打量车前神情疲惫、睡眼朦胧的苏小雨,半晌,说:“回去睡吧,下午再去。”
  苏小雨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愣神的工夫,顾望江已驱车驶离。
  睡到十一点多钟,接到心理病专家的电话后,苏小雨决定不再睡了。
  唉,六月债,还得快,自己刚刚使坏不让别人睡觉,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吃完午饭,苏小雨给病人顾望江打电话。苏小雨说:“顾总,我找到大夫了,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顾望江:“……”这傻丫头竟然还没忘记这茬。
  苏小雨:“治病要紧,我先带您去看大夫。”
  顾望江:“……先认识一个朋友。”
  苏小雨:“顾总,这位大夫,他只在J市待两天。”
  顾望江:“这位朋友也只在J市待两天。”
  苏小雨:“……”
  顾望江:“这位大夫,是姚总介绍的?”
  苏小雨点头。
  顾望江唇角一弯,了然一笑,说:“走吧。”
  银河大酒店。
  顾望江一路跟随苏小雨来到816房间。敲门声过后,房门一开,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愣了。
  苏慕看见苏小雨的一刹那,神情错愕,半天,说:“是你?”
  苏小雨看见苏慕的一刹那,也是神情错愕,半天,说:“是我。”
  顾望江看看苏慕,看看苏小雨,皱眉,半天,说:“你们认识?”
  苏慕眼望顾美男,说:“她就是你上午说要介绍我认识的那个?”
  苏小雨眼望苏慕,说:“你就是心理病专家?”
  ……
  嗯,乱套了。

  初恋苏慕
  此情此景,即使精明如顾望江,也觉得匪夷所思,更何况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的苏小雨?
  此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迷迷糊糊搞不清眼前状况。她痛苦地掐住额头,求助的眼神望向顾美男。
  便在此时,房间内陆盈盈的声音说:“是望江来了?”
  苏小雨觉得,她脑袋快炸了。
  陆盈盈又说:“都站在门口干吗?快进来,快进来。”
  于是,顾望江走过来伸臂一揽,处在半迷糊状态下的苏小雨就被他带入房中。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陆盈盈忙着端茶倒水,而苏慕在一旁眼瞅着此二人若有所思。
  顾望江无视苏慕,脑袋缓缓向苏小雨凑去,几乎贴着她耳根说:“苏慕是我表哥,和盈盈早有婚约,嗯,喜事定在十月份。”
  两人靠得太近,彼此呼吸可闻,苏小雨本来想要躲的,但抬眼看到苏慕,立刻很配合地嗯了一声。声音娇柔,令顾美男十分满意。
  那个,在苏慕面前和在杨卫面前一样,半点面子也不能丢啊。
  苏慕终于说:“世界真小,想不到你们两个这么投缘。”
  顾望江笑而不语,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苏小雨的头顶。
  苏慕又说:“小雨精灵鬼怪,望江,今后你的日子可是多姿多彩啊。”
  陆盈盈放下茶杯,说:“啊?苏慕,你怎么知道小雨精灵鬼怪,你们认识?”
  苏慕说:“小雨是我同学。那年父亲逼我进表舅公司,把我送到旅游学院学习过一段时间。”
  陆盈盈说:“哦。”
  苏慕说出同学两字时平静自然,没有片刻犹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令苏小雨听在耳里,心头有些不适。
  此时此刻,她基本上能确定,苏慕对她根本就没付出过半分感情,亏她还因为他不辞而别伤感过好一阵子。既然人家都无所谓,她更应该表现得无所谓才对。
  想到此,苏小雨主动往顾美男身边靠了靠,两只手扒住了此男的胳膊。
  嗯,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断定,陆盈盈和顾望江半点那种关系也没有。
  苏慕忽然想起此次J市之行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问道:“对了,小雨,那位病人在哪?你怎么没带他过来?”
  闻言,苏小雨心头疑惑,既然是表兄弟,苏慕又是很优秀的一位心理病医生,难道他不知道顾望江得病?
  此女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顾望江一眼,只是没来得及行动,顾美男把她往怀里一拉,下巴就压在她脑袋上了。脖子没法动,这一眼也就没看到。
  顾美男说:“我带小雨过来认认亲,今天不谈病人。”
  苏慕说:“小雨,咱不是说好的吗?”
  顾美男拉着苏小雨站起身来,说:“苏慕先生,你刚来,在未婚妻面前好好表现。病人的事,明天再说。”
  送此女回家的路上,苏小雨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的车水马龙,眼前往日再现——:
  那一年春暖花开,周末晚上到外校参加舞会的苏小雨回到学校。
  眼前铁门高耸,少年苏慕站在门边,说:“我帮你。”又托又推,一翻努力,苏小雨成功翻门而过。
  下一周,仍旧如此。下下周,还是这样。因此,苏小雨认定,苏慕他是特意为她等在门边的。
  于是,此女的心动了,两人开始约会。
  约会的第一个周末,一起吃馄饨。约会的第二个周末,一起吃馄饨,吃完后她递给他一张纸,他接过去抬头一看,说:“你牙上有菜叶子。”就用那张纸帮她擦了去。
  约会的第三个周末,一起逛街。约会的第四个周末,一起逛街时,他买给她一瓶水,递给她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她的手。
  约会的第五个周末,两人一起爬山。约会的第六个周末,两人一起爬山时,他把她身上的重物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约会的第七个周末,两人一起看电影。约会的第八个周末,两人一起看电影时,他给她买爆米花,顺便亲了她脸颊一下。
  到第九个周末,苏慕就不见了。她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正胡思乱想,耳边响起顾望江的声音:“苏小雨,苏慕亲过你的脸?”
  苏小雨说:“嗯。”
  顾望江:“……”轻哼一声,说,“把这事全都忘掉。”
  苏小雨:“……”
  顾望江:“还有,我的病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不许给我到处宣扬。”
  苏小雨:“……”充满疑惑地、迟疑地答应了一声。
  ……
  银河大酒店816房间。
  陆盈盈望向苏慕的眼光中满是疑问,实在忍无可忍,终于说:“你和苏小雨——”
  苏慕说:“那丫头精着呢……”眼前昨日重现——:
  那一年,春暖花开,在父亲的逼迫下,他不得不放下自己所学,来到旅游学院。
  因为年龄偏大,也因为他心怀不满愤世疾俗,在第一个月里,几乎都不怎么和同学讲话。
  然后,有一次在学校食堂吃饭时,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同学义务为同学盛粥。轮到他时,她抬头向他微笑,笑容如花灿烂。
  这女孩就是苏小雨。
  第二天,依旧如此。第三天,还是这样。因此,苏慕认定,在这段极为艰难的日子里,苏小雨是上天赐给他的天使。
  于是,他主动约她,两人开始约会。
  两个月之后,他无意中得知,当初苏小雨之所以为大家盛粥,是因为她正在角逐学生会一个小干事的职位,她向每个人微笑,希望大家投票给她,而不是独独对他如此。
  那时的苏慕做事冲动,伤心绝望之下,不辞而别。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心理病专家苏慕本着对疑难病症的热爱,于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早早来到凯菲大酒店,要求苏小雨约见病人。
  一开始,苏小雨绞尽脑汁,一再搪塞。
  苏慕说:“不见到病人我是不会回去的。明天他再不来,我就找姚总要人。”
  苏小雨:“……”这事要让姚总知道,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为避免此事发生,此女只好给顾望江通风报信。
  于是,对此病例怀有无限兴趣的苏慕很快就收到顾望江打来的电话,顾美男在电话里说:“苏慕表哥,我就是你要找的病人。”
  苏慕:“……”一时消化不了,震惊得不能言语。
  唉,乘兴而来,恐怕要败兴而归了。
  这对男女,简直太会折腾人了。
  得知真相的苏慕并没有立刻离开顾望江的办公室,半小时后,他来到大堂付理处,对苏小雨说:“见不到病人没法治病,这样吧,小雨,你再仔细说说,这人犯病时到底是哪种情形?”
  苏小雨讲述完毕,苏慕说:“很显然,这人患的是心理疾病。要想根治也不难,必须想办法探知病源。知道什么是病源吗?”
  苏小雨茫然摇头。
  苏慕说:“举个例子。他农历双号发病,说明在他印象里,家历双号是个特殊日子。为什么特殊,发生过什么事……搞清这些以后,再顺藤摸瓜,分析病因,对症治闻……”
  苏慕讲得很详细,到他离开的时候,苏小雨已经把大致内容都记住了。
  唉,实在不行,她只好试着当一回心理医师了。

  定情信物天外版
  苏慕远道而来,未婚妻陆盈盈自然全程陪在身边。
  因为不久前两人遭遇感情危机、差点分手,使得陆盈盈对苏慕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关注。
  因为关注,很快就发现问题了。
  问题一:苏慕乘机抵达的当天上午,当时她在卫生间,听见他在外面用手机通话的声音,通话时似乎很是激动兴奋。
  问题二:当天下午,苏慕在苏小雨面前笑得格外轻松畅快,向她讲述那一段在校时光时,说起苏小雨三个字总是嘴边含笑、目光悠远,仿佛回味其中。
  问题三:说是约见病人,但几次出入凯菲大酒店,也不见病人的影子,倒是和苏小雨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
  而且由问题二和问题三,不难推断出问题一中,苏慕的通话对象就是苏小雨。
  于是,陆盈盈一边暗骂自己多心,一边对苏小雨格外上心。
  那天苏慕和顾望江在办公室交谈,陆盈盈在大堂酒吧内等候。
  后来,苏慕来到大厅,和苏小雨谈及顾美男的病情,两人你来我往,有问有答,男的神情郑重,女的全神贯注。
  到最后,陆盈盈实在忍不住了,向大堂付理处走去。快走到跟前,只听苏慕异常吃惊地感叹出声:“这不是我上学时用的钢笔盒?苏小雨,你竟然,竟然保存这么多年!”
  陆盈盈定睛一看,果然,苏慕手上拿着一只很精致的钢笔笔盒。
  这两人,难道在叙旧?
  其实当时情形绝非叙旧。
  苏慕分析完病因,苏小雨怕有所遗忘,拉开抽屉想找个新本子记录下来,翻找的时候就把一些杂物堆到桌子上了。
  苏慕看此女如此忙碌,觉得十分好笑,他怕笑出来露馅,就随手拿起件什么物件,一看,是只空笔盒,再一看,上面竟然刻着苏慕两字。
  苏慕猛然记起,这是自己在旅游学院上学时所用。当时他匆匆离开,课桌洞里应该遗留下不少东西。
  于是,万分吃惊之下,苏慕感叹出声:“……苏小雨,你竟然,竟然保存这么多年!”
  这话说得太大声,被陆盈盈听到后误会了。
  误会的结果就是,中午顾望江作东请客吃饭时,她很婉转很有技巧性地将此事透露给了顾美男,暗示此男得适当管管自己的女人了。
  得到暗示的顾美男在饭后来到大堂付理处。
  顾美男说:“苏小雨。”
  苏小雨正在整理病理推论,闻言抬头,很突兀地问:“顾总,您今晚有空吗?”
  顾美男一愣,扯过记录本看了几眼,说:“嗯……上班时间干私活。”
  苏小雨:“……”为老板出力,怎么能算私活?
  顾美男又说:“苏小雨,把笔盒拿出来给我看看。”
  苏小雨:“……”虽然不解,但很听话地拿出来了。
  顾美男看了看,果然看见苏慕二字,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扔了吧,让盈盈看见不好。”
  苏小雨急忙往手里一捞,说:“不行,不能扔。”
  顾美男:“……”脸有点黑。忍了忍,说,“你留着容易让人误会。”
  苏小雨低声说:“不就一个破笔盒,也能误会?”
  顾美男:“……”眉有点皱。又忍了忍,说,“那天夜里你那么辛苦地到我房里去捉奸,就是为了这个?”声音接近危险边缘。
  苏小雨抓着笔盒的手又紧了紧,没说话。
  顾美男看着此女那只紧了又紧的手,脸彻底黑了。
  两人僵持不下。
  顾美男忽然嘴角上弯,说:“苏小雨,苏慕在你们学校上学的时候是不是调皮捣蛋、什么坏事都干?”
  苏小雨纳闷于此男的表情变化,茫然摇头。
  顾美男说:“嗯,他是不是经常夜里起来瞎逛,没事从学校大门爬进爬出?”
  苏小雨:“……”那个,他和她一起爬的呀。
  顾美男:“他是不是经常周末等在门口,帮别人爬门?爬门的时候还咋咋呼呼、闹出很大动静?”
  苏小雨:“……”经常帮别人爬门?不是光等她?——那个,当初爬的时候吧,还不至于咋咋呼呼,不过动静确实挺大,弄的铁门咣咣直响,地动山摇。
  沉默就等于默认。顾美男慢条斯理地问:“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
  苏小雨还是摇头。
  顾美男字字清晰地说:“他希望被管理员抓住,遣送回家。”
  苏小雨:“……”傻了。
  趁此女傻了的工夫,顾美男抽出笔盒,扬长而去,临走时说:“我替你还给苏慕。”
  还给苏慕?
  苏小雨很想追上去,恶狠狠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但是,她只往前追了两步,此男就回头给了她一记严厉警告的眼神,害她跺了下脚,没敢再往前迈步。
  唉,那只笔盒对她相当相当重要啊,怎么能还给苏慕?
  顾美男回到办公室的同时,苏小雨的电话也到了。
  苏小雨声音很软弱地企求:“顾总,一个破笔盒,苏慕不会要的。”
  顾美男说:“不要就扔了。”声音很是坚决。
  苏小雨:“……可是,那盒子里有我的东西。”
  顾美男:“……”吃惊得没法再吃惊,意外得没法再意外地说,“因为里面有你的东西,你才半夜三更到我房间去捉奸?”
  苏小雨说:“是啊,是的,顾总,是的。”
  顾美男唇角上翘,如沐春风,语调温柔:“我帮你取出来。”
  东西取出来以后,已经吃惊得没法再吃惊、意外得没法再意外的顾美男,象遭雷击一般,完全地、完完全全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那个,打开盒盖,拉开绒布海绵,被卷成小小一卷,用透明胶固定在盒底的,是一张旧版一元纸币,嗯,确切地说,是半张旧版一元纸币。
  很不幸的,看到此物的同时,顾美男手一抖,纸币已经起了毛边的一小角被透明胶粘下来了。
  顾美男收拾起自己凌乱的心情,将被透明胶粘去一角的纸币装进崭新的信封,亲自下楼交给苏小雨。
  可想而知,此女看到残缺的纸币时表情是何等难以入目。
  顾美男说:“……要不我赔你?”
  苏小雨说:“没法赔的,这是我爸和我妈的定情信物。”
  顾美男:“……”什么?定,定,定情信物?
  关于苏爸、苏妈的定情信物,以及苏慕的笔盒,其中的来拢去胧是这样的。
  ——关于定情信物。
  苏爸年轻时得到一张错版一元钱纸币,听别人说很是值钱,就把此币当中剪开,与当时还是恋人的苏妈一人一半,各自保存。
  婚后多年,苏妈一再听别人提起,错版人民币如何如何价值连城,于是就动了心思,打算将此定情信物合二为一,高价卖出。
  苏爸不同意,为躲避苏妈的地毯式搜索,藏来藏去,在苏小雨的帮助下就藏到苏慕的笔盒里去了。

  ——关于苏慕的笔盒。
  那一年苏慕不辞而别,课桌抽洞里留下一大堆物品,其中就有一支带盒的英雄钢笔。同学知道这两人曾经约会,就把东西交给苏小雨了。
  那支笔曾经被苏小雨用过一段时间,后来笔用坏了,她舍不得扔掉盒子,就把它放在卧室抽屉里。
  再后来,无处可藏的苏爸爸就把半张纸币放进去了。因为苏妈妈的侦察能力特别强大,苏小雨不敢放在家里,经常随身携带。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
  得知真相,面对苏小雨那张委屈的小脸,顾美男一噎再噎,最后说:“哎,苏小雨,你刚才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苏小雨收好纸币,很郁闷地点头。
  顾美男说:“我有空。”
  苏小雨:“……”有空,那就治病呗。
  为分析顾美男发病时的共同特征,苏小雨特意请办公室文员小张帮忙,把此男入住凯菲以来的所有工作记录全都翻了出来。
  通过查找记录,苏小雨将有关此男的所有信息集中到一块分析归纳。
  于是,通过分析归纳,再结合顾美男言行举止,大堂付理苏小雨对顾望江的发病现象越来越是迷惘。
  以农历双号,捉奸事件的那一夜为例。
  那天后半夜两点到五点发生的事件主要有三件:送留言、打电话、因打电话被威胁投诉。
  其中留言事件。事后未被当事人提起,不知是否记得,有待进一步考证。
  其中打电话事件。事后电话内容被整理成材料,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成为她再次得以角逐微笑之星的有力推动力量。也说明,在这一时间段中,顾美□本就没发病。
  其中威胁投诉事件。事后顾美男明确表示,他不记得当时情形。说明,在这一时间段中,此□本就在发病。
  于是,此人到底有没有发病呢?
  苏小雨想了想,觉得这一天夜里有没有发病,应该取决于顾美男记不记得留言事件。
  记得,就说明那天他没发病。——可是没发病的日子假装发病,是不是可以说明,此□本就没病?
  当然,如果不记得,就说明那天他发病了。——可是发病的日子居然还能整理材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此男确实没得过这种病?
  苏小雨觉得,她在帮人治病之前,必须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病源推理和邪魔外侵
  苏小雨坐在座位上,面对着酒店大门的位置,想来想去,苦思良策。
  这时,某旅行社一位导游前来确认团队房间,和大堂付理苏小雨聊了几句,两人一起到前台预订处。
  新来的预订员一边查找订单,一边不时打量苏小雨。
  订单核对无误,导游临走时说:“苏经理,明晚我们几家旅行社联合起来搞行内联欢,你也一起来吧?”
  苏小雨含笑应对:“要是不忙一定去。”
  导游走后,预订员说:“您就是苏经理?您笑起来真好看。”
  苏小雨:“……”心里很是沾沾自喜,嘴上假装谦虚,“哪里,哪里?你是新来的?”
  预订员:“是啊,顾总给我们培训说,苏经理是咱们凯菲大酒店的骄傲,您的笑容是最美的。”
  苏小雨:“……”美得心里直冒泡,柔情万丈,对顾美男好感飙升,问道,“顾总给你们培训了?他都培训什么了?”
  预订员:“……他还说,做事要灵活。说咱酒店一位老员工半夜给顾客写留言,要顾客回电话。象这样没脑子的事一定不要做!”
  苏小雨:“……”说谁呢?对顾美男的好感直线下降,同时终于认定,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的病是装出来的。
  想到自己屡屡被骗,想到自己千方百计为此人求医问药,想到……
  想到与此男相识后的种种,苏小雨迷茫中带着些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之后是义愤填膺。义愤填膺之后,眼珠一转,开始算计了。
  不过整人大计哪能轻而易举就能想出来呢?
  于是,前台接待员李丽发现,此女又一次到处瞎逛悠了。
  走来走去,逛悠到大堂酒吧时被姚总喊住了。姚总在招待客人,简单问了两句那位患病朋友的病情,还不住口地夸赞苏慕医术如何高明。
  不提还好,一提苏慕,苏小雨立刻联想到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实。往事悠悠,当年夜幕下的英俊少年之所以痴痴守在门边,原来不是为她而守候,难怪啊难怪,当时苏慕爬门时那身手,敏捷得有点离奇。
  还有本子上罗列的那一条条病源推理,你说这人怎么能和顾望江一伙合伙骗她呢?
  苏小雨走过大厅美容沙龙,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赫然发现苏慕在里面干洗头发。此男仰靠在高背椅上,双眼微合,表情放松,似是十分享受。
  苏小雨在门边停留片刻,转身回到大堂付理处。眼瞅着苏慕离开以后,她闲闲地踱了进去。
  服务员小1说:“苏经理。”
  苏小雨四下一望:“咦,苏慕走了?”
  服务员小2说:“苏慕是谁?”
  苏小雨指了指方才此男坐过的位置,说:“就是著名的心理病专家苏慕啊。心理病啊,严重了不得了,打针吃药都不管用……”
  此女夸大此病的后果就是,半夜美容沙龙收工以后,服务员小1、服务员小2、服务员小3结伴去银河大酒店816房间问诊。
  当然,本来银河大酒店的保安非常尽职尽责地将她们拦在了大厅,但是不知是谁把苏小雨搬出来了,接着又把苏小雨和公关部经理小夏的关系也搬出来了,于是,放行。
  于是,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著名心理病专家苏慕接待了有生以来最为奇特的三位病人。这三位病人啊,一个睡觉磨牙,担心不小心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个做梦经常梦见海,怕睡梦中掉进去淹死;另个一个更离谱,胆子太小,连自行车都不敢骑,担心得忧郁怔自杀。
  好不容易把此三位打发走以后,苏慕哭笑不得地给顾望江打电话。
  铃声响过N遍,终于有人接听,顾美男迷迷糊糊、无可奈何地说:“苏小雨,别闹,今天到此为止……”
  苏慕:“……”嗯,又一个受害者。什么都不用说了。
  话说苏小雨从美容沙龙出来,把摊在桌上的工作记录整了整,抱着往王主任办公室而去。
  小张把材料收好,王主任就进来了。
  王主任说:“小雨啊,刚才旅行社小吕来了?”
  苏小雨说:“小吕说,明天晚上几家旅行社搞联欢,您看咱要不要参加,主任?”
  王主任想了想说:“淡季快到了……顾总刚来,很应该和他们见个面认识认识啊。”
  苏小雨:“……”见吧见吧,明天是双号啊,主任,只要见了面,顾总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啊。
  那天傍晚时分,顾美男按照约定,来到距凯菲大酒店一街之隔的护城河边。
  此时和风习习,柳枝摇荡,一轮弯月挂在树梢,顾美男看了看表,举目往来路望去,不大会儿,只见苏小雨背了一只帆布包迅速来到眼前。
  顾美男说:“苏小雨,我饿了,你约的我,要请我吃饭。”
  苏小雨:“……”顺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拉开帆布包,拿了个玉米棒子出来说:“顾总,您要是饿,就先吃这个垫巴垫巴。我,我问您几个问题,问完了再去吃饭。”
  顾美男望了望此女手里的大个玉米,又望了望此女的笑脸,哼了一声,说:“你不是和我约会?”
  苏小雨把玉米塞回包里,说:“是啊,是约会啊,我想帮您治病。”
  顾美男仿佛被此女的热心感动了,唇角上撇,说:“嗯。”率先往前走去。
  于是,这一对男女在护城河边的小广场上来回溜了三圈,从暮色渐暗到华灯初上。
  第一圈时,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第二圈时,男的速度放慢,渐渐和女的并肩。第三圈时,男的很迟疑地走在后面,女的说话时不得不回头。
  两人一问一答,具体内容如下:
  第一圈。男在前,女在后。
  女:“顾总,今天我是大夫,您得听我的话,配合治疗。”
  男:“好。”答时神色温柔。
  女:“我提问,您得认真回答。”
  男:“好。”依旧温柔。
  女:“顾总,您父母对您好吗?”
  男:“嗯。”
  女:“真的?您仔细想想,他们或许打过您,打得您三天三夜下不了地?然后,因为这一天太痛苦太难忘,您就在日历上标注了一下,通过标注发现,这一天是农历双号?”
  男:“……”被惊得直想吸气。……
  第二圈。男的和女的并肩。
  女:“顾总,您谈过恋爱吗?”
  男:“……”很含糊很含糊地嗯了一声,妄图蒙混过关。
  女:“一定是谈过的,象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谈过呢?……而且,一定谈过不少……”
  男:“……”看了女的一眼,那一眼意味深远。
  女:“您被甩过?她当着您的面和别人上.床,您受到刺激,痛不欲生,就在日历上标注了一下,通过标注发现,这一天是农历双号?”
  男:“……”连喘两口大气,满头黑线。
  女:“不是?……您甩过别人?她想不开,自杀了?您受到刺激,痛不欲生,就在日历上标注了一下,通过标注发现,这一天是农历双号?”
  男:“……”彻底被打败了。无语凝噎……
  第三圈。女在前,男在后。
  一前一后走过半圈。
  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顾总,您是不是……”
  男的实在忍无可忍,说:“苏小雨,都不是,诊断失误。”
  苏小雨:“……”当然都不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病。
  后半圈走完后,苏小雨站在花坛边上,用脚轻轻踢了几下花草叶子,下定决心说:“顾总,我带您去个地方……一定治好您的病!”
  顾美男:“……”有点感动。
  暮色轻拢。
  苏小雨带着顾望江来到近郊的一个小村子。
  两人下了出租车,顾美男四处一打量,说:“苏小雨,不是精神病院?”
  苏小雨很诚恳很诚恳地摇头:“不是啊,顾总,绝对不是。”
  沿着小道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扇朱漆大门前,门侧有一个很小的商店,苏小雨领顾美男进去,报过名字,对店主说:“我们昨天就约好了。”
  店主翻了一翻记录,从架上取来三盒烟,说:“一百块钱。”
  出了小店,从正门进入院子,有人过来说:“吃饭了吗?”
  于是,又付过一百块钱,吃煮白菜蘸酱油就馒头。
  顾美男疑惑地盯着面前的碗碟,问道:“苏小雨,你搞什么鬼?”
  苏小雨说:“顾总,您吃一口,吃一口才灵呢。”
  顾美男:“……”
  苏小雨:“顾总,您看,苏慕教我的方法都不管用,说明您不是心理病……是,是,邪魔外侵,要驱邪……”
  顾美男:“……苏,小,雨?”嘴有点抖,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
  顾望江丢下此女转身要走。
  苏小雨一急,张臂巴巴地拦在此男身前说:“我出钱,我出钱。钱都花了,就试试吧,试试吧,顾总,好不好?”
  顾美男望着此女焦急的脸色,半天,笑了:“嗯,陪你玩玩。”
  吃过饭,来到正房当中。
  只见里面烟熏火燎,几个人围在那里,听候占卜。
  轮到顾美男时,那位体形丰满的大神从三个烟盒中各取一支烟,点上,烟嘴朝下,并排竖在佛像前面。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辞,半天,神明上身,来到顾美男跟前,一把就把邪祟抓住了,捏在手里用力一捻,往外一扔,就死了。
  看的苏小雨直想笑。
  等到三支烟烧完,烟灰直直竖着,半点也没散开,大神又说:“这位先生财运亨通,直达天庭,天生富贵命。”
  顾美男说:“大师给我算算男女姻缘吧。”说着朝苏小雨深深看了一眼。
  他这一看,大神也跟着看了几眼,然后闭眼掐算半天,说:“命犯桃花,姻缘有第三者插足。”
  闻言,苏小雨扬眉。
  大神又说:“年轻轻的,当第三者,唉!”
  苏小雨再次扬眉,大神说:“说的就是你!”
  苏小雨:“……”圆睁双目,都快怒发冲冠了。
  顾美男眼望着苏小雨哈哈大笑,很慷慨地留下两百块钱小费,走了。
  苏小雨眼望着大神,恨恨地说:“谁说我是第三者,我们才刚结婚!”跺跺脚,也走了。
  身后大神眼望此女背影,心说:“老婆对老公说话,和你对这男人说话,态度是不一样滴!”

  智与慧的较量
  苏小雨一晚上的好心情因大神的一句话而大打折扣。
  虽然此处路灯稀少,黑天昏地,但顾美男脸上很欠扁的、幸灾乐祸似的微笑仍旧很清晰地映入苏小雨眼中。此女很受打击地说:“哼!”哼过之后,只听顾美男说:“苏小雨,我们刚结婚?”
  苏小雨愣了愣,回道:“我不做第三者。”
  顾美男也愣了愣,说:“说的就是你。”
  苏小雨:“……”那绝对不是我啊。
  回到城里,下车之后,苏小雨要走,顾美男叫住此女,说:“苏小雨,一起吃饭?”
  一听此话,苏小雨立马想起自己那两百块大洋来了,很是纠结地说:“我没钱了。顾总,您请不?”
  顾美男说:“……想吃什么?”
  于是,在一瞬间,苏小雨想起最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脱口而出,说:“咱酒店餐厅的烧乳鸽。”
  说完,半天不见回应,此女正奇怪着,就听顾美男说:“你吃过?”
  苏小雨:“……”很聪明地意识到,话说多了。
  顾美男:“咱酒店的烧乳鸽烹调方法独特,是厨师长耗时很久才研究出来的,连董事长都没尝过,你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苏小雨:“……”恨不能咬舌头。
  顾美男在此女面前踱了两圈,忽然停下,笑容狡猾,说:“苏小雨,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最能发现酒店存在哪些问题。”
  苏小雨终于辩解说:“是别人请吃的。”是厨师长一时兴起,煮出来给小范围的人尝的,还千叮万嘱不要说出去。
  顾美男继续说:“看来这次餐饮部整顿力度还是不够。”
  闻听此言,苏小雨眼前立刻出现菜饼子的优美造型,餐厅受她连累已经太多了,不能再继续被她牵连进去。想到此,此女极为聪明地想到一个人,想到顾美男提及此人时所流露出来的少许敌意,于是大着胆子说:“是杨卫请我吃的。”
  果然,顾美男闻言目光一沉,说:“苏小雨,你到底想吃什么?”……
  这顿饭耗时相当冗长,估计到最后吧,最先吃进肚里的那些都已经消化完了。
  吃完以后,顾美男看了看苏小雨说:“两百块钱吃够本了吧?”
  苏小雨:“……”污蔑啊。她之所以磨蹭,是因为提起此男的病时,顾美男竟然想赖帐,一口咬定大神的治疗毫无效果。
  于是,苏小雨一时郁闷,拼命拖延就餐时间以示反抗。
  因此女郁闷而心情很好的顾美男,非但不对此种行径加以制止,反而乐得相陪到底。
  不过,当顾美男回到酒店,发现王主任不惜舍弃睡眠时间,在大堂吧内苦苦等候他的时候,此男才意识到,夜深了,时间很晚了。
  王主任说:“顾总,这件事经过您点头同意,我明天才好去安排,这次联欢,一定要让旅行社的头头们全部参加。”
  顾美男说:“王主任你看着办就行。”
  王主任说:“这件事,有些细节上的安排,还得和顾总您商量啊……”
  确实是细节上的商讨啊,责任心无限强大的王主任把顾总该往哪坐都安排好了……
  送走王主任,顾美男回到房间,换上睡袍到卫生间冲洗。
  洗着洗着,外间的电话很大声地响起来,此男皱眉,顶着满头泡沫去接听。
  苏小雨说:“顾总,我想过了,您的病太重要了,我要向王主任汇报,一起监督您治疗。”
  顾美男:“……”很无言地按下手机上的红色键。
  ……
  洗着洗着,外间的电话又一次很大声地响起来,此男咬牙,顶着满身泡沫去接听。
  苏小雨说:“顾总啊,那个,白菜帮子太难吃了,您没感到不舒服吧?”
  顾美男:“……”抽着气按下手机上的红色键。
  ……
  睡着睡着,枕边的手机再一次很大声地响起来,此男从梦中惊醒,顿浑半天,很是无力地说:“苏小雨,别闹,今天到此为止……”当然,顾美男也是事后得知,这次打电话的是苏慕。
  第二日,王主任尽心竭力安排联欢事谊。凯菲这边除顾总外,公关部经理和王主任都要出席,苏小雨级别不够,暂且没戏。不过听说国旅那边曾点名力邀此女到场,顾总愣是无视那位年轻副总的提议,把这事给压下了。
  那天苏小雨值夜班,夜半时分,参加联欢的三个人终于回到酒店。公关经理和王主任都喝得差不多了,只得留在酒店过夜。从前台拿到房间钥匙之后,那两位上楼,而顾美男径自来到大堂付理处。
  苏小雨说:“顾总,您没事吧?”
  顾美男走得很稳,一直到落座,身体都没打晃。
  苏小雨看得眼睛有点直,心里有点打鼓。
  果然,顾美男冲此女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说:“那个小脏和小毛酒量很大吗?”
  苏小雨说:“是小张和小毛。他们俩——,听说很能喝。”
  顾美男说:“不自量力。这俩轮流来敬酒,被王主任一个人就给挡回去了。”
  苏小雨:“……”怪不得王主任醉成那样。很心虚地瞄了眼顾美男。
  顾美男说:“苏小雨,他们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想灌醉我?”
  苏小雨:“……”艰难地说,“不,不会吧,谁这么无聊?”
  顾美男:“……”很是胸有成竹地笑。笑得此女心里发毛。
  然后,此女于战战兢兢当中把最重要的事说了出来。苏小雨说:“顾总,您的勃—,感觉好点了没?”
  顾美男想了想,轻飘飘地说:“继续治。”
  苏小雨一狠心,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说:“顾总,这是我新拟定的治疗方案。”
  此纸一出,顾望江嘴角上扬连续发颤。不过,等看清纸上内容时,那表情,嗯,直接可以用崩溃来形容。
  苏小雨的治疗方案名曰“深入记忆式疗法”。内容如下:
  此病久治不愈,说明治疗力度不够,没达到深入病灶的目的。因此,特制定此深入记忆式疗法,希望顾总可以早日摆脱病魔控制。
  此方法简单可行,即在顾总发病时段——农历双号凌晨两点至五点之间,牺牲睡眠,为顾总找事做。事毕之后,顾总必须以笔录方式,详详细细记下事情发展经过……
  ……
  因此,长此以往,此病可愈。
  顾美男阅读完毕,很辛苦地挤出一丝笑来,说:“苏小雨,你准备怎么做?”
  苏小雨拿出认真办事的态度,说:“其实我哪敢让顾总做事?……就是,我准备了一些小故事、小笑话,到您发病的日子就通过电话读给您听,您听过之后,立刻记到纸上,然后第二天,再讲给我听……这样,很快病就好了。”
  闻听此言,顾美男很久都没说话。
  苏小雨偷偷向此男投去一瞥,发现此男也在看她。那表情,很是值得研究。
  不过,直到顾美男离去,也没对此疗法发表意见。
  苏小雨心里没底,犹豫半天,狠下心,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电话卡,向酒店大堂内的公话走去。
  唉,顾总,夜色很深,实在不忍心再打扰您休息,只是,您要知道,背着债生活的日子很不好受啊。
  于是,这天夜里,1618房间的内线电话无端响过两次,每次只响两声,中间间隔一小时。
  所以,当第二天一大早,顾美男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面前时,苏小雨很是吃惊地说:“顾总,您,您……”
  顾美男非常惬意地说:“一夜好觉,真舒服。”
  苏小雨:“……”愣了。这怎么可能?
  正在此时,王主任下楼来了。一过来就抱怨:“总机是怎么把的关?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话都往房间转接!”说着很不雅观地打个哈欠。
  苏小雨:“……”情形不太对头。
  果然,顾美男凑过来说:“苏小雨,我昨天和王主任换房睡的。”
  苏小雨:“……”傻掉。无限同情地望着王主任,心说,主任,您傻啊,为这个人挡酒?
  苏小雨此时的表情很是娱乐大众,因此,王主任关切地问:“怎么了小雨?”
  苏小雨:“……困了,困得难受。”
  王主任点头:“上夜班是辛苦啊。小雨,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同时也准备准备,明天的培训课由你来上。”
  苏小雨吃惊地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王主任。
  王主任又说:“顾总说的对,微笑服务嘛,这堂课由你来讲最合适。”
  闻言,苏小雨的视线迅速移到顾美男脸上。
  只见此男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微笑,很潇洒地冲此女点头,说:“好好干。”
  苏小雨:“……”受此男感染,嘴角也抽了抽。
  王主任吃早饭去了。
  顾美男也吃早饭去了。只是,在离去之前,此人又往前走近两步,假装翻看工作记录,一边看一边说:“苏小雨,你那个治疗方案太厉害了。我研究一夜,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嗯,病好了。”还不好,以后夜里还睡觉不?
  苏小雨:“……”好了?大哥,你终于好了。
  此女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顾美男又说:“不过,那些小故事、小笑话,既然都准备了,没事的时候可以讲来听听。”
  苏小雨:“……”净想好事。
  关于第二天的培训课,苏小雨一想到顾美男那一脸坏笑,心里就直打鼓,料定没什么好事。
  想推辞,又不敢。此女殚精竭虑,苦思半天,临上场前到前台,对李丽说:“李丽,过五分钟啊……一定记得要准时。”
  然后,亲自跑一趟临控室,对张强说:“张强,过十分钟啊……要准时啊。”
  最后,来到大堂酒吧,对小格说:“小格,过一刻钟啊……小格,你要救我。”
  到了四楼培训室,果不其然,除新进员工外,顾美男果然在座旁听,还假惺惺地说向微笑之星苏小雨学习。
  苏小雨的开场白是这样的:“我是苏小雨,是大家的同事,很普通的一个人……说起微笑,不得不提到一句话,这句话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所以,人在发自内心微笑的时候,可以通过眼睛……”
  说到此处,培训室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苏小雨离得最近,急忙前去接听。在手碰到话筒之前,只听顾美男说:“电话来的正是时候,大家注意观察苏经理的眼睛。”
  苏小雨:“……”很想回头瞪他一眼。
  电话理所当然是李丽打来的,在全体新员工全神贯注的注视下,苏小雨以完美的微笑接听完毕,对顾美男说:“顾总,有顾客投诉,很棘手。要不,我先去处理一下?”
  顾美男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望着此女,当着大家伙的面,掏出手机给前厅部经理下达指示,要他帮忙到大堂付理处处理投诉。
  然后,一分钟不到,前厅经理回电说:“顾总,大厅很安静,哪有人啊?”
  顾美男收起手机,似笑非笑地望着苏小雨。此女在此男的目光注视下,很是心虚地垂下头去。
  苏小雨说:“……所以,在我们接听电话的时候,你是微笑着的、还是板着脸的,你是敷衍的、还是发自真诚的……对方能通过我们的声音来判断……”
  说到此处,培训室座机电话第二次响了起来。
  苏小雨前去接听,在手碰到话筒之前,只听顾美男说:“电话来的正是时候,大家注意倾听苏经理的声音。”
  苏小雨:“……”很想重重踢他一脚。
  电话理所当然是张强打来的,在全体新员工全神贯注地注视下,苏小雨以异常柔和的声音接听完毕,对顾美男说:“顾总,大厅,有人找。”
  顾美男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望着此女,当着大家伙的面,掏出手机给前台李丽下达指示,要她帮忙替苏小雨接待来人。
  然后,一分钟不到,前台李丽回电说:“顾总,人,人……走了。”
  顾美男似笑非笑望了眼苏小雨,对李丽说:“嗯,做得好。”
  苏小雨接着讲:“……当然,我们的微笑也不能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乱用,比如,当顾客生病的时候,当顾客遇到伤心事的时候……”
  说到此处,培训室座机电话第三次响了起来。
  苏小雨前去接听,在手碰到话筒之前,只听顾美男说:“电话来的……”说顺嘴了,意识到不恰当,当即咳了一下,底下员工已笑成一片。
  苏小雨:“……”想痛扁他一顿。
  电话理所当然是小格打来的,在全体新员工全神贯注地注视下,苏小雨慢慢敛去脸上笑容,对顾美男说:“顾总,有位顾客醉得不省人事。”
  顾美男先是吓了一跳,后来郑重问道:“谁打来的电话?”
  苏小雨有点不情愿地说:“……小格。”
  顾美男掏出手机给小格下达指示,要她照顾客人。
  于是,昨夜酗酒的那位顾客在大睡一夜之后,很荣幸地迎来了医务室人员的眷顾。
  ……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丽见苏小雨脸上笑容灿烂,走过来伸出手指晃了一下,说:“OK,苏经理,一切顺利。”
  张强虽然离的很远,也走过来悄悄说:“苏经理,我完全照您吩咐说的,没引人怀疑吧?”
  小格坐过来说:“小雨,真有你的,602顾客现在还在挂吊瓶呢。”
  苏小雨:“……”很无奈。
  梅梅走过来说:“小雨,脸怎么了?抓耳挠腮的,都捏红了。”
  苏小雨说:“梅梅啊,我脸都酸了,肌肉僵硬,不听使唤,很难受啊。”
  梅梅说:“难受还笑得这么欢?”
  苏小雨:“……”大姐,这是笑吗?给新员工做了一上午示范,脸上表情都定格了好吧?
  再说苏慕。
  那天早晨退房后来到凯菲大酒店和顾美男告别。
  话没说上几句,被美容沙龙服务员小1看见了,此女丢下手中活计立马就奔过来了,很是虔诚地问道:“苏先生,我妈她左眼皮老跳是怎么回事?”
  服务员小2和服务员小3似乎都有要往外奔的趋势。苏慕眼见情势不好,匆忙撤退,一边撤一边说:“望江,我和盈盈一起走,你不用送了。”
  顾美男送到门边。尽管苏小雨不在,苏慕仍旧是看了眼大堂付理处,说:“这小雨,真能折腾。”脸上笑容很是温暖。
  顾美男皱眉,也看了眼大堂付理处,说:“回去在老爷子跟前美言两句。过一阵子,我们要回总部。”
  苏慕:“……”回总部?那不是找上门和陆盈盈过招吗?
  要知道,陆盈盈对苏小雨鼓动美容沙龙的服务员找苏慕看诊可是颇有微辞啊。

