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风迁徙:万有引力

(2009-02-01 14:44:50) 下一个

  【遭遇香车美人】
  1
  孙娴二婚之前,约了姐妹们一起吃饭,因为她马上要嫁的是一个据说挺款的哥们,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帮她省钱,指定去豪门。
  酒过三巡,一群年近30的女人就十分的没有气质起来,我那会儿大概真是酒后吐真言了,指着孙娴的鼻子嚷嚷:“奶奶的,老娘他妈的最不待见的就是你!”
  朱晶晶和夏新在旁边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还拍着小手起哄:“鲁岳,这话你得说清楚了,为什么不待见我们孙美人?”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待见孙娴?她人美气质好读那么些年书也没把脑子读腐朽了,一幅贤良淑德允文允武的样子,多少男人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从前糟蹋了一个大好帅哥生下一个未来的大好帅哥不算,后来说是感情破裂马上又糟蹋了若干帅哥,最后金盆洗手还捞着了一个金龟,和金龟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肚子里又怀上一个将来的帅哥了,这样子的好命!还不把我这样眼看着奔三却始终碰不到良人的清秀小佳人活活气死!!
  我嫉妒啊!嫉妒得要死!所以我站起来,慷慨悲壮:“代表全天下不被帅哥重视的女人鄙视你!”
  听完我的话,夏新点着头,也站起来:“孙娴,代表国家的晚婚晚育政策鄙视你!”
  朱晶晶于是总结陈词:“你这个祸水!”
  ……
  那个祸水是唯一清醒的一个,没办法,她现在是一尸两命,基本上就如她家的金龟劳勇说得那般——“是我们家的大熊猫”,大熊猫啊!早些年的时候,打死人抓不到那还不用偿命,打死大熊猫可是天涯海角也要被抓回来偿命的!
  所以大熊猫站起来了,我们就都坐下去了,我们三个,论长相加在一起不如她美,论财产加在一起不如她多,论老公加在一起也不如她多,论儿子加在一起还是不如她多——这样子的人比人气死人,要钱没钱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男人没男人还混个P啊!此刻只能抬起我们高贵的头听她用软得发腻的声音训斥:“你们啊!我先说你鲁岳,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开口闭口你妈我妈他妈,你奶奶我奶奶他奶奶,也难怪十个男人就该避着你了;再说说你,夏新,瞅你名字挺出名的,怎么这么没出息,结婚这么些年愣是没结出个果来,知道的说你事业为重,不知道的还指定以为你什么功能不健全呢?好了,我说晶晶姑娘,你已经是你家妞妞的娘了,麻烦你不要再同这两个不经事的小丫头掺合在一起好不?”
  说完又慢悠悠的坐下,还特意的抚了一下肚子,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害得我又生出了劫富济贫的侠客情绪:“我靠你一万遍!你个孙祸水!把你的大儿子给我吧,反正我也没有男人!”