  好事将成
  随着离职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姚总的心情也变得起起落落。
  所谓人生如戏,职业生涯便是戏中的大戏。姚总十分渴望,这场大戏即将落幕之前,他能够做点什么,或者是发生点什么,使得他人生中这段重要时光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来想去,他能够做的、很让自己长脸的一件事,就是在顾公子的婚事上出把力,作为女方的老领导兼娘家人为两人证婚。
  可能发生的,就是苏小雨顺利当选微笑之星,当着他的面,被总部誉为全体员工的学习榜样。
  唉,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订婚?
  还有,评选活动早就开始了,总部的考评人员怎么不见影子?
  这第二件事,不仅姚总疑惑,连王主任都觉得十分不安。要知道,如果苏小雨连续三届当选,作为直属上级,他也面上有光。
  于是,为解除心病,王主任紧急与总部的朋友取得联系,联系后的结果就是,——事情很严重,顾董事长在一次会议上决定,微笑之星的评选活动延后进行。
  得知此事,王主任立刻向姚总作了汇报。
  那天下午,为此事发愁的姚总在大堂酒吧内独坐,一抬头,看见王主任在前台检查工作,于是起身,横穿大厅,向前台走去。
  此时,在前台检查工作的王主任也看见了姚总,于是转身,也是横穿大厅,向酒吧走去。
  就在两人走向对方的同时,一旁电梯门一开,一位男性顾客斜穿大厅,向酒店正门而去。
  姚总看到那人一愣,停了脚步。
  王主任见姚总停了脚步,下意识地也向那人看去。
  三人同时停步,姚总诧异地问:“你是,老姜?”
  那人过来与姚总和王主任握手,说:“董事长的意思,是不要惊动你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行踪了。”
  老姜是顾董的专职司机,与顾董的关系非比寻常,此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跟着董事长一起来的?
  姚总与王主任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说:“董事长……”
  老姜说:“董事长有事走不开……望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他委托我过来帮他相个人,参谋参谋。”
  相个人?参谋参谋?
  姚总与王主任再次对望,眼睛里满是担忧。不用问,相的这个人是苏小雨啊。
  被人相看的苏小雨最近遇上烦恼事了。
  此女发现,她中了顾美男的毒了,而且毒入膏肓,可能没药可救。
  中毒的主要表现是,每天和顾美男过招成为必修课,一天不打嘴仗、不搞点小动作就心里难受,好象缺了点什么似的。
  此女当然明白这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越是明白就越是烦恼。
  天地可鉴,他和她之间还存在着一位某女,这女的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顾美男专门为她挑的那些礼物横亘在两人之间,让苏小雨一想起来就心里犯堵。
  于是,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苏小雨经常晚上做梦梦见那些礼物,梦见顾美男很温柔很温柔地把那些礼物亲手送给某女。醒来后憋屈得要命,一憋屈,整人的坏点子就层出不穷。
  那天值夜班,和肖萍交接完毕,苏小雨先在大厅转了两圈,然后又到二楼和梅梅打了个招呼,等回到大堂时,只见姚总、王主任以及一位不认识的男士等在那里。
  此女刚刚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转向她,那眼神,怎么看都觉得糁人。于是,饶是见多识广,苏小雨仍旧是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下,身体僵直,走路差一点就顺拐了。
  姚总说:“小雨,认识认识,这位是姜先生。”
  苏小雨鞠了一躬,声音很甜地说:“姜先生。”
  姜先生上下打量此女,微微点头,说:“闻名不如见面。”似乎很是感叹。
  不知怎么,苏小雨立刻联想到下一句:“见面不如不见。”不过没敢说出来。
  姚总和王主任走后,姜先生又坐了一会儿,絮絮叨叨和苏小雨聊了很多。上至J市的风土人情,下到苏经理的家世背景,很快就摸了个大概。
  最后,回房间休息之前,顺便把苏小雨的作息排班时间表都摸清楚了。
  姜先生前脚刚走,顾美男后脚就来了。
  顾美男说:“苏小雨,知道这人是谁吗?”
  苏小雨茫然摇头。
  顾美男说:“他就是总部派过来的考核人员。苏小雨,想不想蝉联微笑之星?”
  苏小雨:“……”大哥,这还用问?
  顾美男:“姜先生从总部过来,你要是哄好他,嗯,微笑之星就是你的了。”
  苏小雨笑:“顾总,您的话,我才不信。”
  顾美男:“……就信这一次好了。”
  苏小雨琢磨,就算姜先生不是总部派来的考核员,就冲此人在姚总和王主任的陪同下来到大厅,对人家客气点,表现得好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所以,当顾美男提议让苏小雨领姜先生去游秋水湖,此女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下来。
  本来秋水湖风景区是可以免费进的,但在顾美男的授意下,苏小雨愣是规规矩矩买了票才进。此举令苏妈妈的同事看了她半天,说:“这是小雨吗?”哪一次来都是想着法的逃避买票,这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游览时苏小雨十分象模象样地扮起导游形象,每到一处景点,有典故的说典故,没典故的编典故,说话时面带笑容,一举一动全按职业标准来,全力争取获得好印象。
  更难能可贵的是,秋水湖风景区占地广阔,里面的小饭店不但饭菜难吃,还价格死贵,人家苏经理针对此种情况,愣是以娇弱之躯,背了一只很大的包,包里兜着两个人的食物和水。而这些食物,是她缠着苏妈妈手把手教她做的。
  此事歪打正着,当吃到此女亲手做的饭菜的那一刻,顾董事长的专职司机老姜打心眼里就喜欢上苏小雨了。
  于是,当天晚上向顾董汇报工作时,他是这样评价苏小雨的:
  正直——当时吧,人家秋水湖门卫都说不收门票了,此女仍十分坚持地留下钱就走。
  节俭——衣着打扮十分简单,游湖时坚持自带饭。
  贤惠——那饭菜做得,口味相当不错,将来结婚成家,保准能抓住望江的胃。
  善良——一路上,对他这位老人家照顾有加。
  学识渊博——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传说故事,连块石头都能说出来历。
  ……
  一趟秋水湖之游,令背负着重托而来的老姜圆满完成使命。
  于是,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顾美男叫上苏小雨,为老姜饯行。
  吃饭时,老姜眼望着顾美男,感叹说:“唉,转眼间,你都到成家的年纪了……我回去和你爸说说,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闻听此言,苏小雨深深把头低了下去。
  老姜又说:“有点眼光,就该找个正正经经过日子的。”
  苏小雨的脑袋又低下去几分,一直到会餐结束,都没怎么抬起来再瞧顾美男一眼。
  饭后,送此女回家的路上,顾美男说:“苏小雨,你不恭喜我吗?”
  苏小雨转头瞧着窗外,费了好大劲才吃力地说:“恭喜。”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很难过,想到的是从未谋面的某女。
  顾美男温柔地说:“嗯……也要恭喜你。”
  苏小雨:“……”愣了很久,说,“微笑之星,考核通过了?”
  顾美男目光一沉,恨铁不成钢地说:“苏小雨,没我点头,谁说通过也不算数。”
  苏小雨:“……”很悲哀地想,果然是见面不如不见……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可恭喜的呢?
  然后,顾美男又问:“苏小雨,你喜欢我吗?”
  苏小雨:“……”当然喜欢,可是你都要和别人成家了,说了又能怎么样?
  此女不答,顾美男也就没再问。到了自家楼下,苏小雨刚要下车,就听啪嗒一声响,车门落锁了。
  此女惊愕地抬头凝望顾美男,很久,又掉头凝望着自己卧室的那扇小窗,说:“我要下车。”
  顾美男说:“答得好就放你下车。”苏小雨愣神的工夫,此男再问,“苏小雨,你喜欢我吗?”
  苏小雨踌躇良久,大着胆子反问:“……顾,顾望江,你喜欢我吗?”
  顾美男不假思索,答道:“嗯,喜欢。”
  苏小雨:“……”张开嘴,一副痴傻样,十分出乎意料的表情。不过黑暗中对上顾美男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女开始迷茫,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喜欢她,为什么给别人买礼物?
  提到礼物,就想起自己帮人挑选时所做的手脚,那个——,回想起来很是惶恐。
  “苏小雨……”顾美男说,不等此女回应,一抬手,就把她脸颊给捏住了,手指轻柔抚过脸上肌肤,慢慢移到唇上。然后,此男低头,在苏小雨耳边说,“你再敢瞎扑腾,我就吃了你。”
  于是,苏小雨想,要不要给他吃呢?
  很是纠结地想了一秒钟,顾美男用两根手指坏心眼地一用力,苏小雨的嘴唇被挤成一个可笑的O型。此女慢节拍地又想了一秒钟,等意识到此男意图时,顾美男的嘴凑上来,唇舌并用,已经开吃了。
  第三个一秒钟过后,苏小雨的两只手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虽然很无力,但顾美男吸取上次教训,相当眼疾手快地一躲一抓,把此女的两只胳膊别到身后去了。
  车窗之外,此时皓月当空,繁星满天。不知是不是小区内电压不足的原因,远处的路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接着连闪两下,灭了。
  灯灭的瞬间,苏爸爸从楼道内疾步走出,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辨准方向往前方轿车而去。
  车窗之内,苏小雨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接着连眨两下,说了句什么。可惜话一出口,就被顾美男吞进肚里去了,此女只听得见自己的呜呜声。
  苏小雨一急,又开始挣扎。一挣扎,顾美男抬头不可思议地凝望此女,无可奈何地叹气,说:“苏小雨,我的饵都快下完了,你怎么就是不上钩呢?”
  苏小雨:“……”什么饵?什么钩?谁是鱼?
  顾美男:“你不喜欢我?”
  苏小雨:“……不是。我……”此女深深吸气,说,“你,你和那女的,也这样吗?”
  顾美男:“……”被问住了,有点懵。过了很久问,“哪个女的?”
  苏小雨:“……又买内衣,又买首饰——”
  顾美男:“……”恍然。一个女的笨到这种地步,也是本事啊。此男很不客气地想:怪不得杨某人在外面嚣张成那样,她都一无所知呢。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力拍打车窗。两人同时扭头,待看清月光下那人的脸时,苏小雨差点尖叫出声,一头就扎进顾美男怀里了。
  顾美男很是诧异,没来得及细问,就见此女上半身慢慢下滑,最后脸朝下伏到他腿上了。
  顾美男望望窗外那人,再望望苏小雨,煞有介事地说:“择日不如撞日,我早就想见你爸爸了。”
  苏小雨一听,急了,抱住此男双腿拼命哀求:“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不要,今天不要见。”
  顾美男说:“今天不见,哪天见?”
  苏小雨:“……”谁知道啊,这个问题没想过。
  顾美男:“……我看,还是见见?”作势要去开门。
  苏小雨一把拉住此男的手,说:“下周,下周见。”
  苏爸爸拍了会儿,又等了会儿,半天不见有人回应,怏怏地走了。
  苏小雨直起身来,长长舒气,说:“差点让我爸看到我和你,——那样。”
  顾美男假装不懂:“哪样?”
  苏小雨:“……”正尴尬着,就见已经走到楼道口的苏爸爸忽然停住,回头,转身,大有要往回来的趋势。
  黑暗中,顾美男吻了下苏小雨的额头,叹气:“天意如此,不用等到下周了。”
  只是,苏爸爸终究没有过来,原地打了个旋,又走了。等他身影消失,顾美男把车子开了出去,在苏小雨的指点下围着小区兜圈子。
  第一个半圈,苏小雨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梅梅的。
  苏小雨:“梅梅,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吗?”
  梅梅:“没有,不过……”
  苏小雨拍拍胸口:“要是我爸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和你在一起好吗?”
  梅梅:“你爸没给我打电话,不过你妈打了,我说,你早就下班走了。”
  苏小雨:“……”晚了一步。
  第二个电话打给小格。
  苏小雨:“小格,我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小格:“没有,不过……”
  苏小雨:“要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和你在一起好吗?”
  小格:“你妈没给我打电话,不过你爸打了,我说,你下班和顾总走了。”
  苏小雨:“……”和顾总走了?
  第三个电话打给小夏。
  苏小雨:“小夏,我爸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小格:“没有,不过……”
  苏小雨:“要是我爸妈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和你在一起好吗?”
  小格:“你爸妈没给我打电话,不过我往你家里打电话了,我说,你最近有些日子没找我了,家里是不是有事?”
  苏小雨:“……”有些日子?苍天哪,那上次的谎言岂不也被揭穿了?
  此女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顾望江双眉微蹙。
  此女打第二个电话的时候,顾望江脸就沉下来了。
  此女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顾望江一踩刹车,靠边停住。
  此女收起手机的时候,顾望江打开车门,在路边站了片刻,掏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说:“王主任……”
  后半圈兜完,正好停在小区门口,苏小雨下车要走,走了几步想起来没打招呼,于是回头道别。道别之后,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顾美男的车仍停在那儿,苏小雨顿住,想了想,快步返回去,内心很紧张、表面很矜持地说:“要见我爸我妈也行,不过,得先回答刚才的问题。”
  顾美男一愣,接着笑了,只笑不语,看得苏小雨心里很没底。
  终于,此男开口,故作神秘地说:“耳朵拿近点。”
  苏小雨:“……”不可思议地盯住此人,狠狠磨了磨牙。然后——,嗯,很有志气地掉头就走。
  顾美男说:“苏小雨。”
  此女很没志气地停下了。
  顾美男说:“礼物是买给你的。”
  苏小雨偷偷吐了下舌头,挺直腰板,非常矜持非常矜持地走了。
  此时小区内已经来电,苏爸和苏妈挤在自家窗口往外看。看了半天,终于确定,那辆车银灰色的、看上去很拽的车没了。
  电话打完,苏妈很是伤脑筋地走回客厅,说:“楼上她王大爷说,好几次看见咱女儿从这车上下来,你说是不是真的?”
  苏爸跟在苏妈身后,说:“管他真的假的,要我说,孩子大了,不能管太严。”
  苏妈叹气:“不是担心嘛,怕又是一个杨卫……咱闺女傻,叫人不放心。”
  苏爸也叹气:“人家都说父母太精,孩子就傻。你就是太精,精过头了。”
  苏妈:“……”二话没说,抓起一个抱枕就扔了过去。
  正打得不可开交,电话响了。是王主任打来的。
  通话结束,苏爸对苏妈说:“王主任又给咱小雨介绍个对象,周末男方请客。”
  苏妈:“……又是王主任?”都快成专业说媒的了。
  周末那天中午刚过,姚总办公室文员小李到盥洗间洗手,只见王主任站在镜前,以手当梳,蘸着水反复往脑后捋头发。头发上可能打了发胶,显得发色又黑又亮,还直挺挺打着绺。
  小李见他全神贯注、极为认真,好奇问道:“主任,您在做什么?”
  王主任这才发现身旁有人,有所掩饰地说:“人老了,掉头发,唉,你看你看,这头发掉得。”
  小李往台子上看了看,没发现有头发,满心疑惑安慰他几句,走了。
  小李走后,小张进来,上下打量王主任几眼,说:“主任,您还是穿白衬衣吧,显年轻。”
  王主任正了正领口,深以为然。
  于是,两小时后,小李路过盥洗间时,换过衬衣的王主任仍旧对着镜子捋头发。
  小李说:“主任,您的头发,还没掉完?”
  王主任:“……”笑了两声,有所掩饰地说,“唉,掉个没完,掉个没完。”
  小李再往台子上看了看,仍旧没发现头发,相当疑惑地嗯了一声,走了。
  王主任今天的举止十分可疑,小李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办公室,就跟姚总讲了。
  姚总听后笑了,说:“老王这是要给人说媒去。”
  小李:“……”给人家说媒,他打扮的什么劲?
  于是,觉得此事非常有趣的小李给王主任办公室文员小张打电话,在电话里当成笑话说起此事。小张不服气地说:“给顾总当媒人,当然着装要正式,要注重仪容仪表。”
  小李:“……”这是,给顾总介绍对象?苏小雨?吃惊地合不拢嘴,等终于能开口时,很郑重地向姚总汇报了。
  渴望职业生涯划上完满句号的姚总得知此事后坐不住了,想了半天,决定从中插上一脚。
  于是,那天下班时,姚总很碰巧地与王主任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又一前一后来到大堂付理处,再然后,谈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和欲赴苏小雨家宴的顾望江碰上了。
  顺理成章地,姚总也跟着当媒人去了。
  家宴定在乐陶陶家常菜馆,是王主任经过多次打探,从苏妈妈嘴里套出来的。这里档次不高不低,既不寒碜,也不铺张,很得苏妈妈欢心。
  席间,苏家大姑问:“小顾是做什么工作的?”
  顾美男注视苏小雨,说:“和小雨一样,也是酒店服务业。”
  王主任刚要报出顾总的名号职务,只听苏家二姨说:“哎哟,女孩子干这行没觉得怎么,男的也干这个——,总觉得别扭。”
  王主任到嘴边的话咕咚一声,又咽回去了。
  苏家二姨又说:“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没有婚房?”
  顾美男再次注视苏小雨,说:“父母健在,婚房随时能买。”
  姚总咳了一下,刚要报上董事长大名,只听苏妈说:“小雨是一般家庭出身的孩子,找个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就行,房子可以贷款,他俩有固定工作,慢慢还款就行了。”
  姚总到嘴边的话咕咚一声,也咽了回去。
  苏爸看了看两个媒人的神色,终于问道:“小顾在凯菲大酒店任什么职位?”
  顾美男瞟了众人一眼,说:“常务副总。”
  此言一出,苏爸愣了,苏妈愣了,苏家大姑和二姨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苏爸说:“没事没事,一看就知道小顾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爬到这个位置上,不足为奇。”
  顾美男说:“伯父,说来惭愧,能坐上这个位子,沾了父亲不少光。”
  此时王主任终于有机会说话,把顾董事长抬出来了。
  全体继续发愣,良久,苏妈说:“小顾啊,你身世太好,我们小雨,怕是高攀不上。”
  顾美男第三次注视苏小雨,幽幽而叹:“伯母,谈不上高攀,我的身世,说起来也算苦孩子出身……”
  于是,顾美男向在座各位讲起小时候跟随父亲艰难创业的事迹,讲完后,苏家大姑说:“天哪,可怜。”
  苏家二姨说:“不容易啊,小顾。”
  苏妈说:“这身世……也算不上高攀,啊?”
  苏爸说:“啊,不算。”
  王主任和姚总对望一眼,眼中充满疑虑与惊羡。疑虑的是,这段往事从未听董事长提起过;惊羡的是,虽然顾公子言简意赅,但当年顾董从丐帮帮主一跃而成为武林盟主的传奇经历仍清晰印在脑中。

  婚前培训教育
  在苏爸和苏妈的概念里,未来女婿要符合三个标准。第一,经济条件过得去,将来成家后不至于一毛钱一毛钱数着钞票过日子;第二,最好门当户对,就算有所差别,也不要差得太多,成长环境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婚后生活不见得和谐。第三,很重要的一点,女婿一定要对女儿好。
  如果拿这三条来往顾望江身上套嘛,嗯,第一条跳过;第二条严重不符,不过,小顾这孩子不象被惯坏了的富家子弟,又有那样的经历,可以再商量。这第三条,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苏妈一边想着,一边就朝自己的女儿望去,这一望,就惊着了。惊着之后,忍不住捅了下苏爸,苏爸顺着她嘴努的方向一看,乐了,低下头轻声说:“闺女和你不一样。”
  在苏爸眼中和苏妈不一样的苏小雨,在听完顾美男对那段难苦岁月的描述之后,定定地凝视此男N久,眼神中情绪莫名,使得顾望江缓缓侧头,回望此女,忽然之间对方才那番说辞很是自责。
  N久以后,在顾美男有些心虚的凝视下,苏小雨从盘子里夹了一只虾,剥皮蘸酱,然后放到顾美男碗里去了;又撕下一大片鱼肉,抽刺去骨,也放到顾美男碗里去了。
  此时一桌子人都在盯着苏小雨瞧,此女在大家诧异的目光里有点不自在,不过仍旧很温柔、很体贴、很真诚地说:“小要饭的,多吃点。”
  此言一出,席上场面顿时惊悚。
  镇定如当事人顾美男,闻听此言,那个,眼窝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姚总本来正在夹菜,闻听此言,啪嗒一声,连筷子加菜,都掉桌上了。
  王主任喝了口茶水,闻听此言,往下咽得急了点,不小心呛着,咳了起来。
  苏家大姑和苏家二姨闻听此言,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苏爸和苏妈象不认识自家女儿似的愣了半晌,最后苏爸悄声说:“这个——,女儿更加不象你了。”
  苏妈在桌子底下踹了苏爸一脚,说:“我从来没这么笨过。”女儿呀,为这点事就给人主动扒虾皮,那将来……
  于是苏妈觉得,在女儿嫁人之前,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她这个当妈的,是时候得把看家本领都倾囊相授了。
  ……
  家宴结束,媒人之一姚总回到家,顾不上洗澡,感触颇深地向太太谈起顾董事长的艰难创业路。讲完之后,工作上遇到挫折的儿子打电话回来诉苦,姚总一激动,又把顾董的事迹讲述一遍,以此激励儿子。
  家宴结束,媒人之二王主任受顾总嘱托,送苏家大姑和苏家二姨回家,下车时,两人每人手里多出一只精致的礼品袋。
  苏大姑说:“小顾这孩子没得说,你说是吧她二姨?”
  苏二姨说:“是啊是啊,是咱们小雨有福气。”
  王主任乐呵呵笑着说:“顾总说了,都快成一家人了,以后多多走动。”
  家宴结束,顾美男亲自送苏爸苏妈回家。一路上,此男有问必答,答时声音亲切,礼貌周到。
  苏妈终于说:“小顾啊,不是我们妄自菲薄,我总觉得象你这样的身世地位,不该找我们这样的人家联姻……所以我好奇,想问问你是看上我们小雨哪一点了?”
  在顾美男开口之前,苏小雨委委曲曲说:“妈,我浑身都是优点啊。”
  顾美男闻言失笑,点头:“是啊伯母,小雨优点很多,碰巧都是我喜欢的,缺点也很多,也碰巧都是我喜欢的。您看,这样的机率,是不是很难遇到?”
  苏妈:“……”直接语塞,不可置信地盯着苏爸看。
  苏爸摊手,说:“别看我,我没教他,没教他!”哈哈笑了几声,说,“小顾啊,当年我追小雨她妈,也是这么说的。”
  苏妈盯完自家老公,又盯自家女儿,苏小雨已经被此男的表白震惊到了,那震惊程度,绝不是装出来的。
  苏妈还在犹豫,苏大姑打来电话,说:“我看这俩孩子挺般配,大嫂啊,你就让他们先交往交往。”
  苏妈还在考虑苏大姑的建议,苏二姨又打来电话,说:“哎呀,大姐,你做事就是顾虑太多,小顾这样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苏妈总觉得太快答应人家显得女方太掉价了,正思虑着怎么措词才能既不掉价、又不让小顾失去希望,就听苏爸说:“……说起我们家的家务啊小顾,我和小雨她妈都有份。就说炒菜吧,我的那几个拿手菜,你们酒店的厨师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于是,顾美男顺水推舟很诚恳地说:“伯父真了不起。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尝到伯父的手艺?”
  苏爸说:“这就去这就去,刚才光顾着相人了,都没怎么吃饱。”
  苏妈:“……”完了完了,就因为那句表白,老头子已经把小顾当成自家人了。
  于是,到家后,苏爸赶着洗菜备料,一露身手,顾望江也跟着在一旁递这递那打下手。
  里间卧室内,苏妈紧急□女儿。苏妈说:“……没结婚之前,在外面吃饭,无论当着多少人的面,给虾扒皮、给鱼挑刺这种活,都是你爸爸干的,所以……”
  苏小雨:“妈,原来那个时候你就欺负我爸了。”
  苏妈:“……结婚以后在外面吃饭,就算有一个外人在场,给虾扒皮、给鱼挑刺这种活,都是我干,不过只要回到家里,没特殊情况,照样是你爸干,几十年如一日,还干得无怨无悔。小雨,这是门学问啊,所以……”
  苏小雨:“妈,我爸爸好可怜。你都把他欺负成那样了,还藏着盖着不让人知道。”
  苏妈:“……你看,咱家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我手里,万一哪天你爸起了外心,那祸害精也得不了好处去。所以小雨……”
  苏小雨:“妈,我爸太惯着你了,你买首饰花那么多钱,他连瓶好酒都不能喝,你太刻薄了。”
  苏妈:“……”沉寂半晌,忽然很大声地说,“苏小雨!”
  与此同时,外面“吱拉”一声,菜下到热油锅里去了。
  炒菜端上桌,苏爸从柜橱深处拖出两瓶酒来,说:“就喝这个,是女儿孝敬我的。”
  顾美男说:“伯父,我车上也有两瓶好酒,是我孝敬您的。”
  顾美男到楼下拿酒,房门开合的声音把母女两个惊动了,苏妈走出来说:“走了?说不到一块?”
  苏爸说:“这孩子有心,给我带酒来了。”
  苏妈想起苏小雨的话,很温柔地笑了笑,说:“……其实不是心疼那点酒钱,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没好处。”
  苏爸:“……小雨她妈,你没事吧?是不是哪不舒服?”很关切很担忧。
  苏小雨:“……”服了气了,没治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晚顾望江离开时,苏小雨送此男到楼下,目送他上车之后,刚要转身,只听顾美男叫了声:“喂,苏小雨。”
  苏小雨立马回过身去,说:“什么啊,顾望江?”
  顾美男:“……”天,明天上班时她不会就这么称呼他吧?试探着说,“苏经理?”
  果然,苏小雨也改了语调:“什么事,顾总?”
  顾美男:“……我想学你爸的手艺。”沉着冷静。
  苏小雨:“好啊,他一定会教你的。”欢欣雀跃。
  顾美男:“可是我工作太忙,挤不出时间天天过来。”很为难。
  苏小雨认真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学会吧,学会了再教你。”很体谅。
  顾美男:“……”很好,非常好,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顾美男和苏小雨父母会面的事,很快就在凯菲大酒店传开了。
  那一日值班时,苏小雨到前台为顾客办理延迟退房手续,李丽神秘兮兮地说:“苏经理,你们的事,快了吧?”
  苏小雨:“……”
  李丽:“不是说,顾总都上您家里去了吗?”
  这时小格来收银台对帐,苏小雨打招呼说:“小格。”
  小格说:“小雨,你们什么时候办事?”
  苏小雨:“……”
  小格:“不是说,顾总都见过你父母了?”
  苏小雨笑了笑,又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说道:“唉,你们相信吗,我爸当年向我妈求婚时的表白,竟然和顾,和他……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吃惊。”
  李丽:“……天哪,真是缘份哪!”发自内心地感慨。
  小格:“……这个,嗯,巧了。”切,小雨同志,你爸的表白我也知道,我上你家去的时候你妈老说个没完。
  下午梅梅来电话,说:“听说你妈也同意了,小雨?”
  苏小雨:“是啊,梅梅,能不同意吗?——你相信吗梅梅,我爸当年向我妈求婚时的表白,竟然和顾,和他……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吃惊。”
  梅梅:“……”嗯,那个,那个,万分抱歉啊小雨,是我说出去滴。
  苏小雨:“梅梅?”
  梅梅:“啊,小雨,下班一起吃饭去?”
  苏小雨很歉疚地说:“不行啊,梅梅,最近很忙,等忙过这一阵再去。”
  梅梅:“……”这女的典型的见色忘友啊,好几次约她都被推了。——当然,把顾总称为“色”,是有点不敬。
  最近苏小雨是真的忙,忙着学做饭学炒菜,学会学精以后再忙着教做饭教炒菜。不过令人十分费解的是,她这个被父母公认的笨人学得很快,反倒是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屡教不会,很让人着急上火。
  这天当苏小雨把苏爸的最后一道菜学到手后,忽然想起了N久以前的欠债单,拿在手里瞧了半天,就被后面打了个问号的“菜饼子”三个字给吸引住了。
  上次的菜饼子事件,实在叫人心中有愧,苏小雨觉得吧,她应该弥补,将功折罪。而将功折罪的最有效途径,就是亲手为顾美男做一次菜饼子。
  主意打定,此女虚心向苏爸求教,结果没说上两句,苏妈回来了。苏妈说:“小雨,这几天家里的饭是你做的?”
  苏小雨:“怎么样,不赖吧妈?”
  苏妈说:“很好。”于是苏小雨转头,向苏爸使个眼色,两人各自挥舞了一下拳头,表示庆贺。
  苏妈又说:“不过比我差远了……咦,小雨,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想了想,想明白了,“你这孩子,你这是——。说,苏小雨,你预备给老公烧一辈子饭是不是?”
  苏小雨摆手:“不是不是的,妈,是顾望江要学的,我学会了当老师,教给他做。”
  苏妈笑:“苏小雨,你学会多少了?”
  苏小雨:“爸爸会的我全学会了。”
  苏妈:“小顾呢?学会多少了?”
  苏小雨叹气,沮丧地说:“一个,也没学会。”
  预料之中的回答。
  于是,苏妈瞅着自己的女儿,笑了,说:“苏小雨,去和小顾说一声,他至少得学会做四道菜才有资格娶我女儿。”

  传说中的一种食物
  苏小雨把苏妈的话捉摸半天,觉得转告起来容易叫人产生岐义。
  比如,如果这样说:“顾望江,我妈说了,你学会四道菜就可以娶我了!”
  后果很可能就是:不大会儿工夫,此男端出四样小菜,分别是——拍黄瓜加盐加醋,西红柿加糖,煮鸡蛋点酱油和生菜蘸酱,说:“学会了。”
  学会就可以娶了?为了这四样丝毫没有技术含量的小菜,自己就嫁?
  这样容易?
  不成。
  再比如,如果这样说:“喂,顾望江,我妈说,想要娶我,必须先学会四样菜的做法。”
  后果极有可能是:不大会儿工夫,此男端出四样小菜,分别是——拍黄瓜加盐点醋,西红柿加糖,煮鸡蛋点酱油和生菜蘸酱,说:“做法是这样的……”
  知道做法就可以娶了?为了这四样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是怎样做出来的小菜,自己就嫁?
  是不是太掉价了?
  嗯,不成,绝对不成……
  苏小雨想了很久,决定把老妈的话暂且当成耳旁风。
  当然,是一定要转告的,不过,转告之前嘛,容她再想想如何将转告内容光扬光大。
  在想好如何将转告内容发扬光大之前,苏小雨又缠着苏爸教做菜饼子去了。
  菜饼子既可以做成太阳状,也可以做成月亮状,苏小雨学了一晚上,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忽然想到,这菜饼子做成啥馅的好呢?
  于是,就给顾美男打电话。
  事实再次证明,这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是相当高的。苏小雨拿着手机拨号的同时,顾美男也倚在床头拨号,结果就是,谁也没打通对方。
  停了十秒钟,两人再次同时拨号。
  又停了十秒钟,电话终于接通了。苏小雨说:“顾望江,为什么你手机老占线?”
  顾美男说:“嗯,和美女通话,不小心就聊多了。”
  苏小雨:“……”不甘示弱地说,“有男同学约我,你说我去不去?”
  顾美男:“……”想了想,以赞赏的口吻回道,“很好,懂得请示,好习惯要发扬光大,以后就这么干。”
  苏小雨:“……”哎呀,真会联想啊。
  此女此时的可爱模样,顾望江几乎能想象到,于是语调极其开心地说:“苏小雨,我刚才在给你打电话。”
  苏小雨:“……顾望江,我刚才也在给你打电话。”
  顾美男很柔情地应了一声。
  苏小雨:“……顾望江,欠债要还对不对?”
  顾美男:“债?谁欠谁的?”
  苏小雨:“我欠你的啊,我要做菜饼子给你吃。”很温柔。
  顾美男:“……”倒抽冷气,恶寒,隔壁男当日的凄惨状在眼前晃动。
  苏小雨:“你喜欢什么馅的啊?荤的还是素的?”
  顾美男:“……苏小雨?”
  苏小雨:“快说啊,我还得现学调馅呢。”
  顾美男:“……”不怀好意地一笑,说,“苏小雨,出个谜语给你猜。”
  苏小雨:“啊?”
  顾美男:“传说中的一种食物,吃了以后让人精神振奋,全身大汗淋漓。嗯,我要吃这个。”
  苏小雨想了想,说:“做成菜饼子?”
  顾美男:“做成什么都行,百吃不厌。”
  此男挂掉电话,忍不住环顾房间,心想,得换地方住了,在酒店不方便哪。
  为了顾美男百吃不厌的菜饼子,苏小雨勤学苦练,业余时间排得满满的。
  于是,那天上班时,一直惦记此事的顾望江经过酒店大堂,来到大堂付理处,先正经八百问了几个工作问题,然后话锋一转,故作坦荡,说:“苏小雨,菜饼子什么时候做好?”
  苏小雨说:“快了快了,你得给我时间准备啊。”
  那个,思想准备?
  顾美男嗯了一声,走了。苏小雨注意到,此男离开时表情很怪。
  顾美男刚走,王主任就来了,最近两天姚总胃口欠佳,食堂大师傅准备为他单独开小灶。可是只给姚总开,不给顾总开不是那么回事,大师傅心怀忐忑,就向王主任打听顾总在饮食方面的偏爱。
  于是,王主任就打听到苏小雨这里来了。
  这一次,歪打正着,可真打听着了,此女胸有成竹地保证,顾总爱吃辣椒,越辣越爱吃。
  苏小雨的话,那是绝对可信的,于是,王主任深深点头,掏出手机,郑重其事地向食堂师傅通报此事。
  在食堂大师傅为顾总开小灶的那天,是苏小雨的休息日,那天一大早,此女和苏爸一起到菜市场买菜。买菜的时候吧,此女专门往辣椒堆跟前凑。
  一家三口,没一个人喜欢吃辣,女儿的小心思一猜就中。于是,一向好脾气的苏爸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深切感到,女儿是真的需要教育了。
  买好菜回家的路上,苏爸提及和苏妈恋爱时候的事,站在男人的立场上,将心比心,相当含蓄地提醒女儿: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男人一般是不会珍惜的。
  苏爸的话,苏小雨当时没放在心上,不过回到家做菜饼子的时候,此女突发奇想,很想证明顾美男是不是珍惜自己。
  于是,那天做完菜饼子以后,苏小雨装好两个食盒,打包,临出门前从老爸的抽屉里抓了一把创可贴塞进兜里,然后下楼,直奔凯菲大酒店而去。
  路上,此女掏出手机给顾美男打电话,忽然想起苏爸的话,急忙又紧急按停。嗯,那个,她要证明,她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顾美男要吃到菜饼子,必须先来电话。
  为等电话,苏小雨在酒店附近下车,四处一望,除了上岛咖啡以外,实在没什么好去处,于是想了想,咬咬牙,就进去了。
  进到里面,坐在最不起眼的旮旯里,再要一杯最便宜的柠檬冰水,此女一边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冰水,一边将手机拿在手里,凝神倾听,生怕漏听掉半声铃响。
  后来,眼见那杯冰水快见底了,苏小雨坐不住了。
  此女接二连三地凝视手机屏幕,凝视完手机屏幕再凝视菜饼子,凝视完菜饼子又对着墙角发呆。忽然之间,想起塞进兜里的创可贴了。
  于是,此女起身离座,朝卫生间所在的走廊而去。
  走廊尽头,苏小雨左瞧右看,见没有其他人在场,掏出两片创可贴,撕开来并排贴在自己右膝盖以下位置。贴好以后,提起右腿尝试着晃了两下,开始沿着走廊一瘸一拐地走路,边走边数数。
  数到一百下,猛然记起这一招已经用过了。那个,故技重施,一定会被识破的,而且识破之后那惩罚……
  想到此,苏小雨暗暗咧嘴,腿也立刻不拐了。然后,此女弯腰撕下创可贴,想一想,往胳膊肘上贴去。
  便在此时,手机响了,顾美男来电……
  话说员工食堂为顾总开小灶的当天早上,顾美男万分无奈地盯着餐盘中鲜艳诱人的一堆辣食,无从下箸,最后只吃下一碗白粥。
  离开时,顾总提议取消自己的小灶饭。
  大师傅会错了意,以为顾总一味地以身作则,于是到了中午,照旧是一堆辣食。
  顾美男早上没吃好,中午没吃饱,到下午实在撑不住劲,就近来上岛咖啡觅食。
  正吃着,苏小雨推门而入,然后坐在旮旯里一口一口喝冰水,神情很是忐忑。
  莫非是——紧张?
  嗯,是紧张,这傻丫头小脑瓜里装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够想一阵子了。
  顾美男觉得好笑,刚要上前招呼,就见此女起身往卫生间那边去了。
  等了很久,不见此女现身,顾望江不放心,也往卫生间那边去了。只是,走到走廊跟前,发现苏小雨正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练习走路,有时瘸得狠一点,有时拐得轻一点,幅度很不均匀。
  情况未明,不知此女在做什么,顾美男不动声色。不过很快,以下令人费解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苏小雨女士弯腰从腿上揭下创可贴,转而往胳膊上贴。
  直觉告诉顾美男,接下来,将有一出好戏上演。
  于是,此男走回座位,给苏小雨打电话,讲话时嘴角上弯,心情满怀期待。
  顾美男说:“苏小雨,在哪呢?”
  苏小雨抬眼打量走廊尽头,张口就来:“在路上,马上就到。顾望江——”声音柔和。
  顾美男:“……”这谎撒得,以后得专门治治这毛病。
  苏小雨又说:“我本来要给你电话的,可是你抢在前头了。”
  顾美男身子往后靠了靠,确保此女走出走廊不会发现他在场,然后极为认真、郑而又重地说:“嗯,我在房间等你。”
  由于顾美男先打电话,苏小雨走出走廊时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压根就没四处乱瞧,于是,也就压根没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苏小雨等电梯时,顾美男等在转弯处。苏小雨上了电梯,顾美男也不慌不忙按下上升键。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1618房间。
  前面的苏小雨将菜饼子从右手交到左手,然后抬手敲门。敲门时深深吸气,再吸气,同时扫了眼包在食指上的创可贴。
  后面的顾望江渐渐走近,站在此女身后瞅了瞅她右手食指,眼神闪了闪,作深思状。深思的同时取出房卡开门,采取的是将苏小雨包在怀里的姿势。
  于是,此女大惊之下回头,两人脸对脸秀了把恩爱,把正巧路过的楼层服务员吓了一跳,立刻转头,假装无视,几乎是横行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到了房间里面,苏小雨将手指举在顾美男面前,可怜巴巴地说:“你看你看,切菜切到手了。”
  此男眼神微暗,一把就将此女的手抓在手心里,大手包小手,看上去很心疼地问道:“疼不疼,流血了没有?”
  苏小雨:“……不疼,流血了,可能两三滴……很快就会好的。”开始心虚。
  顾美男更加温情,捉住此女的手指,说:“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伤口立刻痊愈。”说着,动手慢慢往下揭胶布。
  苏小雨大惊,急忙往回抽胳膊,无奈男女有别,人小力微,顾美男顺势将此女圈在怀中,说:“别动。都说唾液可以疗伤,咱们试试。”此男忍住笑,扯下胶布,一下就将苏小雨的手指含在嘴里了。
  然后,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苏小雨脸红心跳,心中有所不甘的傻掉了。
  那个,设想中的情节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应该将她紧紧拥抱,满含深情地说:“苏小雨,你为我做这么多,今后,我一定会珍惜你的!”——竟然不是这样?
  此时此刻,1618房内场景很是暧昧,当顾美男的唇从苏小雨的手指移到脸上去的时候,此女伸出双臂,无意识地抱紧了顾望江的脖子,然后,双唇在被完全吞没之前颤微微说道:“菜,菜饼子……”跳跃式思维。
  顾美男隐忍着深呼吸两次,说:“不关菜饼子的事。”
  苏小雨此时已是双眼迷离,但仍旧很顽强地说:“……好吃。”完整版是,菜饼子很好吃。
  顾美男说:“……嗯,好吃。”完整版是,秀色可餐,你很好吃。
  当然,此女在家忙活半天,身上沾了菜饼子的味道,开吃之前还是洗洗更好些。
  于是,顾美男抱起苏小雨朝洗手间走去。
  此女软绵绵地伏在顾望江的怀中,在大脑缺氧的情形下,模糊记起老妈说过的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不能让男人轻易得逞。——可是……
  可是什么呢?
  苏小雨将脑袋往顾望江怀里拱了拱,心想,——要,要不,要不得逞以后再说?
  有感于此女的反应,顾美男闷笑两声,抬脚刚要踢开洗手间的门……
  忽然之间,敲门声响起。三长两短,中间间隔数秒,连叩三次。
  第一个停顿间隙,顾美男轻柔而坚定地说:“嗯,没听见。”
  苏小雨含含糊糊也随着嗯了一声。
  第二个停顿间隙,顾美男轻柔而沉着地说:“就当没听见。”
  苏小雨连嗯两声,突然意识到不该有这种不矜持的反应,咧了下嘴巴,有点傻。
  第三个停顿间隙,顾美男轻柔而无奈地说:“苏小雨,你没挂请勿打扰的牌子?”
  苏小雨还没从痴傻中恢复过来,立刻反诘:“凭什么是我挂?”然后,在听到顾望江从胸腔里发出悠长的笑声之后,更傻了。——啊,其实,那个,什么,她想说,凭什么要挂那玩意儿。
  敲门声是标准的客房服务形式。
  顾美男恋恋不舍地放下苏小雨,前去开门。
  楼层服务员站在门外,连鞠两躬,万分抱歉地说:“顾总,隔壁房间的客人大发脾气,我们没人听得懂他的语言,所以,所以……”偷偷往房内瞟了两眼。
  顾美男顺着她的目光往里瞧去,说:“苏小雨,等我回来,不准一个人偷吃菜饼子。”
  服务员:“……”惊愕状。窗帘闭合,这俩人窝在房间里一起吃菜饼子?你一口我一口的那种?
  顾美男离开后几分钟,苏小雨终于从半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个,他让她等他回来,她真就老老实实等他回来?
  其实老老实实等他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她是女的,而且是淑女。淑女嘛,本来有机会跑路却偏偏不跑,乖乖等着被扑?——那,那,那实在,太丢面子了。
  于是,此女纠结半天,在既不想逃跑,又不想丢面子的情况下,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绝妙主意:装睡,而且要睡沙发。
  隔壁男因不满于服务员清扫房间时移动他的行李架,已经吵闹多时,顾望江出面,三言两语,两人就说说笑笑了。
  身在异国他乡,有个人能用本语与之交流,那种亲切感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于是,花心男特别渴望能和此人多聊几句,浑然忘记艳约时间就快到了。
  说话间,一位艳装女郎出现在门口,顾望江如遇大赦般轻松呼气,借故告辞。
  当然,此男回到房间时,苏小雨是睡着的。睡姿极为奇特,上身和下身几乎成九十度角,睫毛乱颤,一只胳膊压在身子底下,很明显就是仓促躺下,没来得及抽出来。
  顾望江吃惊地凝视苏小雨,片刻,忍无可忍笑出声来。
  此女在听见他笑声之后,睫毛颤得更加厉害,都快抖成一团了,愣是咬紧牙关没睁开眼睛。
  顾望江气乐交加,忽然之间恶作剧心思骤起,俯下身,贴着此女的耳朵轻声低唤:“苏小雨,天亮了,起床了。”
  温热的气息弄得耳朵眼痒痒的,苏小雨再也撑不住劲,刷一下,眼睛就睁开了,假装迷登地瞅了顾美男半天,说:“睡着了睡着了,今天太累了。”
  顾美男笑眯眯回望苏小雨,说:“嗯,今天肯定累。”
  苏小雨:“……”接着扑的意思?
  当然要接着扑。
  于是,顾望江抱起苏小雨,再次朝洗手间走去。
  此女软软伏在顾望江怀中,大脑在极为清醒的情形下,手臂慢慢上抬,顿了下,一咬牙,一闭眼,双手合拢,勾住了顾美男的脖子,心想,豁上了豁上了,反扑就反扑。
  有感于此女的反应,顾美男闷笑两声,抬脚刚要踢开洗手间的门……
  忽然之间,敲门声响起。响声杂乱,伴随着叽哩哇啦的说话声。
  两个人都听出来,是隔壁男的声音。
  顾望江说:“嗯,没听见。”
  苏小雨:“……”那个,没听见就没听见吧。
  顾望江又说:“就当没听见?”
  苏小雨将脸孔往此男怀中蹭了蹭,沉默是金。
  响声愈来愈烈,顾望江终于叹道:“我去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花心男早早打发走了床.伴,只为过来和顾望江聊上一聊。
  当然,在男女之事上,此人敏感度相当强烈,看见苏小雨在场,立刻夸张地大呼小叫,叫完了便要告辞。
  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眼见此人就要离开,苏小雨忽然想起了菜饼子,说:“等等。”回身抓起一只食盒,笑容可掬捧上前去。
  花心男回望顾望江,摊手,然后疑惑地接过来,打开食盒。
  于是,很不幸的,等看清里面装着的菜饼子时,此人忆及前尘往事,哇哇大叫,神情很是激动。
  苏小雨虽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单看他激动的表情……唉,看看,看看,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了一个使人拉肚子的菜饼子给人留下多大的心灵创作啊。
  越想越觉得歉疚,此女可怜兮兮地望向顾美男,很真诚地解释说,她带了两份菜饼子过来,其中一份就是送给隔壁男将功赎罪的。
  为表示此次菜饼子无害,苏小雨从另一个食盒中取出一只饼,张口咬了下去,嚼了两下,微笑,说:“很好吃的,你尝尝。”
  花心男听完顾望江的解释,犹豫着拿起菜饼子,学着苏小雨的样子张嘴咬了一口。
  然后,时间定格。
  只见花心男缓缓抬头,眼神悲戚地凝视苏小雨,深呼吸,似乎有泪花涌出。
  再然后,此人鼓着腮帮子,痛苦地寻找垃圾篓,在找到之前,将吃进去的食物吐到地毯上了。
  再再然后,花心男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舌头伸出唇外乱搅,哈嗒哈嗒直喘气。
  最后,惊到无语的顾美男听见苏小雨哀叹一声,说:“拿错了,拿错了,拿成辣椒馅的了。”很辣啊,她在老爸的指点下,调馅用的油都是用干辣椒丝现炸出来的。
  于是,闻听此言后,顾美男黑漆漆的瞳孔缩孝缩孝再缩小,抿紧嘴唇,从齿缝中吐出三个字:“苏,小,雨!”其令人胆寒程度,和当初在精神病院门前时如出一辙。
  风云突变,缠绵不再,这三个字令苏小雨的小心肝跟着颤了好几颤,颤完了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了?”
  顾美男说:“辣椒馅的?嗯?”那今天的早饭和中饭……?
  苏小雨:“……”犹豫着说,“你,你不是说,喜欢吃辣椒的吗?”
  此女的表情很无辜,一副楚楚可怜状,令顾美男的怒气突然之间消失全无,叹气,柔声说:“猜错了,苏小雨,不是辣椒。”
  接下来,很费了一翻力气才令隔壁男离开。
  紧接着,客房清洁员进来清理卫生。清理完之后,顾望江去关门,顺手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了外门上。
  此男抱起苏小雨,第三次走向洗手间,抬脚刚要踢开洗手间的门,忽然之间,手机铃声大作,顾美男说:“不管是谁,我去把手机关了。”
  于是,关机的时候,此男顺便把座机电话线也拔了。
  万事俱备,顾美男满意地吻了下苏小雨的唇,在此女耳边轻声说:“好事多磨,现在,我告诉你,什么是传说的那种食物。”
  苏小雨喘了一下,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唾沫。
  顾美男嘴角一弯,轻轻撩开此女上衣扭扣,说:“嗯,食物嘛,最好洗一洗再吃。”
  随着上衣脱落,苏小雨象征性地捂了下胸前,嘴里吐出两个很没战斗力的字:“不要。”很没气势,象猫叫声,还是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猫。
  再然后,铺天盖地的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顾美男先是吻了苏小雨的眼睛,接着是鼻子,嘴唇,下巴……
  缓慢地、坚定地,一路吃了下去。

  四十道菜和十四道菜
  当天早上,员工食堂的大师傅赫然发现,他精心为顾总准备的早餐竟然一口没动。
  难道是顾总赶时间,来不及吃?大师傅强压下心头疑惑,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研究起中午的菜谱。
  当天中午,已留了心思的大师傅赫然发现,顾总面对着眼前的小灶饭,面色凝重,难以下筷。
  难道顾总身体有恙,不合胃口?大师傅心头疑惑不断,设计晚上菜谱时终于没忍住,向王主任汇报此事。
  那时王主任正巡视大堂,听完电话认为十分有必要关心一下顾总的身体健康状况。
  于是,他下意识地朝大堂付理处走去。
  苏小雨不在,当值的肖萍说:“主任,小雨和——,啊,上楼去了,上去就没见下来。”
  王主任:“……”想了想,拨打顾望江手机号,铃声一遍一遍地响,越响他越觉得这个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果然,被拒听了。
  小顾总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不听电话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王主任掩口咳了一声,心想,还是到大堂吧喝杯茶等着吧。
  走向大堂吧的时候,王主任又想起那支笔来了,唉,修复无望,要不量身定做一个拿得出手的笔盒子?——很有必要,而且要快,时间不等人啊。
  时间实在是不等人啊,姚总想不通,这一届的微笑之星没有如期考评也就罢了,怎么又凭空多出一道论述题?
  从接到总部通知的那一刻起,姚总就理解不了,“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是酒店决策部门要考虑的事,为什么非要苏小雨来完成?
  不可思议,绝对不可思议。
  姚总沉下心,很不乐观地想到四个字——故意刁难。
  原因嘛,莫非顾董对准儿媳不满意?
  想到此,姚总坐不住了,决定先探探小顾总的心意。
  哪知隔壁办公室房门紧锁,顾公子不在,再打手机,竟然关机。
  姚总觉得心头发闷,于是来到酒店大堂,见苏小雨不在,无声一叹,往大堂酒吧而来,与王主任坐在一处。
  两人各怀心事,眼光不时扫过客梯转角处,希望这两人早点现身。
  此时此刻,1618房间卧室的床上。
  苏小雨将脸孔深埋进顾美男肩窝处,无论此男如何诱哄都不肯抬头说话,顾美男没辙,握住她右臂轻轻一扯,说:“喂,喂喂,苏小雨。”
  于是,只听此女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好几个拐弯的哀嚎,终于抬起半截脸来说:“疼死了,疼死了,胳膊断了。”
  顾美男拿下巴蹭了蹭此女的头顶,轻笑:“真能装,都没用力,怎么就断了?”
  苏小雨刚刚抬起的半截脸飞快地又缩回去了,含混不清地说:“是刚才,刚才捏的……”
  顾美男:“……”半晌,柔声说,“苏小雨,我会负责的。”
  苏小雨:“……”那个,他说他会负责,下一句她该接什么?
  此女纠结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字:“嗯。”说完感觉太没个性,又加了一个字,“嗯?”
  顾美男嘴角又开始抽。
  苏小雨觉察出此男胸腔振动,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再次抬起半截脸,假装矜持:“人家可没赖着你。”
  顾美男:“……”崩溃,忍住笑说,“赖着我吧,求你了,苏小雨,赖着我吧。”
  苏小雨:“……”这是什么状况?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嫁给我吧,求你了,苏小雨,嫁给我吧……是不是少钻戒?
  窗外天色微暗,已是薄暮。
  苏小雨终于克服羞涩,支起上身刚要说句什么,只听卧室墙壁发出一声响动,接着是两声、三声、无数声……那个,隔壁花心男的健身运动又开始了。
  于是,此女很自觉地就把刚才要说的话给忘了个干干净净。边听边观察顾美男的面部表情,感觉很是尴尬。
  顾美男眼睛发亮,一闪一闪盯着苏小雨说:“怎么办,受刺激了。”
  苏小雨:“……”意识到危险将近,微弱抗议,“不要。”
  顾美男将此女搂了搂,说:“苏小雨,咱们买房子吧。”眼神柔和,表情真挚。
  苏小雨还在消化这句话的具体涵义,身上一沉,那个,被压在身下了……
  窗外天色大黑,华灯闪烁。
  苏小雨半死不活地爬起身,说:“我得走了。”
  顾美男说:“再等半小时,我送你。”
  再看苏小雨,扑通一声,趴下了。趴下之后,哀叫一声,又起来了,——趴下时把顾美男的一条胳膊压住了,这厮的手指很不老实地在身下乱动。
  接下来,房内很安静,顾美男说:“苏小雨,你的小笑话、小故事呢?讲一个出来听听。”
  苏小雨:“……哪有啊?”
  顾美男:“……嗯?”往苏小雨身边靠了靠。
  苏小雨:“……这就讲,这就讲。”
  苏小雨的小笑话:
  笑话1,一个大西瓜和一个小西瓜在路上散步,大西瓜说,我压你吧……于是,小西瓜被压扁了,一命呜呼。
  笑话2,一个大葡萄和一个小葡萄在路上散步,小葡萄说,你压我吧……于是,大葡萄把小葡萄压扁了,一命呜呼。
  完了。
  笑话讲完,顾美男没笑,只是望住苏小雨若有所思:“……小的压大的,惨案就可以避免了,是不是?”
  苏小雨:“……”什么话啊,这是?
  接下来,为了证实此计可施,小个的苏小雨,被迫压大个的顾美男……戏码上演。
  ……
  两人走出房间,楼层服务员象是专门等在过道口一样,打过招呼,目送此二人进到电梯,服务员转身,兴高采烈到服务台找人八卦去了。
  于是,电梯下到一层、步入大堂时,事先得知消息的李丽、肖萍她们都很专注地留意苏小雨的走路姿势。嗯,果然,此女下盘虚浮,软弱无力,分明就是——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此情此景,使待在酒吧、先前担足了心的姚总心情陡然放松,——这俩,成了。
  此情此景,使先前担心小顾总身体状况的王主任也放下心来,——身体抱恙,还能干这个?
  于是,姚总笑容可掬传达了总部指令,关于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必须在两天内完稿。
  于是,王主任也乐呵呵地决定,笔盒子的事,明天就去落实。
  只有顾美男,在得知这一消息时眉峰微蹙,旋即又恢复正常。
  把苏小雨送到小区楼下,此女偏头看了顾望江一眼,说:“走了。”
  顾美男含笑不答。
  苏小雨又看了顾望江一眼,说:“真走了。”
  顾美男懒洋洋嗤笑出声,说:“哎,苏小雨,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见我爸我妈?”
  苏小雨倾起的上身又跌坐回去,想了想说:“见了以后呢?”
  顾美男:“嗯,见了以后——,就成一家人了。”
  苏小雨:“一家人?就是嫁给你?”疑惑状,装的。
  顾美男惩罚性地用力捏了下此女的脸颊,说:“有问题?”
  苏小雨摇头:“没问题。”顾美男唇角刚要上弯,此女又说,“我是没问题,可我妈和我爸有问题,他们舍不得我嫁人啊。怎么办,顾望江?”
  顾美男:“……”这小妮子学会打马虎眼了?
  苏小雨:“尤其是我妈,她很担心我整天围着灶台转,所以,她说,”此女很无辜地望着顾美男,“你要学会一些菜式的做法,才能娶我。”
  顾美男:“……”吸气,艰难地说,“多少种?”
  苏小雨不语,伸出右手四个手指头在此男眼前晃了晃。
  顾美男笑:“四种?”不多嘛。
  苏小雨缓缓摇头。
  顾美男表情凝重:“十四种?”
  苏小雨再度摇头,更加缓慢。
  顾美男吃惊:“四十种?”
  苏小雨终于点头,相当缓慢。
  顾美男:“……”四十种?菜式?
  顾望江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苏小雨再度发话:“而且,要适合我的口味……我妈要检查的。”
  四十道菜全部以这小妮子的口味为主?
  顾美男略作沉吟,忽然笑了,掏出手机当着苏小雨的面给苏家打电话。
  顾美男说:“伯母,小雨说,在我学会十四种菜式的做法之前,不考虑婚嫁的事。”
  苏妈:“……”小雨长心眼了?把四道菜说成十四道菜了?
  顾美男:“这孩子这次的立场很坚定,我尽量去做,伯母。”
  苏妈:“小顾啊,十四道菜不多也不少,你得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啊。”
  顾美男:“……”难道还是猜多了?比十四道还少?
  掐断电话,顾望江回望苏小雨,勾唇浅笑:“苏小雨,你真不老实,竟敢骗我。”
  苏小雨:“……”讪笑。唉,倒霉啊,他怎么能想到去核实呢?转念再想,“四”变成“十四”,也很有成就感的啊。
  顾美男:“今后撒谎被识破要受罚的。”
  苏小雨:“……我刚才就说的十四。”
  此女刚要下车,顾美男在身后提醒:“嗯,客房入住率的问题……”
  于是,苏小雨立马想起微笑之星来了。那个,那种论述,她不擅长的好吧。于是——求助于顾望江?
  此男被苏小雨眼神热切,脉脉含情地注视了半天,终于大发慈悲说出两个字:“交换。”
  交换什么?
  苏小雨第一个闪念就想到了那十四道菜。

  厨师长的拿手菜
  十四道菜和客房入住率,两者相较,孰重孰轻?
  苏小雨下车的动作中途止住,手握门柄想了再想,神情很是认真。要知道,微笑之星一直是此女全力追求的目标,要搁在今天以前,她眼睛都不会眨地就选这个了;可是今天,或者今天以后,已经有更重要的东西摆在眼前。
  只是,给予她更重要东西的这个人,他就这么不情愿为她学做几道菜?
  这样想着,转脸去瞧顾望江。只见此男笑容很是狡猾,很是别有深意,很是意味深长,很是——,总之,其实笑得很好看。
  笑得这样好看,就为讨价还价?
  因为轻易得到,不肯为她多学几道菜?
  于是,苏小雨感觉委屈,一委屈,眼圈就红了,连忙垂下眼去,忍了忍,没忍住,一赌气,扬起脸,一板一眼地说:“不换,就不换,绝对不换!”
  顾美男:“……”先是一愣,将脸孔凑近了,打量此女;然后笑了,笑得无奈而惬意,“小气,亲一下也不行?”
  苏小雨:“……”脑子没转过弯来。好一阵才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颊上已被此男亲了一口。
  如此一来,苏小雨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个,自己实在太小心眼了,好端端的竟然胡思乱想、错怪好人。
  此女心中歉疚,讨好地冲顾美男嘿嘿一笑,抱住此男脖子,声音很是响亮地在他脸上印下一记唇吻。吻毕,只听顾美男很满意地哼了一声,温和说道:“快家去吧,明天……给你一天假。”
  苏小雨起先没明白这一天假从何而来,等下车走了两步,感觉浑身酸痛的时候一下就明白过味来了。明白过味来的苏小雨脸孔发热,禁不住回头张望,只见顾美男倚在车旁,在她身后静静地注视。
  此男专注的目光令苏小雨心头一热,同时也心头一动,冲口而出:“顾望江。”
  顾美男声音低沉地应道:“嗯。”
  苏小雨说:“……我妈会发现的。”
  顾美男说:“正好,不用做菜就可以娶人了。”满不在乎的音调。
  苏小雨:“……”为难,很弱势、很婉转地威胁,“被我妈发现,十四道菜就会真变成四十道菜了。”在顾美男没有出声反应之前,此女很不老实地嗲声说,“顾望江,我要吃烧乳鸽,厨师长做的那种。”
  顾望江:“……”这是十四道菜中的第一道菜?
  顾美男给了一天假,想想都觉得甜蜜,不过因为太过甜蜜,反而早早就醒来了。醒来后,再也辗转难眠,苏小雨内心自我挣扎了许久,终于决定无视顾美男所给的一天假期,照旧早起上班。
  上班不是因为工作尽责,而是——,嗯,算是别有用心吧。
  和顾美男相处的日子里,此女好斗成性,为避免此男产生轻易得到的想法,苏小雨决心使点小绊子。
  那天早餐时间还没到,餐厅服务员正在忙忙碌碌收拾餐台,苏小雨来回巡视两圈,装模作样指点了两句,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抬腿就往厨房里溜。
  没走几步,迎面碰上梅梅。梅梅顺着此女眼光四下一望,说:“找谁呢,小雨?”
  苏小雨眼见行藏泄露,灵机一动,说:“找你呢,就找你,梅梅。”
  作为多年好友的梅主管直觉上觉得此女没说实话,视觉上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望向苏小雨的眼神中就流露出相当强烈的疑问。
  苏小雨被看得不自在,情急之下难以圆谎,干笑两声,说:“……梅梅,我有个谜语,猜不出来,想考考你。”
  当然,显而易见,苏小雨的谜语是照搬的:
  传说中有一种食物,吃了可以令人精神振奋,全身大汗淋漓。
  ——此谜在特定的环境下,由不同的人说出来,谜底绝对是不一样的。以苏小雨的口吻和叙述方式,餐饮部梅主管听完后冲口而出:“辣椒啊,这都猜不出来?小雨,恋爱中的女人就是笨啊!”
  苏小雨:“……”傻了,她猜得也是辣椒,可还不是被顾望江以切身行动正面驳斥、教育了一回?此女有些怜悯地看着梅主管,心想,梅梅啊,你,你快了……
  梅梅到别处检查去了,苏小雨再次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抬腿就往厨房里溜。
  没走几步,在转角处差点与人相撞,抬眼细望,苏小雨呆住了,讪笑着说:“顾,顾望江。”
  顾望江和苏小雨一样诧异,拧眉问道:“不是叫你休息?”
  苏小雨低头:“睡不着。”
  此女模样带着几分羞涩,顾美男看在眼里,心中立刻了然,柔声说道:“想见我,是不是?”
  苏小雨:“……”很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那个,第一想见的不是你,是厨师长啊。
  两人相对而望,对望时一个心绪有些不宁,一个幸福而又甜蜜。过了一会儿,心绪不宁的苏小雨说:“我先,工作去了。”
  闻言,幸福甜蜜的顾美男说:“嗯,去吧,有事我找你。”
  苏小雨:“……”大哥,你能有什么事?
  顾美男凝视苏小雨,说:“小雨。”
  苏小雨也凝视顾望江,说:“望江。”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笑完,女的往前走去,走出十几步,脚步有点犹豫,不过很快,就坚定地朝着厨房而去。
  男的走出十几步,脚步也有点犹豫,犹豫数秒,回头望了望,见女的走向厨房,感觉很是不解,本要跟着过去,这时早餐时间到了,一位前来用餐的顾客和他相熟,邀他一起进餐。
  苏小雨鬼鬼祟祟进到厨房,大小厨师们刚刚忙碌完毕,相当清闲地做着善后工作。
  此女定睛看去,只见在一张巨大的不锈钢桌案后面,杜大厨正据案而坐,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一大堆调料若有所思。苏小雨心中一松,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杜厨师长抬头发现此女,眼中浮起一丝笑意,说:“苏经理,又来捣乱。”
  苏小雨连忙否认:“不是啊,厨师长,没捣乱,不捣乱。”
  杜大厨非常不信任地摇了摇头,再次转向那堆调料。
  苏小雨跟着看了半天,说:“又研究新菜式吧?”
  杜大厨很是自信地笑了笑,默认了。
  苏小雨又说:“……上次那个烧乳鸽真太好吃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杜大厨说:“就知道你又谗了。找时间叫上梅主管,做给你们吃。”
  苏小雨:“……”老兄,等得就是这句话。往前凑近几步,挨着厨师长坐下,半是神秘半是歉意地说,“不能再做了……厨师长,对不起啊,我不小心,不小心把这事——,给说出去了……顾总脸色很不好,他说,——他说:要查。……对不起啊,厨师长,真对不起,这段时间,一定小心……”
  此女态度相当诚恳,引得杜大厨叹息几声,心说: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下降,真是一点都不假,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出去呢?以后可真要注意了,吃什么都不能再把苏小雨算进去了。
  目的达到,苏小雨离开厨房时不免沾沾自喜,然后,很不幸地,在厨房门外再次与顾美男相遇。此女心虚,主动交待说:“我来找梅梅,梅梅不在。”
  顾美男说:“你不提还真没在意,是没看见她。”
  苏小雨:“……”那个,我见了。
  此女匆忙离开餐厅,在一楼大堂前台看见前来对帐的梅梅,梅梅叫住她,拉她走到一旁,悄声说:“小雨,今晚下班不要走,我让杜大厨给我们做好吃的。”
  苏小雨:“……”心中万分抱歉,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暗决定,下次、下下次一起逛街的时候,一定要花重金请梅梅下馆子。
  再说顾望江,一直到苏小雨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进到厨房,找到正埋头研究菜式的杜厨师长。
  杜厨师长一抬头吓了一跳,心想老天爷,来得这样快,雷厉风行啊,幸亏有人通风报信,不至于被抓个措手不及。
  于是,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的杜大厨从容应对顾总的提问试探,有问有答,内容如下:
  顾总:“杜师傅,烧乳鸽这道菜口感相当好,您老是花了大心思的。嗯,工序很难吧?”
  杜大厨:“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只要用心,再难的也变成容易的了。”
  顾总:“……”应了几声,把杜厨师长的话和讲禅布道联系起来。
  杜大厨:“这道菜才上市不久,说实话,名气还没怎么打出去,连董事长都没机会品尝呢。”
  顾总:“……”下定决定,说,“如果有人想学,比如我,——花多少钱,您才肯教?”
  杜大厨:“……”顾总啊,您试探我?不能上当。义正辞严地说,“千金不卖,就是董事长来了也不行。”
  顾总:“……”面色不变,夸赞几句,起身离去。
  杜大厨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下定决心,今后一段时间内要严防死守,绝不以身涉险,轻易就范。
  顾望江离开餐厅,在一楼大堂前台看见正在对帐的梅梅,只听这位梅主管在给收银处小姜猜谜语,梅梅说:“传说中的一种食物,吃了叫人精神振奋,全身大汗淋漓。”
  顾望江一听,头都大了,转头瞧向大堂付理处,果不其然,此女正在偷窥,眼光对上的一刹那,她慌忙低下头去,片刻,又重新抬眼看他,很是灿烂亲切地冲他一笑。
  这时,梅梅又说:“……这谜是刚才在餐厅,小雨出的。”
  顾望江一听,头脑立刻清醒了,转头再瞧大堂付理处,果然,果不其然,此女还在偷窥,眼光对上的一刹那,她脸上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既心虚,又馅媚。
  于是,顾望江回以一笑,在苏小雨看来,那笑容说不出来的诡异,令她心头十分不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快到中午,并无事情发生,苏小雨刚要松泄,桌上的电话响了,顾美男来电说:“苏小雨,一起吃饭,我在咱酒店旁边的聚福德等你。”
  聚福德?在那里吃饭?
  苏小雨刚刚放下来的心立刻又提溜起来了。
  到了中午,此女磨蹭了一会儿,知道躲不过,这才收拾一下,朝聚福德进发。
  顾美男等在那里,面前餐桌上摆着一只精致的白瓷壶,等苏小雨坐定,此男慢条斯理揭开瓷盖,有点体贴过度地说:“苏小雨,你要的烧乳鸽……嗯,你嘛,是该补一补了。”
  苏小雨直觉,此人话中有话,所谓的补一补,好象不是指补身子。不是补身子,那是补脑子?
  竟然说她补脑子?
  苏小雨使劲瞪了此男一眼,眉头一皱,很是别扭地说:“我要你亲手做给我吃。”
  顾美男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可奈何:“苏小雨,你得讲理,昨天你可没说非得我做。”
  苏小雨自然不肯退让,两人僵持半天,顾美男再次提到酒店入住率。
  于是,此招暂时转移了苏小雨的注意力,将事先拟好的草稿拿了出来,顾美男接过来一看,乐了。
  此女拟了个非常华丽的开头,然后涉及正题时,清一色的次序号从上到下一溜排开,分别是,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
  最后,是冠冕堂皇的一段收尾。
  阅完,顾美男轻笑,态度有所保留地说:“苏小雨,我想了一晚上,决定还是由你自己完成这项论题。我身为酒店管理者,不能带头弄虚作假。”
  苏小雨闻言沉默,睁着一双无辜的双眼巴巴瞧了此男半天,拉长声音说:“顾,望,江。”
  顾美男笑,说:“苏小雨。”
  苏小雨再喊一声。
  顾美男叹气:“烧乳鸽啊,费时又费力,我实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要不,咱换一种简单的菜式?嗯,拍黄瓜怎么样?”
  苏小雨心有不甘地望着顾望江,片刻,态度很坚决的拒绝了。
  于是,到了下午,顾望江先生从酒店其他人员口中得知这样一件事:说是大堂付理苏小雨在新员工集中考核时,突然闯进培训室,给大家临时出了一道非常具有技术含量的题目,名字叫做——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考核后主动要求帮忙阅卷,重点表扬了几位新员工。
  顾美男听后嘴角再抽,不知抽了多少下,打电话到大堂付理处,说:“苏小雨,带上你的论述稿,上我办公室来。”
  不大会儿,苏小雨敲门进来,得意洋洋地将打印出来的稿件整齐码在顾美男面前,姿势相当标准地往那儿一站,说:“好了。”
  顾美男往下瞄了一眼,待看清第一、二、三、四条后面的内容时,无法控制地笑出声来。

  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望江一笑,苏小雨也笑了。
  苏小雨一笑,顾望江笑得更厉害了,令此女很不客气地想到一个词: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顾望江的笑远远没达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只是比平时夸张些,放肆些。之所以夸张些,放肆些,是因为他注意到苏小雨脸上的笑容变化——此女笑得实在是太、太令人……
  于是,顾望江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打印稿,对号入座,找到第三条建议。此建议具体内容如下:……酒店与酒店之间的竟争在所难免,在硬件设施差不多的情况下,只能在软件服务上下功夫。软件服务也可以做到量化管理……比如步幅,每迈出一步的步幅有多长,频率是多少;比如微笑,笑到什么程度,嘴角上弯的尺度……以上这些,完全可以用尺子量出来的。
  用尺子量步长,那是军队。
  用尺子量笑容,前所未有,是不是可以算作天方夜谭?
  顾望江抚额,认真打量此女,说:“苏小雨,快别这么笑了,会把顾客吓跑的。”
  苏小雨:“……这个,笑容量化,不是一促而就的事情,勤学苦练才能出效果。”
  还勤学苦练?拿着尺子比划来,比划去,给笑容量尺寸?
  顾望江忽然想到,日后两人一起生活,当中有人犯错——比如象苏小雨般经常性撒个小谎之类,可以适当考虑将此项内容付诸实践,当作惩罚手段来用。
  一想到此女被罚站面壁,苦着脸傻笑的情景,顾美男心情大好,情不自禁说:“嗯,过几天,等咱买了房子……”
  苏小雨:“……”买房子?浑然不知自己已给自己挖下好大一个坑。
  顾望江拿起笔,在此项建议前面打个叉,打完以后说:“告诉新来的员工小胡,量化管理不是不可行,但是要实用。”
  苏小雨:“……”天,她正是从小胡的答卷中受到启发,而想出的此项提议啊。
  顾望江再次将目光移到打印稿上,嗯,当然,不可否认,此女思维跳脱,举一反三,想常人不敢想,提出来的建议是相当具有建设性的。
  比如第一条,此女针对“宾至如归”这一酒店宗旨,提出如下服务场景:顾客到店如到家,到家后自然要有家人迎接。于是,酒店要专门招募一批面容和善的离退休老人,这些慈爱的老人充当长辈的角色,第一时间迎上去说:到家了,工作累不累,饿不饿?快去歇着吧。
  于是,家人中夫妻的角色也衍生出来了,主要为对方端茶送菜,专门为客房叫餐服务……
  那情形,要真实施起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本着凡事都往好处想的原则,此一建议中的那些小把戏,闲来无事在家练练也不无不可,就当——,就当增加生活情趣好了。
  想到此,此男笑得意味深长,情不自禁又说:“嗯,过几天,等咱买了房子……”
  苏小雨:“……”买房子?笑成这样?浑然不知此男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顶多提个抗议,争取角色互换罢了。
  顾望江拿着笔,在此项建议前打个叉,在“面容和善的离退休老人”下面划了一道杠,做完之后说:“告诉新来的员工小岳,工作不是过家家,也不是拍电视剧,想象力要符合实际。”
  苏小雨:“……”天,此项建议的灵感,正是来自于小岳的答卷啊。
  再往下,此女阐述了奇招制胜的必要性,语言很是流畅,意思表达通俗易懂,标点符号运用得也很是恰当。
  不过,要真在酒店大堂的水景池内放养一对鸳鸯,或者一对天鹅,甚至两只鸭子,也有点太奇、太怪了。
  那个,此女怕是没弄明白,酒店大堂和动物园之间的差别,还是相当相当巨大的。
  ……
  顾望江放下笔,抬头望见苏小雨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实在不忍打击此女的创造性,于是态度有所保留地说:“也不是一无是处,对于性情急躁的顾客闹事,面容和善的老人家处理起来比较妥当。”赞赏的意味很明显。
  闻言,苏小雨迎着顾美男的目光笑了,当然,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不必用尺子量的那种。
  顾望江话峰一转:“不过,苏小雨,你滥用职权可不是第一次了。”胆子够大,总部拿来考微笑之星的题目,她敢拿来考新员工。
  苏小雨:“……”发自内心的笑容转为讪笑。
  顾望江:“万一传到总部去,这算是自动弃权。苏小雨,你希不希望传到总部去?”
  苏小雨:“……”懵了,集思广益而已,严重到这种地步?辛辛苦苦努力到现在,打死也不能弃权的。
  顾望江进一步威胁:“酒店里人多口杂,传到总部也不是不可能……”卖关子。
  苏小雨本来有点心慌,不过听此男如此一说,反而不慌了,这厮危言耸听,打的不定什么主意呢。于是,镇定下来的苏小雨装出一副可怜相,说:“顾先生,你要帮我,只要你肯帮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顾望江:“……”半晌无言,后来咳了一声,说,“一点诚心都没有。就算滥用职权的事一笔勾销,”此男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稿子,很不屑地摇了摇头,“到时候,你就拿这个交差?”
  苏小雨:“……”又有点慌,都被批成这样了,怕是交不了差了。交不了差,那不照样等于弃权?
  苏小雨内心纠结,半天无语。
  顾望江看在眼里,心头好笑,慢吞吞转移话题:“中午的烧乳鸽味道怎么样?”
  苏小雨:“……”不明就里,答得很是费劲,“很,好。”
  顾望江:“……”意料之中,笑得很是满意,“是杜厨师长亲自做了,叫人送到聚福德去的。嗯,做的时候,我在边上帮忙递了几样辅料。”
  苏小雨:“……”啊?她一大清早的努力都白费了?厨师长没领情?教他手艺?——心中疑惑,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他不怕……”掩口。
  顾望江:“……”露馅了吧?早就猜到杜大厨之所以口风甚严,是你在背后使绊子。
  苏小雨:“……”意识到不打自招了,立刻处于半呆状态。
  顾望江再接再励:“这道菜很难学,滥用职权的事——,处理起来很棘手。”为难状。
  苏小雨这下明白了,此男念念不忘的仍旧是交换,以微笑之星相威胁,换取将来不做家务的权利,总之,讨价还价,因为不够爱,所以就是不肯为她学做几道菜。
  自以为是的苏小雨此时并未想到,顾美男之所以时时刻刻揪住这些小事不放,纯粹是以逗她为乐,她越是表现得窘迫、为难,他就越是乐此不疲。
  嗯,猫戏老鼠,其乐无穷。
  于是,苏小雨又上当了,——此女先是窘迫,后是气恼,最后将心一横,俨然以威胁的口吻说:“我,我去找王主任帮忙。”说着,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走到门边,就听哐啷一声响,一向尊卑有序的王主任连门都没敲,急急火火就闯进来了。
  闯进来的王主任看见苏小雨一愣,随即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住此女,连声感叹:“小雨啊小雨,你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唉!”
  苏小雨:“……”摸不着头脑,看看王主任,再看看顾望江,眨巴了几下眼睛,疑惑不解。
  顾望江笑了笑:“王主任,是不是苏小雨被人告到总部去了?”
  被人告到总部不假,关键是小顾总怎么知道?
  闻听此言,王主任愕然相向,半天,喃喃说道:“啊,是啊,顾总,您看在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小雨可是咱们酒店的骄傲,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员工、优秀人才。瑕不掩瑜,给新员工出道考题怎么了?难道身为大堂付理,给新员工出道考题的权利都没有?……说句公道话,顾总,以您对苏经理的了解,那道题目能难得倒她?”
  顾望江:“……”费了很大劲,才缓缓点了下头,没让自己笑喷。
  王主任一席话,很成功地令苏小雨脸上挂不住了,此女很是心虚地耷拉下脑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过了会儿,忽然很想知道顾美男此时脸上的表情,于是悄悄抬眼向此男瞄去,只一眼,两人视线就相撞了。
  视线相撞之后,此女迅速掉头,假装打量顾美男办公桌上喝水用的陶瓷杯,心说:看吧,看吧,早知道你是副见了鬼的鬼样子。
  视线相撞之后,顾望江差点大笑,顺着此女的目光望向自己的陶瓷杯,一望之下,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杯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一挪,杯身上一个凸起的,身形纤细的蓝衣红裙少女图案就出现在苏小雨眼前,一望之下,此女有片刻的呆愣,觉得此物与顾望江十分地不相配。
  再望向他时,他已沉着从容与王主任交谈。
  王主任说:“……姚总都急坏了。”
  话音刚落,姚总的电话就来了。姚总在电话里说:“望江啊,小雨下午到培训部传达我的意思,给新员工们出了道题目。这样简单的一件事,竟然被别有用心的人捅到总部去了……小雨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好孩子,好员工,专业知识非常丰富,那种考题,能难得住她?……”
  顾望江:“……”忍了再忍,问道,“姚总,这事交给我来处理,总部那边,我出面解释。”
  姚总:“……”略作停顿,叹气,“望江啊,这事,我已经向董事长汇报过了。”
  顾望江:“……”嗯,即将离休的姚总也牵扯进去,主动替此女背黑锅了。可想而知,总部那边因为苏小雨的关系,于公于私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顾望江与姚决通话时表情严肃,令苏小雨深刻意识到,事情闹大发了。
  意识到闯下大祸的苏小雨定定地瞧着顾望江,显得很是无助。原来,他并没有危言耸听,她果真就是滥用职权,而滥用职权的事,处理起来果然棘手。
  唉,早知如此,厨师长的烧乳鸽还是算了吧。
  处于惴惴不安状态之中的苏小雨,将眼光又投向了顾望江的喝水杯,然后,耳边传来此男坚定不容拒绝的声音:“……姚总,这边的工作请您代为主持,我和苏小雨回趟总部。”
  闻听此言,苏小雨吃惊不小,猛地侧头直视顾望江,心想:回总部?见你爹娘?大哥呀,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吧?
  与姚总通话结束,顾望江冲着尚处于惊魂未定状态之中的苏小雨说:“下班等我。”
  苏小雨嗯了一声,顿了半天,说:“我,我已经下班了。”
  顾望江笑:“要不,到房间等我。”
  苏小雨:“……”脸一红,嗫嚅,“我到餐厅找梅梅。”
  提到梅主管,顾美男立刻联想到此女早上在前台说过的话,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苏小雨,那个谜语,不准乱叫人猜。”
  苏小雨:“……”那个,我知道啊,所以只给梅梅一人猜过。
  王主任乐呵呵看着苏小雨走出门去,由衷感叹:“见完公婆,双方父母见面,到年底就能办喜事了。”
  顾望江点头,顺手拿起桌上的陶瓷杯看了一眼,弯腰把它轻放在纸篓里面,然后问道:“王主任,大堂付理肖萍的工作表现怎样?”
  王主任:“……”想到一块去了,这次捅的大篓子,百分百是肖萍所为。想了想,将肖萍的工作事迹简要汇报,当然,对她的评价不是很高。
  顾望江说:“肖经理所作的培训计划书非常全面,也非常实用,本人有上进心……这次越权上报事件就不要再追究了。”
  王主任:“……”十分不甘心,想要提出不同意见,忽然想起关于小十一的传言来了,那个,难道顾总这是顾念旧情?

  跳了自己挖好的坑
  心有不甘的王主任并不知道,肖萍之所以捅下这么大篓子,纯粹缘于一时激愤,手误所至。
  千真万确是手误啊。
  自然,手误也是有原因的,肖萍在得知苏小雨给新员工出考题时,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慨情绪。那种情绪类似于——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之情。
  于是,坐立难安的肖萍打开公司网页,将苏小雨为当选微笑之星而榨取新员工智慧果实的事迹总结成文,之后,在确认键与取消键当中犹豫半天,碍于苏小雨现在身份,决定取消以上内容。
  只是,鬼使神差,心里想着取消,手一抖,鼠标箭头却指向确认。
  于是,一封可以称之为举报信的文件被发送到董事长信箱里去了。
  当姚总和王主任在为此事着急上火的时候,举报人肖萍也正因此事焦头烂额。
  主要是后怕。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太岁头上动土,妄想把小顾总的心上人拉下马,这要追究起来,吃不了兜着走啊。
  正坐立难安,王主任打来电话布置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于是,肖萍得知,苏小雨马上就要去总部认亲了。
  王主任在电话里的语气虽然不悦,不过对于举报事件只字未提。既然不提,以她对这位上级领导的了解,那就表明没怀疑到她头上。
  肖萍心中一宽,仔细思量,觉得应该表现得对苏小雨热情友善,才能彻底摆脱嫌疑。
  主意拿定,说干就干。
  肖经理来到前台,还没来得及和小季说话,一抬眼,就见苏小雨从办公楼方向而来。
  见到苦主,肖萍的心蹭一下又提溜起来了。她定定神,迎上前去,十分热情地绽开笑脸,说:“小雨,什么时候动身?”
  苏小雨愣了愣,意识到问的是总部之行,回答说:“就快了,就快了。”
  肖萍十分关切地说:“是去见顾总的父母吧?”
  苏小雨:“……”未答,笑得十分模棱两可。
  肖萍凑近几步,说:“唉,小雨,听说咱们董事长唯老婆之命是从,你呀,使使劲,搞定未来婆婆就行了。”
  小季本来在弯腰整理预订单,闻听此言也直起身来,随声附和。
  小季一附和,前台收银员也闻声过来凑热闹。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本着为苏小雨出谋划策的原则,将董事长及董事长夫人的小道传闻扒翻了一遍。据说,这两位重要人物曾在三年多以前,或者两年多以前,亦好象是一年多以前,——低调造访过J市凯菲大酒店,并且隐藏身份在一间普通客房住过一个晚上。
  虽然只住过一个晚上,而且大家也是事后得知这两人的身份,但通过多人一点一滴的回忆拼凑,董事长及董事长夫人的性情特点和兴趣爱好还是被很详尽很鲜明地挖掘了出来。
  传闻中,董事长和蔼可亲,属于温和软语型领导者;对妻子惟命是从,可以称之为尊重女性的典范。个人爱好不详。
  传闻中,董事长夫人大气稳重,不拘小节,是丈夫事业及生活中的贤内助。个人爱好:喜爱珠宝。
  苏小雨对那段历史毫无印象,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于是肖萍断言,那天苏小雨正巧休息,无缘得见顾董及夫人真面目。
  真面目是没见,不过,嗯,听起来,这两人之间的情形,和自己父母挺象的。
  和自己父母象,就容易相处。这么一想,苏小雨心中对顾董及夫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亲切感,差一点就开口问,他俩在家谁做家务了。
  后来又提及董事长夫人的修养和容貌。
  几个人一齐住嘴,象是才想起什么似的齐刷刷望着苏小雨,半天,肖萍说:“小雨,你该换换发型了,烫成□浪吧,挑染几绺棕色。那样显得气质高雅成熟一些。”
  苏小雨:“……”就是说,她现在的形象,气质不够高雅?
  小季盯着苏小雨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说:“苏经理,要不您到美容店纹个眼线吧,稍稍纹一下就行。那样显得眼睛大一些。”
  苏小雨:“……”就是说,她现在的五观,眼睛不够大?
  收银员跷起脚尖,从下往上打量苏小雨的体形,斟酌着说:“苏经理,您该多买几套特别显身材的那种衣服。”……
  苏小雨觉得,作为女性,她快被打击得一无是处了。
  最后,肖萍总结性发言:“小雨,董事长夫人的长相,那简直没治了,太漂亮了!”
  苏小雨:“……”漂亮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向她看齐?
  到餐厅找梅梅的时候,出于热心,梅梅找到见过董事长及其夫人的杜大厨,也将这两位的性情爱好分析一遍,除上述提到的以外,新增内容为:顾夫人爱美酒,顾董事长爱美食。
  当然,到最后,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苏小雨,极为委婉地提议,在去总部之前,苏小雨最好先把自身形象好好拾掇拾掇。
  具体怎么拾掇,杜厨师长没发表意见,不过,作为朋友的梅梅建议提的很全面,除上述头发、眼睛、身材外,她还希望苏小雨能配带几件首饰,洒些清淡好闻的香水。
  于是,苏小雨觉得,她再一次被打击到了。
  不但被打击到了,内心压力也成倍地增长起来。
  所以,当顾望江忙完公事,带苏小雨到金盒子挑选衣物时,此女睁大一双眼睛望向此男,问道:“非得盛妆打扮才能见你父母吗?你见我爸我妈时,就算穿着地摊货,他们也不会介意的。”
  顾望江:“……”为之语塞,几秒钟以后忽然笑了,说,“我爸我妈也不会介意。不过,我是会介意的,因为我希望我的小雨漂漂亮亮出现在大家面前。”
  此男说的是——我的小雨。
  于是,顷刻之间,苏小雨心中软成一团,不知所云嘟囔了几句,乖乖跟在顾美男身后试衣服去了。
  但是,当此女坐在发艺厅镜子跟前,很不习惯地任由发型师摆弄自己的头发时,忍不住问道:“非得这样吗?”
  顾望江坐在一旁看杂志,闻言抬头,说道:“也不是非得这样。——小雨,是我喜欢。”
  他说,是他喜欢。
  于是,苏小雨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很俏皮地笑了一笑,问道:“顾望江,以后我喜欢什么,你也要为我做吗?”
  顾望江:“……”直觉此女没安好心,犹豫片刻,才点头说,“好。”
  做完头发,顾望江提议到另一家酒店顶层吃西餐。
  西餐嘛,苏小雨虽然吃不习惯,但用餐时乐声优雅、烛光摇曳,再加上时不时被顾美男长久地注视一翻,很能满足此女的虚荣心和浪漫情怀,因此,就算光喝水,她也乐意奉陪。
  于是,苏小雨乐颠乐颠地答应了。
  用餐时,顾望江相当小心、相当用心地纠正了此女几个拿刀叉时的小动作。
  好在苏小雨上学时学的是酒店专业,这一餐从头至尾吃下来,居然象模象样,从容不迫。
  嗯,那个,家中时常摆个西餐宴,就凭这一手,就算顾涛和顾夫人再挑剔,也勉强能应付得了了。
  于是,顾美男心中很是宽慰。宽慰之余,就想着怎么给苏小雨一个奖励。
  这一餐接近尾声时,顾望江深情凝视此女,眼睛里燃烧着一簇晃动的红烛,使得苏小雨情不自禁停下手中动作与之羞涩对望。
  顾美男说:“苏小雨,等我一下,我有礼物送给你。”
  这种场合,很适合送花,或者送钻戒求婚,苏小雨想了半天,觉得双方父母尚未见面,送钻戒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戒指,那就是花了,莫非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此女猜了半天,等了半天,也不见顾望江回转。
  心中有些急,刚要打电话,就见侍者走过来,弯下腰轻声转告:“顾先生说,他在1618房间等您。”
  苏小雨:“……”嗯,又是1618,让人以为回到凯菲了呢。
  1618的房门没有上锁,苏小雨站在门前,闭上眼睛,幻想着睁眼时满眼映入鲜花的情景。
  于是,手指轻轻一推。
  接着,慢慢睁开眼睛。
  当然,睁眼的一刹那确实有什么映入眼中。
  不过不是鲜花,是半.裸的顾望江围着一条浴巾、看着她微微而笑的情景。
  苏小雨嘴唇哆嗦了两下,不死心地往里瞧了瞧,嗯,没有鲜花;伸长脖子再往里瞧了瞧,那个,的确没有鲜花。
  当苏小雨的视线从空荡荡的室内转移到顾美男身上时,喃喃自语道:“传说中的食物?”
  顾望江:“……”嘴唇也哆嗦了两下,走过去将门关严实了,回转身捏了捏此女的下巴,说,“不是。”
  苏小雨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闪烁地打量此男,那眼神饱含质疑,心说:穿成这样,还说不是?
  正想着,肩膀被顾美男搂住了,此男将苏小雨推到浴室门前,好笑地叮嘱:“去洗个澡,出来就看见礼物了。”
  苏小雨依言进到浴室,站在花洒下胡乱冲了两下,冲好后扯下一条大浴巾把自己胡乱一包,探出脑袋去胆怯怯喊了一声:“顾,顾望江,帮我拿睡衣。”
  话音刚落,就见站在床边的顾望江转身望她,神情悠闲,笑吟吟说道:“穿什么睡衣,快出来看你的礼物。”
  礼物?
  苏小雨这回看清了,床上放着好大一个包装礼盒,上面系着粉色缎带。
  此女还在犹豫,被顾美男一把就揪出去了。
  苏小雨一手拉扯着浴巾,一手慢腾腾解开打着活结的缎带扣,再撕开包装纸。
  撕开包装纸的同时,此女惊住了,不敢置信地朝顾望江看去。
  顾望江感应到此女的目光,缓缓抬头,温柔说道:“傻瓜,都是送给你的。”
  苏小雨:“……”欲哭无泪的感觉。
  顾望江:“试试。”继续温柔。
  苏小雨抖了下,期期艾艾地说:“不试了,不试了,改天再……”话未说完,就此打住,因为顾望江已拿起盛放伊泰莲娜牌“海洋之心”的盒子。
  然后,此男拥住苏小雨,端坐在化妆镜前面,无比认真地打开盒盖,取出链子,端详半天问道:“好象,少了什么?”
  苏小雨摇手:“没少没少,什么都没少。”手一松,没扯住浴巾,滑到地毯上去了。
  美男眸色深暗,将少了吊坠的海洋之心轻轻扣在苏小雨的脖子上,伸手又把粉饼盒取出来了。——当然,是此女亲自挑选,希望擦上之后显得皮肤又涩又暗的那种。
  此男在苏小雨的注视下,将粉饼盒搁在一旁,转而拿起口红。——当然,是此女亲自挑选,希望抹上之后显得半人半妖的那种颜色和亮度。
  当顾美男放下口红,转而拾起胸衣时,苏小雨窘得都快哭了。
  顾美男手执胸衣,笑了:“苏小雨,是你说的,男人送女人内衣,说明打算长期、深入和她交往下去。”此男将嘴唇贴近苏小雨耳边说,“嗯,试试合不合身。”
  苏小雨:“……”那可是特大号内衣啊,怎么可能合身?
  于是,在顾美男孜孜不倦地拷问下,苏小雨不打自招,说了实话。
  说实话的后果就是,作为惩罚,顾美男又吃了一次传说中的食物。
  于是,接下来,那天晚上发生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顾望江一觉醒来,惊觉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一摸,竟然睡梦之中被戴上了眼罩,遮住眼睛的部分,赫然就是胸衣上两个突起的部分。此男气怒交加之下,一把扯过睡得迷迷登登的苏小雨,狠狠教训了一番。
  第二件事,就是由于顾美男忙于教训苏小雨,没能控制好时间,令此女回到家时都到半夜时分了,引得苏妈又一顿好训。训过之后,询问缘由,此女咬紧牙关,只说因为要去见顾爸和顾妈,到商场购物时花去很长时间,到发艺厅做头发又花去很长时间,所以回家迟了。

  买给长辈的礼物
  苏小雨很爱撒谎,很善于撒谎,而且撒谎时勇于直视,表情比平时真挚,声音比平时坚定。
  正因为如此,苏妈很容易就把自家女儿的谎言给识破了。
  识破女儿谎言之后的苏妈意识到,女大不由娘,这孩子已经深陷进去了,只要不撞南墙,还会越陷越深。
  做父母的,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撞南墙;但是在越陷越深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撞上南墙的。
  苏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此次去见小顾的父母,对女儿来说意义重大,作为母亲,应该提醒女儿做两手准备。
  第一手准备,当然是皆大欢喜,两人顺顺利利登记完婚。
  第二手准备,当然是——两人身世悬殊,顾家二老反对,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主要看顾望江怎么努力了。
  当妈的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一看,苏小雨东倒西歪趴在枕头上,眼睛都闭上了,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
  苏妈一看之下就来气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态度强硬地说:“明天见了小顾,就说我不赞成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到他家去。”都不象自己的女儿了。
  闻听此话,苏小雨已经紧闭的眼睛立马就睁开了。
  那个,老妈生气了?她打扮成这样有何不妥?
  苏小雨把老妈的话琢磨一遍,觉得事关重大,很有必要和顾望江沟通一下。
  可是这个时候沟通是不是太晚了?
  此女强忍着全身酸痛,翻身抓起闹钟看了一眼,想了想,十分不忍心地拨通了顾望江的手机。
  电话接通以后,苏小雨放低声音,极其小心、极其谨慎地说:“顾望江,你睡了吗?”
  顾望江:“……”彻底服气了,半天,说,“嗯,没睡,正在做梦。”
  苏小雨:“……”决定长话短说,“如果你爸和你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顾望江:“……”这话问得傻,标准的苏小雨式特点,原来是丑媳妇怕见公婆?于是,顾美男笑了,“不会的,苏小雨,没有人不喜欢你。”声音很肯定。
  苏小雨心里美美的,得意之余,觉得半夜三更打搅人家睡眠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因此十分歉意地说:“快睡吧,早点睡。”话虽如此,却不肯放下电话。
  此女声音不是一般的温柔,听在耳里,使人产生一种昏昏欲睡之感,顾望江闭着眼睛差点重新陷入睡眠的时候,只听这个温柔的声音再次说道:“……我妈不赞成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到你家去。”
  一句话,成功让顾望江后半夜睡意全无了。
  这句话只是苏妈一时气话,说过就算,次日一早就忘了。
  苏小雨给顾望江打过电话之后,沉沉地睡了个好觉,早上起床时也只隐约记得此事。
  不过,等到把头发打理妥当,看着镜子里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时,关于这件事,苏小雨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个,此时此刻,此女想到的是更为重要的一件事。虚荣心强、极爱面子的苏小雨觉得,她已经具备了某种资本,可以为昨天被人极力贬低的容貌找回几分光彩。
  联想到一众女同事被自己焕然一新的面貌惊得捂着嘴抽气,眼珠子恨不能掉在地上的情景,苏小雨很自豪地笑出声来。
  听见笑声的苏爸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说:“这孩子,净傻笑!”
  苏妈着急赶去上班,走到门口时回头叮嘱:“别空手见人家父母,待会出去买些礼物带着。”
  苏小雨懒洋洋嗯了一声。等老爸老妈走了以后,此女快速冲进卧室,把自己为数很少的化妆品从包包里掏出来,照着镜子相当用心地化起妆来。
  化好妆、穿妥衣服之后,抓起包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那个,订的是明早六点的机票,王主任特地恩准她在家准备,就这么招摇又冒失地闯到酒店,会不会显得目的性太强了?
  死要面子的苏小雨想了想,给肖萍打电话,口头交待一件工作锁事,本来这事三两句就能说得清,此女愣是十句八句都没说明白。
  最后的结果就是,肖萍十分费解地问:“小雨,你到底说的什么啊?”
  苏小雨:“……唉,肖萍,我还是过去一趟吧。”
  于是,以显摆为目的的苏小雨,最终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酒店大堂。
  此女甫一出现,果然引得无数目光流连不去。
  苏小雨肚里偷乐,装模作样地走向大堂付理处。
  令人沮丧的是,交待工作的过程中,肖萍显得很平静,到最后,也只深深看她一眼,由衷感叹:“人靠衣裳马靠鞍。小雨,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小雨:“……”刚要笑着谦虚两句,只听肖萍又说,“这衣服,太好看了!”
  苏小雨:“……”原来只是衣服好看啊。
  离开大堂付理处,苏小雨又到前台逛悠,小季说:“苏经理,您今天真漂亮!”
  苏小雨:“……”刚要笑着谦虚两句,只听小季又说,“这发型,显得您象变了个人似的。”
  苏小雨:“……”原来只是发型好看?
  到餐厅找梅梅时,一见此女,梅梅惊得——真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样。
  不过,大惊之后,梅梅说:“小雨,天啊,小雨,都快认不出来了。”
  苏小雨:“……”刚要笑着谦虚两句,只听梅梅又说,“看顾总把你打扮得,——这头发!这衣服!”
  苏小雨:“……”很是泄气。深感这一趟真是白来了。
  虚荣心再一次被一众女同事打击之后,苏小雨失望之余,想起了苏妈的叮嘱,决定出去给顾董和顾夫人买礼物。
  至于买什么样的礼物,此女心里没底,想来想去,打电话问顾望江。苏小雨在电话里说:“……顾望江,你妈喜欢什么?”
  顾望江:“……我妈喜欢的东西——,苏小雨,晚上再告诉你。”
  苏小雨:“……”这厮什么意思?停了一会又问,“那你爸呢?你爸喜欢什么?”
  顾望江:“我爸嘛……”认真思考,“我爸——,喜欢家里多添几个小小接班人。”
  苏小雨:“……”小小接班人?
  顾望江:“……”笑,很温柔的声音说,“苏小雨,小夏的大哥真会生,这样的中奖机率,一辈子一次就够了。过几天咱们请小夏吃饭,请教请教有没有特殊秘方。”
  苏小雨:“……”这人,都说的什么啊?
  不过,虽然扯得一蹋胡涂,苏小雨还是爱听,尤其到最后,顾望江很是体贴地说:“苏小雨,礼物我都备好了,晚上到你家吃饭的时候给你看。”
  苏小雨:“……到我家吃饭?”
  顾望江:“……”听上去更加体贴,“现学现卖,我烧菜给你吃。”
  于是,苏小雨这才意识到,手机中的背景声音十分熟悉,嗡嗡声、翻炒声、人员走动吆喝声,那个,分明是在餐厅厨房。
  就是说,顾望江正在厨房学烧菜做饭?以前的不合作态度都是装出来的?
  此念头一起,苏小雨越想越深以为然,心里都快美得冒泡了。
  天地可鉴,J市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五星级凯菲连锁酒店的接班人顾望江先生、被多少年轻女孩子紧盯着痴痴相望的顾望江先生,此时此刻,正猫在厨房的一角,为了她而勤学厨艺。
  于是,此女被自己的想法感动得一蹋胡涂。
  被感动得一蹋胡涂的苏小雨当即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为顾董和顾夫人选一份特别礼物。
  那天上午,苏小雨在超市与商场之间转来转去,选来选去,最终决定送土特产。
  土特产便宜,送少了拿不出手,讲究多多益善。
  因此,结果就是,东西太多,苏小雨一个人拿不了,只好打电话向顾望江求助。
  当顾望江开车赶去果品市场,看见守在出口的苏小雨和四只特大号纸箱时,不可避免地头又大了。
  那个,乘班机回去啊,这样的礼物怎么带?
  顾望江打开后车盖,和苏小雨一齐往后备箱塞东西的时候,此男问了一句:“买的什么?”
  苏小雨心情雀跃地说:“我买了大枣和花生,他们肯定喜欢。”
  顾望江:“……”停下手中动作,不敢置信地斜视此女,半天,嘴角一抽,说,“很好。他们肯定喜欢,嗯,大枣和花生,枣——生。不错,这礼物好。”
  苏小雨:“……”大枣和花生,枣生,——早生?