  说完当然是被其他两个女人群殴,孙娴的大儿子宋定韬是大家的宝贝疙瘩,当年她离婚,她妈都劝她不要孩子了,是我们三个姐妹死活掉着眼泪指天发誓将来有我们一口饭吃就有小韬韬一口饭吃才让她们下定了决心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
  也许是昨夜和她们喝酒唱歌玩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我竟然没有听到手机闹铃,醒过来一看只剩十分钟,于是第101次在心底诅咒懒人方式为什么只有三遍铃声!穿衣服刷牙洗脸统共用了五分钟,到楼下开车时心里还在琢磨着我又要怎样的假装在领导面前抱怨路况了。
  但是这年头大概是真的劳动致富了,半年来小区里新增的汽车那叫一个多,我看我的汽车前面停得歪歪扭扭而且刚好把我可以出去的路堵住的那辆雷克萨斯,全身的血液就往脑子里涌!!!靠他一万遍,哪个大脑得关节炎小脑缺维生素的家伙停出来的车,再看看手表,不早不晚,8:30,上班时间!心就开始滴血,只好拿起电话,往办公室打电话:“喂……哎,许工您早,我是小鲁啊……你好你好……这样的,我妈昨天晚上胃不舒服,我陪她去一下医院,上午就请假了,您帮我跟宁处他们说一下……噢,谢谢谢谢……不要紧的……好,再见。”
  打完电话,我对着天空双手合十:“老妈对不起,我今后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天爷,你听见了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许惩罚我妈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
  因为从小被教育得太好,立志成为四有新人,什么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什么五讲四美,什么事业心公德心,所以我对着那辆横行在我面前的霸王车无可奈何,明摆着的,如果我摁喇叭把车主给摁出来,估计我会被楼上砸下来的香蕉皮西瓜皮外加洗脚水扔死;如果我选择踹这个车子一脚,看看着小车,锃亮的外表,醒目的凌志车标,再看看我自己那辆别扭到死的三菱老吉普,明显的下不了脚啊!荷包空空的人是没有人格的,我从车里认命的把笔记本拿下来,告诉自己:一定要赚钱,一定要赚钱……
  既然没事,就混到老妈家里去骗吃骗喝,妈妈对我这个时候到来十分奇怪,我当然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圆前一个谎言:“早上起来胃不舒服,请了半天假。”
  换来她十分关心的脸:“叫你好好吃饭,要不还是住到家里来算了,又不是住不下,干嘛一定要逞强住在外面?我给你热个牛奶,蛋糕吃不吃?”
  “吃吃,妈你真好!”我撒娇,不过我可不愿意住回家来,家里的大嫂太恐怖,用夏新的话形容,那是:集天下恶嫂嫂之大成!想当年我大义凛然的贷款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还不是怕了她常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小岳你怎么也不交点饭钱给爸妈?说起来你的工资还比你哥高呢?
  我在心里靠他一万遍啊一万遍,给她儿子也就是我侄子每年的压岁钱就不是个小数目了,加上我陪妈妈出去从来都是我付账,还时不时地给侄子买这个买那个,哪点顶不上她和哥哥每个月交给妈妈那可怜巴巴的300块钱?!
  说到底,无非是看着我住在家里三室二厅的房子就没了书房,所以等到我硬气地搬出去住,我那间当年亲手布置的闺房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书房,如今我要真想回来,住哪里去呢?!
  爸妈是没办法,哥哥叶曾经对我说:“小岳,哥没什么能耐,现在亏待你,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哥一定好好帮你置办。”
  其实,有他这句话就成了,这世上没能耐妻管严的男人多了去了,我还不至于为这个和他这个血亲翻脸,所以小手一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没事没事,我怕妈唠叨呢,这下子自由了!”
  自由啊!就是常常迟到,想起这个,忍不住继续诅咒那个可恶的懒人方式!
  下午上班,许工很热心地询问我妈妈的“病”情,我打着哈哈:“没事没事,就是胃炎,老毛病了。”说完心里不免自我辩解:胃炎谁都有啊谁都有,妈,我对不起您!
  宁处找我的时候快下班了,他仍然是那张忧国忧民的脸,踱到门口,中气十足:“小鲁,你来一下。”
  我乖乖的跟上去,觉得自己170身高的女人跟在一个168身高的男人后面十分的诡异,低着头踏着小碎步很有点像当年的太监跟着娘娘,想到这里就鄙视自己,比什么不好去比太监,虽然都一样没有那个什么但好歹我还有那个什么,这能比么?!
  ……
  领导的办公室到底不一样,朝南的单间,还有沙发,我坐在真皮的沙发上不断调整姿势,直到差不多陷在里面,屁股上的细胞不断通过中枢神经向大脑发射信号:舒服舒服真舒服——大脑又经过分析得出结论:当领导好,有权力有地位还有真皮沙发,最重要的是奖金比较多。
  在我羡慕的神思恍惚的时候,宁处清了清嗓子:“小鲁,你上次那个余热发电的项目做得怎么样啦?”
  “送审稿已经拿出去了,在等业主那边确认是否要召开评审会。”
  “哦,这样的话,最近新农村建设那块有个农村集中供水项目要上马,要做个论证,你看看手头的工作理一理,能不能接下来?”