  江雨式烧乳鸽
  在如此有重大意义的礼物面前,苏小雨脑袋瓜有点短路,继而羞恼交加、狠狠掐了顾望江一把。
  被掐了一把的顾望江不但不知收敛,反而笑得更加张扬、更加不怀好意,最终惹得此女咬牙切齿,怒目相向。
  嗯,其实呢,苏小雨并不是真的发怒,只是单纯地觉得应该发怒,如果不发怒,于面子上说不过去。
  于是,表面发怒,实际没怒的苏小雨脚尖没怎么用力地又踩了顾望江一脚,踩完之后,扬言要退货。
  既然礼物意义如此重大,又难得是苏小雨亲自挑选,顾美男当然不会允许退货。
  所以,此男很麻利地就将后车盖盖严实了,然后一脸痛苦状、抽气、不可思议地望着苏小雨,一副痛得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果不其然,苏小雨被吓到了,立马手忙脚乱地揪住他衣袖,满脸关切地问道:“很疼吗,很疼吗?我都没使劲,怎么会这样?”
  正值夏末,又是阴天,气温有点低,为选礼物,苏小雨已在外面奔波数个小时,此时脸上汗津津的,满眼都是担忧之色。顾望江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再装下去,哈哈一笑,将此女揪住他衣袖的手包在掌心里,说:“骗你的,傻瓜。”
  苏小雨:“……”脚又抬起来了,不过没忍心再踩下去。
  顾望江:“礼物很好,我爸我妈一定喜欢。”很肯定。
  苏小雨:“……”笑得有点娇羞。
  顾望江:“……不过太多了,我们没法带。”
  苏小雨:“……”翻了个白眼,心说没法带还不让退?
  顾望江:“……”心情大好,揽过苏小雨的肩,一边往车里带,一边柔声说:“我有个好办法。”
  好办法当然要由苏小雨来实施,顾望江连哄带诱,大道理只摆出一条,此女就答应下来。
  顾美男的大道理是这样的——替他分忧,尽孝道讨二老欢心。
  于是,中午刚过,餐饮部接到一个特殊指令,把二楼工作间外间收拾出一块空地。
  空地的用途很令人费解,就是当小顾总的车到达时,几个保安将几只大号纸箱抬放到这里,把里面的物品倾倒出来,分类堆成两座小山。
  再然后,盛装打扮的凯菲大酒店的大堂付理苏小雨拎了只小马扎过来,坐在大枣和花生之间,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梅主管闻讯去看时,只见此女从大枣堆里抓起一枚枣,认真比量一翻,扔进一只不锈钢粥筒中;再拈起一枚花生,认真比量一翻,扔进另一只不锈钢粥筒中。如此反复不止,枣和花生落在里面的当当声不绝于耳。
  很快,梅梅就发现门道了。
  那个,那些落在筒中的大枣,颜色、个头都差不多大小。
  还有,那些落在筒中的花生,胖瘦、个头也都差不多大小,而且都是两个粒的。
  到最后,当枣和花生与筒沿齐平时,凯菲外卖部的两位员工带着包装袋和封口器过来,将这两样物品称重、装袋、封口。
  等做完此项工作,梅梅走上前仔细瞧了瞧,只见袋子上贴着几个造型优美的美术字——J市特级优质红枣、J市特级优质花生。
  梅梅看罢点头,说:“小雨,真服了,你们俩真能折腾。”
  苏小雨:“……”折腾两个字用在顾望江身上?此女觉得十分刺耳,不假思索把责任全揽过来了,“梅梅,是我出的主意,是我非要这么做。”
  梅梅闻言目瞪口呆,围着苏小雨来回各转半圈,最终摇摇头,叹了两声,走了。
  二楼餐饮部厨房内,又是另一翻情景。
  与苏小雨独自一人在工作间外间拣大枣花生不同,已到下班时间的大小厨师们,一个都没离开工作岗位。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厨房一角,凯菲大酒店的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正由杜厨师长亲自教授厨艺。
  小顾总学习厨艺,本来就够新鲜的了;更为新鲜的是,小顾总学厨艺的目的,是为讨好女朋友。
  所以,个个坚守岗位的厨师们,一边没活找活干,一边不时互相借用一下道具,借此机会顺便观察一下小顾总那边的进展情况。
  如此具有爆炸意义的新闻很快就传到前厅,于是,一时之间,到厨房来检查工作的、传达意见的、以各种借口进来溜达一圈就走的,络绎不绝,此出彼进。
  闻听此事,大堂付理肖萍来到厨房,扬声问道:“杜师傅,有顾客闹事吗?”
  杜厨师长哼了一哼,说:“闹事也闹不到这里来。”
  肖萍呵呵而笑,见小顾总旁若无人、神情专注地拈起一枚蒜,——嗯,那姿势,别提有多潇洒了。
  肖萍呆了一呆,走过去,悄声说:“顾总,除了特别辣的东西,小雨什么都吃,不忌口的。”
  顾望江嗯了一声,等扒好那枚蒜才轻轻说道:“真好养。”
  肖萍:“……”被小顾总的柔情吓到了,一边感叹苏小雨命好,一边灰溜溜地走了。
  闻听此事,监控室李经理也赶来了,在餐厅进口遇到保安部经理,两人心照不宣,一齐走进厨房,李经理抬头瞅了瞅,说:“这部监控器要考虑维修,影像有点模糊。”
  保安部经理附和一声,瞅了瞅竖在墙角的灭火器,说:“有些陈旧的灭火设备,也要考虑更换新的。”
  两人结伴转了两圈,来到顾望江面前,站定了说:“顾总,您在这里?”
  顾望江:“……好好检查一下,该修的修,该换的换。”
  李经理:“……”男人对男人的同情心发作,靠近几步,“顾总,您太辛苦了!”
  顾望江:“……”切菜的动作为之一滞,半晌,说,“难道李经理在家不做?”
  李经理:“……”脸上神情为之一滞,半晌,实话实说,“只要我在家,都是我做——,所以,我以店为家。”
  顾望江:“……辛苦了,李经理。”
  闻听此事,餐厅梅主管觉得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有必要亲自过去一趟。
  看着顾望江辛勤忙碌的身影,梅梅感慨良多。有句话说的好,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不到象小顾总这样的人物,竟然心甘情愿做这些事。
  感慨之余,作为朋友,很为苏小雨高兴;高兴之余,觉得顾望江毕竟是本酒店最有权威的人物,作为下属,很是应该表示一下慰问。
  于是,梅梅走上前,小心说道:“顾总,您这样……小雨跟您开玩笑的。”
  顾望江:“……”虽然梅主管的口吻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此男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强烈的维护欲,不由自主说道,“是我的主意。”
  梅梅闻言目瞪口呆,心想,这两人,脑袋里的某根筋怎么相似到如此程度?
  于是,苏小雨在拣了一下午的花生大枣之后,顾望江在学了一下午的刀工烹调之后,这两人一起赶往超市买菜购物,然后又一起赶往苏小雨的家中。
  这个时候,苏爸苏妈也不过下班刚刚回到家里。
  苏妈一开门,只见顾望江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前面,而自家女儿两手空空跟在后面,急忙伸手接过几样东西,同时瞪了苏小雨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其实女儿有点欺负小顾。
  进门之后,顾望江把事先买好的礼物奉上,苏爸的自然少不了好酒,外加一只据说是明代的青花小碗;苏妈的是两条份量很足的颈链,一条白金,一条黄金。
  这边两位长辈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那边顾望江已经按原计划,一挽袖子进了厨房。
  苏妈见苏小雨自顾自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点可怜起小顾来了。
  等到看第二眼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女儿两句,也把苏小雨撵进去了。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顾望江掌舵,苏小雨打下手,这二人亲密合作,愣是给苏爸和苏妈整出一顿具有特殊意义、特殊风味的晚餐。
  白米饭由苏小雨淘米下锅,因为水加得多,吃起来很粘。
  下酒菜是顾望江炒出来的。刚学到手的烧乳鸽本来就吃不出什么味道,烹制时又加了两味料——花生和红枣,非但吃不出味来,连感觉都怪异;油炸花生米,蘸着椒盐吃,其中滋味,独此一家;一盘清炒蜿豆苗,因为盐放多了,咸得要命,苏小雨自作主张,又加进去一勺糖中合了一下;青椒炒肉丝,等于没放盐;当然,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从超市买回来的熟食,酱牛肉和茄子裹肉丁。
  饭桌上,苏爸夹起一筷子豆苗,放嘴里嚼了两下,停住,看了看顾望江,只见此男额上汗渍还未消去,烟火色甚浓,——终究什么也没说,屏息将豆苗咽了下去。
  苏妈挖起一勺花生,手伸到椒盐碟上空,停住,看了看顾望江,只见此男一双袖口高高挽起,左小臂上一道灰印,右肩头位置一团黑印,——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蘸了下椒盐,硬是一口吃进去了。
  苏小雨嘴里含着一块鸽子肉,只动了动嘴唇,直接把肉吐在面前的盘子里,十分嚣张地说:“顾望江,你都做的什么啊,难吃死了!”
  顾望江抬头凝视苏小雨,很宽容地一笑:“江雨式烧乳鸽,初学,下次就好了。”
  江雨式烧乳鸽?顾望江和苏小雨式烧乳鸽?第一次听说。
  正因为第一次听说,苏小雨差点就绷不住劲,幸福地笑出声来。
  忍了再忍,才把脸一板。待要继续嚣张,苏爸已替顾望江打抱不平,训了女儿两句。挨了训,此女才消停下来。
  总之,饭菜虽然不好吃,但是一顿饭吃下来,苏爸和苏妈对顾望江好感大增,主动问起家里情况,此男乘机又把带苏小雨回家之事请示一遍。
  人家小顾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同意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苏爸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苏爸答应之后,苏妈也答应了。
  饭后,顾望江参观苏小雨的卧室,往床上一躺就不想起来了。
  那个,昨天上半夜和苏小雨激战两回合,下半夜失眠,今天一整天泡在厨房挥刀弄叉,目的达到了,疲惫感也上来了。
  受疲惫感困扰的顾望江差点睡着,朦胧间,只觉脸上凉凉湿湿的,很舒服。
  睁眼一瞧,见是苏小雨拿着块湿毛巾,跪坐在床上,很仔细很专注地给他擦脸。擦完脸擦脖子,擦完脖子又擦手臂,边擦边说:“我们家的锅底灰都便宜你了。”
  此女说话时撒娇似地嘟着嘴,模样十分可爱,顾美男忍不住笑了:“不要紧,我们家的锅底灰给你留着呢。”顿了顿,又说,“苏小雨,你爸对你好,还是你妈对你好?”
  苏小雨答得心不在焉:“都好。”
  顾望江:“……”沉吟,“我爸和我妈也都对我好,他们希望我幸福,所以……”选择措词,“所以,到了我们家,你也给我爸妈露一手好不好?”
  顾望江话音刚落,苏小雨就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此女思路比较简单,又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之中,自然而然就把顾望江话里话外的意思忽略掉了。

  到底住在哪
  沉浸在幸福中的苏小雨两耳不闻身外事,一直以为就她和顾望江两个人回去,到次日一早出发的时候才发现,姚总和他们同行。
  因为姚总同行,苏小雨后知后觉地想到,此次回总部的导火索,是她引燃的,是她使得微笑之星的评选出了大纰漏,连累姚总跟着去善后。
  怀着无比歉疚之心的苏小雨并不知道,其实这次姚总同行,是顾望江的主意。他带此女回家见父母是为私事,而姚总见顾董、为苏小雨争取微笑之星是为公事。
  于公、于私,苏小雨全是焦点。
  事上,当选微笑之星是全酒店的荣誉,凯菲大酒店J市分部的苏小雨出事,给了别人一次出头机会。
  谁都希望花落自家。想要花落自家,必然要彻底击败强有力的竞争者,很遗憾,尽管苏小雨出事,前两届入选的实力摆在那,她仍就是强有力竞争者的不二人选。
  于是,为了共同的敌人,其他分部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
  攻击对象,自然就是苏小雨。
  于私,那个,其实顾望江存了私心,向苏小雨隐瞒实情。
  隐瞒的实情是这样的:
  顾董事长年轻时忙于打拼事业,对能干的女助理很是欣赏,惹得顾夫人醋意大发,最后,女助理不得不一走了事。
  从那以后,夫妻感情出现罅隙,使得顾董痛下决心,要给儿子娶个大方得体、聪明能干的媳妇。于是,顾望江的第一段恋情,被顾董以种种理由为借口给搅黄了。
  这样一来,不可避免地引发一场家庭风暴。这场风暴差点使父子失和,夫妻反目。
  父子失和很好理解;而夫妻反目,是因为顾董中意的女子,与当年离开的女助理个性很象。
  也因此,顾夫人一向对聪明能干型女子心生反感,希望未来儿媳妇属于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型。
  这夫妻二人虽然意见相悖,但共通点也不是没有,由于他们都经历过贫困和磨难,顾董意属的儿媳除了聪明能干之外,还要勤俭节约;而顾夫人意属的儿媳,除了温柔贤淑外,也要勤俭持家。
  于是,当顾公子到J市赴任,与苏小雨的绯闻恋情第一次传来时,顾董事长及夫人的反应都很平淡。那个,在首任女友离开之后的几年里,类似于这样的传闻,实在太多太多了。
  当此绯闻恋情第二次传来时,顾董也只在电话里笑了两声,而顾夫人则摇头叹息。那个,根据以往经验,下一个绯闻对象就快出现了。
  当此绯闻恋情接二连三传来时,顾董坐不住了,虽然连续两届当选为微笑之星的苏小雨名气很大,他也远远见过两次,但见过以后,基本没什么印象。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子,也配做他们家的儿媳?
  同样坐不住的还有顾夫人。
  于是,为探此女底细,被视作家庭一员的司机老姜,身负艰巨任务奔赴J市。
  老姜完成使命,将苏小雨吹得天花乱坠时,董事长夫妇觉得,是到了该见面的时候了。
  不过在见面之前,为考查此女的业务能力、将来能不能辅助家族事业,董事长力排众议给微笑之星出了道考题,结果出人意料,砖是抛出去了,没引来玉,倒惹出一大堆麻烦。
  而这堆麻烦事还没来得及解决,顾公子来了个电话,说要回家,机票都订好了。
  真是按下葫芦又起了瓢,由不得顾董不承认,凯菲大酒店鼎鼎大名的苏小雨女士,的确能力非凡,可以把许多人的全身细胞都调动起来,围着她高速运转。
  再说顾公子一行。
  以前出远门,不是坐火车、就是乘大客,活了二十几年的苏小雨这是第二次坐飞机,距离前一次隔了两年多,因此,此女事事觉得新鲜,虽竭力忍耐,但两只眼睛东瞅西瞅,不象平时那么能装。
  等飞机终于起飞,苏小雨眼巴巴瞅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起先,靠窗而坐的姚总闭眼假寐,只是没过多久,他就把眼睛睁开了。此女眼神太过执着,即使没看他,也让人觉得不自在。
  睁开眼睛的姚总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捏住苏小雨的脸朝那边正了正,顾望江一本正经地说:“苏小雨,看什么呢?”
  这个动作太亲昵了,姚总年纪大了,有点眼晕,慌忙又把眼睛闭上了。
  苏小雨快速将心思收回,实话实说:“看,天边飘过的云。”
  顾望江:“……”想了想,说,“到了我们家——。”耳语,如此这般交待一翻。
  此二人说话声音很低,一旁闭目养神的姚总愣是半个字都没听见。
  虽然没听见,但苏小雨的反应却真真切切听到了。——当然,姚总听到的仅仅是抽气声和抗议声。
  真实情形是这样的:
  闻言,苏小雨惊异,骇然抽气,双眼圆睁,摇头。摇头的时候吧,因为两个人挨得太近,只听叭唧一声,此女的嘴唇在顾美男脸颊上亲了一口。接着说:“不,我不要怀上。”话一出口,顾望江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睛,脸都快绿了。
  顾望江脸绿的同时,听到抗议声的姚总脸也绿了,那个,这么说,董事长快做爷爷了?
  班机抵达A市,问题又来了。
  顾望江坚持让苏小雨住进自己家里;而顾董及夫人觉得,两人名份未定,不宜搞得满城风雨,苏小雨和姚总一道,住到酒店比较合适。
  顾董打来电话时,三个人正走出机场大厅,顾望江看了看手机显示,悄声对苏小雨说:“我爸爸。”怕争议内容影响到此女心情,走远几步才接听。
  这个电话属于谈判电话,耗时很长。起先,苏小雨还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后来,姚总耐不住久立,先一步走出大厅,于是,此女有点着急,抬腿朝顾望江那边过去了。
  到了近前,正好听见顾美男说:“……我们住家里,不住外面。”
  苏小雨:“……”没结婚就住进你家,会让你父母笑话没教养的。皱眉,面现焦急状。
  顾美男又说:“……她不是外人!”一转身,此女嘟嘴、皱眉的模样映入眼底,坏心眼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得让小顾望江认认家门。”
  此言一出,电话那头的顾董被震惊到了,愕然重复:“小顾望江?你是说,你是说……”
  此言一出,这头的苏小雨也被吓到了,嘴巴大张着,半天,才喊:“顾望江!”
  这一嗓子,很成功地把电话那头的顾董事长的魂给叫回来了,顾爸终于说:“这么快!”又说,“谁叫你?怎么了?”
  顾望江看了看几乎抓狂,作势要掐他脖子的苏小雨,回答说:“没事,地太滑,她差点摔倒。”
  顾董:“……”叹了口气,说,“回家来住吧。”
  允许回家住,等于接纳苏小雨。接纳苏小雨,他们的事,等于成功了大半。
  好不容易搞定父母,苏小雨却不肯跟他回家。
  此女越是不肯跟他回去,顾望江就越发觉得苏小雨难能可贵,这傻瓜,根本就没觉悟到走进那扇门意味着什么。
  于是,顾美男无比自豪地、百分百肯定,苏小雨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所谓的家世。
  更让顾望江欣慰的是,此女不认死理,好哄,省心。
  确实省心。面对苏小雨的坚持,顾望江说:“你住酒店,我不放心,必须得过来陪你。可我爸妈也很久没见了,陪你就不能陪他们……”
  在顾望江很是中肯的分析面前,苏小雨觉得,作出让步,成全顾美男的孝心,是天经地义她就该做的事。
  因此很快,顾美男的大道理没分析完,苏小雨就缴械投降了。
  凯菲大酒店董事长顾涛先生在酒店大堂等了半天,终于等来姚总。
  两人见面,寒喧两句,姚总发出一声由衷感叹:“董事长,这是我退休之前最后一次来总部见您了。”
  顾董:“……”忆及往事,上回来总部时,姚总也是如此这般感叹一翻。
  待下属一向和气的顾董亲自把姚总送到房间,对欲言又止的姚总说:“老姚啊,你先休息,待会我让老姜来接你吃饭……今天不谈公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姚总又叹:“说什么都是多余,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顾董:“……”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姚总此行的目的性太强了,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好。
  顾董事长的这个想法在实施之前,姚总已抢着说:“唉,算了,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可想而知,不谈公事,当然要谈私事,否则长来嘴巴是做什么用的?
  一提私事,姚总第一句话就是:“董事长,恭喜恭喜啊。”
  顾董一愣,随即明白他话中之意,很是欣慰地笑了。
  因为一个恭喜,顾董急急忙忙辞别姚总,往家赶去。
  而顾董离开以后,姚总也没闲着。他出了房间,先是和楼层服务员聊了几句,很中肯地对他们的服务提出意见,据他所说,J市凯菲大酒店的前两届微笑之星苏小雨,她的笑容是最美的。
  从楼层到大堂,姚总走到哪,说到哪,不厌其烦把苏小雨夸了一遍又一遍。
  夸着夸着,就把总部办公室主任老肖给引出来了。
  鉴于苏小雨近日所作所为,老肖很想痛批此女一顿,不过,看在姚总的面子上,他也只是很委婉地指出,苏小雨这事做的,太荒唐了。
  指责苏小雨,就等于指责他这个即将退休的老人家,姚总很不客气地回击了一句:“董事长也真是的,都快成一家人了,拿这种考题来刁难人家。”
  老肖:“……”一家人?
  姚总又抛出另一则重磅新闻:“双喜临门啊……都快抱孙子了。”

  各个击破
  关于苏小雨和顾公子的恋情,身为办公室主任的老肖有所耳闻,不过,鉴于董事长对此事反应淡漠,他也跟着反应淡漠。以他长期以来所掌握的实情,象苏小雨这样的女孩子,别说嫁进顾家,能让顾望江惦记两个月就非常不错了。
  所以,当绯闻初次传来,老肖笑了一笑;当绯闻再次传来,老肖仍旧笑了一笑。
  只是,这事由姚总嘴里说出来,老肖笑不出来了。董事长渴望抱孙子的事,凯菲大酒店高层几乎人人知道。所以说,顾董为了早日实现愿望,降格以求,让苏小雨进门也不是不无可能。
  真到了那一天,如今集结在会议厅内、极尽贬损之能事的各位同仁,将来面对顾家少夫人,将情何以堪?
  老肖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顾家少夫人”几个字给震憾到了,说句实在话,迄今为止在个人情感上,他还没办法把这几个字和苏小雨联系起来。
  不过,他这样想不等于别人也这样想。
  看姚总成竹在胸的样子,老肖心里也受了感染,另外想到一个疑问句,叫做——万事皆有可能?
  想了想,疑问句变成肯定句,那个,万事皆有可能。
  既然苏小雨嫁入顾家不无可能,他有义务提醒某些人注意,提意见归提意见,本着对事不对人的原则,措辞应当适当委婉一些。
  这么一想,老肖急忙告别姚总,传达中心思想去了。
  话说苏小雨跟着顾望江走出机场时,与前来接机的老姜迎面碰上。老姜亲自来接人,往往意味着在董事长眼中,此人身份极为尊贵。
  而这位身份尊贵的人,既不是顾望江,也不是苏小雨,是为凯菲服务多年、即将离任的姚总。
  老姜奉命只为姚总而来,无形中就给了同行的苏小雨一个下马威。
  不过很遗憾,一来苏小雨不了解老姜的身份,二来嘛,就算了解,此女也决不会往那上头想。
  所以,一向头脑精明的顾董事长算是心机白费了。
  顾董夫妇住在市中心一处高档小区内,两人都迷信数字,顾妈喜欢六,期望一切顺利;顾爸喜欢八,希望多多发财。因此,他们住在小区六号楼八层的复式楼上。
  打车到了楼下,顾望江给苏小雨正了正衣领,说:“苏小雨,看你的了。”声音异常温柔。
  苏小雨抬眼看了看往上的两级台阶,掩了口悄声问道:“你妈真在里面?”
  顾望江轻咳一声,一侧身挡在此女身前,说:“真在。”
  闻言,苏小雨近距离贴着顾望江的脸做出个鬼样子,然后很配合很乖顺地一把拽过行李箱的拉杆,拖着就往前走。到了台阶跟前,此女咬牙用力,愣是把装着一堆大枣花生的箱子提溜上去了。
  在苏小雨咬牙用力的同时,这边迎出楼厅外的顾妈正好看见,惊呆了。
  至于惊呆的原因,可以这样理解:
  在顾望江的指引下,此女装扮一新,十足一位性情柔弱、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模样,只是这位大家闺秀手里拉着一只与其形象极不相衬的粗重箱子。
  而且是只看上去很沉,实际也确实很沉的箱子。
  箱子底装有滑轮,拉着也就罢了,偏偏遇到上台阶。
  上台阶时,这位柔弱的、大家闺秀型女子,竟然单手、趔趄着身子,把箱子提起来了。
  顾妈把目光移到跟在后面,轻松自在的顾望江身上,立马断定,前面提箱子那女的,就是儿子带回来给他们相看的媳妇;而且是顾爸刚才在电话中提到的、八成已怀有身孕的媳妇。
  顾妈没忘记,准媳妇的名字叫苏小雨。
  这个苏小雨,——不,这个顾望江,怎么能放任孕妇干这种活?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越想越气的顾妈紧走两步,想上前骂儿子一顿,结果走得急了,脚下一晃,差点栽倒。情急之下用手一扶,正好按到行李箱上。
  于是,只听嘭一声响,苏小雨吃不住劲,手一松,箱子掉地上了。
  随着箱子掉地上,顾妈往前一扑,扑到苏小雨身上了。
  苏小雨刚迈上两级台阶,被顾妈大力一冲,直接往后退去。
  幸好,下一秒,被眼疾手快、反应迅捷的顾望江给搂住了。
  惊魂未定的苏小雨看着面前的顾妈,很友善很亲切地微笑问道:“大姐,你没事吧?”
  此话说完,顾美男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几抖,差点把苏小雨给扔出去。
  此话一出,再看顾妈,又一次被惊得目瞪口呆,差点再次歪栽过去。
  不过,震惊过后,顾妈很是欣慰、很是自豪地觉得,自己显年轻啊,魅力不减当年,以至于让素未谋面的儿媳妇错认成姐姐。
  想到此,顾妈笑了,笑容很是雍容得体:“你就是苏小雨吧?”
  苏小雨:“……”这是什么情况?
  顾妈又说:“望江,看不出来,你骨子里和你爸爸太象了。”
  苏小雨:“……”轮到她差点歪栽过去了。
  顾妈说儿子和老爸太象时,心里的天平已经多少倾向于苏小雨。
  不为别的,就为所谓的同病相怜。
  此时此刻,顾妈从苏小雨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那时的顾涛,极端的大男子主意,只要跟家务沾边的事,概不插手。所以很多时候,苏小雨此时的处境,都是自己当年的翻版。
  儿子肖父?居然如此肖父?
  苏妈为这一发现再次吃惊。就这一会的工夫,她已经第三次惊呆了。
  明白了面前这位贵妇身份的苏小雨立刻低眉敛目,柔柔顺顺喊道:“伯母好。”然后,在顾美男计划之外,此女忽然抬头直视顾妈,打量良久,由衷赞道,“伯母真漂亮。”肖萍她们虽然有所夸张,不过也没太离谱。
  闻言,顾望江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叮嘱半天,感情苏小雨女士愣没真正明白含蓄二字的涵义。
  于是,为挽回局面,顾望江语气很重地喝了声:“苏小雨!”
  苏小雨:“……”立马乖乖闭嘴,顺从得不象样子。
  这样一来,顾妈不乐意了,其实顾美男认为不太含蓄的那句话,顾妈听在耳里,十分地受用。
  因此,顾夫人拿出威严,很是不满地说道:“望江,对小苏说话客气点。”
  顾望江:“……”太出乎意料了。不可思议地盯着苏小雨看了数秒钟。
  他这一看,顾妈又加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要尊重女士。”
  于是,自然而然,从大厅到电梯,从电梯到家门,从家门到室内,苏小雨手中行李箱的拉杆很成功地又回到顾望江手里。
  一进家门,保姆递上一双崭新的拖鞋,苏小雨伸手接过,很是为难地瞅了瞅顾望江,见此男目不斜视地换自己的鞋子,根本就没理她这茬。
  那个,她的脚长得很难看的好吧,这厮不知嘲笑过她多少次了,难道当着他母亲的面展示她的丑脚丫?
  想到此,此女低声求救:“顾望江,我的脚啊,我的脚……”
  起初,顾美男充耳不闻,装作没听见,后来,也只稍稍转过头去,以同样低的声音叹息说:“约定啊,约定。”
  一提约定,苏小雨立刻闭嘴,乖乖换鞋去了。
  那个,此男承诺要带她去郊区别墅观景,如此具有浪漫情怀的场景,她可不想错过。
  果不其然,上挑的大拇脚趾又把丝袜顶破了。
  苏小雨把脚伸进拖鞋里试了试,毛绒绒的软布把脚面盖住了,独独露出一截破了洞的丝袜和穿洞而出的脚趾。
  此女往回缩了下脚指头,可怜兮兮地望向顾望江,只见此男已经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径自进到洗手间里面,稀里哗啦洗手去了。
  听见流水声,苏小雨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觉得手指发粘,急忙紧走几步,跟了过去。
  刚走到门边,只听抨一声响,雕花木门在眼前严严实实合上了。
  苏小雨站在门外,咬牙切齿,那眼神,恨不能把门板挖出个洞来。
  那个,要不是事前此男好言相哄,她一准把他拖出来重新改造。
  正无计可施,顾妈在身后说“这父子俩,越来越一个德性。小苏啊,那边还有个卫生间。”
  苏小雨按指点洗完手出来,顾望江已经坐在沙发上和顾妈唠嗑了。
  此女走过去刚想落座,只听顾妈哎呀一声叫出声来,手指着苏小雨的脚说:“小苏,你的脚,你的脚——。”
  苏小雨的脚趾在顾妈的叫声中拼命往后缩,直到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这才无可奈何、羞答答探出头来。
  顾妈把鞋一脱,露出一只光脚。苏小雨一看,大惊,愣了会儿,下意识地也把鞋子脱掉一只。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客厅里比脚丫,那是种什么情形?
  这样一来,不但来回端茶送水的保姆忍笑忍的很辛苦,连顾望江顾公子,也唇角哆嗦,直欲抽筋。
  长这么大,母亲一直端着架子,在父亲面前、在亲朋媒体面前,都俨然一副雍容华贵的贵妇形象,何曾有过如此举动?何曾如此刻般笑得开怀?
  顾妈在见到苏小雨脚丫的那一刻起,想到一句话,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个人脚的形状、造型,实在太象太象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么多年,顾妈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一双脚丫和她长的一样特别。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就围绕着一天穿几双丝袜、什么牌子的丝袜不容易顶破之类的进行了。
  两个女人的形象,一开始还能尽量向雍容贵妇型和大家闺秀型靠拢,没成想随着越说越投机,也越来越没形象了。
  顾望江发现,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零碎女性话题,他一向不怎么多说废话的老妈,其实也一样擅长;而一直假扮大家闺秀的苏小雨,此时也原形毕露,脸上表情生动丰富,典型的小家碧玉型了。
  这种情况,实在出人意表,饶是顾美男镇定自若,见多识广,也不禁感叹,这是哪跟哪呀。
  这边厢,两个女人还在说笑,那边厢,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门铃一响,顾夫人笑声立止。苏小雨又笑了两声,感觉自己笑没意思,也立刻止住了。
  保姆走过去,看了看可视机,回头说:“顾董事长回来了。”
  董事长?
  顾夫人慌忙正了正神色,不知不觉又把架子端起来了。她这一端架子,苏小雨也找回感觉,面部放松,正襟危坐,迅速进入角色。
  顾妈的架子端得很及时,表情、细节无一不妥。
  再瞧苏小雨,虽然表情温婉,坐姿端庄,但乍一听见“董事长”三个字,使此女身不由己想到的是凯菲大酒店的最高统帅,而不是顾望江他爸。
  出于职业习惯,身为酒店员工的苏小雨在即将见到董事长时,心里小小紧张了一下,一紧张,就没怎么注意到细节问题。
  于是,细心的顾妈发现,苏小雨的一只脚丫没伸到鞋里去。
  因此,顾涛先生进门以后,很敏感地发现家里气氛跟往常不太一样。
  最不一样的应该是顾夫人。
  自从与女助理的绯闻传出、夫人大闹一场后,夫妻两个的感情已大不如前;到顾涛一心比着女助理为儿子找媳妇的意图显露时,二人关系更是一落千丈。多少年来,对丈夫伤心透顶的顾夫人总是以一成不变的面孔面对丈夫,连喜怒哀乐都是公式化的。
  但是此刻,夫人的表情明显脱离了公式化,显得有些焦急,还破天荒对他笑了笑,说:“回来了?”
  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夫人的笑容,顾涛有种做梦的感觉,所以就没注意到,这个笑容其实是为转移目标。——顾妈脸上带笑,手却抬起,拍了下苏小雨的肩,同时指了指地上。
  可惜,此时的苏小雨满眼都是最高统帅,顾妈的小动作压根就没看在眼里。
  于是,身为酒店员工的苏小雨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事:——此女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冲顾爸深鞠一躬,说:“董事长好。”
  这一声问好,很及时,很违背顾妈初衷地把顾董的注意力又拉回来了。
  同时,也因为这一声问好,顾妈和顾望江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如下动作:
  先是愕然。
  愕然之后,不可思议地望向苏小雨。
  再转移视线,望向顾涛,观察此人对此事的反应。
  最后,补救。
  顾妈的补救方式是拿起茶壶添水,乘机把水滴到苏小雨的脚上。
  顾望江的补救方式是欠身,翘二郎腿,乘机踢了下苏小雨的小腿。
  水是温热的,滴到脚上时引起此女条件反射,叫了声:“啊。”同时往旁边跳了下。跳完才发觉,有只脚没穿鞋子。
  踢的力度本来很轻,结果这一脚踢出去,正赶上此女往这边跳,两股力道会合,就踢重了。踢重之后,此女很大声地又叫了声:“啊。”叫完才发觉失态,淑女形象尽失,捂着嘴睁大眼睛很是惊恐地望着顾涛。
  于是,母女二人同时补救,导致最直接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顾董事长的注意力从苏小雨身上很成功地转移到此女脚上去了。
  也于是,顾涛先生在看到苏小雨那双脚的同时,眼睛闪过一丝惊异,视线接着转向自家夫人。
  顾夫人惊诧于此女的叫声之大,端起的茶壶迟迟都没有放下。就在这一瞬之间,顾妈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这个儿媳妇,她要定了。
  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儿子喜欢。而最玄妙的原因,不是因为脚长得像,而是她百分百确定,苏小雨与当年的女助理毫无相似之处。既然毫不相似,她丈夫必定反对,一个支持,一个反对,看谁笑到最后。
  想到此,顾妈嘴边露出一丝挑衅的微笑,下意识地朝顾爸望去。
  这一望,两人视线相对,顾涛再次发现,此时老婆脸上的表情,明显也是脱离公式化的。
  因此,顾董惊诧于夫人的变化之大,目光迟迟都没有从顾妈脸上移开。
  董事长转移视线之后,苏小雨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很是委屈地冲顾望江咧了咧嘴。
  顾美男本来打算装装样子,在父母面前责备苏小雨两句的,但一看到此女可怜又可爱的表情,连样子都装不起来了,头脑一时发热,弯下身,抬起苏小雨的脚,把鞋子给套上了。
  此举的轰动效果和苏小雨的叫声一样引人注目。顾爸和顾妈胶着的视线立时分开,象看待陌生人一样,双双望向自家儿子。
  那个,此举之所以引得顾爸侧目,是因为过去数年,顾家公子绯闻虽多,却从未传出他对哪个特别好过。更别提把谁带回家来,为她穿鞋了。
  同样,此举之所以引得顾妈侧目,是因为儿子此时的表现,与方才大相径庭,不象同一人所为。
  顾望江在父母质疑的目光下,慢慢直起身来,拍拍手说:“见到我爸爸,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苏小雨:“……”看了看顾妈,看了看自己的脚。明白为什么挨烫了。
  她这一看,顾妈有些歉意,也低头瞅她的脚,关切问道:“没烫着吧?疼不疼?”
  苏小雨:“……不疼,伯母。”说话的同时,没忘笑的得体。说完,看了看顾望江,看了看自己的腿。明白为什么挨踢了。
  她这一看,顾美男有些心虚,也低头瞅她的腿,关切问道:“叫得这么大声,踢疼了吧?”
  苏小雨:“……”不说话,立刻眼神哀怨。
  顾望江:“……”微笑着,超低声说,“没人的时候你再踢回来。”
  苏小雨:“……”以微笑回应,超温柔地说,“不疼,就是吓了一跳。”
  闻言,顾望江立马接话打掩护:“我说呢,平常没这么大动静。”
  苏小雨:“……”心虚,所以笑得羞涩含蓄。
  晚餐时间就快到了。
  顾妈回头吩咐保姆到厨房备餐,吩咐完了象是想起了什么,随口一提:“听说小苏很会做饭?”是老姜说的。
  苏小雨:“……”想吃水果,刚要伸手去抓,被顾美男暗暗踢了一脚,手到中途改变方向、变抓为捏,翘起兰花指拈起一根牙签。听见顾妈问话,不好再往前伸,只好缩回手来规规矩矩回答:“会做,但不是很精通。”
  提到做饭,顾妈来了精神,把顾美男的饮食习惯大大方方透露出来,末了得出结论:顾公子嘴很刁,要想抓住他的胃,需要狠下苦功,熟练掌握几十种家常菜的做法是必不可少必修课。
  苏小雨:“……”几十种?不敢置信地看向顾望江。
  这边两个女人聊得热乎,那边顾爸往外拨出两个电话,一个打给老姜,另一个打给姚总,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顾妈提到晚餐,顾爸也提到晚餐,于是,顾望江乘热打铁,更加提到晚餐。
  此男是这样说的:“对了,我和小雨带了红枣和花生,看看能凑个什么菜出来。”
  红枣和花生凑菜?
  顾妈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别有深意地笑着叫过保姆,把那只行李箱拖到厨房去了。
  顾爸看到老婆笑,十分不解,又不便发问,就咳了一声。
  顾妈对顾爸的反应置之不理,笑得更加厉害,顾涛先生无可奈何,只好捧着报纸看新闻。
  不多会儿工夫,随着饭菜上桌,老姜和姚总也到了。
  见到老姜,苏小雨眼睛一亮,叫了声:“姜先生。”
  见到姚总,苏小雨眼睛再亮,没出声,但表情动作,无一不表现出见到娘家人的亲切感。
  老姜对苏小雨印象相当深刻,活到这把岁数,他还是头一次听说,J市秋水湖附近的山都是愚公和他的子孙们日夜不停移过去的。当日回来把此典故讲给顾董听时,平时威严少语的董事长大人竟然情不自禁笑了很久,把总办及秘书室的员工们惊得足有三分钟没法工作。
  姚总对苏小雨表现出来的亲切感极为满意,离职前的夙愿,最起码这娘家人他是当定了。
  两人一到,不用顾爸发话,顾妈很是得体地招呼大家到餐厅入席。
  落座之后,姚总一眼就看到面前极为特别的两道菜:油爆花生米和以红枣为主料做成的开口笑。于是,姚总很是感叹地把苏小雨坐着小马扎精心挑选大枣和花生的感人事迹给爆出来了。
  爆出来之后吧,老姜就说:“我就说嘛,年轻人不娇气,望江这孩子有眼光。”
  顾妈也说:“小雨这孩子有心。”称呼变了。
  大家都很开心,谁也没留意到,闻听此事,顾董事长的脸马上阴郁了几分。只是照顾到别人的情绪,他才强忍着没有即刻发作。
  当然,为了取得老妈更大的同情,顾望江继续扮演强势大男子主义角色,吃饭时敲了敲面前的餐碟,说:“苏小雨,盛菜。”
  苏小雨:“……”象日本女人那样顺从地把碟子端起来,拿起公勺,每样菜取一点放进去。
  等这一切做完,就听姚总说了句让人胆颤心惊的话:“小雨,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苏小雨:“……”只好努力笑。
  引得顾爸多看了她两眼。
  引得顾妈颇为自豪地说:“那是没遇见我们家望江。”
  苏小雨:“……”偷偷瞧了顾望江一眼。
  这顿饭对于苏小雨来说,吃得很是辛苦。既要装小女人伺候顾望江,又要扮淑女动作优雅、细嚼慢咽,还要时不时辅以兰花指什么的。
  好容易用餐结束,顾爸开始发力,端坐在那里开门见山提问起苏小雨的家世。
  苏爸是典型的工人阶级,所就职的企业规模比较大,在J市效益也算不错。
  苏妈就是秋水湖公园管理处的一个小头头,卖门票。
  和顾家相比,差距不是一般地大。
  不过,和苏小雨比过脚丫的顾妈,在感情上的天平明显地偏向苏小雨了,再加上老姜和姚总在一边不停地夸,顾爸也没有什么微辞。
  尽管没说什么,顾夫人仍旧察觉,她老公顾涛对苏小雨是极为不满的。之所以不满,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女助理心结未了。
  老姜和姚总离开后,顾望江和父母打过招呼,带苏小雨出门闲逛。
  外面不远,是一条极为宽敞的步行街。
  此时夜幕低垂,凉风习习,两人漫步走在街头。
  苏小雨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不时拉着顾望江进到路边的店内瞎逛。
  逛着逛着,此女忽然想起来,方才在家里,他踢了她一脚。
  想起来以后,觉得应该被重视一下。于是,此女故意落下很远,哼哼唧唧装疼。
  装疼的结果,就是让顾望江背着她走。
  此时夜色阑珊,步行街上灯火通明,随着顾美男脚步移动,地上一双交叠的影子忽长忽短,忽圆忽扁,俨然成为街上的一道风景。
  再加上计谋得逞的苏小雨趴在顾望江背上,不时撒娇耍赖哼唧两声,更是惹得路人不时侧目。有人甚至停下来,本着人道主义原则,打算施以援手。
  第一次有人表示关心,顾美男说:“不要紧,她扭脚了。”闻言,此女很配合地哎哟两声,表情痛苦又感激地说:“谢谢。”
  第二次有人表示关心,顾美男说:“没事,她走路走得累了。”闻言,此女很配合地呻吟了两声,说:“累死了,脚脖子快断了。”
  第三次有人表示关心,顾美男直接嗯了一声,没说话。苏小雨听声音觉得耳熟,扭过头一看,傻眼了。
  那个,世界很小,真的很小,小到她第一次在顾公子面前作威作福,就被熟人给碰上了。
  而且不止一位。那位声音有些焦急,追问怎么回事的,正是前不久专程赶去J市治并饱受此女捉弄的心理病专家苏慕;另一位眼波流转,瞧了顾美男再瞧苏小雨,瞧了苏小雨再瞧顾美男的,是苏慕的女朋友、凯菲大酒店陆副董的千金陆盈盈。
  鉴于顾公子绯闻不断的数年里,从未对哪个绯闻女友费过心思,此二人见到眼前一慕时,最初最真实的感觉就是震惊,震惊过后,不约而同为顾望江此举找了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苏小雨病了,病得没法走路;或者受伤了,伤得没法走路。
  认定此女伤病之后,苏慕急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出声,三个人都愣了。
  陆盈盈满腹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心想,至于吗,紧张成这样?
  顾公子嗯了一声,心想,这也太巧了吧,万一传到老爸耳朵里,怕又是一场风波,先前的努力等于白做了。
  苏小雨觉得耳熟,侧头瞅了他一眼,又瞅了旁边陆盈盈一眼,痴傻片刻,接下来将脑袋一扑,脸颊紧贴住顾美男的背,同时双手往前一伸,紧搂住此男的脖子,闭眼呼痛。
  此女一呼痛,顾望江受到启发,对二人解释:“小雨病了。”
  苏慕说:“我知道小雨病了……到底怎么了?怎么不去医院?”
  顾望江:“……”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啊?
  苏小雨:“……”去,去医院?想起顾美男带她进推拿诊所那件事来了。手上一使力,勒得此男咳了两声。
  他一咳,陆盈盈会错意了,那个,身为女人,她深受痛.经之苦,莫非苏小雨也这样?
  于是,陆盈盈在苏慕耳边嘀咕了两句,听完以后,苏表哥表情裂变,足有两分钟之久才恢复常态。
  恢复常态的苏慕注视二人,眼神若有所思。
  那个,就算如此,顾公子对苏小雨好到这种程度,也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是不是可以说明,当年那个向他灿烂微笑的女孩,松开他的手、张开双臂勇敢从围墙上往下跳的女孩,郊游爬山时踩着他的影子乱蹦乱跳的女孩,如今就快和他以亲戚相称了?
  想到此,苏慕情不自禁朝苏小雨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只见此女左嘴角微微上斜,右眼缓缓睁开一条缝,视线在陆盈盈身上逗留片刻,又慢慢移到他这里来。
  然后,就和苏表哥对上眼了。
  对上眼以后,此女惊得双眼圆睁,紧接着双眼紧闭,蹭一下,速度极快地将脑袋拧过去了。
  于是,苏慕笑了。
  笑的时候,正好陆盈盈侧眼相望,循着他视线望去,看到的是苏小雨顶着一头卷发的毛绒绒的脑袋。
  这一回,轮到陆盈盈若有所思了。
  虽然苏小雨没病没伤,但是这种情形之下,实在不适宜久留。
  因此,苏慕和顾望江简单约定了个时间为此二人接风洗尘,便携陆盈盈告辞离去。
  眼见两人走得远了,顾望江说:“苏小雨,下来。”声音似乎不悦。
  苏小雨:“……”装没听见,两只搭在此男胸前的手虚握,以示抗议。
  顾望江又说:“下来。”
  苏小雨:“……”很虚弱地连声哎哟。
  顾望江:“……”哼了一声,背后托住此女大腿的两只手突然松开。
  猝不及防之下,身体悬空的苏小雨急速往下出溜。
  此女一急,双手乱抓,正好揪住顾美男的两侧肩头,只听劈啪几声脆响,此男几粒衬衣扣子崩落在地的同时,苏小雨也两脚着地了。
  双脚着地的苏小雨松开两手,很是恼火地瞅一眼顾望江,再瞅一眼顾望江,乐了。
  那个,此男的上衣在苏小雨的大力拉扯下,衣衫半褪,香肩半裸,模样很是滑稽。
  此女笑得开心,引得顾望江脸上表情几近崩溃。半晌,此男伸手往上拉了拉衣服,忽略此茬,哭笑不得问道:“苏小雨,刚才你紧张什么?”
  苏小雨:“……”仍旧弯了腰笑,不过笑得有点不自然。
  顾望江:“……苏小雨?”有些严肃。
  苏小雨方才确实有点紧张,不过紧张程度相当低,而且持续时间不超过三秒,就这短短的三秒钟,就被顾望江发现了?那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之所以感到紧张,源于陆盈盈。当时她的视线落在苏小雨脸上时,此女敏感地觉察到,陆盈盈看她的眼神中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于是,此女极迅速地联想到初识顾美男时,曾亲眼目睹这两人之间种种亲密行径;又极迅速地联想到,某一日此男在病中曾喊过她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苏小雨脑中闪过“情敌”二字,抱着顾美男脖子的手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于是,这一抖就被发现了?
  面对顾美男相当富有耐心的一再拷问,苏小雨觉得,两人都快成一家人了,还是坦白些为好。想了想,支支唔唔问道:“那个,什么……”一横心,“顾望江,你是不是暗恋过陆盈盈?”
  顾望江:“……”抻手扯了下衣领,深呼吸。
  苏小雨:“……暗恋很痛苦,你得不到回报,只好死了心?”当然,死心不等于忘记,所以才会在病中念叨她的名字。
  顾望江:“……”表情相当怪异。
  苏小雨:“你对她好,她不在乎,你不理她了,她就不舒服了,倒过头来追你。可是她追你,你还是没理她。她没办法,为接近你,经常看到你,和苏慕交往?”所以,才会对顾美男现任女友产生敌意?
  顾望江:“……”缓缓抬起手来,摸摸苏小雨的额头,说,“没发烧啊,净说胡话。”
  苏小雨:“放心吧,顾望江,我很大度,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不过以后嘛……”此女嘿嘿一笑,使劲掐顾美男的手臂。
  神经大条的苏小雨基本没察觉,顾望江之所以声音不悦,之所以有点严肃,不是因为她误会此男和陆盈盈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苏慕对此女表现出太多的关心。
  也正是由于这份关心,陆盈盈看向她的目光中才带有敌意。
  不过,在苏小雨富于创新的想象力面前,顾望江没撑住劲,笑了。
  而且笑了之后,再也严肃不起来了。
  此时的顾美男,唇角半斜,脸上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好看。再加上衣衫不整,引得擦身而过的女孩子们不时直直回望。
  如此一来,不但顾望江皱眉,苏小雨也不乐意了。
  恰逢此时路边有家店铺正打折销售情侣装,苏小雨心里一动,看了顾望江一眼,说:“你这样回去,你妈和你爸会以为你遇上劫匪了。”
  于是,为避免顾妈和顾爸担心,此二人进到店中,理所当然地买回一套长袖情侣套衫。
  只不过,当身穿情侣装的苏小雨和顾望江并肩走在街上时,那个,回头率一直居高不下,有增无减。
  到了家门口,顾妈前来开门的时候,同样也惊得半天无语。至于吃惊的原因,当然和衣服有关。
  只见准媳妇苏小雨身穿一件小号黑色套衫,胸前图案是一只毛绒绒白色大狗;自家儿子身穿一件大号黑色套衫,胸前图案是一根硕大的、形状很正的狗骨头。
  两个人笑吟吟站在顾妈面前,准媳妇很淑女很典雅,儿子很风度很绅士,所以就显得那对情侣图格外突出。
  顾夫人在那瞅了半天,才想起来让两人进门。进门后,往书房所在的方向瞧了瞧,回头低声叮嘱:“你们俩的卧室在楼上,都准备妥了。上去先洗个澡,早点睡吧。”
  两人答应着,向顾妈道过晚安,便要上楼。
  上楼时顾望江走在前面,苏小雨乖巧柔顺地跟在后面。
  只是,才上到半截楼梯,身后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早就听见动静的顾爸表情严肃地出现在门口,说道:“望江,你来……”一抬头,愣了,和顾妈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不同的是,顾爸明明想说话,只是嘴角微动,不知如何措辞。
  能让顾涛先生脸上出现如此生动有趣的表情,实在太难得太难得了。顾妈心情愉悦地瞧了眼丈夫,又瞧了眼楼梯上的两个晚辈,瞧完之后,脸上肌肉抖了抖,又抖了抖,一忍再忍,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嗯,难怪,原来两件情侣套衫后背上有字,一件写着:来呀,吃我。另件写着:来呀,喂我。
  闻听顾爸发话,苏小雨立马停步,眼睁睁盯着前面的顾望江。
  顾望江稍稍犹豫一下,也停步,转身回望。
  他一转身,苏小雨也跟着转过身来。
  于是,理所当然,衣服胸前图案也映入顾爸眼中。
  前后连贯起来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大狗很是傲慢地对骨头说:“来呀,喂我。”吓得发抖的骨头嘴硬地对大狗说:“来呀,吃我。”
  可是,怎么男的是骨头,女的是狗?这不是倒过来了吗?
  顾爸心里还别扭着,就听老婆大人很是畅快地笑出声来了。
  印象中,顾妈很久很久没这样笑过了。顾涛先生仿佛被笑声感染,情不自禁也跟着咧了咧唇角。
  顾妈笑完,催着苏小雨和顾望江到楼上休息时,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叫住儿子,是有正事要谈。
  所谓正事,当然是件很严肃的事。至于严肃到什么程度,一方面要看事件性质,另一方面也要看顾涛先生的心情。
  不过顾涛先生的心情嘛,此时不太好判断,方才有一闪眼的工夫,他的表情似乎有笑过的痕迹。既然笑,那就表明心情尚可。
  心情尚可,即说明要谈的这件事,不会太过严肃。
  不过鉴于作为家长的顾爸即使在家里也经常体现身为董事长的威严,顾望江怕苏小雨被吓到,临进书房之前,很是不容置疑地吩咐此女:“先上楼去。”
  闻言,苏小雨看了眼此男胸前的骨头,又看了看顾妈,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随着她敛眉低眼,套衫上的大狗也频点了几下头。
  顾美男忍住笑,又说:“南向那间大卧室是我的,小卧室才是你的。先去帮我把洗澡水放好。”
  苏小雨:“……”切,动机不良。
  眼见书房的门合上,已经上到楼梯半截的苏小雨又下来了。
  那个,她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顾董从晚饭时就神色不善,此时谈事,莫非对她不满?
  既是不满,到底因何不满,是一定要搞清楚的。
  这样一想,本着寻根究底精神的苏小雨转身下楼。
  苏小雨的脚底板刚刚着地,顾妈房间的门也开了。
  出于对自家人的了解,顾妈理所当然知道顾爸心里想些什么,谈话内容无怪乎两点。一点与公事有关,一点是家庭私事。
  公事,就是顾公子在工作场合(厨房内),为追个女人在工作时间大学厨艺,搞得沸沸洋洋、人人皆知,严重影响到工作秩序。
  私事,自然是要不要苏小雨嫁进家门,孩子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嫁进家门。
  顾妈觉得,就算公事上她插不上嘴,但娶亲之事,她作为母亲,百分百有权利为儿子抗争。
  这样一想,怀着和黄世仁斗争到底的决心,顾妈从房间就出来了。
  刚出门的顾妈和刚下楼的苏小雨驻足对望,一时无话。
  略定心神,苏小雨表情无辜、感情真挚地说:“伯母,很晚了……您还不睡?”这个您字说得很别扭,在家里从来没对父母用过。除此之外,很象在自己家里和自己老妈说话,听得顾妈心里热乎乎的。
  不过,再热乎,也不能实话实说不是?
  要强的顾妈灵机一动,说:“是很晚了……我给你伯父添点茶水。”因为很多年都没干过这事了,这句话也说得极其别扭。
  苏小雨一听,急忙纠正:“晚上不能喝茶的,越喝越精神,不利于睡眠。”
  顾妈:“……”差点噎住,过了一会儿,说,“他喝习惯了。”
  苏小雨想了想,殷殷说道:“坏习惯要改的。我爸就是,一大堆坏习惯,硬是让我妈一点一点都给纠正过来了。”说到纠正二字,想到老爸被老妈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此女本性难移,挥了下小拳头,嘴角努了下,鼻头耸了下。
  可惜,顾妈被苏小雨加重语气说出的“纠正”二字给吸引住了。压根就把此女完全不符合淑女气质的这类小动作忽略掉了。
  那个,这两个字说出来简单,实际要做起来,不但饱含惊心动魄,更加掺杂着柔情蜜意。
  想到后者,顾妈微微苦笑,叹了口气,说:“你妈真幸福。”
  此时的顾妈表情凄楚,令苏小雨心里小小震动了一下。
  虽然相处时日无多,但种种迹象表明,顾董和夫人之间似乎不大对劲,家庭气氛也不象自己家那样融洽。此时再听到顾妈的叹息,苏小雨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一时把顾美男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想起晚餐时顾妈忙前忙后招呼大家时的体贴周到,再想想顾爸一张大家长的威严面孔,此女很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脱口而出:“我妈说,男人不能惯的。”嗯,话是这么说,老爸有时候还是很可怜的。
  顾妈:“……”吃惊地望着苏小雨,不敢置信的表情。
  苏小雨:“……”被看毛了,惊慌地望着顾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僵持几秒,顾妈笑了:“你这孩子,望江和他爸一样的习惯,你不是也惯着他?”
  苏小雨:“……”习惯晚上喝茶?她不知道啊。
  顾妈为自圆其谎,只得在此女硬起头皮新泡了一壶茶水。
  泡完之后苏小雨还不走,顾妈只得咬咬牙,端起茶壶,心想:算了,端进去就说给儿子泡的。走了两步,回头招呼道:“对了,小雨,早点去休息。”
  苏小雨:“……”不能休息啊。眼见顾妈快到书房门口了,此女急中生智,说,“伯母,其实望江晚上不喝茶,他早就改习惯了。”
  闻听此言,顾妈立马停下了。看了看手中的茶壶,问:“他怎么不喝了?”这茶端给顾涛?自从女助理事发,她就再没干过这事。
  苏小雨:“……”稍顿,嗯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顾妈慢慢转过身来,往回走了几步,又问:“改喝什么了?”借机把茶壶搁在茶几上了。
  苏小雨:“……”迅速开发脑力资源,脑海中浮现出老爸为老妈烧红枣泡水喝的情景,于是回答,“枣水。”
  顾妈:“……”澡水?——洗澡水?没来得及问,只听此女又说,“我这就去泡。”说完,匆匆进到厨房里去了。
  还要到厨房里泡?
  顾妈不解,也跟进去了。
  苏小雨围着灶台转了两圈,打开厨柜,掏出一把红枣。
  顾妈一见此物,立马恍然大悟,原来是枣水,不是澡水。
  苏小雨将红枣洗净了,捧在手心里挲摩一圈,又挲摩一圈。
  顾妈见状,问道:“小雨,你找什么?”
  苏小雨:“……”老爸是用筷子夹枣放在火上烧的,但是筷子和筷子不一样,顾家厨房里的筷子上半截箍银,下半截雕花,嗯,用来烤火实在太浪费了。此女想了半天,问,“伯母,有竹签吗?”
  苏小雨以竹签掼枣,放在火上烧糊了,再撸到盘子里用水冲了冲,乐呵呵说道:“好了。”
  顾妈已经在一旁看了半天,仍旧没有从最初的疑惑中回神,此时更加疑惑地问:“就用这个泡水?……红枣养颜补血,望江喜欢喝这个?”
  养颜补血?
  听见这四个字,苏小雨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差点把烤糊了的枣颠出来。嗯,那个,对了,老妈是女的,顾望江是男的,不知道安神助眠的效果会不会一样?
  只是,就算男女有别,都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法反悔了不是?
  于是,苏小雨狠狠心,放下盘子,在顾妈无比惊诧的目光中,又掏了一把花生,剥皮洗净,丢了几粒花生米进去。
  回到厅里,苏小雨将枣和花生各选几粒,装进一只大杯子里,以开水冲泡。
  当杯子里的水渐渐发红,此女瞅了瞅书房的房门,假装不经意地说:“再泡就过了。”
  她急,其实顾妈也急,不过顾妈急在心里,苏小雨年轻,急在脸上了。
  顾妈忽然记起,曾几何时,自己也这般年轻的时候,也曾跟着顾涛回家,也曾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家人的首肯。于是,心中起了恻隐之心,笑着摇了摇头,说:“小雨,给望江送进去吧。”
  此时,书房内的父子两个,已经就工作中的几个问题交换过意见,气氛也还算融洽。顾涛认为火候已到,该谈正事了,刚要开口,敲门声传来。
  听见敲门声,顾爸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嗯,确切地说,是儿子胸前的狗骨头。
  根据以往惯例,父子俩谈公事时,顾妈从来都是退避三舍的,决不会选在这时来敲门打断。
  既然不是顾妈,这家里就只有苏小雨了。
  苏小雨进门,先对着顾涛扯了个大大的笑脸,毕恭毕敬叫了声:“伯父。”
  虽然儿子没眼光,但再怎么着,苏小雨也是他千挑万选带回家来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顾爸还算和颜悦色应了一声。
  应完以后,就见此女手里端着个大号透明玻璃杯,直奔顾望江而去。到了跟前,双手捧着递到他眼前,柔声说:“快,趁热喝了吧,别夜里又睡不着觉。”
  顾望江:“……”夜里睡不着觉?谁说的?此男看着漂在水面上的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愣是没认出本尊是啥。
  他没认出来,顾涛先生在一旁看了两眼,也没认出来,想到夫人经常旁敲侧击讽刺他对家人冷漠,顾爸尽量温和又不失威严地问道:“治失眠的?是什么?”
  顾爸发问,苏小雨犹豫片刻,说:“上面漂着的,是大枣;下面沉底的,是花生。”
  闻言,顾爸象不认识自家儿子似的打量顾望江,说:“你……喝这个?”
  顾望江:“……很管用的,爸爸,效果很好。”有点不妙,看来这傻丫头又要出状况。
  顾爸:“偏方?”
  顾望江一时不知如何回话,端起来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一口。这时只听苏小雨说:“也算是偏方吧,不过这个偏方是我爸发明的。”
  闻言,顾爸来了兴趣,追问此项发明的前因后果,说来说去,一不小心,此女漏了口风,把自己老爸和老妈之间的轶闻趣事透露出去不少。
  于是,连顾望江也是首次听说,赶上苏妈身体不适的时候,苏爸要担当全职陪侍,还给老婆洗脚。
  苏小雨察言观色,顾爸虽然威严,但待她也算和气,即使对她不满,也不会不满到哪里去。
  吃下定心丸的苏小雨笑得愈发灿烂,在顾望江几近警告的眼神注视下,推门而出。
  此女走后的几分钟内,顾涛先生一直在暗暗消化从苏小雨那里听来的消息,男人给女人洗脚,说真的,他没干过,所以听着新鲜。因为新鲜,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愣是没了心情和儿子谈正事。
  正打算今天到此为止呢,敲门声又响。
  这回,苏小雨又端了一杯泡枣水进来。
  当然,这杯是给顾爸的。是顾妈专门泡好了,让苏小雨端进来的。
  顾妈之所以为丈夫泡水,纯粹是为增加一次打断他们父子谈话的机会,叫苏小雨往里端的时候,只口气淡淡地说:“小雨,麻烦你,把这杯水端给你伯父。”
  于是,此女很听话地就进来了。
  进来之后,苏小雨是这么说的:“伯父,伯母说晚上喝茶不好,影响睡眠质量,叫您试试喝这个。”
  闻言,顾爸愣了。夫妻冷战这么多年,原来他晚上喝茶的习惯,她是一直记着的。——一时之间仿佛记起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记起。
  反正愣了很久,顾爸才想起来伸手去接,一激动,把书桌上的一本书扫在地上了。
  书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响声很成功地把顾妈吸引过来。她站在门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问过之后,一阵沉默,然后,叫顾妈大感意外的是,顾涛先生从儿子手里接过书,解释说:“哪有什么事,书掉在地上了。”
  顾妈:“……”怎么会这样?

  菜饼子情结
  大家长顾涛说话时的语调和表情介于威严和亲切之间,属于内心想要拉近距离、面子上却磨不开的那种,不但家人听着好奇,连苏小雨都觉出异样来了。
  觉出异样来的苏小雨精神为之一振。事实证明,父母闹别扭时,她那套百试不爽的小伎俩对顾董夫妇同样管用。想要再煽点风、点些火时,顾望江很及时地发现了此女的异样,一只手伸过来,用力掐了下苏小雨的手腕。此女吃痛,一痛便清醒了,想起之前的约定,立马老实了。
  顾爸此言一出,顾妈先是惊怔,后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对儿媳妇很是满意,既然满意,那就表明多年来的女助理情结已经放下。一时百感交集,憋了很久,说:“天晚了,都去睡吧。”
  闻言,顾望江下意识地看了看父亲,那个,父子之间所谓的正事,还只字未提。
  顾爸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他挥了下手,顺着顾妈的话说:“晚了,明天再说。”
  今日事明日做?
  自从苏小雨进家,已经惊了无数次的顾妈再次惊怔。
  顾爸发话,顾望江乐得遵从。不过临出门时,此男看见老爸端起水来喝了一口,不由得心下一跳,随即加快脚步,领着苏小雨直奔楼上。
  到了第一间卧室门口,此女停步,犹豫问道:“这是大卧室还是小卧室?”
  顾美男失笑:“你自己看。”说着,闪身入内。
  苏小雨扁嘴,推开门进去转了一圈,又来到第二间卧室门口,推门进去也转了一圈。
  然后,再次回到第一间卧室,吃惊地发现,顾望江已经在宽衣解带了。
  于是,此女煞有介事地说:“我住大卧室,你住小卧室。”
  顾美男脱下套衫,慢条斯理地说:“不公平。”
  苏小雨:“……”眼见此男开始解腰带,气焰顿时低落,别别扭扭地说,“那我住小卧室,你住大卧室。”
  顾美男:“也不公平。”
  苏小雨:“……”
  顾美男:“都住大卧室吧。”
  苏小雨:“……”想起老妈的叮嘱。没结婚住进他家已是不该;住进他家还要住同一间卧室,那就更不该了。于是嗫嚅,“我,我让着你,我住小的。”此女边说边退,几步就退到门边了。
  退到门边的苏小雨一不留神,被顾美男用一只手就给提溜回去了。
  此女还在犹豫,就听顾美男说:“苏小雨,打开衣橱,帮我拿一条干净内裤。”
  苏小雨:“……”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顾爸和顾妈并不在场,情急之下回头,很是不满地嘟囔,“又指挥我。你怎么不给我拿?”
  闻言,顾美男莞尔,果真很是听话地从衣橱中自己取了条内裤出来。当然,顺便给苏小雨也拿了套红色性.感内衣出来,令此女一见之下,恍然大悟:他叫人把两人带来的衣物都放在一块了,这不明摆着早有预谋?
  那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小雨自然而然满脑子都是前几次的遭遇,一想起那事,此女仍旧是脸红心跳,也就在一瞬间,老妈的叮嘱再也记不起来了。
  于是,这天夜晚,经过反复磋商,苏顾二人达成如下共识:
  首先,苏小雨依照前言,为顾望江放洗澡水。当然了,洗澡水也不能白放,作为回馈,享受了劳动成果的顾美男反过头来要为苏小雨洗澡,而且洗澡时手脚要规矩,坚决不能把浴缸当床用。
  如此一来,此男必然要忍得极为辛苦,为表安慰,洗完澡回到床上时,苏小雨要穿上顾望江亲自挑选的情.趣内衣,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另外,顾望江为苏小雨挤牙膏。当然了,牙膏也不能白挤,作为回馈,享受了劳动成果的苏小雨反过头来也要为顾美男挤牙膏,而且挤出来的量要符合标准,不能多也不能少。
  经过一再辩论,上述共识在达成之前,牵扯出其他问题无数,比较典型事件有三条。
  其中之一,关于红枣泡水。此种泡水方法决不可能再出现下次,若有出现,必然是女的喝,男的泡。万一再发生象今天这种情况,罚苏小雨单枪匹马做半月家务。
  其中之二,关于公婆关系。这和婆媳关系无关,主要是顾爸顾妈关系紧张时,苏小雨负责从中调和。调和手段要适当,允许运用谎言。如有成效,半月之内,所有夜间活动主控权全部掌握在苏小雨手中,她让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其中之三,在顾爸顾妈面前,苏小雨要表现得对顾美男服服帖帖,唯此男马首是瞻。反过来,在苏爸和苏妈面前,顾美男也要表现得对苏小雨殷勤备至,一切都围着此女转。如有差错,错的一方要背墙罚站,站姿要标准,不仅要挺胸收腹抬头,还要面露微笑;对的一方除检查站姿外,还要负责给笑容量尺寸。
  根据当前情形,因为是在顾家,苏小雨必须要做到其中之三。而其中之二,可以先想对策,暂缓进行。
  于是,在事前拟好的锅底灰计划当中,苏小雨女士必须在第二天为顾爸顾妈显露厨艺。
  计划没什么纰漏,显露厨艺也没什么不对。
  错就错在此时已是深夜。已是深夜还达成了那样的共识。
  由于达成了那样的共识,顾美男为苏小雨洗澡仅仅花去几分钟时间,但是在床上却象挤海绵一样一点一点将时间挤长。
  因此,当次日一早,保姆在顾美男的授意下临时请假时,负责准备早餐的苏小雨还迷迷糊糊睡得正香,任凭顾望江叫了两遍,仍旧是酣梦不醒。其中一次被叫烦了,还甩手给了顾美男一巴掌,从而令此男印象深刻地了解到此女的生活习惯之一。
  苏小雨不起,顾望江只得只身前往厨房。检查了下冰箱里的食材,开火煎蛋。
  于是,今天的早餐是煎蛋,面包,牛奶。
  顾望江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小雨来了。
  此女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在此男身后说:“哎呀,我来吧,我来吧。”
  顾望江刚要说话,苏小雨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背上,又说:“困死了。”哈欠声。
  顾美男嘴角抽了抽,柔声说:“苏小雨,都是我不好。”
  苏小雨:“……”半天,嘟囔,“谁说你不好,你很好啊。”
  顾望江:“……”幸亏接近尾声了,否则这蛋都煎不下去了。
  顾妈得知保姆请假,匆匆赶往厨房,进去以后,见到如下情景:准媳妇苏小雨站在案板前,挥刀切着面包片;儿子顾望江立在苏小雨身侧挑刺,不是嫌切薄了,就是嫌切厚了。
  顾妈觉得奇怪,她实在不记得自己的儿子何时竟挑剔到这个地步。
  另外,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干活的苏小雨穿得规规矩矩,而不干活的顾望江竟然系着围裙。
  嗯,自然,顾妈不知道,这两人是听到她走路的动静后,临时紧急调换位置的。
  调换位置后的儿子把备餐功劳全都让给苏小雨了。
  这天吃早餐时,细心的顾妈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儿子不大会用锅铲,因此煎出来的蛋呈瘦长扁圆形;火候也拿捏得不好,总是煎过了,发硬。而准媳妇苏小雨煎蛋时和儿子竟然犯的是同一种毛病。
  经顾妈一提,顾涛先生也有同感,难得好心情地说了声:“象。”
  闻言,苏小雨望了顾望江一眼,一双睁得很大的眼睛无辜地眨了几下。
  那个,哪里是象,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煎出来的好吧。
  餐后,苏小雨抢着收拾,收拾完,恰逢顾望江要和顾涛一起出门办事。临行前,此男特地叮嘱:“苏小雨,先上楼睡一觉养养精神,中午回来吃你做的饭。”明明是对此女一个人说的,声音却放得恰到好处,让顾妈也听到了。
  顾妈闻言询问:“怎么了,小雨,昨晚睡得不好?”
  苏小雨:“……不,不是,伯母。”集中生智,“我认床,所以失眠。”脸发烧,偷偷瞧了顾美男一眼。
  这一瞧,顾妈恍然,催着此女上楼去了。
  苏小雨又困又乏,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忽然记起答应顾望江中午要做小煎包。
  做小煎包要用发面,馅也要讲究,于是,此女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了下,便下楼。
  楼下厅内无人,很是安静,苏小雨叫了声伯母,不见回应,就直接到厨房和面调馅去了。
  和好面,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以为是顾妈,就到外面去看。
  是顾妈不假,不过陪她说话的人,苏小雨并不认识,因此打过招呼之后,此女又想往厨房里钻。
  顾妈叫住她,关切说道:“保姆请假,中午我来做饭就行了,你身子乏,多休息。”
  身子乏?
  那倒是,不过您老人家是咋知道的?
  苏小雨一转念,立刻明白了,那个,顾妈指的是怀孕事件。
  显然,来做客的陌生女子也听出顾妈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禁回头打量苏小雨,上上下下看得十分仔细。
  顾妈见状,颇为无奈地站起来,对苏小雨说:“这位是你伯父挚友的女儿,伍小姐。”
  又对伍小姐说:“这位是望江他媳妇儿,苏小雨。”
  闻言,伍小姐起身,对苏小雨极为和气地笑了一笑,笑容有点俏皮,更流露出端庄妩媚的韵致。
  苏小雨看得呆了一呆,感觉在人家面前,自己就跟个丑小鸭似的。不过丑小鸭归丑小鸭,也要进退有度不是?
  于是,回过神来的苏小雨很是礼貌客气地也冲她一笑,说:“你好,伍小姐。”
  见伍小姐点了下头,侧过脸和顾妈说话,苏小雨便转过身,准备再入厨房。
  刚要走,只听伍小姐的声音很是突兀地在身后响起:“苏小姐怀孕了?”
  闻言,苏小雨的小心肝颤了一颤,半晌,回头笑道:“……啊,是啊,是啊。”
  以为伍小姐还有下文,不料,问过之后,人家象没事人一样,继续和顾妈说话去了。倒是顾妈,又催促了一句:“小雨,早上起得早,再去睡一会,望江来了我叫你。”
  于是,苏小雨不好再坚持什么,很是听话地答应一声,就上楼了。上楼的过程中,每走一步,此女都很是敏感地觉得,那个什么伍小姐,一直都在看她。
  回到卧室,再也睡不着了。取出昨晚上给顾美男撕坏的上衣,苏小雨打算把扣子钉上。
  钉扣子要用针线,此女找不到,想问顾妈又不愿见伍小姐,就给顾望江打电话。
  接到电话的顾美男一口咬定,苏小雨此举纯粹表明她想他了,找个借口听听他的声音而已。因此,废话说了不少,始终也没告诉她针线在哪。
  顾望江回来的时候,伍小姐已经告辞离去。
  苏小雨怕顾妈和她抢生意,乘母子俩说话的机会,一头扎进厨房里去了。
  这一进去,就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出来。
  没有出来的具体原因是,此女很是无助地发现,她做出来的几个成品小煎包样子太难看了,怎么看怎么和她的脚丫子长得一个模样。
  为此,苏小雨万般纠结,想来想去,临时改变主意,把小煎包改成菜饼子。
  在全部改做完毕之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菜饼子用馅少,剩下好多馅。
  为此,苏小雨再次纠结,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此女利用这些剩馅,改做成一道极为罕见的汤菜。
  一切准备就绪的苏小雨仍旧没能如期走出厨房。顾美男不放心,进来看的时候,只见此女正东瞅西瞅,面现焦急之色,看见他,眼睛一亮,脱口问道:“顾望江,你们家的锅洗得太干净了,根本找不到锅底灰。”
  顾望江:“……”无可奈何、见怪不怪地望着此女,叹了口气,挨个查看了一翻,果然,每只锅都洗得干净发亮。最后,此男将目光锁定在苏小雨用着的那只锅上。伸手往锅底一抹,果然沾了一手灰。
  于是,不消片刻工夫,此女额头、鼻尖、脸颊均多出一道黑印。不过,顾美男要往她衣服上抹时,苏小雨死活不让,理由是衣服太贵。
  当饭菜一一端上桌,顾妈欣慰地笑了笑,很是心疼地取出湿巾,为苏小雨擦了把脸。
  但当她将目光移到菜饼子上面时,笑容逐渐消失,脸上神色渐渐悲戚,终于一语不发,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才嚼了两下,眼中已有了泪意,喃喃说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吃过了……”
  受顾望江言语鼓动、从公司赶回家的顾涛先生闻言静默,良久,也拈起一块,一语不发地吃了下去。
  一时之间,桌上气氛很是肃穆。顾爸和顾妈不约而同回忆起那段甜蜜时光,那时他们的事业遇到麻烦,日子过得很苦的时候,有段时日天天吃菜饼子。但是恰恰是这段天天吃菜饼子的日子,是顾董夫妇一生当中最甜蜜的回忆。
  苏小雨不明所以,侧头向顾望江瞧去。当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时,此男打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座,悄悄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苏小雨来不及询问缘由,顾望江已拥住此女,低声笑道:“苏小雨,你真是我命中的福星。”
  苏小雨:“……”待要说话,此男的吻已落了下来。

  此莹莹非彼盈盈
  顾美男的吻落下来的同时,手机响了。
  铃声响过两遍,苏小雨的手机也很有默契地跟着响了。
  两只手机一齐响,声音很是刺耳,苏小雨说:“电,电话。”
  顾望江说:“嗯,电话。”
  苏小雨扭头看了眼床上,说:“去接吧。”
  顾望江点头:“以后……晚上调成振动。”
  苏小雨:“……”疑惑地想,这是白天啊。
  顾望江弯腰从床上捞起自己那部手机,捞的同时状似无意地瞟了眼苏小雨的手机屏幕,只见上面一闪一闪,显示“梅梅”二字。
  于是,此男唇角含笑地转移视线,再看向自己的屏幕。这一看,神情立刻一滞,慢慢移动脚步,预备到门外接听。
  不过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苏小雨倒抽冷气,结结巴巴地问:“啊,谁,谁说的?”说着,很是难为情地瞅了瞅他。
  顾望江脚下犹疑,不过很快,就退出门外,回过身,把门掩上了。
  苏小雨之所以觉得难为情,是因为梅梅在电话里提到小顾望江的事,据说,姚总一个电话打回去,王主任就开始查黄历、猜日子,闹得阵势很大。
  梅梅又问起董事长和夫人。具体对答如下:
  梅梅:“顾夫人是很漂亮吧?”
  苏小雨:“……漂亮。”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梅梅:“董事长爱吃,夫人爱喝……传言是不是真的?”
  苏小雨:“……”为之语塞,半天说,“梅梅,我也爱吃,我也爱喝。”
  梅梅:“去,小雨你别打岔。我说的是董事长爱美食,夫人爱美酒。”
  苏小雨一口否定。
  梅梅:“啊?不是真的?那董事长和夫人没什么特别爱好?”
  苏小雨想了想,觉得说不知道很没面子,有点心虚地说:“他们……爱吃菜饼子。”
  梅梅:“……”吃惊非小,由衷感叹,“大人物,果然与众不同。”……
  苏小雨怎么也料想不到,她随口编的一句话,令J市凯菲大酒店附近那条小吃巷里的菜饼子一连几天,销售额翻番。
  令酒店员工餐厅的大师傅差点写检讨,因为年轻员工就餐时,几乎人手一只菜饼子,使得他精心准备的饭菜顿顿剩余。
  此话引发的最严重后果就是,不久以后,当顾董携夫人入住该酒店时,杜大厨天天变着花样的为两夫妇备下各种菜饼子,使得顾爸和顾妈半年之内看见此种食物就胃里翻腾。
  当然,以上事件,发生在苏小雨和梅主管通话之后,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通话完毕,苏小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很是发愁。
  那个,小顾望江的事纯属子虚乌有,万一闹得狠了,将来可怎么收场?
  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和那口子商量商量,于是冲着门口喊了声:“顾望江。”
  喊了两声没人应,苏小雨下床,探头往门外瞅了瞅,只见隔壁卧室房门虚掩,顾美男的声音隐隐透出,听不真切。
  一时之间,此女好奇心起,蹑手蹑脚走过去,刚要把耳朵往门上贴,房门开了,苏小雨双手斜伸、上身前倾、保持着偷听姿势的造型赫然定格在顾望江面前。
  此男愕然,随即发笑:“苏小雨,你这么紧张我?”
  苏小雨两手回撤,做了个扩胸动作,说:“什么啊,才不紧张,对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顾望江:“哦,原来偷听不是因为紧张我?”
  偷听?天地可鉴,苏小雨女士从未动过偷听的念头。
  于是,此女惊呆,之后扁嘴,脸孔朝天,嗤之以鼻,再然后回转身,很是傲慢地走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顾望江从后面叫住了。
  此男快速走上前来,拥住苏小雨,表情相当紧张地说:“苏小雨,你的裤子。”
  苏小雨被顾美男情绪感染,结结巴巴地问道:“裤子怎么了?”低头看了看前面,又随手摸了摸后面,然后,脸色变了。
  那个,非常不凑巧,非常遗憾,非常倒霉,——此女生理期提前了。
  面对此一突发事件,苏顾二人反应各异。
  对于苏小雨来说,例假来就来了,只要保密工作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鉴于此一谎言有欺骗长辈之嫌,而且被传得铺天盖地,所以能装多久就装多久,就算哪天实在装不下去,也要咬紧牙关,死不认帐。
  对于顾望江来说,此一谎言之所以扯得放心大胆,源于此男深知在家逗留时短,被揭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哪知千算万算,象今天这种情况却是漏算。和家人同住,哪怕只有一天,真相怕是也要暴露。万一真暴露了,他和苏小雨的事,要过老爸这一关恐怕就难上加难。
  于是,顾望江先生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苦笑,低声而无奈地说:“苏小雨,你真麻烦。”
  苏小雨闻声扭头,很是不满地斜睨此男,小声嘟囔:“刚才还福星呢。”嗯,一眨眼的工夫,福星变麻烦了。
  话虽如此,此女深知此事棘手,所以一进卧室,就把门死死锁住了。
  锁住门之后,苏顾二人相对而视,片刻,苏小雨拐着腿,直奔卫生间;顾美男见此女空手而入,嘴角抽了抽,迈步走向衣橱。
  进入卫生间的苏小雨经过简单冲洗后,悲哀地发现,那个,没带替换衣服。于是,裹了条浴巾就往外冲。
  打开衣橱的顾望江挑了半天,沮丧地发现,那个,没有深色长裤。于是,拿了条暗色内裤去推卫生间的门。
  一个往外冲,一个往里进,于是,很不幸地,两个人就撞地一起了。
  地面水滑,苏小雨个头小,又光着脚,被撞之后,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只不过将倒未倒之际,顾美男抓住此女的胳膊往上一提,苏小雨就稳稳当当站住了。
  站稳了的苏小雨揪住此男的衣襟,定定地望住顾美男的眼睛,咽了口唾沫,说:“顾望江,你撞到我了。”
  顾望江:“嗯,撞了。疼不疼?”直觉此女还有下文。
  果然,下一刻,苏小雨眼里闪着莫名兴奋的光,继续说:“人家都说,撞了会流产。”
  顾望江:“……”抽气。已经预料到此女打的什么主意。
  苏小雨:“……你真撞到我了。”极其肯定的语气。
  顾望江咬牙切齿地笑了:“苏小雨,你陷害我,没门。”
  苏小雨:“……”拜托,大哥,馊主意是你出的,受害人是我好不?
  于是,接下来,此二人就这一原则性问题大加讨论,讨论的结果是:谋杀亲子罪名太大,此计不可行。
  同时,为确保真相不外泄,两人制订了详尽的保密措施。
  保密措施之一,紧急销毁犯罪证据。
  当然,最有力的犯罪证据莫过于沾了颜色的那条裤子。对此,顾美男主张带出去悄悄扔掉;苏小雨认为不能糟蹋钱,洗干净就可以了。
  最后的结果是,顾公子以强势胜出。
  保密措施之二,尽快回到J市。
  当然,快不快取决于能不能订到机票。顾美男打电话一问,最早最快的是明天下午的航班。
  于是,在回J市之前,还需要在此逗留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如何度过,成为其中关键。对此,顾美男主张白天以会友为借口外出,深更半夜回家来住,反正就一晚上,好对付;苏小雨心里没底,对顾董事长心存畏惧,期期艾艾地表示,想要搬出去住酒店。
  最后的结果,又是顾公子胜出。理由是过犹不及,搬出去容易,解释起来难。
  计划拟定,付诸实施。
  苏小雨收拾妥当,怀抱用报纸包着的犯罪证据,象尾巴似的跟在顾美男身后下楼。
  楼梯呈半弧状,下到一半时,走在前面的顾美男忽然停住脚步,往餐厅那儿瞅了瞅。他一停,苏小雨也停了。停下之后,从此男身侧探出头来,如同侦察敌情一般往四下一挲摩,立刻明白他何以半天迈不动腿了。
  那个,餐厅门口,凯菲大酒店董事长顾涛先生正端着一只盘子,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儿子。
  于是,苏小雨意识到,顾爸这是在帮顾妈收拾餐桌。
  收拾餐桌又不愿被人瞧见。
  不愿被人瞧见,却偏偏让他俩给撞上了。
  苏小雨的目光在触及到顾董的视线之前,动作相当利落地将脑袋缩回到顾美男身后去了。
  与此同时,顾望江开口说道:“爸爸,我带小雨出去逛逛。”
  顾涛很是威严地嗯了一声。
  到了楼下客厅,顾妈从厨房出来,此男又将这话重复一遍。顾妈认为外出打车不方便,很是慷慨地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儿子。
  两人走到门口,盯着苏小雨的腿看了好几眼的顾妈忍无可忍问道:“小雨,你这是穿了两双袜子?”
  苏小雨“……啊,是啊,伯母。我觉得有点冷,就穿了两双。”为防止垫在里面的卫生纸跌出来,才穿的两双啊。而且两双都是连□,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顾妈:“冷就多添点衣服。”
  闻言,苏小雨点头。刚要走,顾妈又说:“腿怎么了,怎么这样走路?”
  苏小雨:“……”脚下一顿,下意识地搂紧怀里的纸包。报纸受不住压力,吱吱拉拉响了一阵。听到声音的顾美男目光连闪,无可奈何地做了两次深呼吸。
  与此同时,顾妈很是疑惑地看向此女怀中,足足有三秒钟没移开视线。
  在顾妈的目光注视下,苏小雨的小心肝一阵乱蹦,急中生智,扯起笑脸说:“伯母……摔了下。”
  摔了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望江觉得,他头快炸开了。
  果然,顾妈相当紧张地连声问道:“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摔哪了?怎么摔的?……”之后强烈建议去医院检查。
  苏小雨被顾妈的表现吓到了,很是无辜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顾美男,小声说:“没事,不要紧。就是,就是他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此言一出,引得顾妈一再责备儿子大意,连顾爸都加进来严加指责。
  最后,受尽责难的顾美男诚心悔过,这才得以脱身。脱身后拉着苏小雨往外走时,此男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来:“苏小雨,真有你的。”
  苏小雨缩了缩脖子,很没志气地使劲往此男身边靠。这一靠,嗯,一切烟消云散。
  按照原定计划,先到商店买卫生巾。
  买完之后,苏小雨发现,方才走得匆忙,挎包和手机都忘带了。
  万般无奈,众目睽睽之下,顾美男把那两包物件塞进自己包里去了。
  塞进去之后,带苏小雨找厕所。
  从公厕出来,计划二提上日程。
  第二个计划是到工作间拜访苏慕。
  可惜,心理病专家苏慕先生正在接待一位重要顾客,手机关机,联系不上。
  于是,这个时候,苏小雨很及时地想起顾望江提过的那套郊区别墅来了。
  不过当此女提醒顾美男履行约定,带她去看风景时,此男很巧妙地转移话题,将车子停在影院附近,建议去看电影。
  二选一。看电影?还是看风景?
  苏小雨想了想,决定还是看风景为好。理由是,电影在哪里都能看,但别墅嘛,回到J市可就看不着了。
  待苏小雨强烈表达完自己的意愿,顾美男难得陷入沉默之中,最后,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摸了摸此女头顶,说:“你说了算。”
  路上,苏小雨无聊,拿过顾望江的手机玩游戏。玩着玩着,手机铃声响了。
  随着铃声响起,顾望江的眉峰一蹙,随即将手一伸,温言说道:“苏小雨。”
  苏小雨看了眼屏幕显示,嘟囔:“莹莹?不是盈盈吗?怎么是莹莹?”嘟囔完了,拿着手机往此男的耳朵上贴去,同样温言说道,“顾望江,你专心开车,不用动手。”
  顾望江:“……”眼皮跳了跳,伸手就把手机攥住了。攥住的同时,说,“别闹。”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此男说话时声音温柔,但苏小雨觉得,他的表情显得严肃。
  当然,两人在一起时,比这更严肃的情形也有过,那时也没觉出不妥。然而此时,一想到电话那头的“莹莹”,苏小雨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苏小雨假装很是大度地松了手,松手的同时顺便掐了此男一把。掐完了,这才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只听顾美男接起电话,说:“莹莹……”只此两个字,苏小雨心里咯噔一下,骤然全身发紧。
  那个,这俩字听在苏小雨耳中,和很久以前顾望江在睡梦中喊出来的那两个字一个腔调,同样深情而又多情。
  于是,接下来,顾望江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苏小雨就没听到。
  通完话,顾美男喊了声:“苏小雨。”
  没反应。
  再喊。
  还是没反应。
  顾望江说:“苏小雨,和你说件事。”
  苏小雨将脑袋慢慢转向此男,说:“啊?”
  顾望江:“和你说件事。”
  苏小雨:“……啊。”
  顾望江:“……”沉默。编排措辞。然后说,“我调往J市任职之前,委托苏慕帮我照看别墅。前几天,有位朋友家里发生变故,苏慕见她没处可去,就把钥匙给了她……所以,苏小雨,现在别墅里住着旁人。”
  苏小雨:“……”旁人就是莹莹?
  顾望江:“喂,苏小雨……苏小雨?”
  苏小雨吸气,鼓足勇气问:“是莹莹?不是陆盈盈?”
  顾望江:“嗯,她也叫莹莹,不过不是陆盈盈。”
  苏小雨:“……”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于说,“顾望江,她是你旧情人吗?你对她,是不是……旧情难忘?”
  顾望江:“……”手一抖,差点闯红灯。急忙纠正,“苏小雨,你可别瞎想,人家小孩都两岁多了。”
  苏小雨见此男着急,心情好转许多,一好转,思维格外活跃,幽幽说道:“人家有老公了?嗯,怪不得……思之而不得,就病倒了,在梦里喊她的名字。顾望江,你喊她名字的时候我听到了。”
  顾望江:“……”接下来,这一路上,除了开车,说的最多的就俩字:瞎想!
  这两个字说得越是严厉,苏小雨就越是心情大好。等到达别墅门外时,此女基本上已经恢复正常了。
  不过,恢复正常的苏小雨看见象主人一般出现在院里的莹莹时,手抚胸口,深深吸气,喃喃说道:“伍小姐?”

  狗话题引发的联想
  别墅建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脚下,面积不大,小巧别致。车库很小,开进开出费事,所以顾美男直接就把车停在院里了。
  院子也小,车往里一开,伍莹莹不得不后退几步。她一退,偎在她身旁的一条白色长毛犬也跟着后退。
  一人一狗,衬着身后花架上垂下来的一丛丛吊兰,构成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象是女主人迎接外出归来的家人一般。
  而且巧得很,这可是借住在顾望江的别墅里。
  那一瞬间,受此画面刺激,苏小雨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三个镜头:
  镜头一,伍小姐在顾家与顾妈相谈甚欢;镜头二,伍小姐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上楼;镜头三,顾望江在睡梦中喊莹莹。
  而莹莹就是伍小姐,伍小姐就是莹莹。
  两人并作一人,苏小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中又起涟漪,于是,看向顾望江的目光里充满质疑。
  顾望江在此女满是质疑的目光中翩然下车。那姿势,苏小雨觉得,潇洒得有点过头,说不定是特意表现给伍莹莹看的。
  顾望江保持着潇洒的姿势转到另一侧,打开车门,俯下身,温言说道:“到了,下来。”那神情,苏小雨觉得,亲切得有点过头,说不定也是特意表现给伍莹莹看的。
  两种想法交织在一起,苏小雨呼吸有些困难,木然望着顾美男伸过来的那只手,坐在车里没动。
  顾望江说:“苏小雨?”
  苏小雨:“……”象征性地挪了下屁股,抬眼一扫,正好对上伍莹莹飘过来的视线。四目相对,苏小雨愣了下,下意识地扯住顾望江手臂,一借力,就下来了。
  此女双脚一着地,伍小姐的目光就移到苏小雨露在裙子外面的腿上了。
  那个,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识过长筒袜还有一下穿两双的。而且颜色一深一浅,浅的在外面,深的在里面,一目了然。
  当然,虽然袜子穿得不伦不类,够不上档次,但人长得还算娇俏,一袭黑色连身套裙衬得此女也多出几分韵味。不过,也就仅此而已,要论形象气质,顾公子以前的绯闻女友,随便挑哪一个出来,都要比苏小雨优秀出色。
  因此,伍莹莹就忍不住多看了苏小雨几眼,越看越是觉得,顾望江的眼光,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小雨被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就往顾望江身上靠了靠。
  顾望江伸手搂了下此女,很是体贴地问:“怎么了?”
  恰在此时,偎在伍莹莹身边的长毛犬呜咽了两声,于是,此女胆胆怯怯地说,“狗。”
  闻言,顾望江微怔,随即心领神会,更紧地搂了下此女。
  那个,苏小雨其实是不怕狗的,据此男亲眼所见,小区里的狗冲她叫一声,她能还回去两声,兼以连撵带吓。
  伍莹莹的视线从苏小雨身上转到顾望江搂紧此女的手臂上,然后弯下腰,很优雅地拍拍狗脑袋,说:“小江很乖的,不咬人。”
  苏小雨:“……”盯着狗,相当震惊相当震惊地说,“小,小江?”说完,脖子一扭,直视顾望江。
  顾望江:“……”从容的笑脸逐渐崩溃,最终很是艰难地解释说,“这狗是苏慕送的。本来起个名字叫小慕,谁知道怎么叫也没反应,苏慕这小子就使坏……”
  伍莹莹笑着接口:“也不算使坏,人家明明和你说话来着,没想到刚喊了声顾望江,这狗就连叫三声……”伍小姐连笑带说,声音婉转动人,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当时一幅和乐景象很形象地勾画出来,展现在苏小雨面前。
  当时的具体情形是:顾望江乔迁新居那天,苏慕别出心裁、送了条狗表示祝贺,伍小姐开玩笑,给狗起个名字叫小慕。几个人很起劲地唤了半天,狗狗愣是毫无反应,苏慕觉得此狗很给他长脸,一时高兴,想提醒房主人改名。结果刚喊出顾望江三个字,此狗立马很热切地应了三声,而且还撒着欢地摇尾巴。于是,陆盈盈乘机起哄,一锤定音,从此,狗狗大名改为小江……
  这段往事在苏小雨听来,无异于在陈述这样一个事实:伍莹莹与顾望江的关系非比寻常。
  此女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越听越觉得她对顾望江不够了解,于是,渐渐地,挽住顾望江手臂的手就松开了。
  一根筋的苏小雨光顾着自己揪心了,一点也没注意到,其实听到最后,顾美男脸上连崩溃的笑容也消失了。
  此男在苏小雨放手的同时,出其不意地问道:“梁辰那边还没有消息?”
  梁辰是伍小姐现任老公。这个名字经顾望江一提,谈笑风生的伍莹莹神情一滞,随即看向此男,眼底深处多出一抹深思。
  话头就此打住。
  不过很快,伍小姐神色如常地开口:“我准备了饮料,是新榨的果汁,进去尝尝?”
  于是,三人拾阶而上,朝别墅一层而去。
  苏小雨别别扭扭走在最后,一个不小心,踩了顾望江脚后跟一下。此男吃痛,抽气咧嘴,同时很没风度地蹦达两下,说:“喂,苏小雨,我的脚……”
  苏小雨:“……”嗤之以鼻。真能装,她就轻轻踩了一下,哪能痛成这样?
  不过这一蹦,把旁边的狗给惊动了,也跟着叫唤。
  狗一叫,把正在暗自别扭的苏小雨给提醒了,冲着长毛犬出气:“别乱叫,小江!”
  此话说完,狗还在叫,但是顾望江不叫了。
  苏小雨这一嗓子,动静不小。而且涵义丰富,令人暇想。
  于是,不但受害人顾望江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就连一向镇定优雅的伍莹莹,脑海中也难得出现两秒钟的空白。
  空白过后,伍小姐回身关切问道:“怎么了,望江?”
  顾望江:“……”短暂失语,然后苦笑,“莹莹,这狗改名字了,叫苏小雨。”
  伍莹莹:“……”看了狗一眼,又看了苏小雨一眼,最终认定这俩人是在打情骂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望江,你真的变了好多。”
  伍小姐看狗的时候,苏小雨在看顾望江;伍小姐看苏小雨的时候,苏小雨在看狗;伍小姐说顾望江变了好多的话音刚落,苏小雨委委曲曲地说:“变来变去不就一只狗吗,还是叫小江吧。”
  闻言,走在前面的伍莹莹在平整的地面上颠了一下,站稳之后,自言自语说:“真变了。”那时的顾公子,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闻言,走在中间的在顾望江差点脚软,十分艰难地稳了稳情绪,发狠说:“苏小雨,你,你……”
  言毕,走在最后的办小雨前后一联想,猛吃一惊,很是不可思议地伸手掩住了口鼻。与此同时,眼前出现顾美男面部特写,此男一字一句发狠说:苏小雨,你,你……
  此女心虚,情急之下支吾两声,又蚊子般哼唧两声,说:“肚,肚子疼。”
  肚,肚子疼?
  顾望江面上表情终于龟裂,唇角迹象明显地哆嗦了两下。
  此时此刻,此男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苏小雨其实是相当聪明的,此女才智过人之处主要表现在,——嗯,找他软肋,一找一个准;而且一旦找到,就不怕麻烦,反复利用,不达目的不罢休。
  于是,为避免苏小雨再装下去,以致漏馅,顾望江紧急调整情绪,前后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一点脾气也没了。
  坐在别墅客厅的落地窗前,青山葱郁,花树繁茂,尽收眼底。
  景虽好,苏小雨却无心欣赏。因为此女极细心地发现,刚一落座,伍小姐连问都没问,从玻璃樽中倒了杯绿油油的饮料递给顾望江,说:“点了几滴清酒,不知道你口味变了没有?”
  顾望江接过来抿了一口,细细品味,露出赞赏之色,说:“味道很好。”
  于是,伍莹莹很是欣慰地笑了,回头问苏小雨:“苏小姐,你喝点什么?”
  苏小雨:“……”直视顾望江。此男刚喝下第二口饮料,在苏小雨目光注视下差点忘记吞咽,好不容易咽下去,只听此女细声细气地回答,“和他一样。”
  伍莹莹笑了笑,照办。边倒边说,“这是黄瓜汁加清酒。望江口味特别,很少有人喜欢喝这个。”
  苏小雨:“……”望江?叫得好亲切。还黄瓜汁加清酒,口味特别?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剜了此男一眼。
  顾望江喝下第三口饮料,放下杯子,站了起来,说:“苏小雨,我带你看看房子。”
  苏小雨正盯着面前绿油油的液体发呆,闻言微愣,一把抓住此男伸过来的胳膊,也站了起来。
  伍莹莹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从柜中取出一只陶瓷杯,慢慢把西瓜汁注入进去。
  用陶瓷杯喝西瓜汁?
  苏小雨再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于是,那杯子杯身上一个凸起的红衣蓝裤少年图案就这么撞入苏小雨眼中。此女觉得眼熟,想了想,忽然记起,在顾望江办公桌上,她也曾见过这样一只杯子,只不过那个杯子杯身上的图案是红衣蓝裙少女形象。
  于是,再往深里一想,苏小雨断定,这相隔千里的两只杯子,本来是一对情侣杯。拥有情侣杯的两个人,也十有八九是情侣关系。
  于是,这么说,顾望江和伍莹莹——,……苏小雨看看伍小姐,看看陶瓷杯,再看看顾望江,顺便瞟一眼伏在门口的长毛犬,觉得自己又快喘不过气来了。
  顾望江说:“苏小雨,从三楼露台上能看到河景,我带你去看。”
  苏小雨:“……”很辛苦地忍了忍,跟在此男身后上楼去了。
  整个三层没做任何隔断,面向露台摆着一张大床,木地板上零星散落着几个抱枕和小装饰物,看起来简洁明快,赏心悦目。
  穿过木地板的时候,苏小雨特意在床前流连,说:“顾望江,这是你的床吗?你以前睡在这里吗?”
  不等此男回答,接着又问:“二楼也有卧室,伍小姐为什么非要睡你的床?”
  此女说话时的音调、神态和平时大不相同,显得万般委屈,把顾望江问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其实说实话,如果苏慕提前打招呼,他宁可出钱在别处给伍莹莹找房子,也不可能让她住到别墅里来。但是问题在于,他是事后得知实情,今日午饭后才接到伍莹莹的电话。那时她都住好几天了,他总不能把人撵出去啊。
  顾望江把事情的来拢去脉解释得合情合理,解释完了,苏小雨气也消了大半。之所以没全消,是因为那个杯子。
  提到杯子,此男就闪烁其辞,令苏小雨更加确信,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怀孕风波
  鉴于此前顾美男的扇动性描述,苏小雨曾对露台观景充满向往。不过,此时此刻,因为一双情侣杯,就算景美得冒泡,也没怎么有心情欣赏了。
  于是,那条隔路相望的河就不能称之为河,是条死气沉沉的大水洼,比起秋水湖不知差了多远;河景也不能称之为河景,就是大水洼旁边长了几棵草、种了几棵树而已,草啊树啊的,随处可见,也没什么看头……
  想来想去,苏小雨断定,此次来别墅一趟,似乎没什么意义。
  既然没意义,好象就不应该再待下去了。
  想到此,心里犯堵的苏小雨喃喃说了句令顾美男胆颤心惊的话,此女说:“有钱人家的别墅,有什么好?”
  有钱人家?——不是未来老公?
  有什么好?——没看上?
  顾望江相当惊疑地说:“苏小雨……”只说了三个字,就见此女很是幽怨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然后落在他身后的某个点上。那表情,让此男觉得,他真犯大错了。惊悟交加之下,顾望江又说,“那个杯子——。”那个杯子,实在牵扯太多了。
  闻言,苏小雨虽然仍是目不斜视,但表现出明显的倾听架势。
  顾望江:“……那个杯子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等了半天,十分期待下文的苏小雨一扭头,进到室内去了。
  刚进去,迎面与伍小姐碰上,苏小雨一愣,意识到自己耷拉着脸,让人一看大概就能猜到是和谁怄气的表情。
  果然,伍莹莹顿住,打量苏小雨几眼,很是关切地问道:“苏小姐脸色不好看,不舒服吗?”
  苏小雨开动脑筋,紧急筹集措辞,可惜在想出来之前,伍小姐已看向她身后:“望江,我来拿点东西,不会打扰你们吧。”
  苏小雨:“……”噎了下,暗自翻了个白眼。
  顾望江前行几步,搂住苏小雨的肩温柔一笑,说:“不会。小雨是不太舒服,我们正要走。”
  此男动作亲昵,语调柔和,听得苏小雨心中好过了点,觉得在伍莹莹面前,顾美男还是很给自己面子的。
  只是,苏小雨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因为顾望江说完,伍小姐相当关切地拉住此女的手,说:“怎么了?哪不舒服?不舒服就躺下歇歇,先别急着走。”两手相触,苏小雨感觉十分不自在。
  顾望江:“……”意识到再待下去会出大乱子,于是委婉拒绝。拒绝的理由是此女身体不适,需要立刻就诊。
  苏小雨:“……”十分不希望看到伍小姐以主人自居,于是也急忙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再不就诊,宝宝就保不住了。
  顾望江说完,很急切地弯下腰,把苏小雨抱了起来。
  苏小雨有气无力地讲完,将脸孔埋在此男颈窝处作虚脱状。
  伍莹莹显然没想到顾望江走得这样匆忙,愣了半天,才不动声色跟着下楼。
  经过客厅时,苏小雨半眯着眼偷偷瞅了下茶几上那只醒目的杯子,拐着弯发出一声呻吟,一发狠,一咬牙,张嘴冲着顾美男的颈窝就咬了一口。
  顾美男猝不及防之下闷哼出声,抽气,脚下打晃,差点把苏小雨扔出去。
  于是,没看见小动作、听到此女呻吟声的伍小姐见顾望江这般反应,由不得不相信,孕妇苏小雨的确情形不太好,需要及时就诊。
  经过门口时,顾望江脚步重了点,长毛犬小江被惊动,一跃而起,很是不满地抗议两声。于是,在此狗的呜咽声中,顾美男低首,伏在此女耳边说:“明天我就给它找个狗伙伴,叫苏小雨。”
  苏小雨:“……”咬牙,瞪眼。听见小江象听懂了般地乱吱哟。
  到了车跟前,顾望江说:“苏小雨,你先下来。”好腾出手拿车钥匙。
  苏小雨很勉强地下了地,一步三晃地转到另一侧,眼巴巴地盯着顾望江,等着此男来开车门。
  顾望江说:“苏小雨,你真能装。”
  苏小雨是挺能装的,因为装得太象,把不知底细的伍莹莹着实吓了一跳。
  于是,当陆盈盈打来电话时,她一时口风不严,就把这事给透露出去了。
  苏小雨怀孕的事,早就通过姚总的嘴在总部传得沸沸扬扬。可想而知,陆小姐早餐时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时是相当震惊的,因为昨晚相遇,她还错误地以为苏小雨痛经。
  哪知先前的震惊还没过去,再一次震惊接踵而来。
  这才不过一天工夫,苏小雨竟然有流产迹象?
  陆盈盈深知此事重大。
  她和伍小姐私交甚笃,而伍小姐的父辈又和顾涛夫妇私交甚笃,最主要的是,伍莹莹和顾望江几年前的那段过往人人尽知,苏小雨出事时有她在场,很容易让人浮想连翩。
  于是,反就机敏的陆盈盈当即就把这层顾虑给摆出来了。
  于是,伍小姐由此大受启发,为表示十二分的关心,她匆匆追出门去,非要和顾望江一道,送苏小雨入院检查。
  入院检查?
  顾望江脸寒了寒,婉拒。
  看到他脸寒,伍莹莹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他。
  苏小雨觉得,那眼神里包涵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因为这一眼,顾望江改变态度,安抚般说道:“别担心,莹莹。苏小雨属风火轮的,能闹腾,一定不会有事。”
  此男说得轻松,令伍莹莹心中稍慰,乘机再次提出入院一事。
  已经坐到座位上的苏小雨心里很不是滋味,见顾望江沉吟,觉得再装下去,她真就得进医院了。
  于是,此女动了动,挺直脊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视顾望江。
  在苏小雨的目光注视下,顾美男差点闪神,终于微微弯起唇角,说:“我找个熟人,悄悄查一下就行了,免得老爷子知道了担心。”
  听这意思,是不想让长辈知道?
  伍莹莹心里一宽,温婉一笑,无意间瞥见苏小雨的脸,愣了。
  那个,这也变得太快了,和刚才的恹恹病态判若两人。
  难道真的属风火轮的?
  伍小姐心头划过无限的疑惑,继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个念头在和苏小雨目光相对之后越来越强烈,于是,正准备与顾美男告别的伍莹莹临时改变主意,说:“那好吧,望江,我就不去添乱了。不过你得行行好,让我搭个车。冰箱里没菜了,我得去采购。”
  于是,回程的路上,因为有伍莹莹在场,苏小雨脊背挺得再直也不好和没事人一样肆无忌惮,为了确保不露馅,只得将脑袋靠在座位上装睡。
  途中,有个路段不太好走,车身一个劲地颠。
  伍莹莹留心看了眼前座上的苏小雨,说:“望江,轻点,苏小姐睡着了。”
  苏小雨:“……”眼睫毛动了动,正了正东倒西歪的身子,照睡不误。
  顾望江:“……”斜了苏小雨一眼,心说:拜托了,苏大姐,都颠成这样了还不醒,也太假了吧?
  伍莹莹:“……”不由记起几年前一段旧事,心里有数了。
  眼看车子就要驶出崎岖路段,随着车身一晃,只听嘭一声响,伍小姐的额头撞在车窗上了。
  撞上的同时,伍莹莹惊叫,随即手捂伤处,很是隐忍地咝咝抽气。
  坐在前面的苏小雨还没反应过味来,顾望江已经急急火火将车停靠在路边,回头急切问道:“莹莹,莹莹?要不要紧?”只几个字,关切之情表露无疑。
  伍小姐摇头,没吱声,给人感觉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苏小雨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几乎将整个上身都探过去的顾望江。
  只听顾望江柔声说道:“莹莹,靠前点,让我看看。”
  或许是痛糊涂了,伍莹莹很听话地嗯了一声,身子往前挪了挪。顾美男拉开伍小姐捂住额头的手,仔细看了看,欣慰说道:“红了,还好没破皮。”
  伍小姐调皮笑道:“嗯,吹吹就好了。”语调半真半假,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到此处,苏小雨不敢置信地迅速把头扭了过去。
  还好,顾望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真的照做。只是,无论有没有照做,苏小雨的心再也放不下了。此女第一次知道,除了她之外,这个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让顾望江情不自禁流露出这样的真情。
  伍莹莹又说:“火辣辣地疼。用湿巾捂捂就好了。”
  闻言,顾望江头也没回说道:“苏小雨,把咱中午买的湿巾拿出来用一用。”
  苏小雨:“……”一言不发地拉开顾美男的包,开始扒翻。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撞到头了,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要表现得大度。
  此女心里有事,手脚便不太利落,眼神也不太好使,翻着翻着,把卫生巾给提溜出来了。提溜出来之后,郑重其事在顾美男眼前晃了晃。待看清此男脸上黑云堆积时,苏小雨心里一惊,忙把手缩了回来。
  这时,伍莹莹的目光从苏小雨手上移开,幽幽说道:“望江,这方法既并不高明,也不适合反复利用。一旦被人识破,就没法收场了。”
  顾望江:“……”沉默,神情凝重,面色更加发黑。黑着脸说:“苏小雨。”
  苏小雨把湿巾扒翻出来,刚要往前递,听见伍莹莹说话,顿住,直觉和她有关,愣了半天没捉摸出话中涵义。才缓过劲,第二次想要往前递,听见顾望江喊她名字,语调颇为严肃,于是又顿住,觉得委屈,愣了半天把湿巾放回包里,直接把包递了过去。
  顾望江:“……”看了眼苏小雨,又看了眼苏小雨。此女愣是躲开他目光,低眉垂眼。
  重新上路之后,苏小雨再次装睡。不过,这次装睡时身体倾斜,脸朝外紧贴靠背,后脑勺对着顾望江,惹得此男和伍莹莹说话时不时走神。
  伍小姐在超市下车,下车后隔着车窗对顾望江说:“对了,望江,哪天有空约苏慕出来聚聚。咱们几个人,可是好些日子没凑一块了。”
  顾望江:“……”想了想,说,“就快了。等我和小雨结婚,一定把大家都叫上。”
  伍莹莹没料到此男是这种反应,一时语塞,勉强笑了笑,说:“也好……到时候,不知新娘子愿不愿意?”
  这时的苏小雨已经把脑袋转过来了,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谁说话就盯着谁看。伍莹莹这样一说,此女立刻接话:“愿意啊,顾望江说,随份子的钱全归我。”
  伍莹莹:“……”真要随份子的话,要掏多少钱?
  顾望江:“……”以为此女会使性子不理人呢,结果来这么一句。
  伍莹莹一转身,苏小雨立刻把脑袋又朝外拧过去了。
  顾望江说:“咦?”
  苏小雨一动不动。
  顾望江又说:“太怪了。”
  苏小雨无动于衷。
  顾望江仍说:“连环反应,太有趣了。”
  苏小雨如老僧坐定。
  顾望江惊呼:“天,苏小雨,快看,进去了,进去了!”
  苏小雨的眼珠子往外斜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顾望江说:“正前方超市入口处,快看。”
  苏小雨偷偷瞧了前面一眼,立刻恢复原状。
  顾望江说:“刚才有个人穿着衣服裸.奔,不小心撞到另外一个人。被撞到的人在原地转了两圈,在后面追第一个人。结果呢,在后面追人的人又撞到第三个人,这个人仍是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在后面追第二个人。这三个人一溜烟都跑进超市去了。苏小雨,你说这事有趣吧?”
  顾望江讲完,一直沉默的苏小雨忽然回过头来,委屈愤懑地盯着此男,两行泪缓缓流下脸颊。
  此女一哭,顾美男愣住了,然后不知所措地试探着叫道:“苏小雨,喂,苏小雨?”
  泪眼迷朦的苏小雨开始抽泣。
  顾望江:“……”沉寂半晌,伸手抓挠了一下此女头发,说,“苏小雨,你想多了。我和伍莹莹,就象你和杨卫一样,早就走到头了。所以,你要是为了这个伤心难过,就太傻了。——苏小雨,你傻就傻点吧,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
  此女被点破心思,索性一横心,把顾美男别墅之行期间的可恶之处一一指责,内容很杂,包括杯子,包括长毛犬小江,包括和伍莹莹另类意义上的同床共枕,包括回来路上对伍小姐的真情流露……
  倾听时,顾望江表现得相当谦卑。边听边想,他和伍莹莹的那段往事怕是不宜再隐瞒下去,只是一旦坦白,恐怕会引起更多误会。
  正想着,顾妈来电。
  接听完电话,顾美男苦笑:“苏小雨,那些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得去医院。”
  苏小雨:“……”疑惑,然后问道,“谁病了?”
  顾望江:“是你病了。有流产迹象,到医院保胎。”
  苏小雨:“……”张开嘴,半天没合上,等合上了,说,“顾望江,快找个厕所,我憋不住了。”
  闻言,顾望江下车,拉起苏小雨的手直奔超市。跑出去没几步,此女问:“包呢?卫生巾呢?”
  顾望江:“……”转身,往停车点回奔。心想,这胎可怎么保呢?