  我脑子里火花一闪:新农村的工作都是政治任务,做好了不表扬做坏了要批评,估计时间又会很赶——本能就想回避:“宁处,您看,我手上还有上半年的年报没做好,公报那块也在等着,还有省里面最近下了几个水功能区划调查的文件,恐怕也不是很空啊!”
  “这些事情先放一放嘛,先把那个项目做下来,明天他们会有人来和你谈,价钱么,不低于15万,具体你自己定,合同签下来了你就先跟项目这块,其它的事情可以交给小年轻们做。”
  我只好低着头说:“噢,那好。”说完站起来离开内心无比郁闷:交给小年轻们做!难道我已经不年轻了吗?我还没到30岁啊!
  过一会儿又开始自我安慰:也好也好,15万12%的提成就是1万8,一个月做1万8也不算太差,还蛮对得起自己的荷包的。

  2
  从前,你要说全国的公务员们我最佩服的是什么单位?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乡镇上的。为什么?因为他们工作在基层兢兢业业需要直接面对人民群众还必须掌握大量信息。
  那一天以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乡镇上的干部朴实啊!个个都是孔繁森,人人争当焦裕禄,可是那一天当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门被人一把推开,大大咧咧走进来四五个大男人,手里捏着香烟,到我面前,虽然带着笑容却一点不让我温暖,我的心情怎么也high不起来,很想问他们:哪条道上的?
  不过受党教育那么多年,我还是端起笑脸:“请问,你们是?”
  “哦,跟你们宁处打过招呼的,我们是乌溪乡的。”
  “哦,您好您好,请坐,都请坐。”我给他们泡茶,背对着他们,表情十分扭曲,最讨厌抽二手烟。
  转过身,又是春光灿烂,我继续笑:“请问怎么称呼?”
  “哦,对了,”打头一个40来岁,保养得还不错,长得也不算差,就是眼神太淫秽,我都不敢盯着他看太久怕影响我的心理健康,他拿出一张名片,“我是负责这块的副乡长,我姓焦。”
  接过名片,看看,果然姓焦,难怪这么长得这么淫荡,然后在抽屉里随手拿出一张填着过期手机号码的名片递过去:“焦乡长,您好,我是鲁岳,您叫我小鲁好了。”
  他还真不客气,马上叫:“小鲁,我以前就知道你们系统里有个鲁工很厉害,想不到这么年轻漂亮,哈哈!”
  跟着他的几个狗腿也在边上笑,我估摸着他都很想摸一把我的脸蛋继续笑,所以很友好地提醒他:“焦乡长,我们系统里姓鲁的工程师有9个。”
  “哦,小鲁你行的。”他当真拍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好你哦!”
  天哪,好想洗手,好想吐。
  ……
  那次谈判算是十分的不成功,他们对于我18万的开价觉得不可思议,很直白地嚷嚷:“这不就是走个形式吗?小鲁,你这样太不上路了,这个么我们定个合同,你们随便做个本子给我们,就算我们论证过了,反正这样的项目属于省里面的专项,是新农村建设的配套工程,就算你们同不过我们也是一定要上马的,还要那么多钱,何必呢?大家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这样的人见多了,我早就知道什么法律法规再说也是枉然,只好推托:“您看,焦乡长,我呢也是做实际工作的人,论证项目的价位呢主要还是领导说了算,要不我帮您把宁处请过来,你们自己谈一下,领导拍板就是免费我也会尽心竭力的。”
  “好好,快打电话。”
  宁处走到哪里都是慢悠悠的样子,我曾经私下里对姐妹们说起这位领导,认定他家是卖诺亚方舟的,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怕。
  头头一出现,我们就靠边,领导到底是领导,先问我:“小鲁你给他们开了个什么价位?”
  “18万,宁处,您看,取水量那么大,集水面积小,地质构造复杂,不算贵啊。”
  “真是的,你不知道焦乡长是我的朋友吗?对别人这个价格不算贵,对老焦怎么能这样?!”转身对着那位姓焦的同志,“老焦,你怎么还这么年轻?这样不好吧,外面的女人都被你迷倒了你家老婆要没有安全感了,等下到我那里喝杯茶,晚上一起吃个饭,平时约你总没有空,该不是把我这个朋友忘记了吧?”