  绑架加意外
  超市卫生间外面,顾美男徘徊良久,苦思保胎良策。
  最终,此男决定,既然此事已成骑虎难下之势,那就骑在虎背上不要下来,走到哪算哪吧。也就是说,索性一假到底。
  作假自然需要医生的配合。某权威医院妇产科主任是顾妈的拐角亲戚,泄密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此权威医院去不得。
  权威医院去不得,当然要有权威人士来证明假怀孕是真。——于是,灵光一闪,顾望江想起苏慕的同学郭大夫来了。
  想到做到,顾望江立刻打电话联系苏慕,通过苏慕约郭大夫医院相见。
  顾望江苦苦思索的同时,蹲在厕所里的苏小雨也同样在苦苦思索。
  不过,有所区别的是,此男所想的是如何保胎,而此女想的是要不要保胎。
  自从跟顾望江挑明关系,苏小雨就一直沉浸在幸福当中,觉得两人结婚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不过,鉴于伍莹莹的突然出现,此女意志开始摇摆。那种心情,既矛盾又恐慌。既怕失去此男,这婚结不成;又怕结了婚,伍莹莹或者陆莹莹来搅局,让人痛心。
  嗯,归根结底,就是对顾望江还不够了解,不知他此前的那些恋爱史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将来,不知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多大的份量。
  于是,在顾望江脑中灵光一闪的同时,苏小雨脑中也是灵光一闪。——在这非常时刻,此女想起一个非常典故,此典故说的是谁和谁同时掉进一条河里,那男的先去救谁。
  苏小雨想,假如自己和伍莹莹同时掉进一条河里,顾望江会先救谁呢?
  此疑问在脑海中徘徊许久,苏小雨觉得,顾望江究竟会先救谁,任何猜想都有可能发生偏颇,要想不发生偏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事实说话。
  当然,让事实说话也要灵活机动,讲究策略。对一个不会水的人来说,失足掉进河里是极危险的一件事,所以,必须得另辟蹊径。
  于是,在厕所蹲足半小时之后,苏小雨终于辟出三条蹊径。
  蹊径一,绑架。
  蹊径二,意外。
  蹊径三,绑架加意外。
  此三条蹊径既相对独立,又绝对统一,总之环环相扣,颇有苏氏连环计之风。
  苏氏连环计具体实施步骤如下:
  第一步,苏小雨遭绑架。绑架后第一时间通知顾望江,审慎观察此男反应。——此之谓绑架。
  第二步,女友被绑架,顾望江必定赶往出事地点救援;救援途中,忽然接到一个紧急求助电话;电话中说,伍莹莹小姐在某某路遭遇不明物撞击,脑部受伤,在昏迷之前不断重复“望江”两字,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出一串数字,即顾美男的电话号码。——此之谓意外。
  第三步,接到电话的顾望江进退两难,不知该奔向哪边。如果顺原路前进,那就表明苏小雨胜出,计划到此结束;如果掉头反方向而行,则表明此男已放弃苏小雨,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虚情假义,梦幻一场。
  想到第三步第二种情形有可能发生时,苏小雨吸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不甘心啊不甘心,他怎么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这样对自己?
  纠结中的苏小雨忽然想起一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想起一句佛语,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所谓知错能改,就是就算顾望江做错事,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改过机会。所谓回头是岸,就是顾望江如果改过自新,也是可以原谅他一二的。
  接第三步,这个改过机会是这样设定的:在顾望江反方向而走的同时,手机忽然再次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说:“顾先生,您女朋友苏小雨女士遭遇不明物撞击,脑部受创,在昏迷之前不断重复‘望江’两字,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吐出一串数字……”顾望江没听完,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仰天大喊一声:“小雨!”便往前飞奔。
  于是,结局圆满,目的达到。——此之谓绑架加意外。
  此计实施之前,苏小雨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迅速逃离超市,从顾美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至于如何消失,成为摆在眼下的第一道难题。
  苏小雨揉揉发麻的双腿,从厕所门口探头往外瞧了瞧,没发现顾美男的身影,这才颤微微走了出去。洗手的时候照了照镜子,猛然惊觉,如果就这样逃跑,这一头卷发目标太大,得改装才行。
  动了改装心思的苏小雨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用来绑扎头发。无奈之下,捞起自己的长卷发,在手中拧了几圈,然后在脑后系了个活结。这样一来,果然形象大变。
  一切准备就绪,苏小雨的逃跑计划由此拉开序幕。
  序幕是这样拉开的。
  镜头一。
  超市保洁员拿着一只拖把,要进卫生间清洁地面,将要转过拐角时,被一个突然探出的脑袋吓了一跳。——当然,这个黑乎乎的脑袋就是苏小雨的脑袋。
  苏小雨瞅了眼被吓得两眼发直、目瞪口呆的保洁员,将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嘘声动作。然后缩着脖子,猫着腰,又往外细细打量。
  打量半天,也没看见顾望江在哪,此女灵活机敏地踩着小碎步一溜小跑,躲到第一个事先目测好的障碍物后面。躲好之后,再次仔细观察,确定没有险情,才以极快的速度躲到第二个障碍物后面。
  此女为成功逃离,有意声东击西,走的是“之”字形路线,而且每到一处落脚点,都会装模作样假装欣赏超市外围商品。
  不过,此女观察敌情时犯下一个致命错误,前方、左方、右方、左前方、右前方都看得极为仔细,唯独没往后看。
  于是——。
  镜头二。
  前方出口处,再无障碍物可以藏身。苏小雨见一位男士打着一箱方便面从身旁经过,立刻一闪身,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对方左肩负重,此女便走在此人左方,踮高脚尖,以使箱子能遮住自己的脸。
  不过非常巧,苏小雨刚靠过去,人家就换肩了。随着箱子从左肩移到右肩,此女也由左侧滑到右侧,仍旧是掂着脚,轻抬腿,勤迈步。
  不多时,就到了门口。到门口的一刹那,苏小雨辛苦挽起来的头发披散开了,几缕长长的发丝随风而动,绕过纸箱就拂到那位男子的脸上、鼻子上。
  于是,这位一时没忍住,身子一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随着这声巨响,方便面箱子咣一下,就掉在地上。由此,二人一箱,成为众目所向。
  这下,苏小雨躲无可躲,辛苦了半天,仍旧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镜头三。
  苏小雨缓缓转过头去,与唇角含着促狭笑意的顾望江四目相对。
  相对时,顾美男笑得嘴都咧开了;而此女则嘴角抽动,想笑,没笑出来。相视片刻,苏小雨的视线右移,停在伍莹莹脸上。
  两个早已走到尽头的人,这才分开多大一会,竟然双双现身在她面前?
  就这么巧,又遇上了?
  苏小雨努力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傻透了,方才那么卖力地逃跑,不过是给人家增添点乐子。单单顾望江看到也就罢了,偏偏伍莹莹在场,也看到了。这也太丢面子了。
  顾望江说:“苏小雨,又瞎闹。”话音刚落,就听伍莹莹很是畅快地笑出声来。
  笑声一起,苏小雨诧异地望了望伍莹莹,又哀伤地瞅了瞅顾望江,然后,一转身,飞奔而去。
  才奔出几步,就听顾望江喊道:“苏小雨,你回来。”接着,脚步声响,此男追了上来。
  此时,那位男子把方便面箱子再次扛上肩头,往前只迈出一小步,后面顾望江就到了。两人同时往门外挤,咣一下,箱子又掉地上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主人家脚背上。
  于是,顾美男被此人扯住理论,眼睁睁看着苏小雨越跑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苏小雨终于停下来,扶住路旁的一棵树,埋头喘了半天,才总算顺过一口气来。
  接着,泪意上来,眼前模糊成一片。
  果然,顾望江只追出几步,便因伍莹莹在场而把自己给放弃了。第三步第二种情形真的发生了。
  发生之后呢?
  发生之后该实施何种措施,因为伤心,苏小雨想不起来了。
  正在黯然神伤,一辆车从此女身边驶过去之后,又鬼使神差般地倒了回来。
  车窗落下,一人探身叫道:“苏小雨?”
  苏小雨急忙用力吸了下鼻子,抬头,扯出个相当顽皮的笑脸,说:“苏慕。”鼻音很重。
  苏慕打量一眼此女,摆头:“快上车。”此地不能随便停车啊。
  苏小雨略略犹豫,照做。
  车子启动,苏慕问:“去哪?医院还是……”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改口说,“望江呢?你们没在一起?”
  苏小雨:“……”五秒钟之内,哑口无言。五秒钟之后,说,“我故意吓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了。”
  苏慕:“……”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不过既然跑出来了——。合计一翻,又说,“苏小雨,顾望江心脏功能强大,你这样是吓不到他的。”
  苏小雨眼望苏慕,静待下文。
  苏慕:“……”被此女清澈的眼神给闪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等能开口的时候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苏小雨,刚才你是不是在哭?”音色柔和。
  苏小雨愣,随后很是坚决地点头,揉揉眼睛说:“我沙眼,见风就流泪。”
  苏慕:“……以前你可没这毛病,还以为望江欺负你呢。”明显是不信。
  苏小雨发现,苏慕一边说话,一边一个劲地把车子往她来时的方向开,不由得暗暗着急。这一急,就没理苏慕这话茬。
  值得庆幸的是,紧接着,苏慕把车子停在了一幢写字楼的停车场上。
  停下来之后,苏慕说:“我们做个游戏,真正吓一吓顾望江怎么样?”
  此言一出,苏小雨精神为之一振,立马想到方才一片苦心、实施未遂的计划。
  只是,绑架加意外,真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吗?
  此女沉思,举棋不定时,只听苏慕又说:“咱们假装你被绑架了怎么样?看看望江到底会紧张成什么样子?”
  绑架?
  苏小雨被惊到了,不可思议地拧头直视苏慕,说:“你,你怎么知道?”
  苏慕:“知道什么?”
  苏小雨:“……”打了两声哈哈,说,“我喜欢被绑架。”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计划和变化
  苏小雨最后一句话,同样把苏慕给惊到了。惊过之后,心理病专家苏先生情不自禁动用职业思维,迅速分析得出结论:此女对于“绑架”这一恶性行径,心中早有预谋。
  既然早有预谋,或许连细节都设计好了?
  苏慕深知,由苏小雨设计的“绑架”事件,其实不太可能让顾望江真正受到惊吓;不过,要达到让顾公子无可奈何、疲于应付的效果,那倒应该是绰绰有余。
  于是,这个游戏该按照哪种思路进行?
  是让顾望江紧张得魂不附体呢?还是让他疲于应付、无可奈何?
  苏慕想了想,觉得前者容易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而后者……很让人期待。
  因为内心期待,苏慕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叫人看不懂的笑。
  他这一笑,看在苏小雨眼里却是另一翻心思。令此女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顾望江郊区别墅的钥匙,就是由他转交给伍莹莹的。他们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想到这两人交情非浅,再看看此人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苏小雨心里暗暗戒备,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意图透露给苏慕。
  所以,那句话一出口,此女便后悔了。因为后悔,苏小雨讪讪而笑,有所掩饰地说:“开玩笑,开玩笑。绑架可不是好玩的。”
  苏慕闻言收敛笑容,认真说道:“苏小雨,敢不敢和我打赌?”
  苏小雨:“……”差点就翻白眼了。这个时候,哪有心情打赌?
  苏慕又说:“我赌顾望江接到绑匪电话以后,紧张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听完这话,苏小雨终于翻了个白眼,十分突兀地问道:“苏专家,我能请教个问题么?”
  苏慕:“……小雨,还是喊——苏慕。”苏专家,听着别扭啊。
  苏小雨立刻改口:“苏慕,我能请教个问题么?”
  苏慕:“……”点头。
  苏小雨请教的是个相当专业的问题,涉及四个人物:A男、B女、C男、D女。其中A和B是一对恋人,A、C、D三人是朋友。
  这几人之间发生一段故事。
  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A出远门,把郊区别墅的钥匙交给C保管。但是C在没有经过A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安排D住进了别墅。
  于是,问题出来了。
  之一,请教C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动机不良,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之二,请教D为什么偏偏睡在A的床上,是不是另有企图?
  苏慕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明白此女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听完之后,半晌无言,后来咳了一声,说:“苏小雨,其实这个C,他很无辜啊,真的很无辜。”
  苏小雨扁嘴,那双望向他的眼睛才真正显得无辜。
  苏慕:“……”在如此专注的目光注视下,讲话有点不太利索,“嗯,其实吧,这个C,他有个女朋友……代号E。C的女朋友E和睡在A床上的D,她们私交深厚……所以,你有所不知啊,小雨,关于那把钥匙,C和A一样,事前并不知情。等知道了,人都已经住进去了。”
  苏小雨:“……”真是陆盈盈的主意?此女将信将疑。
  苏慕:“顾望江的那张大床——,苏小雨,你试过没有?真是太舒服了。要换成是我,也会睡在上面的。”
  由此,苏专家得出结论,那个C身心健康,只因为心太软、很善良,所以被女朋友钻了空子,把别墅钥匙转给了别人;至于D睡在A的床上,不是另有企图,而在于床太舒适。
  苏慕话未讲完,苏小雨已经断定,这几人是一伙的,都是站在伍莹莹一边的。
  苏慕话刚讲完,苏小雨的手已经摸到车门,迅速一拧,就跳下去了。
  苏慕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急忙喊:“喂,苏小雨。”待要去追,只见此女往前急走几步,忽然停下,既而转身回奔。
  苏慕纳闷的工夫,苏小雨已坐回座位,并迅速伏低身子,低声叮嘱:“就说没看到我。”
  苏慕:“……”依然纳闷,禁不住顺着此女奔来的方向望去,只一眼,就彻底明白了。
  明白之后,则意味深长地望向苏小雨。
  接着,又表情古怪地将视线移向几乎是飞奔而来的顾望江身上。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相知多年,苏慕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从小就老成持重、四平八稳的顾公子一旦发力,也可以跑得这样快。
  至于为什么跑得这样快?——
  苏慕垂目,心中升起一股相当复杂的情绪。他想,如果没有当年的误会,如果当年的误会得以再延长些时日,不知他和她的命运,该走向哪种终点?
  可是,生命中没有如果。
  苏慕微微一笑,开门下车,大声招呼:“望江,顾望江。”
  听见喊声,顾望江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略微停顿,朝苏慕而来。
  而此时,苏小雨正伏低身子往外看。眼见顾美男越来越近,此女急中生智,小心扭过身子,往后一扑,想从前座爬到后座。不过在爬的过程当中没掌握好平衡,双脚蹬了好几下才总算过界。
  后座上放着苏慕随手脱下来的一件西装外套,为保险起见,苏小雨拿起来就顶在头上了。
  什么叫弄巧成拙?
  反正自从遇到顾望江,此类事件就在苏小雨女士身上反复上演。
  这次也不例外。本来顾美男压根就没朝车里看,但此女往后座上爬的时候双脚一蹬,顾望江恰好抬眼,透过前窗正好看到。
  当然,匆匆一瞥,只看见苏慕的车里有个会动的东西,也没怎么在意。随口就问:“谁在车上?”
  苏慕以为苏小雨被发现了,吃了一惊,犹豫的工夫,只听顾望江又问:“有没有看见小雨从这儿过去?”焦急之色一览无余。
  闻言,苏慕放下心来,既而面露疑问:“小雨怎么了?不是和你在一起?”
  顾望江:“……”不知怎么,觉得苏慕的表情很怪,很象苏小雨撒谎时的模样。不过,此时找人要紧,实在顾不上解释。深深喘了两口气,说,“苏慕,小雨一个人跑出去了。她身上没带钱,一定走不远,帮个忙,咱们分头去找。”
  表弟的女朋友丢了,苏慕再怎么知情,也得表现出应有的样子。
  于是,在顾望江眼里,苏表哥显然比自己还要着急的神色就很刺眼。
  也于是,本来即刻就要离去的顾美男生生定住脚步,回头冲苏大专家来了一句:“苏慕,你家的别墅明明空着,为什么特地让莹莹住我那儿?”
  苏慕:“……”特地?麻烦了,和苏小雨一样的思维。想到苏小雨,就看了看自己的车子。他看,顾望江也看。
  车内,恰在此时,蜷在前后座之间的苏小雨将蒙在头上的外套撩了一撩,从露出的缝隙中往外看。这一眼,正对上两双朝向自己的眼睛。
  其实,只要保持安静不动,从外面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但偏偏此女不明状况,吓得抖了一抖。抖过之后,又将脑袋一缩,藏到衣服里面去了。
  一抖一缩,动作幅度大了点,于是,顾望江和苏慕同时看到车里有个东西在动。
  让苏慕哭笑不得的是,这次顾望江没问是谁,而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问道:“又弄了条狗?”
  苏慕:“……”险些失态。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顾望江回身便走,边走边说:“送我那里去吧,和小江做个伴,名字就叫小雨。”
  苏慕:“……”终于笑出声来,心想,叫苏小雨就更省事了。
  苏慕回到车上时,苏小雨仍旧保持着蜷身蒙头的姿势纹丝没动。
  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此女才将衣服一掀,露出头来深深吸气,然后自言自语说道:“顾望江跑得可真快。”神情有丝雀跃。
  苏慕接口:“他忽然拉肚子。”
  苏小雨:“……”找茅厕?不是找她?
  苏慕从后视镜中看了此女一眼,漫不经心再次开口:“望江吃什么了?急成这样?”
  苏小雨:“……”立马想到了伍小姐的黄瓜汁加清酒,心中怆然,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弄清此男的心意。为达到这一目的,苏小雨决定,她那个连环计,必须马上付诸行动。
  其实,苏小雨的绑架方案简单得没法再简单。就是买一张电话卡,找个打电话的人,然后猫在某处犄角旮旯里给顾望江打电话。
  此女自觉单枪匹马就能完成此计,于是,往车外看了看,说:“苏慕,找个地方放我下车。”
  苏慕点头,说:“好。”稍停,又说,“不过,你身上没钱,连张电话卡也买不起吧。”
  苏小雨:“……”他怎么知道电话卡的事?接着惊觉,真要下了车,后路只有一条:恳请路人帮忙,给顾望江打电话告之确切位置,然后乖乖等他前来领人。——嗯,说不定是和伍莹莹一起过来,那样一来,面子里子可都全丢尽了。
  于是,苏表哥轻描淡写一句提醒,如愿以偿加入到苏小雨的绑架游戏当中。
  关于游戏原则,两人经过协商,达成共识。共识如下:绑架效果只适用于顾望江一人,一旦累及其他,立马停手,以实相告。
  关于电话内容,即绑匪与顾美男的对白,苏慕袖手,全凭此女独力设计。设计成果是这样的:
  劫匪:“阁下是顾望江先生?”
  顾望江:“是。”稍顿,“你是谁?”
  劫匪:“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顾望江:“交易?什么交易?”
  劫匪:“一桩普通交易,很简单,我手里有个人,她说她叫苏小雨……”
  顾望江(急切地):“小雨?你把小雨怎么了?”
  劫匪:“没怎么,就是想换点钱花花,价码你来定,限半小时筹到,送到某路某号。不准报警,否则撕票。”象声词,“咔!”
  顾望江:“小雨呢?我要和小雨说话。”
  苏小雨:“啊!”歇斯底里、满怀恐惧地尖叫一声,“望江,快来救我,我好怕。”
  然后,电话挂断……
  要求:劫匪的声音,要阴恻恻的,越变态越好。
  此女讲述完毕,苏慕重重颔首,相当中肯地说了一句:“苏小雨,你真行!”真行啊,不是一般地行。连顾望江的台词都设计好了,这哪是绑架,分明是剧组拍戏啊。可想而知,真要实施起来,那得产生多大的戏剧效果。
  想到顾望江由此可能领受到的种种心理体验,苏表哥的内心一度兴奋难耐,恨不能即刻、马上就能看见顾美男吃瘪的样子。
  一旦付诸行动,苏小雨才由衷体会到,看似简单的一个计划,实施起来可绝不简单。
  当然,电话卡好买。
  难就难在寻找打电话的人。起先,此女还恪守原则,严格要求,但经过两次尝试之后,观念有了很大改变,觉得只要是个人、他愿意打这个电话,——嗯,就可以了。
  第一次尝试,是在一个小杂货店。店主长相凶恶,声音也接近要求,最主要的,是他非常愿意帮这个忙。不过,在帮忙之前,此人嘿嘿一笑:“游戏?不是吧,兄弟,做这种游戏弄不好可是要坐牢的。我不怕坐牢,坐惯了。不过——,赎金拿到手以后咱们三七分怎么样?”吓得目瞪口呆的苏小雨被苏慕扯出店门。
  第二次尝试,是在路上。路人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长相斯文,声音稚嫩,完全不符合要求。不过事情紧急,两人已顾不得这些。哪知这位少年年龄虽小,却正义凛然,不但不帮忙,还扬言要报警。——吓得目瞪口呆的苏小雨再次被苏慕扯着手臂,落荒而逃。
  经过这两次尝试,苏慕决定找熟人帮忙。
  就在此时,已在医院等得不耐烦的郭大夫打来电话,问病人什么时候到。
  于是,苏慕自作主张,载着苏小雨往医院而去。
  经过门诊大厅,忽然有人和苏表哥打招呼。苏慕看着手捂半张脸的那个人,惊疑问道:“老李,你这是怎么了?”
  老李吸着气说:“牙疼。疼起来要命。”因为牙疼,声音都变了,听起来漏风。
  苏慕愣了半晌,拍拍老李的肩,面露欣喜:“太好了,太好了。”转头对苏小雨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他了!”
  再说顾望江,与苏慕分手后继续满大街寻找,找来找去也没见到人影。正急得满头黑线,顾妈又来电话,说要赶去医院探望儿媳妇。
  好话说尽,刚把老妈稳住,手机再次响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由心里一宽,以后是苏小雨打来的,急忙接起。
  由此,苏氏连环计正式实施。
  电话里,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阁下是顾望江先生?”
  顾望江:“你是谁?”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方:“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顾望江:“我不记得我和你有交易往来。”直觉与苏小雨有关,竭力保持镇静。
  对方:“……”为之语塞,似乎和旁边的人低声商量什么。过了好一阵才说,“你当然不记得,因为我是第一次和人做交易。我手里有个人,她说她叫苏小雨。”
  顾望江:“……”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身心俱冷,勉强声色不变,“小雨?——你想怎么样?”
  对方:“……怎么样,……怎么样?”嘀咕,“纸呢,纸呢?哪去了?快给我看看。”
  顾望江:“……”很怪异的感觉,直想扯住此人衣领逼问。
  对方:“想换点钱花花。价码你来定,半小时凑齐,不准报警,否则撕票。咔!”大概咬到腮了,咝咝吸气,咳嗽。
  此时的顾望江已经百分百断定,苏小雨被绑票了。如果拿钱就能救人的话,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此男强忍下心中的巨大不安,平静开口:“让我和小雨说句话。”
  话音刚落,只听此女啊了一声。——确切地说,是半声,后半声被人生生打断,噎了回去。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声音说:“苏慕,这就是苏小雨?这都几点了,你们怎么才来?我老公还等我回家吃饭呢。——快快快,到这边来。……唉,老李,你牙都疼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拔了?”
  顾望江:“……”苏慕?苏小雨?老李?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苏小雨酝酿了好久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传达给顾望江,就被横空出世的郭大夫给搅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面面相觑,半天没话。
  最后,老李捂着半边腮帮子,哈哈大笑起来。

  怀孕风波2
  顾望江的来电极为迅速,几乎和老李的笑声同时响起。
  苏慕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笑得奇形怪状的老李,向后者连打几次手势,示意止笑。等笑声止歇,才按下接听键。不过,在没来得及说话之前,老李以独特的嗓音发出的笑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结果,不用问,还存有最后一丝求证心理的顾望江疑虑全消,只说了两个字:“在哪?”声音极度平静,平静得很不正常,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
  鉴于此男表现异常,凭直觉,苏表哥认定,此游戏虽然半途夭折,但后遗症却落下了。不由得颇为苏小雨担心,试探性问道:“望江,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只听那边发出一声嗤笑,顾望江轻松欢快的声音响起:“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苏慕,你有麻烦了。”
  苏慕:“……”费思量。暂时拿不准顾表弟会拿什么整他。
  顾望江:“叫苏小雨听电话。”
  此时的苏小雨正沮丧无比地意识到,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节外生枝,令她一片苦心宣告白费。
  假如她被绑架,顾望江会是何种反应?
  比如着急上火到什么程度;赎金准备了多少;多长时间赶到出事地点;中途闻悉伍莹莹意外事件,会不会弃她而去……
  总之一句话,假设谁和谁同时掉进一条河里,顾望江会先救谁,此女心里仍旧没底。
  于是,在苏慕听电话的时候,苏小雨也没闲着,旁敲侧击提及方才通话时顾美男的反应。老李非常肯定地说:“很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有大将风度。”
  苏小雨:“……”快哭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俗话说,关心则乱。既然很镇定、不乱,说明不关心,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因此,苏表哥转达顾望江的意思,让此女接电话时,此女满怀怨气,愣是眼望别处,装没听见。
  苏慕见状,叹息一声,照搬顾美男的话说:“望江,你有麻烦了。”
  顾望江:“……”头又大了,觉得当务之急,是和苏小雨开诚布公谈一谈。至于和苏慕之间的帐,还是留待秋后再算为妙。
  顾美男赶往医院的途中。郭大夫办公室。
  医生与病人对答如下:
  郭大夫:“上次例假什么时候?”执笔,作记录状。
  苏小雨:“比这次提前一周。”无精打彩状。
  郭大夫:“……”猛地抬头,扶了扶眼镜,从镜片上方直视此女,“我的意思是,你停经多久了?”
  苏小雨:“没停。”
  郭大夫:“……”震惊,“没停?——这么说,孩子早就流掉了?”
  苏小雨:“没,没有。”懒得解释。
  郭大夫:“……”极度震惊,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一直,都在?”
  苏小雨:“……”终于看了郭大夫一眼,“一直都不在。”
  郭大夫:“……”眼眯了眯,瞳孔缩了缩。
  苏小雨:“我没怀孕。”
  郭大夫:“……”眼眯了又眯,瞳孔缩了再缩,咬牙切齿冲门外喊了声,“苏慕!”
  等在外面的苏慕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以为苏小雨有事,急步冲了进去。
  接下来,是郭大夫与苏慕的对答,内容如下:
  郭大夫:“苏慕,我不是神医。”
  苏慕:“老同学,谦虚了。”
  郭大夫:“就算是神医,没有胎,他再怎么保,也保不出胎来。”
  苏慕:“……言之有理。可是……”扯到哪去了?
  郭大夫:“……”忍无可忍咬了咬牙,“告诉你表弟,求人不如求己,这个忙我帮不上。”
  苏慕:“……”一脸迷惑状,求解般望向苏小雨。
  郭大夫:“……你不知道吧,苏慕,你这位未来的表嫂,她根本就没怀孕。”
  苏慕:“……”饶是见多识广,也被此结论吓到了。这种事,顾公子也会弄虚作假?
  医院大厅。
  匆匆赶来的顾望江与拔完牙出来的老李差点撞个满怀。
  前者心有惦念,无意耽搁时间,说了句“对不起”,便要离去;后者因拔牙使用过麻药,腮帮子不听使唤,也不愿多说,不过,人家既然道歉,总不能失了礼数。
  于是,正要离去的顾望江便听见一个含混不清、说话漏风的声音说:“没关系,没关系。”极其耳熟,好象在哪听过。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
  也于是,已经走到门边的老李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老李?!”似乎不太友善。
  老李捂着脸回头,定睛一瞧,笑了起来:“哎呀,是顾先生啊,你看我,光顾着脚底下了。”
  顾望江:“……”听这意思,是熟人?
  老李:“……”这是什么眼神,象不认识自己似的?略一思索,也恍然,“是我,是我,我是苏慕的朋友大老李啊,刚才给你打过电话的那个。”
  顾望江:“……”苏慕的朋友?眼眯了起来。
  老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乐呵呵笑着说:“留作纪念吧。你那个小媳妇可真逗。”
  顾望江接过来看了一眼,终于明白“劫匪”在电话里找的是什么样的纸了。
  与老李话别、等电梯的时候又看了第二眼,惊觉自己和劫匪的对话部分,基本与苏小雨拟好的台词类似,吃惊之余,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进入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再看第三眼,惊得差点忘了呼吸,原来,“绑架”仅仅是苏小雨的预谋之一,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遭不明物撞击事件。
  等把这张纸从头看到尾,顾望江对苏小雨的心病已经了如指掌。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一想到当年那段曾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总算沉寂下来的往事,顾望江笑容顿敛,表情多了一层凝重。
  下了电梯,往前没走几步,远远就听见郭大夫直着嗓子喊道:“苏慕!”
  这一嗓子,同样也把顾望江给吓到了。方要疾走时,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电话是伍莹莹打来的,因为苏小雨突然逃离而心生不安,言辞谨慎,颇有些自责意味。使得顾美男不得不放慢脚步,温言劝慰。
  其实,对于伍莹莹在苏小雨面前一再提及过去,此男已觉出不妥,因此温言劝慰的同时,话锋一转,别有深意说道:“晚上我约了梁辰吃饭。”伍小姐愣神的工夫,又加了一句,“有些话,说开了比较好……莹莹,我希望你幸福!”
  说到最后一句时,碰巧走到郭大夫办公室门前。
  碰巧走到郭大夫办公室门前也就罢了,偏偏又碰巧苏小雨从里面出来。
  于是,机缘巧合,被顾美男说得真诚无比、温情无比的这几个字恰恰传到此女耳朵里去了。
  看到苏小雨的一刹那,顾望江愣了,表情很是复杂地瞅了眼手机,苦笑:“苏小雨,你又误会了。”一连串的误会加在一起了啊。
  看到顾美男的一刹那,苏小雨也愣了,心情很是复杂地随着此男视线看去,稍停,迅速垂下眼睑,紧紧咬唇,再也不看顾美男一眼。
  顾望江:“……苏小雨?”俯首,解释,“莹莹的老公叫梁辰,他们之间出了点问题……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两人合好,才会幸福是不是?”
  苏小雨:“……”怎么都觉得此男在撒谎,那种缠绵的语调,他可不是头一回说了。
  顾望江:“所以,你听到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闻言,由于极度不认同,苏小雨终于一改无动于衷的状态,白愣此男一眼。
  顾望江深深呼吸,再接再励,状似随意地说道:“晚上咱们和莹莹的老公一起吃饭好不好?”
  苏小雨:“……”嘴角动了下,很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因为不可置信,接连白愣顾美男两眼。
  顾望江好脾气地征求意见:“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推了?”
  苏小雨:“……”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抬眼直视此男片刻,不置可否又别过头去。
  顾望江忽然低头,嘴唇贴近此女耳边说道:“不能推啊。咱们得想办法让莹莹的老公把她领走,是不是?”
  这话说得,把谁和谁关系近,谁和谁关系远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苏小雨好哄,情绪立马有所好转,以自以为相当矜持、实际很暴露内心想法的态度问道:“伍小姐也去?”
  这一问,把顾望江问笑了:“你来定。”
  苏小雨想了想,觉得左右为难,没法定。按她本意,当然不希望伍莹莹在场;但这话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小气。装模作样想了半天,把球踢了回去,让顾美男决定。
  鉴于此女此种表现,顾望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另一半没敢放下,是因为还没理顺怎么开口向苏小雨交待以前种种。
  这时,只听门内一个很大的声音感叹:“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常识也没有?”是郭大夫。
  接着,苏慕的声音笑着说:“说不定真没有。其实我表弟是很纯洁的,和异性拉个手都脸红。”
  闻言,顾望江的脸有点黑。
  只听郭大夫相当夸张地拉长了声音说:“啊,明白了,不会是你表弟和人家拉了下手,就紧张兮兮地以为会怀孕?”
  苏慕:“有可能。”很是一本正经。
  ……
  顾望江越听脸越臭,伸手揽过苏小雨,推门而入。
  推门而入的瞬间,郭大夫和苏表哥都怔了一怔,然后,郭大夫上下打量此男,提出质疑:“这年头,还有象你这样的男人不懂生孩子的?”
  顾望江:“……”稍稍明白过点味来。看了看幸灾乐祸的苏表哥,又看了看眼神躲闪的苏小雨,忍了忍,没提方才那个绑架勒索电话。
  郭大夫又说:“抱歉,这个忙实在帮不上。我老公在家等我,就不奉陪了。”
  苏慕不答,笑吟吟看向顾望江。
  苏慕看向顾望江的下一秒,顾望江也朝苏慕望去,尔后,彬彬有礼说道:“表哥,我有个问题要请教。”
  这声表哥,叫得苏慕一激凌,按照以往经验,顾望江喊完表哥,就该使坏刁难了。因此,在此男发难之前,苏表哥很是识时务地说道:“你们谈着,我和小雨到外面走走。”
  顾望江和郭大夫谈的,当然是关于怀孕的事。
  关于此事,苏小雨方才气怒交加之下捅了搂子,犯了顾美男大忌,正掂量着后果怎样呢。听苏慕这么一说,乐得避开。
  于是,两人经过密议,在郭大夫坚持、顾美男让步的情况下,结果是这样的:关于苏小雨怀孕事宜,不出具医疗证明,若顾涛夫妇问起,则由郭大夫口头承认,确实为此女指导过保胎一事。另外,苏小雨以身体不适为由,入院观察一晚,以此避免与顾妈过多接触以致漏馅。
  办完入院手续,天色大黑。
  那边梁辰已在餐厅等候,这边顾妈来医院探望儿媳。
  自然,在顾望江孜孜不倦地诱哄之下,苏小雨很是配合地在顾妈面前继续演戏。不过,到接近尾声的时候,此女别出心裁,非常认真地告诉顾妈,只要保持心态平和,不受外力刺激,这一胎,是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此女说得郑重,令顾美男无端脊背骨发凉,总觉得苏小雨意有所指,很象在为什么事做铺垫。于是,顾妈走后,顾望江态度很好、很谦卑地凝视此女,温言提醒:“苏小雨,不准嫁祸。”
  闻言,苏小雨不可思议地盯住此男,满脸委屈,垂头不语。

  胜利大逃亡
  顾望江和梁辰一起吃饭?
  得知这一消息,陪郭大夫等电梯的苏慕手一抖,车钥匙差点从手中滑落。
  再加上苏小雨坐陪?
  苏慕终于忍不住,回过身,以研判的眼神打量了顾望江足足半分钟。等转过头来的时候,身旁的郭大夫已消失不见;苏表哥大惊之下急忙看向电梯,刚好透过两扇电梯门之间渐小的缝隙、与郭大夫愤怒的目光相遇。
  正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听背后传来顾望江凉凉的声音:“她叫你两声,你没理人家。”
  苏慕闻声回头,当看到此男颇具挑衅意味的神情时,硬生生把埋怨的话给压了回去。那个,他差点忘了,他们之间,还有笔胡涂帐没算。
  因为这笔帐关系到苏小雨,苏表哥不由自主就瞟了此女一眼。
  这一眼瞟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只听顾望江再次说道:“表哥,我的家门钥匙是你送出去的,现在引起误会,你得负责帮我解释清楚。”
  苏慕又瞟了苏小雨一眼,暗自匝舌,心说这得解释几遍?
  这第二眼瞟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只听顾望江又说:“不是小雨……是梁辰。”
  苏慕:“……”倒吸冷气。那个,这次伍莹莹和梁辰闹分手,据说是因为东窗事发、女方与顾公子旧情曝光引起的。这是要让他再进去插一脚?
  如果也进去插一脚的话——?
  苏慕一边思量,一边再再次瞟向苏小雨。
  这第三眼瞟过去,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顾望江一把就把苏小雨扯到身后去了。
  等顾妈前来探视完毕,在搭苏表哥的车赴约途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使得苏慕先生的心情由紧张到放松,再由放松到期待。——总之,因为苏小雨在场,到时候顾望江和梁辰会晤的场面一定很是富有戏剧性。
  这段小插曲的发生是这样的: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时,左前轮压上减速线,车身颠簸右倾,人也随着往右倾斜;然后右前轮压上减速线,车身颠簸左倾,人也随着往左倾斜。
  车身右倾的同时,苏小雨的身子也右斜得厉害,眼看脑袋就要撞到车窗上时,被顾望江一把就拉回来了;接着车身左倾,此女顺着力道往左扑去,额头正好撞在顾公子的下巴上。
  如果仅仅被撞到下巴也就算了,偏偏此时顾美男扯着此女往左方向拉,借力使力,苏小雨的脑袋倒是被拯救了,而顾望江的脑袋却撞向车窗。
  让人吃惊的是,撞到脑袋的顾望江一声没吱,想撞脑袋没得逞的苏小雨反而捂着脑袋大声呼痛。
  当然,呼痛的结果很让人无语,顾望江先是紧张兮兮地捧着此女的额头吹了半天气,后又手忙脚乱地找出几片湿巾贴上去才算完事。
  这一幕实在太不可思议,于是,在前面开车的苏慕忍不住开口问道:“真有这么疼?”
  顾望江:“……”嘴角斜了一下,肌肉牵动下巴,多少有点酸。
  苏小雨:“……”眼神闪了闪,心说当然没这么疼,谁让伍小姐撞到脑袋时,他紧张过度呢?
  苏表哥从后视镜中看到此二人神情各异,似有难言之隐,不禁好奇心大盛,想了想,笑了:“脑壳真硬啊。小雨,帮我看看把车子撞坏没有?”
  顾望江:“……”眉毛抖了下,忍了。
  苏小雨:“……”眼神又闪了闪,脸有点红,急忙抽出一片湿巾递给顾美男。
  苏慕:“……”有些挫败。觉得要是苏小雨真去看车的话,事情就完美了。
  到达约定的餐厅,梁辰却已消失不见,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中途离开去接人了。
  在电话里没说接的是谁。三人在包间等了半天,才见梁辰回转。接来的人跟在他身后,顾望江一见,眉峰微锁:本来是想当着苏小雨的面把事情说开的,这下可好,伍莹莹和陆盈盈一齐到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梁辰进来冷冷一笑:“有人怕我动粗,放心不下,非跟着过来。”目光扫过顾望江的脸,再扫过伍莹莹的脸,“约我见面,是你们商量好的?”
  此情此景,分明是由于伍莹莹从中插手,而使梁辰对顾望江的误会加深。
  这下,情势急转而下,顾美男煞费苦心的这次约见,由主动变为被动。
  不过,面对梁辰的质疑,顾望江显得相当镇定,关键时刻,把苏小雨抬了出来:“当然,这是我未婚妻的主意……”说到这里,伍莹莹面色有些灰败。此男注意到这点,略略犹豫,又说,“她希望你们能尽快合好。”
  这话很成功地把梁辰的注意力转移到苏小雨身上去了。
  此时的苏小雨偎在顾美男身侧,小鸟依人的架势做得十足。当然,这架势不是做给梁辰看的,主要是针对伍莹莹。只是令此女想象不到的收获是,无论针对的是谁,效果都同样明显:
  面有冷色的梁辰看在眼里,雾色稍霁,冲苏小雨略露微笑;
  面色不太好的伍小姐看在眼里,灰败的脸色更深了一层,迅速抬眼望向顾美男,眼神复杂;
  苏表哥在旁边陪笑,笑容发自内心,但神情很值得人回味;
  苏慕很值得人回味的表情分毫不差被陆盈盈看在眼里,心渐渐收紧,虽然也在笑,笑得却有些勉强。
  放松下来的梁辰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而且派头十足,属于令凯菲大酒店全体大堂女员工们为之激动的那种顾客,于是,顷刻之间,苏小雨职业病发作,笑得异常得体、灿烂:“梁先生好。”声音也是异常温柔好听。
  此言一出,令伍莹莹的老公梁辰先生愣了数秒,之后发自内心、幅度相当大地咧嘴笑了。
  此言一出,同样令伍小姐愣了数秒,之后再次迅速抬眼望向顾美男,唇角外撇,面露不屑。
  此言一出,苏大专家笑容僵住,之后眼光下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言一出,笑得有些勉强的陆盈盈立马笑得春花灿烂,并向苏慕靠拢了两步。
  此言一出,顾美男差点吐血,手臂收紧,把此女牢牢圈在怀中。
  ……
  于是,因为苏小雨一句话,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消失。
  甚至向伍莹莹说话时,梁辰的语调中含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和悦:“我在隔壁订了位子,女士们就别跟我们掺和了。”
  闻言,伍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梁辰有所察觉,耐着性子仿佛解释般说道:“我和望江有事要谈。”
  要谈的内容与自己有关,伍莹莹不好再说什么,携同陆盈盈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步,回头瞧了苏小雨一眼;接着,又瞧了顾望江一眼。见此男没什么反应,很是得体地笑了笑,说:“苏小姐。”
  要谈的内容与伍小姐有关,苏小雨很想装没听见,留下来旁听一下。所以伍莹莹开口相邀以后,此女第一时间朝顾美男看了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见此男没什么反应,这才磨磨蹭蹭往外挪去。走到门时,只听顾望江关切说道:“小雨身子不好,代我照顾一下。”也不知是说给伍莹莹听的,还是说给陆盈盈听的。
  苏小雨和陪在身边的两位美女基本没什么话题,因此,菜一上桌,就埋头苦吃。因为是苦吃,吃相就不怎么优雅,引得伍小姐和陆小姐停下筷子、面面相觑了好几回。
  伍莹莹心在隔壁,也没什么聊兴,因此,除了惊讶于苏小雨的好胃口之外,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陆盈盈的话头说上一句半句。
  开始时,陆小姐还兴致很好地挑头说话,后来见效果不大,也就放弃了努力。
  这样一来,桌上气氛就显得相当沉闷。
  于是,饭吃到一半,受不住沉闷的苏小雨以上厕所为由,溜了出去。
  溜出去以后,此女发现,在这间装饰过于高雅的餐厅里,除了以上厕所为由到处走走之外,还真没地方可去。
  去厕所之前,当然要先找顾望江拿包。
  苏小雨走到包间前,正欲推门而入时,只听梁辰的声音说道:“这么说,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稍停,顾望江的声音响起:“传言怎么会是真的?我的确真心真意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莹莹。”
  接着,又是梁辰说话:“你不会告诉我,是苏小姐吧?”
  这时,听见有人说到自己,苏小雨自动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再凑了凑,翘首以盼、满怀期待地等着顾望江点头称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包间的门敞开一道缝隙,从苏慕的角度望去,正好瞧见苏小雨毛茸茸的半个脑袋在外面晃来晃去。为防止顾公子说出令人追悔莫及的答案,苏表哥紧急向顾望江递了个眼色,可惜,时间上晚了半步,只听此男相当肯定、相当沉稳地说道:“不是。”
  闻言,梁辰愣了;苏慕愣了;在外面偷听的苏小雨也愣了。
  时间果然就在这一刻凝滞。
  半晌,梁辰笑了:“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那个名字,就在顾望江嘴边徘徊,不过,在说出那两个字之前,只见苏慕起身离座,步幅很大、步速很快地朝外走去。
  顾美男心里咯噔一下,一猜便知道这话已经被人听了去。听去的人是伍莹莹也就罢了,要是苏小雨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要知道,真心爱过和真心爱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个过去式,一个进行时。按此女个性,若是把前者当成后者,那可绝对不是一个绑架勒索电话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顾望江一急,追着苏慕的脚步就出去了,走之前连招呼都没顾得上和梁辰打一声。
  此事歪打正着,如此一来,梁辰望着顾望江的背影,疑虑全消。——费了半天口舌都没令人信服的事,愣是让苏小雨一个华丽转身给解决了。
  其实苏小雨并没有走远。当苏慕追出来的时候,便迎面看见此女向他微笑。
  这个璀璨的笑容令苏慕一时愣在当地,既而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此女压根就没听见梁辰和顾望江之间的对话;或者说,就算听到了,也只是只言片语,并未领会话中涵义。
  于是,为证实所猜属实,苏表哥试探性叫了声“苏小雨”。
  苏小雨很爽快地答应着,问道:“顾望江呢?”
  苏慕:“……”暗自叫苦。此女欲盖弥彰的发问,恰恰证明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正思忖着如何向苏小雨开口解释,只听此女朝他背后喊道:“顾望江,包呢?把包给我。”
  顾望江仔细瞅了瞅苏小雨,问道:“要包做什么?”
  苏小雨:“……”斜睨此男,嘟囔,“上厕所。”
  顾望江:“……”愣。然后笑了,转身回包间为此女取包。
  苏慕:“……”没搞明白,上厕所和顾公子的包有何关联。
  顾望江把包交给此女的同时,很是热切地说道:“苏小雨,刚才我和梁辰谈起一件事。”
  苏小雨说:“我快憋不住了。”
  顾望江又说:“他问我,真心爱过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苏小雨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喝了好多的水啊。”
  顾望江:“……”直视此女。
  苏小雨:“……”目光躲闪,看向别处。
  最后,顾美男叹了一声,说:“快去吧……回头我有话和你说。”
  苏小雨抱着顾美男的包,在铺了红地毯的走廊里犹豫徘徊,徘徊犹豫,三过厕所门而不入。
  直到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此女躲无可躲,这才一溜烟钻了进去。
  刚躲进一个单间,伍莹莹和陆盈盈就走进来了。于是,接下来,很不幸地,此二人之间的对话丝毫不差地就落入苏小雨耳中。
  对话内容如下:
  伍莹莹:“苏小姐出来这么久,不知去哪了?”
  陆盈盈:“八成在隔壁呢。顾望江对她很不一样。”
  伍莹莹:“是很不一样……没见过望江对谁这么上心过。”
  陆盈盈:“……也不见得。喂,莹莹,你不觉得,苏小雨在某些方面和当年的佳佳有些相似?”
  伍莹莹:“……”可能是点了下头。
  陆盈盈:“我一直不理解,望江为什么会对她好。这么一想,就想明白了。说来说去,这都好几年了,他还是忘不了佳佳。”
  提到佳佳,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话题就扯到伍小姐年仅两岁半的儿子身上去了。
  于是,苏小雨再次从中得知一个惊人的事实。
  那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伍小姐的老公梁辰几次言语试探,怀疑孩子他亲爹是顾望江。为此,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连离婚事宜都提上日程了。
  就在苏小雨听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陆盈盈突然发问:“你和望江,关系好到那种地步了?”
  伍莹莹沉默。
  陆盈盈:“……怪不得佳佳不声不响离开了呢。不过望江也真是的,怎么就把你放过了呢?那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走到一起。”
  伍莹莹:“真要那样,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了……”
  陆盈盈:“其实离了也好,望江不见得真对苏小雨上心,你们还是有机会的。你要是不好开口,我可以出面帮忙。”……
  二人走后良久,苏小雨如石化般坐在马桶盖上一动不动。脑中东拼西凑,终于从中理出三层意思:第一,顾望江曾经有个女朋友叫佳佳,佳佳便是他口中真心爱过的那个人;第二,顾望江又和伍莹莹好上了,佳佳发现后离他而去;第三,因为有个叫苏小雨的女子和佳佳有相似之处,所以,顾望江才会对她好。
  想到此,苏小雨使劲挠了挠头,心乱如乱发。
  忽然之间,心里头生出无限的恨意。恨顾望江欺骗她的感情,恨陆盈盈意图联合伍莹莹把她踢出局。
  恨来恨去,一种孤独无依感渐渐袭来。苏小雨开始想家,想念梅梅,想念王主任,想念J市惦念她的每一个人。刹那间,连梦寐以求的微笑之星都失去了光环。
  于是,苏小雨决定,她要回家。
  可是回家需要经费,自己的包包连同手机、银子一起,都落在顾望江家里了,总不能回去拿吧?
  为此事发愁的苏小雨一低头,看见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顾美男的包了。
  此女眼神闪烁,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五分钟以后,署名顾望江的一张招行金卡被苏小雨抄在了左手当中;没标明所属权的一沓厚厚的人民币被苏小雨抄在了右手当中。
  然后,此女瞅瞅左手,再瞅瞅右手,犯愁了。那个,她身上没口袋,不知该往哪放。
  犯愁的苏小雨挲摩来挲摩去,将目光锁定在自己的鞋子上。
  于是,可想而知,接下来,在女厕所的某处角落将会发生什么样的离奇事件……
  勉强将几张折成条状、块状的纸币塞进鞋子里之后,苏小雨站起来试了试脚下,把剩下的钱卷成一卷交到左手,腋下夹着顾美男的包蹩出门去。
  重新走在走廊的红地毯上,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第一,是直接离开,把包交给前厅服务台转交给顾望江呢;还是当面物交原主,然后再悄悄溜走?
  第二,就这么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是不是太亏、太窝囊、太没面子了?
  此女机械地挪动步子,心中很是纠结难以决断,不知不觉就顺原路返回了。
  等到觉察出不妥,人已经站在包间门外。
  包间的门半开,陆盈盈半张笑脸映入苏小雨眼中,令人觉得分外刺目。那一瞬间,此女十分怀念想当初在J市凯菲大酒店见陆小姐伤心落泪时的情景。甚至很坏心眼地想,嗯,如果能让此景再现,那就太好了。
  当然,能让陆盈盈伤心落泪的人是苏慕,苏小雨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她可没能力让历史重演。
  心思千回百折的苏小雨最终决定,还是不见面、悄悄走掉算了。
  只是一回身,就见顾望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已观察她许久。
  此女觉得,此时此刻,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顾望江看她的这种眼神,看似宠溺,实则——,哼,不提也罢。
  心中愤然,脸上也愤然,看在顾美男眼里,那简直就是悲愤交加、苦大仇深。
  于是,哭笑不得的顾望江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苏小雨?”
  苏小雨强压下心头不平,走到此男跟前,将手一伸——:本来是想归还包的,谁知道一时糊涂,没搞清状况,把握着一卷人民币和一张银行卡的手给伸过去了。
  于是,顾望江又问:“那是什么?”
  苏小雨回神,愣了,半天回答:“我,我没带钱。”
  顾望江认真看了看此女,十分干净利落地连钱带卡都没收了。——当然,取回脏物颇费了几分力气,因为此女攥得很紧,死活不愿放手。
  令苏小雨大感意外的是,顾美男将没收来的钱塞入自己上衣口袋,又将卡放回原处之后,重新把包塞回此女怀中。
  这时,听见动静的陆盈盈朝外看了一眼,叫道:“望江。”
  顾望江闻声而笑,走过去打招呼。
  陆盈盈又说:“你家的钥匙是我拿给莹莹的,你不会在意吧?”
  顾望江看了眼苏小雨,敷衍说:“不会。”
  陆盈盈释然:“我就说嘛,莹莹又不是外人,你肯定不会介意。”
  顾望江:“……”又看了苏小雨一眼。
  苏小雨垂头,躲开顾望江的视线,觉得陆盈盈真是讨厌极了。
  看形势,在顾美男眼皮子底下是没法逃脱的,苏小雨不得不暂收此念,另寻机会。
  还好,机会很快就来了。
  餐后,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的苏慕提议去对面酒吧坐坐。梁辰没反对,顾望江只得赞同。
  不过,临行前,此男特地给大家打了声招呼,以苏小雨身体不适为由,送此女回医院病房休息。
  在送苏小雨回医院的路上,又发生一件令顾美男哭笑不得的事情。
  此事件发生在餐厅大堂中。
  当时,别人都已经穿过马路进入酒吧了,而苏小雨却磨磨蹭蹭、一步一挪,连吃饭的地方都没走出去。
  于是,顾望江终于瞧出破绽,一个劲儿地盯着苏小雨的脚后跟看个不停。
  此女被盯得难受,勉强又往前走了两步。第二步一落下,一张折得很有水平的百无大钞就从鞋跟部位掉了出来。
  掉出来之后,苏小雨一抬脚,就把钱踩在脚底下了。
  顾望江说:“是什么?”
  苏小雨说:“什么也不是。”
  顾望江:“把脚拿开。”
  苏小雨:“……”装没听见。
  这一次,顾望江妥协,转过脸去,任由此女将钞票由地下捡起来,塞入包内掩藏罪证。
  不过很不幸,第一次危机解除后不久,在餐厅门外,第二张人民币也掉了出来……
  于是从餐厅到医院,这一路上的话题,几乎全是围绕着人民币进行的。
  顾望江:“你花钱向我要,藏到鞋里算什么?”
  苏小雨:“谁不知道你小气,我要你不给怎么办?”
  顾望江:“……”很隐忍地喘气,“苏小雨,以后少做这种事。”
  苏小雨:“……”想想是挺丢人的,万一当时跟在后面的是伍莹莹陆盈盈她们,眼看着从她鞋子里一团一团往外掉人民币,那情景,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
  安顿好苏小雨,顾望江欲言又止,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梁辰的事解决掉再说。
  只是,此男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走,苏小雨后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到达酒吧的同时,苏小雨已打车行进在来酒吧的路上。
  当然,在最初的设想中,此女是打算直奔火车站而去的,只不过临时起意,觉得这么一走了之显得太窝囊,怎么着也得找回点面子才行。
  只是,该如何找回面子呢?
  此女在酒吧门外苦思良久,愣是没辙。
  因为没辙,心中就格外不平。因为心中格外不平,苏小雨就把心思放在歪路上了。
  于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江洲路一间很普通的酒吧内,发生一件让陆盈盈女士毕生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这件事的起因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当时,酒吧内的顾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位花店小妹手捧一大束玫瑰走到吧台前,指名道姓说这花是有人送给陈敏敏小姐的。
  陈敏敏小姐是位小有名气的歌手,送花攀交情的公子哥不在少数,本来对这束从天而降的玫瑰兴趣全无。不过,等弄清送花者姓名后,显得异常欣喜。
  同一时间,本市著名心理病专家苏慕先生正在这间酒吧内消费,他对苏小雨以他的名义送花给陈敏敏小姐毫不知情。因此,当一位明丽时尚的女子眉目含情,款款向他走来时,苏先生愣住了。
  陈敏敏小姐走过来,落落大方地坐在他身边,斜睨一眼陆盈盈,软软开口说道:“我并不喜欢玫瑰,但是只要是你送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苏慕先生被陈小姐媚态横生的笑容蛊惑,一时忘了否认,反问道:“真的?”
  ……
  这一事件的结果就是,苏慕被陆盈盈冠以用情不专的罪名,无限期延迟婚礼举行日期。
  后续结果就是,对于无限期延迟婚礼举行日期,苏慕先生仿佛乐见其成,毫无积极争取的迹象。
  同一天,同一时刻,与苏慕先生同在这间酒吧内消费的顾望江先生接到母亲电话。
  很少发脾气的顾妈在电话中大骂他无情无义,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居然害苏小雨流产,连累她不能早日抱孙子。
  顾妈骂完,顾爸把电话接了过去,语重心长地说:“望江啊,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能撇下小雨到酒吧寻欢作乐?孩子没了,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可是你让小雨一个人回J市可就不对了……”
  顾望江:“……”无可奈何地傻眼了。

  特别悬赏令
  话说苏小雨在酒吧门外冥思苦想,正百般纠结之际,忽见有几人从里面出来,其中一位边走边说:“陈敏敏人长得靓,歌也唱得好。”
  另一位接口:“脾气更大,目中无人。”
  第三位反驳:“谁说目中无人?谁不知道陈敏敏对苏慕有情?”
  其中一位惊奇问道:“哪个苏慕?”
  另一位也问:“莫非是上个月上过电视,这个月上过报纸头条的那个苏慕?”
  第三位郑重点头:“就是他,研究心理疾病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是小道消息,但对于苏小雨来说却是重大新闻。
  这一重大新闻如果被妥善利用的话——?
  此女脑中迅速闪过一道亮光,接着抬头四处打量,直奔不远处一间花店而去。
  当然,出于对钞票的无限热爱之情,苏小雨用来离间的道具起先仅仅选定一朵玫瑰;在其他顾客的影响下改为十一朵玫瑰;在花店小妹的劝说下升为九十九朵玫瑰;在从顾美男的包包里取钞票时忽然意识到不是花自己的钱,迅速改变主意,最终成交量变成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店小妹代为到酒吧送花的同时,苏小雨打车前往火车站。
  到了以后一问,始发车已于半小时前开走,若要回J市,只能坐过路车。
  对苏小雨来说,不管是过路车还是始发车,只要能顺利逃离A市就是好车。只不过,当这趟车只剩下站票、那趟车也只剩下站票、所有过路车都只剩下站票可买时,苏小雨铁一般的决心开始动摇。
  天可怜见,一路站回J市,那两条腿还不得站成麻花?
  为了不让自己的两条腿变成麻花,苏小雨垂头丧气挤出人群,找了处人少的角落暗自心焦。
  正在左右为难,忽听身旁有人问道:“转票,转票,小姐,到J市的票要不要?”
  此女一听,张口就说:“要,当然要!”说完了才问,“多少钱?”
  转票的这位一分钟前在退票窗口问过,深感扣除百分之十的手绪费不公,于是愤然离去,自己兜售。此人运气不错,刚一开口就碰上一位志在必得的主。
  结果就是,对方报出高于实际售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时,苏小雨女士连声叫好,感激不劲外加迫不及待地掏钱就买。
  一刻钟以后,在开往J市的列车上的某节卧铺车厢内,苏小雨躺在窄窄的铺上心潮起伏。那种感觉,仿佛有一把乱草堵在咽喉处,呼吸困难、喉头发涩。
  当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脸庞时,此女终究忍耐不住,编了个让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的理由,借了一只手机,拨通了顾望江家里的电话。
  在电话里,苏小雨声泪俱下,向顾妈控诉顾美男的罪行,语声凄切,泣不成声。闻者动容,见者落泪的效果也不过如此。
  打完电话,还手机的时候,此女惊异地发现,上铺的两颗脑袋、下铺的两双眼睛、邻铺的数根脖子,全都挺得直直的朝向她。
  数秒钟后,叹息声迭起,响起无数个义愤填膺的声音。
  乘客甲说:“这种男人,欺骗成性,揍死!”
  乘客乙说:“这种女人,水性杨花,欠扁!”
  乘客丙说:“这对狗男女,不得善终!”
  乘客丁说:“真是没人性啊!”……
  苏小雨:“……”眼泪汪汪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觉得顾望江被骂成这样,良心上十分过意不去。
  声讨浪潮过后,乘客甲又说:“你可不能这么伤心,别气坏身子!”
  乘客乙又说:“对,不能气,你越气,那女的就越是高兴!”
  乘客丙又说:“得想办法报复他们一下!”
  乘客丁又说:“怪不得你脸色不好,原来刚刚流产啊。”……
  苏小雨:“……”眼睫毛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最后垂下眼睑,觉得就这样博取别人的同情,有点胜之不武。
  事实证明,这一招在某一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其实是屡试不爽的。
  比如,安检人员前来查铺,苏小雨拿不出证件时,这翻说辞所产生的巨大威力就是:工作人员还在斟酌犯难之时,周围乘客纷纷讲情;工作人员仍旧斟酌犯难时,周围乘客已经有人出言不逊,责怪铁路部门不讲情面。
  最后,大概为顾及铁路形象,不愿就此往自己脸上抹黑,此事不了了之。
  火车抵达J市,新问题接踵而来。
  苏小雨有点搞不明白,从A市逃回来的她要不要、该不该回家?
  回家以后怎么向父母交待?难道说自己被顾望江甩了?还是说顾望江被自己甩了?
  想来想去,此女觉得,自己这种状况实在不宜回家让父母看到,还是先住宾馆,等情绪稳下来,再编个圆滑点的理由再说。
  对于J市的酒店,大大小小没有苏小雨不知道的。为避免被熟人看到,此女专门挑了间档次和凯菲相差很远、地处偏僻处的招待所入住。
  哪知道这间档次和凯菲相差很远、客流量又不是很大的招待所却谨守原则,非持有效身份证件的顾客不让入住。
  苏小雨好话说尽,也没争取到房间,在又疲累又伤心又无助的情形下,打通了小夏的电话号码。
  此时是黎明时分,小夏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直接拒听。
  刚想躺下,铃声再度响起,在这关键时刻,小夏于急躁中摁错了键,由拒听按成接听。
  当电话中传出低沉好听的男音时,小夏心情大好,将错就错。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低沉好听男音的主人竟然是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顾望江先生之所以打来这个电话,竟然是因为苏小雨失踪了。
  小夏挂断电话,睡意全无,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苏小雨的电话很及时地打过来了。
  自然,在表示关切的同时,小夏要逼问此女失踪原因。
  起先,苏小雨咬紧牙关,不置一词;直到小夏扬言要给顾望江通风报信,此女狠了狠心,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说到最后,又狠了狠心,把伍小姐的老公怀疑自己儿子是顾美男私生子的事也说了。
  听闻此事,小夏深觉苏小雨可怜,一个杨卫也就罢了,偏偏看似可靠的顾望江也是这样。
  于是,苏小雨入住银河大酒店的事,小夏守口如瓶,连梅梅和小格都没透露半分。
  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顾望江着急上火到什么程度,根据这个程度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加以报复。
  如果只是打个电话问问,过后跟没事人一样,嗯,那个,估计顾美男就是第二个杨卫;如果着急得不得了,恨不能掘地三尺找人,嗯,那个,估计也就来个三堂会审,逼此男认错发誓也就算了。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一天,苏小雨闭门不出,躺在床上看电视。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二天,苏小雨闭门不出,躺在床上看电视;只不过看着看着,会竖起耳朵听门外走廊上传来的动静。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三天,苏小雨开始走出门去,在酒店大堂内瞎逛悠;逛悠的同时,还不时伸长脖子往外看。
  终于熬到了第四天。
  这一天的中午时分,苏小雨刚来到大堂,就见银河大酒店全体前厅员工象行注目礼似的,齐刷刷地朝她看。
  饶是此女镇定,在如此众多的目光之下也有点无所遁形之感。
  良久,前台一位女员工说了句:“悬赏啊。没错,就是她!”

  狭路相逢
  其实,身为凯菲大酒店的大堂付理、再兼以小夏好友的身份,苏小雨女士在银河酒店大多数员工眼中并不陌生,之所以齐刷刷盯着此女看个不停,纯粹出于以下两大原因:
  其一,从天而降之感。此女几天来深居简出,入住时未登记真实姓名,即使昨日闲逛被少数人瞧见,也绝对没把她当成住客看待,此时骤一出现,自然引起好奇。
  其二,好奇到此种程度的最直接原因,是今日晨会时从马副总口中得知的一则奇闻。据说这则新闻广泛流传于酒店、宾馆、招待所、甚至私家小旅馆之间,说是无论是谁,只要告之顾望江先生其未婚妻苏小雨下落者,凯菲集团将以公派名义送其出国深造,两年期满,回国后可选择在凯菲担任要职。
  可想而知,此时苏小雨乍一露面,有多么令人怦然心动了。
  于是,前台一位女员工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悬赏啊。没错,就是她!”
  此言一出,仿佛一件急需别人肯定的事件得到证明一样,另几位同时点头称是,有人还补充说道:“我早就看见她了。”
  另一位也说:“有我早吗?我昨天就看见她了。”
  说归说,但是谁也没好意思抢先给顾望江通风报信。
  僵持片刻,终于有人提议:“要不,咱往凯菲打个电话?”
  此言立马得到大家认同,只是由谁来打这个电话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僵持不下之际,公关部夏经理及时出现,把已经溜达到门口,正准备夺门而出的苏小雨给叫住了。叫住的同时,很大声说道:“还乱跑,你老公待会就来接你。”
  一句话,很成功地把苏小雨的腿给截住了;同时,也很成功地把厅内诸人给震住了。
  于是,谁先看见苏小雨不重要了,谁先打电话通风报信也不重要了。
  更要的是,顾望江先生已经得知未婚妻下落,出国深造的机会怕是已花落旁家。
  那到底落到谁头上了呢?
  不约而同地,原先齐刷刷望向苏小雨的眼睛微微一错,迅速转向小夏。
  那个,不用说,准是夏经理得手了呗。
  此一消息对于苏小雨的威慑作用也是相当强大的。
  几天来,此女情绪之坏,有增无减,既不敢回家见父母,又顾及面子不敢回凯菲被人看笑话。
  因此,有关顾望江的消息只能通过小夏来传递: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一天,听说顾望江返回J市,紧急约见梅梅、小格等人。至于约见内容,即使对好友小夏,此二人也守口如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二天,听说凯菲大酒店董事长顾涛夫妇抵达J市,此行目的不详。不过据可靠消息,夫妇二人虽然言止从容,但偶尔单独相对交谈时,会时不时流露出担忧神色;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三天,听说顾望江先生忽然改变攻关策略,一天之内走访数家档次级别不是很高的宾馆饭店,似乎有备而去;
  入住银河大酒店的第四天,就在此时此刻,忽然听到这一惊人消息。
  于是,一步已跨出门外的苏小雨扭头直视小夏,吃惊之余失去了语言功能。
  顾望江要来领人?
  真的假的?
  此女用力眨了下眼睛,集中精力想要思考这个问题,结果一时情急,脑袋发木,什么也没想到。
  这时小夏已穿过大厅走了过来,恰好听见苏小雨喃喃自语:“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小夏:“……”顿了几秒钟,相当赞同地说道,“真理。的确是假的,顾望江暂时不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我不这样说的话,立刻就有人通知他了。”
  闻听此言,苏小雨再次吃惊发愣,也不过片刻工夫,那条已经迈出去的腿迅速抽了回来。接着,抬步就往客房电梯而去。
  此地暴露,不可久留,马上收拾收拾东西跑路要紧。
  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巧。
  苏小雨奔进客梯的时候,银河大酒店的感应门刚好打开。门外站着的,正是凯菲大酒店执行副总顾望江先生。
  感应门开启的时候,小夏往客梯方向走近几步,喊了声:“小雨!”
  小夏喊“小雨”的时候,门外站着的顾望江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不动声色踏进大厅。
  然后,当小夏回转身,正要把新签的合约交给前台时,一抬头,也愣了。愣过之后,立马堆起笑脸打招呼。
  顾望江说:“小雨这几天给夏经理添麻烦了。”
  小夏装傻:“什么麻烦?没有啊,小雨怎么会给我添麻烦?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顾望江笑了,往电梯所在的方向瞧了瞧:“你刚刚不是喊的——小雨?”
  小夏摇头:“怎么可能?您听错了,我喊的是——小于,我们财务的小于。”
  顾美男的目光停在电梯上方突然亮起来的一个红色数字上,随口问道:“客房八层,你们财务什么时候搬过去的?”
  小夏:“……”上班赶点时间,财务部小于赶去客房报道是有点说不过去。
  银河大酒店公关部夏经理一向机智,面对顾美男的质疑,只稍稍思忖,立刻解释:“财务部怎么可能搬到客房办公?小于过去核对几个数据。”
  小夏这翻说辞,顾望江打从心眼里完全不信,不过此男镇定,并未当场流露。
  正当小夏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意外情形再次出现:刚刚的到的财务部小于出现在大堂当中。
  不单出现了,还手捧几张表格直奔小夏,边走边说:“夏经理,这里有几个数据跟您核实一下。”
  一向机智的小夏咽了口唾沫,说:“好的,好的,先放到我办公室吧。”
  小于刚要走,顾美男突然问道:“这位是——?”
  闻言,小于停步,未开口之前小夏接口:“小许。”
  小于:“……”嘴张开,半天没合上,第一反应就是:她都来酒店工作快半年了,难道夏经理还没记住她?——想到此有点惶恐,急忙纠正,“夏经理,我是小于,财部务的小于啊!”
  小夏:“……”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望江:“……”很是从容地笑了笑,也是一个字也没说。
  苏小雨匆匆回到房间,把这几天小夏买给她的衣物裹了裹,塞进衣袋。临出门时又把顾美男那只装钱的包包拎在手中。
  电梯下到一楼,此女的目光匆匆扫过大堂,没看见小夏。于是奔到前台,说道:“麻烦转告夏经理,我先走了。”
  前台接待员瞅了眼此女,视线飘向远处,说:“夏经理在吧台,和顾先生在一起。”
  苏小雨嗯了一声,忽然抬头,似是刚反应过来,问道:“顾,顾先生?”
  接待员重复:“就是顾望江顾先生啊,听说是接人来的。”
  苏小雨:“……”这回听明白了。明白之后相当迅速地看向吧台。当看到顾望江的一刹那,此女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动若矫兔,撒腿就往外跑。
  苏小雨一出现,顾望江就神情专注、严阵以待地坐直了身子,预防此女临阵脱逃。
  苏小雨一跑,顾望江随后也追了过去,在银河大酒店正门入口处,把此女的胳膊给拽住了。
  银河大酒店正门位于一条交通主干道上,此时正是上班时间,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匆匆。
  于是,无一例外地,凡是打此地经过的车主或者路人,很是惊疑地看到如下一幕情景:一女子刚从门内急急奔出,一男子跟随其后紧紧追上;两人身体接触的一瞬间,男的手疾眼快,一下把女的胳膊抓住了;女的胳膊被抓,极力挣扎,挣扎中,抬脚乱踢;男的忍无可忍,将女的拦腰抱住,在女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女的平静下来,用力扭过头,充满愤怒的眼光不可思议地盯住此男……
  真实情形是这样的:
  顾望江在苏小雨耳边说:“我爸我妈来了,今晚双方家长见个面。”
  闻言,苏小雨停止挣扎,扭头愤怒直视此男,不可思议地问:“咱俩都这样了,还让家长见面?”
  顾望江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诚恳说道:“咱俩这样是什么样?你看我这么坏,有了你还要在你面前惦记别人、逛夜店、找女人;害你流产不说,还对你不管不顾,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往家里逃。”此男放手,把苏小雨的身子扳正,继续忏悔,“你说你吧,连夜逃回来为什么不回家呢?心里害怕对不对,发生那么大事不敢和家人说?”
  此男语调真挚,满含深情,令苏小雨用力吸吸鼻子,才不至于当场落泪。
  顾望江又说:“苏小雨,我错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小雨:“……”坚决不看此男,垂头不语。
  顾望江:“对了,莹莹从咱家里搬出去了。”稍顿,补充,“是梁辰领着孩子来把她接走的。”
  伍莹莹确实搬走了,不过事情经过绝非顾美男描述的这么简单。
  那天在得知苏小雨独自逃离之后,顾望江第一时间找伍小姐单独谈话,不留一丝余地申明苏小雨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令伍莹莹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烟消云散。
  于是,权衡在三,在梁辰提出接她回家时,她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收拾东西,跟着老公回家了;临行前,顺手将那只陶瓷杯扔进了垃圾筐。
  此时,听到顾望江喊“莹莹”,苏小雨情不自禁想起此前两人之间的种种,本来稍稍有些解冻的心重又坚硬起来。
  此女咬唇,口气相当生硬地说:“你怎么舍得她走?”
  顾望江:“……”苦笑,“这是什么话?”
  苏小雨哼了一声:“我都忘了,又不是你最爱的,当然舍得。”
  顾望江:“……”沉思片刻,说,“苏小雨,我们谈谈。”
  苏小雨觉得,她不能这么轻易就范,于是很是硬气地梗了下脖子,说:“有什么好谈的?你找你最爱的人去吧。”
  然后,在顾望江开口之前,从通往银河大酒店正门的车道上开来一辆车,车子经过他们身边时,车窗落下,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苏小雨面前。
  这张脸的主人杨卫先是看了看顾望江,接着冲苏小雨一笑:“小雨。”
  此女见此情景,灵机一动,撇下顾望江,回给杨卫一个相当亲切的微笑:“杨卫,你这是要去哪里?”
  苏小雨的热情来得反常,引得杨卫好一阵没说出话来,过了一会才说:“去接个客户。”
  苏小雨:“什么客户?接到哪里?”
  杨卫:“……”又是好一阵才说,“他住在这里,我送他去机场。”
  苏小雨:“去机场啊?那快去吧,开车小心点啊。”
  杨卫答应着,又看了眼顾望江,只见此男的脸逐渐阴了下来,有点怕人。

  如此试探
  杨卫带着无比疑惑的心情离开以后,苏小雨盯着人家的车尾巴久久相望,脸上的神情深情而又略带迷惘。
  直到顾望江实在看不下去,相当真诚地提醒:“走远了,汽车尾气吸多了可不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男说到“汽车尾气”时,苏小雨用力吸了下鼻子;此男说到“可不好”时,苏小雨紧接着打了个喷嚏;这两个动作完成之后,顾望江面部肌肉抽了下,半天没再说话。
  然后,苏小雨女士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说:“杨卫都瘦了。”因为刚打过喷嚏,此女说话时语带鼻音,很象哭音,听得顾美男差点抽搐。
  等稍加镇定,此男再次开口,态度更加诚恳地提醒:“苏小雨,人家新婚燕尔。”
  闻言,苏小雨眼珠子一瞬,直视此男,幽幽说道:“所以才可怜哪。新婚燕尔,结婚对象不一定是心中所爱。”
  顾望江:“……”深呼吸。半天,也是幽幽一叹,“苏小雨,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爱?”
  苏小雨:“……”大哥,这是信口开河的好吧?
  自从逃离A市,苏小雨心情一直低落,一低落,智商就明显下降,难比从前。
  此时经顾望江一问,本来平时张口就来的说词竟然卡壳,一时之间难以应对。犯了半天迷糊,嘟囔说:“你没看杨卫都瘦成什么样了?”
  顾望江:“……”已经没话了。杨卫那小子除了神情困顿一点之外,和以前实在没什么两样。此男抖了下唇,顺着苏小雨的话说,“我和他不一样。我要是结婚,结婚对象一定是心中所爱。”
  闻听此言,苏小雨立马想到了素未谋面的佳佳。
  一想到这位佳佳才是此男心中所爱,苏小雨连日来的委屈顷刻间涌上心头,觉得再和顾美男多说一个字、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生命的无意义之举;觉得再多看一眼顾美男的脸,都会眼里长犄角。
  于是,为了不至于再浪费生命,此女闭口缄默,打定主意再不理顾美男话茬;也于是,为了不至于眼珠发痛,此女双目一翻,眼望别处,半眼都不愿再往此男面庞上扫去。
  顾望江说:“苏小雨?”
  苏小雨:“……”很不屑地挤了下眼睛,随后自言自语,“天越来越冷了啊,怎么穿那么少?”指的仍旧是杨卫。
  顾望江:“……”稍顿,又喊了声,“苏小雨。”语调加重的同时,伸臂顺便搂了下苏小雨的肩。
  当然,对于此男的亲昵动作,此女的反应相当剧烈:紧急后退两步,后退的瞬间用力抖了下肩膀,干净利落地把顾美男的胳膊给抖开了。
  胳膊被抖落之后,此男面色微黯,随即放晴,最终音色温柔地说道:“苏小雨,咱们结婚吧。”
  苏小雨:“……”模模糊糊地想——这是求婚?接着又模模糊糊地想——求婚对象怎么不是他心中所爱?难道是退而求其次?
  因为顾美男这句话,苏小雨脑子又开始犯晕;因为犯晕,有些事就想不明白;因为想不明白,索性把心一横,不去想了。
  于是,在顾望江深情表白之后,此女摸不着头脑的反应以及随之而来的行径,令此男震惊之余、差点背过气去。
  苏小雨的具体反应是这样的:
  闻言惊怔,数秒后眼光稍稍移向顾望江,接着迅速移开视线;然后忽然朝银河大酒店正门方向挥了挥手,喊:“哎,杨卫,杨卫!”这一喊,把刚下车,正要往前迈步的杨某人唬得膝盖一软,差点歪倒。
  接着,大概是出于相当程度的关心,亲眼目睹杨卫窘状的苏小雨大惊,“呀”了一声,拔腿就朝那个方向跑去。
  当然,很不幸,苏小雨的腿没顾望江的手快,刚挪了两三步,就被此男一把拎了回来。
  顾望江说:“苏小雨,我爸和我妈都来了。”
  苏小雨身子急往后拧,咬紧牙关不语。
  顾望江又说:“晚上见面,我妈打算向你父母当面道歉。”
  苏小雨愣了下,停顿片刻接着挣扎。
  顾望江叹气:“老人家急着抱孙子的心情恐怕是一样的,我把你害得这么惨,我妈过意不去,非要代我道歉。”
  苏小雨这回不挣扎了,眼神由吃惊逐渐变为恐惧。那个,她有没有怀孕,自己老妈最清楚不过了,这要一说起来,谎言岂不要被揭穿?这要万一露馅,会不会从总部到地方、整个凯菲大酒店都知道前两届的微笑之星苏小雨是个撒谎精了?还有本届呢,微笑之星的称号难道真要泡汤了?
  危机当前,苏小雨刚刚打定的主意瞬间崩溃,抬眼直视此男,非常迫切地问道:“他们约的什么时候见面?”
  顾望江认真回答:“还早,不急。”
  苏小雨:“……”你不急,我急啊。
  顾望江:“……”抬手抚了下苏小雨的脸颊,声音温柔,“苏小雨,这几天怎么搞的,脸上都没肉了。”
  苏小雨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经顾美男这么一说,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不过,鉴于伍莹莹事件伤痛太深,此女白了顾美男一眼,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
  这时,已接到客户的杨卫开车回转,经过二人身边时略略犹豫,再次落下车窗,颇有些尴尬地看了顾美男一眼,低声对苏小雨说:“小雨,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小雨下意识地也望向顾美男,极为爽快地答道:“我现在就有空啊。”
  杨卫:“……”愣,然后说,“现在不行,我要去机场。那套房子过户的事……要不这样,我回来再联系你。”
  苏小雨本能地问:“什么房子?什么过户?”
  杨卫:“……”以眼角的余光瞟了顾美男一眼,未作答复。
  苏小雨:“到底什么事啊?”
  杨卫仍旧不答,在车子加速的瞬间,说了句:“我联络你。”
  杨卫刚走,银河大酒店公关部经理夏女士夺门而出,等走近一些,冲顾望江彬彬有礼说道:“顾总,您手机忘记拿了。”
  顾望江一愣,摸了下口袋,颔首:“麻烦夏经理跑一趟。”
  小夏:“不麻烦。我来是提醒您一声的,手机还在吧台那边,您得亲自去取。”
  顾望江:“……”很是警觉地回忆起夏女士在杨卫婚礼上整人的情景,直觉自己要倒霉。
  小夏来到近前,更加彬彬有礼地说道:“刚才有您一个电话,是一位姓伍的小姐打来的,说找您有急事。十万火急,听意思,好象随时会出人命的那种事。”
  顾望江:“……”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代我,接电话?”
  小夏:“顾总别误会,我可不敢。我本来是要拿给您的,结果手抓得太用力,不小心就摁错键了,想不听都不行。”
  顾望江:“……”深知这个电话来得蹊跷,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旦轻举妄动,后果不堪设想。
  小夏上身微倾,作了个邀请的姿势:“人命关天。顾总,您赶快回个电话吧。”
  顾望江:“……”不知怎么,觉得这个电话回不得,最好连手机都不要了才好。
  于是,在从小夏口中得知伍莹莹来过电话之后,此男表现得十分从容、十分不在意、十分不屑一顾。所有这一连串的表现加起来,令小夏放心不少,也令苏小雨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最后,还是吧台服务员把顾望江的手机给送了出来。
  送出来的同时,铃声一直响个不停。那声音,让顾美男听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真怕是伍莹莹打过来的。
  当然,这份心是白担了。
  凯菲大酒店餐饮部主管梅梅在电话中声音急促地说:“顾总,有人找您,把电话打到餐饮部来了。”
  顾望江:“……”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夏一眼,慢条斯理地问,“谁找我?”
  梅梅:“一个女的,声音很好听。”
  顾望江:“……”等于白问。
  停顿片刻,梅梅又说:“她说名字了,叫——,叫——,啊,对了,叫佳佳。”
  顾望江:“……”由衷佩服小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搞了这么多的小动作出来。
  此男不出声,梅梅只好再接再励:“顾总,您回个电话吧。她说不常联系,不知道您手机号,总机误把她电话转到餐饮部来了。”
  顾望江嗯了一声,显得漫不经心,然后又没音了,害得梅梅再次开口:“她说有急事,您抓紧联络她啊。”
  顾望江终于开了金口:“怎么联络?我没她联络方式。要不你查一下来电显示,告诉我号码。”
  梅梅:“……”这上哪查去?敷衍着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打完,小夏对顾美男已经不那么抵触。
  不过,也不能轻易就放松警惕不是?
  苏小雨并不知道,好友小夏试探顾望江的最后一招可是重拳出击。在苏顾二人在酒店门外拉扯时,她先后与梅梅和苏慕取得联系,要他们出手相助,试探顾美男心中爱谁。
  梅梅倒也罢了,让心理病专家苏慕亲自出面,夏女士足足想了五分钟,才以提供特殊病例为诱饵,成功说服此人。
  于是,在顾美男携同苏小雨返回凯菲大酒店的路上,苏慕先生很及时地打来电话。
  二人对话如下:
  顾望江:“苏慕,什么事?”
  苏慕:“望江,我和盈盈的事你是知道的,我们正式掰了。”
  顾望江:“这么绝,没有余地?”
  苏慕:“这样很好,不必有余地。”
  顾望江:“盈盈不会轻易放手吧?”
  苏慕:“当然不会……望江,她去找佳佳了。”
  顾望江:“……”非常警觉地看了苏小雨一眼,平静问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慕:“猜不准。不过佳佳近期可能会找你……听说她一直一个人。”
  顾望江:“……”蹙眉,表情有些严肃。
  苏慕:“你……见不见她?”
  顾望江:“……”仍旧蹙眉。
  苏慕:“望江?”
  顾望江:“我想,不必见了。转告盈盈,你们俩的事,不要扯上我!”

  爱情韭菜论
  顾美男讲话的时候,苏小雨支楞起耳朵,听得极为仔细;顾美男讲完话的时候,苏小雨急忙侧头往别处看,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之所以假装,是因为此女心虚;心虚的原由,是因为此女听得出,苏慕和陆盈盈的婚事,八成是有点悬乎;至于为什么悬乎,苏小雨很自觉地联想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当初掏银子买花的时候,此女很恶意地希望苏陆之间由此产生摩擦,最好让陆盈盈拈风吃醋、哭天抹泪才好,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后果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于是,被此严重后果吓到的苏小雨很是胆颤心惊拿眼角瞄了瞄顾美男,在两人目光相对之前,急忙将头一扭,看向别处。
  看向别处的同时,此女老毛病发作,喉头滑动,咽下一口唾沫。
  苏小雨支楞起耳朵听的时候,顾美男特意加重语调说道:“盈盈不会轻易放手吧?”
  苏小雨将脑袋迅速扭向别处的时候,顾美男又很是坚决地说:“我想,不必了。转告盈盈,你们俩的事,不要扯上我!”话说到此处,直觉可以借题发挥,坦白自家的前尘旧事了。
  此念一出,此男饱含深情而略带无奈的目光转向苏小雨;与此同时,苏小雨很是胆颤心惊地瞄向顾美男。两人目光即将相对的那一刻,男的刚要开口,只听咕咚一声,女的很大声地咽下一口唾沫,随后一扭头,把整个后脑勺朝向顾望江。
  对着苏小雨的后脑瓜,顾美男嘴巴张了一下,随即抿唇想笑;但考虑到此时若笑,不但很煞风景,也很浪费感情,于是生生忍住,要说的话愣是没有出口。
  车子驶过十字路口,凯菲大酒店已近在眼前。
  便在这时,前方行驶中的车辆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停下,为避免两车相撞,顾美男不得不紧急刹车。
  刹车时,由于惯性,苏小雨的脑袋猛地向前弹出。——当然,这颗向前弹出的脑袋并没有撞向前窗,而是撞在顾美男紧急挡在前面的手掌心中。
  由于此男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所以苏小雨除了受到点惊吓之外,一点也没觉得痛。
  虽然没觉得痛,但这猝然一撞却勾起关于伍莹莹的一段回忆;这段不愉快的回忆顺带着把陆盈盈也牵连进去了。一想到陆小姐竟然和伍小姐狼狈为奸,企图夺她所爱,苏小雨的心虚愧疚之情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嘴角一撇,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顾美男被此女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即唇边的肌肉抽动一下,借往回抽手的空当连瞅此女好几眼,忍了又忍,很是无奈地喊了声:“苏小雨。”
  苏小雨:“……”一惊,意识到失态,急忙捂嘴,咳了两声。
  顾美男:“……”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十分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苏小雨保持着掩嘴的姿势转向顾美男,眼珠子转了转,随后白眼球往上一翻,爱搭不理地说:“感冒了。”
  顾美男:“……”稍顿,语带关切、十分强势地说道,“有病就得治,待会到医务室拿点药去。”
  闻听此言,苏小雨暗暗咬了咬牙,心中有所不甘地想:你才有病呢。
  此时此刻,凯菲大酒店大堂清洁工王姐正在维护大堂卫生。拖把推过地面时,只听见一声异响,接着,一只破旧不堪的笔骨碌碌往前滚了几滚,停在了王姐目力所及最显眼的位置。
  王姐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紧走几步,弯腰将笔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乐了。
  这是一支黑色中性签字笔来,没帽,历史很悠久,笔端用透明胶带缠了两遭。和当初小顾总与苏经理的定情信物百分百相象。
  王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抬头往四周瞧去,此时酒店大厅内客人极少,显得空空荡荡;最近最可疑的目标,是不远处立在那里等电梯的一男一女两位住客。
  王姐低头看看笔,又抬头看看两人,丢下拖把,直奔二人而去。
  可巧,此时电梯到达,门一开,这两人眼看就要上去,王姐情急之下喊道:“等等,先生,哎,哎,等等!等等……”神色之间很是焦急,看起来仿佛有天大的事将要相告。
  于是,那位面貌清秀的男士急忙拉着女伴后退几步,因为事发突然,差点被正在合上的电梯门挤到脚后跟。
  当然,为躲避这场无妄之灾,这位先生单腿着地,以很快的速度往前连蹦几下。不用说,这一高难度动作,不但把王姐给看傻了,连碰巧从此处经过的监控室李经理都被惊了一跳。
  因为受惊过度,王姐举着笔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直到那男的恢复常态,温文尔雅地问了句:“什么事?”才从痴傻状态中惊醒过来。
  惊醒过来的王姐很是小心地将破笔往前举了举,十分热切地问道:“先生,这是您掉的东西吧?”
  此言一出,李经理和两位住客的目光齐齐往王姐的手上瞄去。
  等看清这一难能可贵的物件后,住客男先是瞪大双眼,既而面露愠色。或许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这位先生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看清这一难能可贵的物件后,住客女先是瞪圆双眼,既而将眼一眯、将口一掩,相当大声地哈哈大笑;
  等看清这一难能可贵的物件后,监控室李经理先是惊疑,既而两眼放光,很是激动地吐出几个字:“定情信物?”
  李经理这四个字说得极为大声,因此,很成功地将这对男女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住客男终于缓过神来问道:“定情信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掉的?”
  住客女笑得气喘吁吁地看了眼住客男,又看了眼李经理,半天,终于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答道:“是他掉的,刚才找了两圈都没找到呢。”
  王姐闻言感叹:“东西是不值钱,可是意义摆在那里。先生,您收好,别再掉了。”
  住客男深深看了住客女一眼,忽然童心大起,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并开玩笑声称这件定情信物是买给小十的。
  听到“小十”二字,王姐下意识地朝李经理看去;李经理也下意识地朝王姐看去。
  然后,等这对男女离开以后,李经理说:“也是小十。”摇摇头,走了。
  李经理走后,王姐也摇摇头,自言自语:“这些个有钱人啊,谈恋爱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换人,这都割到十几茬了。”
  说完,王姐转身。这一转身,愣了。——只见凯菲大酒店小顾总顾望江先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表情严肃,略有所思,看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十有八九是听到这一论断了;而大堂付理苏小雨立于此男身旁,微微侧头,睁着一双无辜而纯真的眼睛相当执着地问道:“什么跟韭菜似的啊,王姐?”
  王姐:“……”有点慌,顾总是有钱人,苏小雨又是曾经的小十,这可怎么解释?
  苏小雨说:“王姐?”表情又无辜了几分。
  王姐:“……”实在躲不过去了,急中生智瞎编,“小雨啊,我说的是,那个,爱情。”
  苏小雨:“……”爱情怎么和韭菜挂上勾了?越发以求知欲特强的眼神望向王姐。
  王姐:“……这个爱情啊,它吧……有的象韭菜,一茬一茬的。割到最后那一茬,哎,到头了,就是那个人了。”
  苏小雨:“……”瞅了眼顾望江,觉得他就是割韭菜的那个人。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割韭菜似地找女朋友是不?
  此女正在疑惑,只听王姐又说:“象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原先的时候都没谈过恋爱。别人一撮合,哎,就成了,跟种大白菜似的,就收一茬。”
  王姐话音刚落,只听据传闻即将成为小顾总夫人的苏小雨幽幽叹了一声,随即上前,抱了一下王姐,很是钦佩地说:“王姐,你真是哲学家。”
  王姐:“……”瞅了眼竖在墙角的拖把,心说我要是哲学家,就不干这活了。
  王姐走后,苏小雨象是想通了一件事,坚定而绝决地直视顾美男,半天,宣布:“我再也不想做你的韭菜了。”
  闻言,顾美男很是从容地伸手按亮电梯摁扭,很是从容地回转过身,相当平静而无奈地开口提醒:“苏小雨,我和你不一样。我愿意永远做你的韭菜。”
  苏小雨:“……”脑海中迅速闪过苏慕和杨卫的身影,忽然意识到,那个,眼前这位顾望江先生,他是她的第三茬韭菜。
  此女一愣神的工夫,只听顾美男又说:“而且,你也不是韭菜,真要说起来,你是我的大白菜。”
  闻言,苏小雨扁了下嘴,将下巴抬高,白楞着眼说:“撒谎!”
  顾美男弯腰,假装认真地打量此女,然后说:“真可爱。”
  苏小雨:“……”白眼球又翻了一翻。
  顾美男:“……”声音放低,音色温柔,“苏小雨,真的,你是我的大白菜。”
  便在此时,电梯门大开,凯菲大酒店总办王主任很是潇洒地甩了甩头发,抬步走出电梯。
  王主任正在为晚上顾董夫妇的菜饼子而发愁,谁知一下电梯就从小顾总口中听见“大白菜”三个字。
  于是,王主任凭自己多年来的从业经验,大胆推断出:顾董夫妇二人对白菜馅的菜饼子情有独钟。
  当然,光靠猜还不行,为确保万一,王主任很是小心地请示:“顾总,今天晚宴上要不要上菜饼子?”
  顾美男:“……”有点头痛。自己老爸老妈入住此处,餐饮部提供的食谱上顿顿少不了菜饼子。两位老人家都快吃成菜饼子了。
  在未表明态度的情况下,王主任又追问一句:“要是上的话,要什么馅的?”
  闻言,顾美男以深思的目光在苏小雨身上停顿片刻,随之灵机一动,答道:“就要白菜馅的吧……另外,今晚所有菜品,都以大白菜为主。”
  王主任:“……”傻了。愣了半天,忽然想到菜谱一早就定好,交给餐饮部准备去了。这要是临时撤换的话……嗯,时不我待,再等就来不及了。
  于是,没顾得上和苏小雨说上几句话的王主任急速回转,往餐饮部而去。
  王主任一走,顾美男一伸手,把苏小雨的手给握住了。
  被握住了手的苏小雨甩了甩胳膊,没能摆脱,忽然用力抽了下鼻子,冲此男身后说道:“梅梅,我可见着你了。”语声哽咽,语音凄凉,把顾美男听得头顶芯直冒冷气。
  餐饮部梅主管在看到苏小雨的瞬间,激动得差点尖叫,不过,碍于小顾总在场,没敢叫出声来。
  鉴于这两人神情都有些不对,顾美男想说句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尚未开口,只觉手背上一凉,苏小雨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苏小雨一哭,梅梅立刻联想到小夏所说,知道此女A市之行受了委屈,一时间对顾美男大为不满。
  对大老板不满当然不能随便就发泄出来不是?
  梅梅为苏小雨打抱不平,顾不上深思熟虑,自作主张把佳佳抬了出来。
  梅梅说:“顾总,刚才有个女的给您打电话。”
  顾望江:“……我知道。”洞悉一切的眼神。
  梅梅:“她喊您‘望江’呢。”
  顾望江:“嗯。”坚决不多问。
  梅梅:“她说您认识她,和您很熟,是故人。”
  顾望江:“没有的事。”不假思索。
  梅梅:“她说她叫佳佳。顾总,您认识吧?”
  顾望江:“佳佳是我的初恋。”轻描淡写,出人意料的回答。
  梅梅:“……”想接话,没敢,看向苏小雨。
  苏小雨:“……”想接话,没话,看向梅梅。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同时扭脸,看向顾望江。

  白菜宴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饶是顾美男镇定,在这二位女士的注目礼下也不禁眼皮跳了几跳;再瞥见苏小雨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忍不住轻声安慰:“苏小雨,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
  苏小雨:“……”很是震惊地眨了几下眼,心说姓顾的,那个时候我差不多都活蹦乱跳地跟着苏慕爬校门了好吧?
  顾望江:“……”坚定地直视此女,面色极为柔和,使得苏小雨震惊之余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那个时候啊,是真没有她,要是有她,佳佳还不得靠边站?顾望江的初恋史还不得改写?……
  由此可见,自己才是顾望江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苏小雨一边想,一边审视顾美男的脸,仿佛极力想要从中得出肯定的答案。
  于是,如此一来,场面顷刻之间逆转,由两女同仇敌忾目视一男,变为一男一女脉脉对视,直接就把餐饮部梅主管当成空气了。
  梅梅:“……”觉得苏小雨也太不长志气了。眼望此女,掩口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果然引得此女向她瞟了一眼。视线相对的瞬间,护友心切的梅主管急忙用力翻了下白眼珠,接着用力挤了下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过很遗憾,此时此刻苏小雨的注意力没放在梅梅身上,目光一掠,仍旧停在顾美男脸上。
  梅梅:“……”目光从顾美男转向苏小雨,又从苏小雨转向顾美男,挲摩来挲摩去,这俩楞是没人拿正眼瞧她。万般无奈之下,忍住暴走的冲动,提高声音,又咳了一声。
  这第二声咳,效果立显,苏小雨的脑袋立马就转过来了。不过,在此女开口之前,顾望江冲梅梅微微一笑,说:“梅主管,帐单核对好了?”很有几分警告的成份。
  梅梅:“……”在小顾总的注视下愣是没敢吭声。
  前台收银处。
  收银员指着帐单上的某处地方,小心翼翼地说:“梅主管,您看这里。”
  梅梅:“……”神情很专注,但是没反应。
  收银员又说:“数字好象不太对。”
  梅梅:“……”终于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都被男人甩了两次了啊。
  收银员:“……”说的谁啊?
  梅梅:“……跟个白菜帮子似的。”苏小雨啊,你怎么就笨成这样呢?
  收银员:“……”和近旁的接待员李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同一个疑问:谁跟个白菜帮子似的?谁啊?哪跟哪啊这是?——因为实在难以理解,李丽问了一句,“梅主管,白菜帮子……咋了?”
  恰在此时,王主任从转角走出,出现在接待台一侧,一扭脸,看见梅梅的一瞬间,王主任面露喜色,脚下一晃,就改变方向了。
  于是,李丽这句话很富有戏剧性地就被听去了。
  听到之后,王主任立刻接口:“白菜帮子就扔了吧,光要白菜芯。”
  闻言,李丽和收银员、再加上梅主管,三人齐齐扭脸看向王主任;稍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这又是哪跟哪啊?
  疑惑间,王主任来到近前,急迫开口:“时间紧啊,梅主管,咱们要争分夺秒。”
  梅梅:“……”愣了三秒钟,又愣了三秒,下意识地说,“主任,我这帐单,马上就核对好了。”
  王主任:“……”也愣了三秒钟,很是意味深长地说,“啊,越是表面上简单的事,它实际上越是不简单。一棵大白菜,它就是一棵大白菜,可是你要是把这棵大白菜做出韭菜味来,那就不简单了嘛。——所以,梅主管,你们餐厅任务重啊,你可要勤督促着点。”
  梅梅:“……”有点蒙,晕了半天,情不自禁问了一句,“主任,大白菜能做出韭菜味来吗?”如果非要出这种效果,餐厅任务是重啊。
  王主任抬起右手挥了一挥,相当坚决地说:“不但要做出韭菜味,还要做出人参味。”
  梅梅:“……”更蒙了,有点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蒙了N秒钟,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这个,行吗?为什么啊?”
  经梅主管一问,王主任顿觉感慨万分。那个,说句真心话,真要能这样,那可就好得不能再好了。自从董事长入住本酒店以来,他王主任可是大事小事,费尽心力啊。
  别的暂且不提,单就菜饼子而言,据可靠情报,此一食品是两人的最爱。也正因为如此,繁务缠身的王主任工作之余,亲自出马狠抓菜篮子,几天过去,菜馅基本都不带重样的。
  饶是如此,细心的王主任仍旧发现,这菜饼子吃来吃去,顾董夫妇竟然吃得面有菜色。
  震惊之余,王主任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一个重要结论——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馅上,是菜馅不合口味啊。
  一筹莫展之际,电梯口偶遇小顾总,这才无意中识破天机。
  果然啊,馅不对,他先前怎么就没试试大白菜呢?
  不过,因为董事长夫妇爱吃大白菜,就把好好的一顿晚宴改成白菜宴?全酒店谁不知道,这顿饭实际上就是小顾总的订婚宴啊。谁家的订婚宴上,准女婿请丈母娘、老丈人吃大白菜?
  真是匪夷所思啊。
  所以,梅主管一问,口风一向很紧的王主任实在忍无可忍,就把这事给透露出来了。
  于是,正在当值的大堂付理肖萍无意中往收银处扫了一眼,碰巧看到如下情景:
  不知怎么,前台接待员李丽猛然间口张眼直,表情极度震惊地瞧向王主任;
  不知怎么,餐饮部梅主管表情愤然、再愤然,看样子是相当地不可置信;
  不知怎么,前台收银员某某身体前倾、再前倾,手中帐单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帐单掉在地上的同时,让人惊讶的一幕上演了:——这三人目视王主任,三口齐张,说出三个字。因为声音足够响亮,相隔稍远的肖萍隐隐听出是“大白菜”,而且是疑问句式。
  再看王主任,双眼微眯,一颗脑袋缓缓往左摇了一下,又缓缓往右摇了一下,再往左往右各摇几下,随后叹了一声。
  大堂付理肖萍觉得场面十分有趣,不知不觉伸长脖子朝前台张望。
  看着看着,视线忽然被遮,于是回神,转而为顾客答疑。正因为如此,更加富有戏剧性的一幕被错过了。
  这更加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过程如下:
  “大白菜”三字出口的同时,大堂清洁工王姐手执拖把,恰巧从此处经过。
  走到近前,弯腰从地上捡起帐单,打眼瞧了瞧,说:“有用没用啊?没用的话,我可收走了。”
  一语惊醒惊疑中诸人。梅梅忙不迭地接过帐单,嘴里说:“有用有用。”
  王姐继续前行,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问道:“你们刚才说,大白菜?”
  梅梅:“……”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
  王姐:“……”欲言又止。又往前走了几步,嘟囔,“这爱情,就收一茬啊。”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
  闻言,身后几人再次面面相觑,直觉王姐话中有话。
  片刻之后,梅梅叫住王姐,问道:“王姐,什么爱情,就收一茬啊?”
  王姐迅速回答:“大白菜啊。”
  梅梅:“……”大白菜?爱情?一茬?
  王姐见梅主管不解,又想起苏小雨称赞自己是哲学家,于是很是自豪地把关于韭菜和大白菜的爱情理论重述一遍。
  当然,让王姐难以索解的是,话未讲完,梅主管和王主任很是震惊地对视一眼,对视的同时,王主任竟然破天荒打了个响指;然后两人脚底抹油,迅速离去。那速度,快得惊人。
  二楼餐饮部厨房。
  杜大厨神情坚毅,与王主任对峙。
  王主任:“老杜,事关重大,要变通啊。”
  杜大厨:“……”拿抹布使劲抽了下不锈钢案桌案,愣是没理他这茬。
  王主任:“这个,啊,这个……少放一点,意思意思?”小心翼翼的。
  杜大厨:“……”再次用力抽打案板,忍无可忍地强调,“王主任,烧乳鸽可是咱们店的招牌菜啊!”他费了多少心思才研究出来的,那要随便抓一把花生米、大红枣丢进去,不是糟蹋他心血吗。
  王主任:“人少,不对外,都是自己人,不会砸了招牌;再说了,老杜,”放慢语调,语重心长,“这可是咱们小顾总的独创啊。”江雨式烧乳鸽,酒店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杜大厨:“……”面孔依然坚毅。
  王主任:“小顾总的手艺,还是你亲自教的呢。”
  杜大厨:“……”啥意思,难道往菜里放大红枣是我教的?想归想,内心终于有所松动。
  王主任:“……”察言观色,再接再励,“两家人,弄个独立包间,今晚上所有的菜品,概不外泄。”一桌子的大白菜啊,万一泄露出去,还不叫同行看笑话?
  好不容易等到杜厨师长点头,王主任一时高兴,以为大功告成,抽身便退;退到门外,看上去很是兴奋的王主任被梅梅叫住了。
  梅梅:“答应了?”
  王主任的脑袋频点数下:“通过通过。”有惊无险。
  闻言,梅梅心中生出一股对王主任的钦佩之情,要让杜厨师长亲手把他独创的招牌菜搞得面目全非,不动点心思,是很难凑效的。
  很遗憾,王主任离开餐饮部不到五分钟,梅主管的手机铃声就万分急促地响了起来。
  梅梅接起电话,叫了声:“主任……”话未讲完,就被打断了。
  王主任相当急切地说:“梅梅啊,白菜,我把白菜忘了。”
  梅梅:“什么白菜啊,主任?”很是莫名其妙。
  王主任:“烧乳鸽里面不得放点白菜?”白菜宴嘛,当然要以大白菜为主,这道凯菲大酒店的招牌菜内除了添加花生米和大红枣之外,还少了几片象征爱情的白菜叶。
  于是,为了这几片白菜叶,梅主管紧急赶往厨房。
  厨房内。
  杜厨师长站在案前,对着两棵大白菜仔细端详,还不时用手翻转一下。
  正一边翻转,一边端详呢,梅梅进来了。
  杜大厨瞅了眼梅梅,以眼神示意看到她了;之后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大白菜上去了。
  梅梅来到近前,也盯着大白菜使劲看;看了会儿,由衷赞道:“真水灵。”
  杜大厨:“……”觉得梅主管此时的表情有点不对,顿时警觉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梅梅:“……”笑得有点假,“这两棵白菜好。”
  杜大厨:“……”手指头在菜身上点了点,随手扯下两片叶子。
  梅梅:“……怎么长得啊,这叶子都这么好看。”
  杜大厨:“梅主管,这两棵白菜叶上长黑斑了。”
  梅梅:“……”
  ……
  事后,据凯菲大酒店餐饮部厨房的员工讲,白菜宴当天下午,平时和蔼可亲的杜总厨表现极为异常。
  先是当着办公室王主任的面,很不给面子地用力拿抹布抽打不锈钢案板,那声音,啪啪啪的、间歇性的、一次比一次响亮,一时间,唬得手下员工一个个心率都不是那么齐整。
  好不容易等到王主任走了,结果梅主管又来了。这回更离谱,两人谈话期间,杜厨师长竟然连吼三次,惊得正在忙碌的众人手一抖再抖,于是,地上滚落下一个西瓜、两个土豆、三棵大白菜、四双筷子、五把餐勺……
  ——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梅主管和王主任紧急电话磋商,磋商后,江雨式烧乳鸽正式更名为比翼双飞。
  前台接待处,“大白菜”余波未尽,使得前台接待员李丽大为感慨。鉴于对爱情的向往,那一刻,李丽忽然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被一个男人如此地爱着。
  唉,苏经理的命就是好啊,自己怎么就摊不上呢?
  想着想着,脸上情不自禁就流露出万分向往的神情。
  正不胜唏嘘之际,监控室张强的电话打了过来。
  张强:“李丽,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对你展开强烈的爱情攻势。”听起来很是紧张,因紧张而气短,如同刚跑完一万米。
  李丽:“……”被吓到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劲来。
  张强:“我,我,我……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电话挂断。
  李丽高举着话筒,陷入极大的震惊当中,心说张强是不是吃错药了?没头没脑地表的哪门子白啊?
  等等,表白?
  李丽咧了下嘴,满腔柔情顿时消失无踪,想了又想,觉得方才的想法应该及时修正。修正后的结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自己所爱的男人同样爱着自己;你不爱他、他却爱你,那情形,简直就是活受罪啊。比如眼下现成的例子……
  想到张强,很是恶寒了一阵,抖了两抖,起了一身的小米粒。
  当然,令李丽想破脑袋也猜不透的是,张强没头没脑的一通突发表白,纯粹是监控室李经理大力撺掇的结果。
  事情的起因发生过程如下:
  李经理回到监控室,一反常态,不声不响地坐在办公桌前凝眉苦想,想着想着,嘟囔了一句:“又是小十。这‘十’,可真是吉利数啊。”巧啊,苏小雨是小十,顾客女也是小十;前面九个皆过客,修成正果的,也唯有这第十个啊。
  李经理这句话吧,其实是自言自语;但是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是冲着张强说的;既然是冲着张强说的,理所当然,作为下属,不能装傻瓜充愣没反应不是?
  于是,他搭腔了:“经理,什么‘十’啊?”
  闻言,李经理凝神细望张强。
  那天吧,张强刚值了个连班,夜里没休息好,一脸疲惫,显得很是沧桑老气。令李经理一看之下,顿时打心眼里冒出四个字来:——未老先衰。一时颇为感慨,猛然意识到,此种现象是缺少爱情滋润的最好例证,事实证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命不可违也。
  于是,如此这般地,李经理嘴皮子一动,就把下属张强的婚事摆到桌面上来了。
  两人意见很快达成一致,那就是,成家固然是好,前提必须是先有女朋友;没有女朋友,何以家为?问题的关键,自然是先划拉个女朋友。
  可这女朋友怎么划拉呢?划拉谁呢?
  作为一位关心下属的上司,李经理曾经无数次发现,张强在电话里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如此开头的电话往往是打给前台接待员李丽的。
  由此,李丽被锁定为第一位追求目标……
  打电话的时候,张强握着话筒的手有点抖,嘴皮子有点不利索,更离谱的是,上下两排牙还互相撞击,发出的得得声差点让李经理歪倒在地。
  眼看着挂掉电话的张强还在喘,李经理似有所悟地点头:“张强啊,怪不得,怪不得……”表个白都吓成这样,怪不得至今还单着哪。
  李经理脸上流露出似是怜悯、又似是鄙夷的表情;这表情把张强给刺激到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有些涣散,不敢与之对视。
  当飘忽的视线落在监控屏幕上时,张强涣散的眼神闪了一下,闪过之后,立马就聚在了某一个点上。
  与此同时,李经理很是惊奇地发现,此君左脸颊上的肌肉突突跳了两下,深觉有异,于是也将目光转向监控屏幕。
  此摄像镜头对准的是大堂拐角处的客梯门外,此时此刻,除了前厅部新来的员工小胡,那里空无一人。
  李经理很是纳闷,实在拿不准下属张强到底看到了何方洪水猛兽。
  正思量着呢,就听张强喘了两口粗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黑!帮!——”
  李经理吓了一跳,蹭一下,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刚转过去,还没看清这位下属的表情呢,只听张强接着说道,“小!混!混!”听那意思,很象出现了新的目标,于是蹭一下,以耳旁带风的速度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这一看之下,差点就拍案而起。张强这小子,可真是脑子进水了,什么黑帮小混混啊,走进监控视野的,明明就是董事长顾涛夫妇嘛。
  李经理:“张强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那句话叫什么来,嗯?……”伸出两根手指头叩了下桌面,声音提高八十度,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知道不知道?”
  张强:“……”以别样怪异的目光瞅着监控屏幕,也伸出两根手指,点划了数下,说话有点不利索,“这小子,这小子……”
  李经理:“……”疾步走过去,咔,把门锁上了;回过头,很是担惊受怕地嘘了口气,“张强啊,我那个工资上调申请表昨天刚交上去,你可不能——,那个,啊?”不能给我找麻烦啊。
  张强:“……经理,我是说这小子,”手指再点,“是这小子!”又冲屏幕点了两下。
  这回李经理看明白了,此君口中的黑帮小混混,竟然是前厅部新员工小胡。这小伙子长相帅气,工作勤恳,口碑甚佳,怎么到张强那儿,成了黑帮小混混?——当张强把后半句说完,李经理明白了。张强说:“就这小子,他,他,他说,谁有胆和他抢李丽,他就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
  李经理:“……”纳闷,这怎么是绿刀子出来呢?想了想,扑哧就笑了,嗯,这小胡,是要把人家的苦胆给捅破喽啊。
  明白过味来的李经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屏幕上出现的另一幕给吸引过去了。
  镜头拉近。
  员工小胡抢前一步,为即将来到近前的顾董夫妇按下电梯开关钮。
  等待过程中,小胡站得很直,董事长夫妇姿态很优雅。不多大会儿,电梯下降到一层,门开了,一位男士面朝里堵在门口,仿佛说了句什么。
  外面老顾两口子一愣神的工夫,门已经往一块合了;眼见着两扇门的距离还剩下一巴掌宽,顾董事长急了,一把抓住一扇门往旁边一推,电梯门再度徐徐打开;里面的人大概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也急了,门打开的一瞬间,一抬手,就要按闭门键。
  当然,在按之前,门外的老顾疾言厉色喝了一声。——至于喝的什么,李经理耳朵没那么长,也就没听着。
  喝声止歇,里面的人抖了下,终于磨磨蹭蹭转过身来。
  李经理一看之下,乐了,原来此人正是小顾总;再仔细一看,小顾总身后还有一个人,因为身材娇小,方才被他遮了个严严实实,不是别人,正是盛传即将嫁入顾家的大堂付理苏小雨。
  由于苏小雨骤然现身,因为意外加好奇,电梯外面站得笔挺的新员工小胡往前探了下脑袋,似乎想看得清楚点;这一探不打紧,重心前移,没掌握好力度,身形晃了几晃。
  也由于苏小雨骤然现身,因第一眼就认出儿子、眼看就要发飙的老顾噎了半晌,总算很及时地收回怒气;因为事发突然,收得急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差点没憋个半死。
  李经理乐开的嘴巴还没完全张开,就见电梯最靠里的那位——也就是苏小雨女士,两眼一翻,慢动作,缓缓扑倒在小顾总的后背上。
  由此,李经理半张的嘴巴定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因表情十分怪异,把张强看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举起手,摸自己的脑壳去了。
  其实张强也很纳闷,不明白苏小雨这是晕了?还是发病了?
  自然,不管是晕了还是发病了,或者是因为发病而晕了,反正即将发飙的老顾顷刻之间怒气全消;身形晃了两晃的小胡因为意外加意外,身子往前一倾,又一倾,差一点就和地面成四十五度角。
  此种情形之下,饶是反应迅捷,身经无数场面的李经理也愣了将近五秒钟,才在张强惊愕的目光里跋腿爆走,火速赶往出事现场。
  实际情况是,扑倒在顾美男背上的苏小雨既非晕倒,也非发病,而是装晕。当此危急时刻,刚刚小产、心情抑郁之下一路颠簸乘火车北上,回到J市还没回家、在外漂泊了好几天的苏小雨女士,身体再怎么健壮,在未来公婆面前不表示一下虚弱,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苏小雨一晕,顾美男打心眼里深深地、深深地松了口长气,嘴角颤了颤,差点没乐出声来,深觉自打相识以来,这是此女最善解人意、最夫想妇随的一次壮举。——要知道,若是被老爸老妈识破苏小雨怀孕是假,后果那是相当严重啊。
  顾美男光顾着暗自庆幸了,就没怎么留意电梯;等发觉不妥时,电梯门再一次地缓缓合上;合上的一瞬,眼前闪过老爸骤然变色的脸,耳边传来老爸压抑的怒喝声:“臭小子,你刚才不是说电梯滑丝,动不了了吗?!”
  闻言,小顾总嘴角现出一丝苦笑,伸出右手拍了拍苏小雨歪在自己左肩上的脑袋说:“醒醒,苏小雨。”
  苏小雨:“……”极迅速地睁开眼;睁眼时,顾美男的第二下温柔一拍正好落在头顶上;于是,条件反射般往后一跳,嘭一声,后背撞在了电梯壁上。
  辨声听音,这一撞冲击力极大,把顾美男吓了一跳,深怕把苏小雨给撞出毛病来;刚要把此女抓过来看个仔细,只听苏小雨拐着弯地哎呀了一声,说:“坏了,真坏了!”
  顾美男一愣,反而放心地笑了:“脑子撞坏了?”真要撞坏,就不会发出这种怪音了。
  苏小雨跺了下脚:“电梯坏了,停了!”
  闻言,顾美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指示灯,又用心感觉了一下,终于确定,电梯不动了,真坏了。
  这一结论得出后,此男由衷叹道:“苏小雨,你骨头真硬,电梯都撞不过你。”望向此女的目光笑意闪烁,温情一片。
  苏小雨:“……”打了个寒战,想后退一步,脚往后一伸,才发觉后面没路可退了;于是,往右滑了小半步,很是委屈、很是坚决地说,“你不要过来。”
  顾美男:“……”差点被逗笑,忍了忍说,“我不过去。”停一停,在苏小雨吐了口气的时候又说,“你过来吧。”手臂一伸,就把此女给揽住了。
  这下,苏小雨急了。
  ——时针逆转。
  电梯门前,梅梅离去时的重重一咳,很及时地将此女的思绪带回现实。因此,当上了电梯,看见顾美男按下十六楼数字键的时候,苏小雨猛然醒悟:
  ——在顾望江没把过去的风流史交待清楚之前,她是坚决不会再跟他拉拉扯扯的了。
  正因为有了上述想法,电梯抵达十六楼时,此女很是坚决、很是野蛮地狂按闭门键,两扇门往一处合时,一度差点挤了顾美男的脚;按完闭门键又按数字健,从1到2、从2到1不知按了有多少遍;之所以从1到2、从2到1地按个不停,是由于顾美男出手干扰,使得苏小雨的手指头老是偏离正确方向,从1到2反复滑动。
  不过,当电梯回到一层时,顾美男往门口一站,就把苏小雨堵在里面了;再伸臂一戳,电梯再度往楼上升去;如此一来,不能得偿所愿的苏小雨急得直跳脚,卯足了更大的劲等着自卫反击。
  于是,凯菲大酒店通往客房的三部客梯中的其中一部,反反复复出现以下情形:
  ——上升。上升到十六层时,女的坚决不下电梯;男的有所顾忌,不敢用强;两人僵持数十秒,电梯门并拢,下降。
  ——下降。下降到某一楼层时,男的温和有礼、一派正气地对房客说:“这部电梯坏了。”神情不由得人不信;下降到一层时,女的坚决要下电梯,男的堵在门口丝毫不让,两人僵持数秒,电梯门并拢,上升。
  ……
  如此周而复始,不下五轮。
  当第五次下降到一层时,意识到外面有人等,未曾回头的顾美男习惯性地抛出一句:“电梯坏了,滑丝。”
  门外的人一愣神的工夫,电梯门已经往一块合了;眼见着两扇门的距离还剩下一巴掌宽,那人急了,一把抓住一扇门往旁边一推,电梯门再度徐徐打开;如此一来,顾美男也急了,一抬手,就要按闭门键。
  便在此时,门外那人疾言厉色说了句:“没听过,电梯还有滑丝的?!”
  这一喝,顾美男听出是老爸的声音,不禁抖了下,终于磨磨蹭蹭转过身来。
  他一转身,就把挡在里面的苏小雨给暴露出来了。
  苏小雨是谁?那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夜从A市逃回J市的未来儿媳妇啊。
  一念到此,堪堪就要发飙的顾董事长噎了半晌,总算很及时地收回怒气;只是收得急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差点没憋个半死。
  顾爸顾妈近在咫尺,这下可把苏小雨女士给吓坏了,假装流产、不告而别、上了火车还通过电话把顾望江重重地参了一本,这要是东窗事发,那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此女急得啊,实在没辙了,只好两眼一翻,假装晕倒,缓缓地扑倒在了小顾总的后背上。
  时针回转。
  话说一楼大堂。
  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并,顾涛先生怒从心起,即刻便要发飚。便在此时,忽觉左肩头被轻轻扑打了几下,夫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哎哟,这是在哪蹭的灰啊?”音色格外柔软。
  只一句话,顾董事长愣了。半天,也伸手扑拉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下车的时候蹭着车门了。”音色也格外柔软。
  这一问一答,仿佛旧日那些曾经旖旎的时光滑过,将老顾先生郁结在胸中的怒气一荡而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祥感觉悄悄在心中弥漫。
  这时,站姿仍旧很标准的小胡身子又斜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呀!”由于十分注重礼仪规范,这个“呀”吐露得很是压抑;正因为声音压抑,听起来就很具有爆发力。
  于是,顾爸顾妈不约而同循声而望——:打眼一看,没看出所以然来;又仔细看了看,还是没看出所以然来;正惊疑不定,小胡又呼出俩字:“电梯!”
  话音一落,夫妇俩齐齐顺着小胡的视线望向电梯上方的数字指示键。
  半晌,老顾喃喃开口:“这电梯……”拖了个长音,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斜眼看了眼顾妈。
  由于迟迟没有下文,小胡很是犹豫地接口:“滑丝了?”疑问句式,声音不大,却很是有力,被火速赶来的李经理听了个正着。
  李经理:“什么滑丝了?”
  小胡:“……电梯。”答得相当别扭。
  李经理不假思索:“报维修部,叫人拿钳子过来拧拧。”
  小胡:“……”拧?拧电梯?——心中很是犹豫,站着没动。
  李经理:“……”心说这电梯好不容易坏一次,董事长又好不容易来一次,小胡这孩子平时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到关键时刻就不知道表现表现呢?——想到此,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机给维修部打了个电话,“叫人拿把钳子到大厅来一下,立刻,马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说完就挂。
  没多大会儿,维修部员工小张怀抱大中小三个型号的钳子来到大厅。因为有柱子挡着,一时没看到李经理,为稳妥起见,向大堂付理肖萍打听情况。
  肖萍的眼珠子早就瞄向客梯入口处的董事长了,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过去打个招呼呢,可巧机会就来了。
  于是,从大堂付理处到客梯入口处短短三十几步的距离,肖萍打起百分之五百的精神,风罢杨柳般,走得极其风姿绰约,把跟在后面的小张看得眼都直了;所以,当前面的肖萍停下时,小张抬起的右脚没能及时收住,一脚就踩在肖付理的脚后跟上了;肖萍猝不及防之下受此一击,出于本能,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发出的同时,忽然意识到董事长在场,急忙收声;虽然收得十分成功,但这叫声短促而高亢,听上去分外特别,把方圆十几米的眼光都吸引过来了。
  正尴尬万分时,就听董事长和蔼的声音说道:“这位是肖经理吧?”
  肖萍一听,脸上即刻展露出一个相当迷人的笑容;为了显得比微笑之星苏小雨更具实力,之个笑容格外持久;因为太过持久,等要回答董事长问话时,已经被李经理抢先了。
  李经理说:“对、对,她就是肖萍。”神态毕恭毕敬,脸冲着老顾。
  说完,即刻转向肖萍,表情已转为关切:“鞋子里进沙子了吧?看你走路那个费劲啊。”腰都快扭断了。
  肖萍:“……”从董事长及夫人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表情,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时,维修部小张说话了:“李经理,钳子我带来了,哪坏了,我拧拧。”
  李经理一扬头,答得干净利落:“电梯。”
  小张:“……”有点傻。对着严丝合缝、光亮顺滑的电梯门瞅了半天,没动;又瞅了半天,问,“哪里出了毛病?”
  李经理:“滑丝。”
  小张:“……”连肝带肺抽了两抽,很是小心谨慎地看了眼董事长,没敢说自己没听懂;犹豫再三,撂下一句话,“那个,我忘了带扳子了。”说完,火速撤离,回部门搬救年兵去了。
  不大会的工夫,维修部经理大杨和维修部员工小张一前一后匆匆赶来;前者怀抱大中小三个不同型号的扳子,后者怀抱大中三个不同型号的钳子。
  来到近前,大杨充满歉意地冲顾爸顾妈笑了笑:“看这电梯,又滑丝了。”前两天刚坏了一次啊。
  闻言,老顾沉默,表情很是怪异。
  闻言,顾妈讶然,片刻之后问道:“这电梯——,经常滑丝?”
  经董事长夫人这一问,大杨嘴皮子有点不大好使,正费力地组织说辞时,忽听电梯通道内传出几声巨大而空洞的响声,听声音,仿佛有人卯足了劲拳打脚踢所致。
  这声音一经传出,不但大杨听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前厅部员工小胡有点慌乱:“顾总困在里头出不来,急得直撞墙呢。”
  经小胡一说,李经理很是赞同的点头:“是撞墙的声音。”
  经小胡一说,肖萍惊问:“顾总在里面?”
  小胡和李经理同时郑重点头,后者煞有介事地加了一句:“苏经理也在里面。”
  提起苏小雨,再联想到那声巨响,肖萍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别看苏小雨身量长得小,力气可真不小,想当初在1618房间里的伸脚一绊,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啊。——想到此,肖萍很是由衷地叹道:“说不定是苏经理急得直撞墙呢。”
  话音刚落,只见李经理缓缓摇头,表情很是沉重。——方才苏小雨晕倒在小顾总后背上那一幕,他可是通过监控屏幕,瞧得一清二楚;这顾家未来的儿媳妇本来就身体抱恙,现下又困在电梯里,实在是令人揪心哪。
  李经理的心固然揪着,但心揪得最厉害的可是顾夫人。苏小雨A市之行的悲惨遭遇令顾妈感同身受,自从住进凯菲大酒店,一逮着机会就以身说教、给自家儿子上课;上课的内容无一例外就是要善待苏小雨,坚决不能做陈世美;所以,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把孤身在外的苏小雨给找着了,话还没来及说上一句,就被困在电梯里了。
  顾夫人在无限同情心的驱使下,很是耐心地、富于涵养地、言辞客气地一再催大杨赶紧动手,把困在里面的人给解救出来;她每说一句,大杨的汗珠子就冒出来一滴,实在扛不过去了,狠了狠心,拎起最沉最大的那只扳子,冲着电梯就过去了。
  站在电梯门前,大杨很是悲哀地发现,此电梯外露部分,实在太光滑了,扳子拿在手里比划了好几下,愣是无从下手,连做做样子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维修部经理大杨相当懊恼地把扳子从右手交到左手,又从左手交到右手;当再次从右手交到左手时,眼角的余光发现董事长瞅着他若有所思,不禁心突地跳了一下,左手就没再敢往右手交;空出来的右手无处可放,下意识地抬起来,冲着上升钮连按几下,往旁边一移,又冲着下降钮连按几下。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嗯,大概叫奇迹无所不在。大概叫一切皆有可能。大概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总之,这些话应在当下的表现就是,当大杨按了几下上升键、又接着按了几下下降键之后,只听“当”一声脆响,奇迹出现了——:慢镜头,电梯门缓缓打开,一男一女出现在众人面前;男的是顾望江,女的是苏小雨,男的双手高举做投降状,女的横眉冷目、单手叉腰、右手的一根手头正往男方的额头上戳;画面已经够震撼了,更震撼的是台词,男主角说的:“这些事我就告诉你,连我爸妈都不说。”
  于是,外面众人,包括董事长夫妇在内,彻底石化了。
  顾美男此话讲完,猛然意识到,门已经打开了;往外瞅了一眼,见老爸脸阴得厉害、老妈眼神十分怪异,自知闯祸,怎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日后想办法尽快弥补才是正道。
  苏小雨手指头戳到顾美男额头上的一瞬间,也猛然意识到,门已经打开了;此女心虚,没敢往外看,曲指在小顾额上勾了两下,以颤音说道:“这里多了条皱纹。”不胜娇弱,其面部表情变化之快,令顾美男一阵恶寒。
  当然,作为关系很不一般的同事,苏小雨的这点小伎俩,很难瞒得过肖萍的法眼,使肖付理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方才电梯内传出的巨大响声,十之八九是苏小雨鼓捣出来的。
  实际情也正是如此。
  不过,此女之所以搞出那么大动静,可不是因为被困电梯、急得撞墙;而是因为当时被顾美男揽在怀中,为图反
  当时具体情形如下——:
  顾美男伸臂一揽,将苏小雨搂在怀中,于是,此女急了;一急,力气就大,一阵乱扑腾,把顾美男逼退三步,被迫放手;与此同时,苏小雨刚好抬起一只脚,作势要踢;顾美男一放手,此女失去倚靠,单脚独立,向后仰去;事发突然,顾美男匆忙应变,一伸手,又把苏小雨揽住了。
  这下,此女怒了。
  怒了的结果就是,这一脚卯足了劲,真踢出去了;只可惜,苏小雨气怒之下,准头奇差,一个不小心,踢到电梯内壁上去了。
  这一踢,后果相当严重,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随之发生。不知是震坏了线路,还是震坏了灯具,反正不管是何种原因,随着咣当一声巨响,顶棚上的灯灭了。
  灯灭之后,镇静如顾美男,也不禁瞠目结舌,半天无话,最后,忍无可忍笑出声来;灯灭之后,苏小雨一时被自己吓到了,也是半天无话,最后,当黑暗中传来顾美男的笑声,此女忽觉满腹委屈,一个没忍住,哭出声来。
  苏小雨一哭,顾望江觉得,再笑下去实在不合适,于是,转为柔声劝慰。
  一来二去,柔声劝慰转为小心应答。
  三来四去,小心应答终于转为交待风流史。
  所谓的风流史,被苏小雨高度概括为三个问句。
  ——第一问,作为初恋情人,如果佳佳此时现身,顾望江会不会旧情难忘,情难自禁?——第二问,顾望江和伍莹莹是怎么回事,伍莹莹儿子他爹,是不是顾望江?
  ——第三问,伍莹莹喝水用的陶瓷杯,和顾望江办公桌上的陶瓷杯,两只杯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对此三个问题,顾美男答复如下。
  ——第一答,作为初恋情人,佳佳已成过去式,如若再见,只作一般朋友。
  ——第二答,伍莹莹一度是老爸中意的未来儿媳妇人选,因为她的出现,和佳佳之间产生一系列的矛盾误会,最终以分手告终;至于伍莹莹的儿子,顾美男以老婆大人的名义保证,和自己绝无半分关系。
  ——第三答,伍莹莹喝水用的陶瓷杯,和自己办公桌上的陶瓷杯,两只杯子之间的确是情侣关系。他之所以一直保留,实在是因为这杯子很是结实抗摔,掉地上好几回都完好无损。不过,由于担心苏小雨起疑,办公桌上那只已经被他清理出局了。
  顾美男交待问题的态度相当诚恳,令苏小雨觉得吧,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如果再纠缠不清,她也太小气了。
  只是两人僵持数日,搞出那么大动静,仅凭几句话就缴械投降,岂不是面上无光?
  虚荣心很重、很爱面子的苏小雨既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又不愿面上无光,思来想去,以比对方还要诚恳三分的声音幽幽说道:“你得改,以后不能这样了。”
  闻言,顾美男重重喘了口大气,半天无话,不知道此女要他改的是这段历史,还是要他改变看待这段历史的态度。总之,就算要改,也不知改从何来。
  他不说话,苏小雨也不说话,很是执着地等着顾望江认错。
  大概过了半分钟之久,因为迟迟等不来顾望江开尊口,苏小雨有点急,一急,不自觉地就单手叉腰了。
  又过了半分钟之久,苏小雨又急又失望,单手叉腰之外,另一只手就举起来了。
  与此同时,顾美男终于开口了:“我改,以后不这样了。”因为实在觉得此承诺不可思议,不自觉就举起又手作出个投降状,“这些事我就告诉你,连我爸妈也不说。”
  说话间,处于黑暗中的两人只觉脚下似乎颤了一下,当时并未在意;哪知此话讲完,电梯已降至一层,并且双门大开……
  由此,凯菲大酒店由内部流传出三则重大新闻。
  一则,作为业界翘楚,此酒店连电梯出个故障都不同凡响,美其名曰——电梯滑丝;二则,为人处事一向稳重、很具大家风范的顾望江先生,竟然也是小市民心态,典型的找了媳妇忘了娘的主,假如老妈和老婆同时掉进河里,那是指定弃老妈于不顾的;三则,事关凯菲大酒店维修部经理大杨,此人为人低调,但有绝活在身,以一根手指头,三下五除二,轻松治愈“电梯滑丝”之症。
  这三则新闻一经问世,立刻通过电话短信到处乱飞,一时成为行内趣闻逸事,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衍生出无数版本。
  不止于此。
  当苏小雨在董事长夫人的安排下入房间休息后,客梯外众人陆续散去。
  肖萍在前,经过前台时无意中侧头,见李丽面颊发红、眼睛发亮、神色间很是奇怪。于是贮足,片刻,走上前去。
  看见肖萍,李丽找人倾诉的欲望大增,于胸口处互握双手,眼睛微眯,未语先叹。
  此情此景,大大助长了肖付理的猎奇心理,追问两遍,李丽才按住一颗抨抨乱跳的心脏,开口说道:“肖经理,你知道吗,今晚啊……”
  如此这般,把肖萍听傻了。
  李经理和小胡聊了几句才离开。走出几步,忽然想到张强打给李丽的那个电话,很想为下属探探口风,于是掉头,直奔前台。
  转过拐角,不禁一愣。只见肖萍与李丽相对而视,两人都是面颊发红、眼睛发亮、神色间很是奇怪。
  于是贮足。片刻,走上前去。
  看见李经理,肖萍与李丽各自于胸口处互握双手,眼睛微眯,未语先叹。
  此情此景,把李经理给吓着了,追问两遍,肖萍才按住一颗抨抨乱跳的心脏,开口说道:“李经理,你知道吗,今晚啊……”
  如此这般,把李经理听愣了。
  大杨和小张走在最后,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走着走着,小张扯了下大杨的胳膊;大杨会意,顺着小张示意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台处,李经理、肖付理、以及接待员李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欲言又止。三人都是面颊发红、眼睛发亮、神色间很是奇怪。
  于是,片刻,大杨和小张走上前去。
  看见他们,李经理眼睛微眯,未语先叹,口中喃喃:“白菜啊,白菜……”似乎是出于感慨,肖萍和李丽随声附和,说,“唉,真是……”
  此情此景,把大杨给惊着了,追问两遍,李经理才煞有介事地说:“杨经理,你知道吗,今晚啊……”
  如此这般,把大杨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前厅部新进员工小胡原地待命,在帮顾客提行李时偶一抬头,见前台处围了一帮子人,个个面露惊疑,神色间很是奇怪。
  于是,不禁脚下一顿,把顾客送上电梯后,也凑了过去。
  小张一看见他,迫不及待地说:“小胡,你知道吗,今晚啊……”
  如此这般,把小胡听得极为激动,挥了下拳头说:“等我订婚,也要办个白菜宴。”
  闻言,李经理下意识地看向李丽,心说,这等志向,张强怕是没希望了。
  于是,以上诸人散去不到五分钟,凯菲大酒店各部门在职员工无一例外地听取到一则更为重大的新闻,那就是——:今晚小顾总和苏小雨的订婚宴上,准女媚给未来的岳父母备下一桌丰盛的白菜宴。
  关于这则新闻,各人听到耳中反响不同,基本形成两大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小顾总有情有义,含着金钥匙长大却并无有钱公子哥的陋习,可敬可叹,同时,视大白菜为坚贞爱情的象征;第二种观点认为,顾家家世不俗,却拿大白菜来招待苏家父母,很明显,小顾总根本就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可见门不当户不对的两家,是很难结成儿女亲家的。
  持第一种观点的以年轻人居多,受此影响,个个陶醉于爱情当中。当然,年纪大的王姐纯属例外,破天荒在上班时间外出,到酒店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棵包装精美的大白菜,说是晚上做给老公吃。
  持第二种观点的以年长者居多,听到传闻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姚总,看见王主任时忍不住好心提醒:那只动了心思、费了洋劲做出来的笔盒,最好等到苏顾二人成婚时再拿出来,以免中途亲事发生变故,到时尴尬。——经王主任再三保证,姚总仍旧将信将疑,只等晚宴当中亲自一探究竟。
  当外面众人围绕着大白菜说来说去的时候,晚宴主角之一苏小雨女士正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睡梦正酣。
  正做梦逼顾美男认错呢,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迷迷糊糊接起来,只听李丽的声音小心说道:“苏经理,吵醒你了吧?”
  苏小雨:“……”迷瞪了半天,含糊开口,“没有。我睡得好好的啊。”
  如此回答,把李丽要说的话给憋回去了。吱唔几声,才问:“你妈的电话,要不要给你转过去?”
  苏小雨随口嗯了一声,随即醒悟,急忙说道:“不要转,不要转。”这个,最近几天发生那么多事,在编好措辞向父母交待之前,最好先不要和老妈说话,以免露出马脚啊。
  此女焦急的喊声一停,电话中老妈的声音立刻说道:“你这孩子,眼里只有小顾,都不把两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苏小雨:“……不是啊,妈,不是。”
  苏妈:“和亲家见面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妈,还说不是?幸亏小顾懂事……”原来,自从苏小雨赌气跑回J市的那一刻起,顾美男就没中断过和苏家的联系;而且此男手法很是高明,几天过去,愣是让苏爸苏妈以为他和苏小雨一直在一起。
  接听完老妈的电话,苏小雨睡意全无,心中对顾美男充满感动之余,通过电话,把这事添油加醋分别向梅梅和小夏通报一翻。
  当然,对于此事的反应,两位好友差别很大。
  梅梅闻听之后,说:“顾总真有心哪。”设想周到,做事妥当,真是难得啊。
  小夏闻听之后,说:“天哪,此人好可怕。”简直就是阴险无比哪,竟然连一向精明的苏妈妈都给骗过了,这要是骗起苏小雨来……
  听完梅梅的回复,苏小雨心里美得直冒泡,呲着牙,半天都没合上嘴巴。
  听完小夏的回复,苏小雨心里冒起的泡泡劈里啪啦爆裂大半,深觉此言有理。于是,心神不定之下,此女拨出第三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小格的。
  小格对苏小雨的担心嗤之以鼻:“杞人忧天!这世上谁没说过假话啊,能被自己所爱的人骗一辈子,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听完小格的回复,苏小雨很是幸福很是满足地乐呵呵笑出声来;心中暗自觉得,梅梅和小格看待问题比小夏有深度多了。
  当天晚上,苏爸苏妈如期前来。
  双方见面寒暄之后,苏妈刚要招呼自家女儿过来落座,只见顾妈很是亲热地把苏小雨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了。
  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面上含笑,失落之情却是表露无遗。这情形,不但苏爸瞧在眼里,连顾涛夫妇也有所察觉。
  对此,苏爸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膀,以示安慰;而顾妈呢,觉得有点为难,把苏小雨撵回父母身边似乎说不过去。
  便在此时,一旁的顾望江一边吩咐厨房上菜,一边就很随意地坐在了苏妈苏爸中间。
  如此一来,顷刻间,苏妈心头云开雾霁,一片晴朗。几人有说有笑,有问有答,气氛极为融洽。
  不过,当几道小凉菜陆续上桌,顾涛夫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而苏家父母的话也越来越少;不得已,顾涛先生强自压下心头的惊异,指了指凉拌白菜帮,又指了指凉拌白菜叶,说:“清口,开胃,尝尝,尝尝。”
  闻言,苏妈举箸,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还没到嘴边,就听老公连赞两声:“好吃,好吃。”手一停,瞧向自家女儿;只见苏小雨正深情地瞅着一盘白菜帮,一脸幸福状。
  苏妈心里叹息一声,连吃两口,没再说话。
  不大会儿,当头道热菜端来时,除男女主角之外,双方父母均盯着最上面的一层白菜叶发愣,席间顿时无声,空气仿佛凝固。
  服务员笑容满面地报上菜名:“这道菜叫比翼双飞。”
  这时候,苏妈挺直了背,面色凛然,同时慢慢放下了筷子。
  顾妈很是尴尬地笑了笑,打圆场说:“这名字好,这名字好啊。”说着,很是微妙的眼神瞧向老公。
  顾涛先生扫了眼满桌的大白菜,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又不便当场指责儿子,只得又一次让菜:“尝尝,尝尝。”
  这回苏妈没动,苏爸见状便举起了筷子。
  这道菜的几片白菜底下可是名副其实的江雨式烧乳鸽,出自名厨之手,味道自然不俗。苏爸只吃了一口,便连赞了三声:“好吃,好吃好吃。”作势还要去夹。
  见此情形,苏妈迟疑地伸出了筷子;接着,顾涛夫妇也伸出了筷子。
  结果就是,凯菲大酒店董事长顾涛先生对自家的招牌菜变成如此模样很是震惊,一再追问原因,服务员喜滋滋地抢着把白菜宴的由来细细讲述一遍。
  讲完,席间尴尬气氛烟消云散,重又无比融洽起来。
  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
  无意当中,顾妈很是羡慕、很是委婉地提及苏爸为苏妈洗脚泡茶的事,大赞苏爸会疼老婆;她这一提,苏爸脸有点红,人前一向以老公为尊的苏妈也有点别扭,两人同时望向自家女儿,眼神略带责备。——看得苏小雨不自在,急忙发话,引开话题。
  无意当中,苏爸很是敬佩、很是坦诚地提及当年顾爸领着孩子要饭的事,大赞顾爸意志坚强;他这一提,顾妈一口茶差点喝喷,人前一向以平和形象示人的顾爸脸有点黑,两人同时望向自家儿子,眼神很是责备。——看得顾望江心虚,急忙发话,引开话题。
  不一会儿,苏家父母趁对方二人同时离席的时候,当着顾望江的面教育自家女儿。苏妈语重心长地说:“小雨,以后咱家家庭内部琐事,不能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你让你爸太没面子了。”
  对此,苏小雨脖子一梗,很不服气地说:“妈,这是事实啊,为什么你们能做,我就不能说?”
  苏妈咬牙,谆谆教导:“男人爱面子,在外人面前,做老婆的一定要维护老公的尊严。”
  闻言,苏爸摇头,拍拍顾美男的肩头说:“看看,看看,我这面子,也就外表光鲜。”
  闻言,苏小雨歪嘴:“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苏妈:“你这孩子……”恨恨地喘了两口粗气。
  苏小雨还要辩驳时,被顾美男眼一瞪、打断了:“行了,少说两句。”这话十分管用,此女立马乖乖闭嘴。
  见此情形,苏妈有点难过,酸溜溜地想: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果不其然啊。
  不一会儿,顾家父母趁对方二人同时离席的时候,当着苏小雨的面教育自家儿子。顾爸不敢置信地说:“望江,你爸爸什么时候领着你要过饭?这种事怎么能乱讲?”
  对此,顾美男强词夺理,表情无辜:“爸,这件事您亲口说过。”
  顾爸咬牙,双眉紧蹙:“我说的是你爷爷领着你爸爸要过饭。混小子,说假话也要搞清辈份,乱弹琴!”
  闻言,顾妈摇头,很是感慨地轻拍苏小雨的肩头:“无伤大雅的事,说明望江重视你,小雨,你真幸福。”
  闻言,顾美男很是恭顺地说:“爸,您当时说的那句话,我可是全文照搬,半个字也没改。”——实际情形是,有感于创业艰辛,老顾经常教育儿子不能忘本,曾一再说及这句话:当年,我爸爸领着我要过饭啊……
  顾爸:“混小子……”第一次发现儿子油嘴滑舌到如此地步,恨得牙痒痒。
  顾美男还要说话时,被苏小雨斜了一眼、打断了:“好了,少说两句。”这话极为管用,此男立马乖乖闭嘴。
  见此情形,顾爸有点难过,心头酸涩地想:从小到大,儿子对自己总是阳奉阴为,何曾把父亲的苦心真正放在心上过?
  对苏小雨A市之行的遭遇,顾妈一直心怀歉意,再加上几经试探,发觉苏家父母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由得十分感慨,大赞苏小雨懂事、识大体;言辞间,把此女夸得千好万好,听得苏爸苏妈直想抹汗。
  恰在此时,顾美男欠身为苏妈夹了口菜,又为苏爸斟了杯酒,举止殷勤、神色恭敬。——苏妈瞧在眼里,再瞅一眼装模作样、一脸娇羞的女儿,两厢一对比,顿时对眼前这位准女婿的好感直线上升。
  于是乎,那边厢顾妈刚夸完苏小雨,这边厢苏妈接茬猛赞顾美男;言辞间,把此男夸得万好千好,听得顾爸顾妈笑容发虚。
  理所当然的,既然这俩孩子都如此优秀,不分高下,也算是十分般配了;这十分般配的两人如果不结连理,实在有违天命啊。
  由此,顾望江和苏小雨的婚事由双方家长提上日程。
  且不管日后苏妈如何看黄历,挑吉日;也不管顾妈如何请周易,论风水。
  总之,白菜宴接近尾声时,顾望江和苏小雨二人收到了一份有生以来最为匪夷所思的礼物;礼物由王主任提供,据说看过之后能让女方感动哭喽。
  受此话影响,当苏小雨将信将疑、小心翼翼打开价值不凡的盒子时,那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哭笑不得、欲哭无泪的模样被服务员添油加醋一通宣扬,绝对百分百符合王主任的断言。
  当天晚上,凯菲大酒店所有当值人员都得知这样两件事。
  一件是公事,由姚总无意中透露总部意愿,从今往后,无论是谁,“微笑之星”取消连任制。
  另一件是私事,内容如下: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曾经的风流大少顾望江、与曾经的第十任女友苏小雨分开许久许久之后,冥冥中千里姻缘一线牵,重又走在一起,最终定下婚期,修成正果。
  于是,有关于顾望江大大小小的风流韵事到此结束,终结在苏小雨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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