  “哪里哪里。”
  “关于价位么,反正最后付钱的也是业主单位,你干吗这么省钱呢?再说现在做这个麻烦啊,部里查、省里查、市里查,这个规范那个条款,还要几个高工审稿,小鲁这样的小年轻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工地呢,我看这样么好了,15万,你不要再说了,这个价格也别跟别人说,我们自己知道,嗯?”
  ……
  等到宁处长拉着焦乡长的手领着那几位自始至终我不知道是谁的人走出我的办公室,我对宁处的崇拜到了极点,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钞票和他的想象中一分不少还赚了大大的人情,牛人啊!
  牛人宁处第二天对我说:“那个承办的业主据说把市里80%的乡镇都吃下来了,专做供水这一块,你这次好好合作,以后别的乡镇拿过来都让你做,将来你就要请单位里的人吃饭了。”
  我千恩万谢出门,对领导的话领会精神,就是如果这个项目做得好我就好处大大的有,做得不好就别指望他给我好脸色看,所以我哪里敢有半点耽误,先去打电话,签合同再说。
  电话号码是昨天那位副乡长留下的,说找小王就可以了,我照着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声,听起来那边气氛很活跃因为笑声十分响亮,她几乎是喘着跟我说:“喂……喂……”
  “您好,我找小王。”
  “小王?我们这里没有小王啊。”
  “啊?你那里是不是升业发展公司?”
  “没错啊。”
  “你们是不是乌溪乡农村供水工程的承建单位?”
  “对啊,我们公司刚刚吃下了全市80%的农村供水项目,怎么啦?”
  “昨天乌溪乡的焦副乡长来我这里,让我打这个电话联系小王,我是给您们作论证的鲁岳。”
  “哦,我明白了,等下。”声音变轻,估计她拿手捂着电话,“王经理电话。”
  电话再被接起的时候对方变成了很好听的男声:“您好,我是王耕升。”
  我本来不想笑,但那一刻“扑哧”一声笑出来,昨天的焦副乡长大名焦自立,如今来个王更生,倒还真是绝配,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清清嗓子:“您好,我是鲁岳。”
  ……
  和更生谈话就是比自立舒服,声音好听,说话也爽快,本来我打算上门服务到他的公司签合同,他却说第二天会来我办公室签合同,如此甚好,省了我不少力气,说好时间,挂断电话,开始想象一个月后领奖金的幸福场面。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时候那辆可恶的雷克萨斯又出现了,照旧没有停好,我根本没法停到我买下的车位上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打电话给社区保安,当时我气焰十分嚣张:“……我付钱买车位就是为了让别人正好堵住我的路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我等等,等到什么时候去?收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等等……”
  最后,两名保安大哥出现,绕着雷克萨斯和我的破三菱转圈,转了半天对我说:“我们也不知道这辆车是哪一户业主的。”
  火大啊!!!!
  火大的时候容易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譬如杀人,譬如分尸,还譬如,一下子坐进汽车里把喇叭摁得应天响——
  结果是,楼上的窗子一扇扇得打开了,可爱的劳动人民一个个探出头来,有人在迷惘,有人在唾骂,有人在看戏。
  良久,一个男人施施然地走过来,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内心马上分裂成两派,一派说:“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雷克萨斯的主人。”另一派说:“太帅了太帅了,男人长成这样太对不起占地球上一半的女性了!!”
  总之,我临阵倒戈,看着他眼睛里面都是粉红圈圈,目瞪口呆中听见他说:“摁那么响你太过分了,不会叫保安吗?”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把车子停好,又走开,才猛地想起来:是保安说不知道这是谁的车我才会这么干的!
  我在发什么花痴?!
  可是那之后我脑子里不断想起一句形容女子的糜艳的诗词: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这话连孙娴都当不起,我却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到了,行走时那般施然不著旁人,停下又别具风姿魅惑众生,搞得我注定当晚失眠!!

  3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平时最喜欢把帅哥挂在嘴边与人分享的我没有把这一场艳遇告诉姐妹们,独自收藏起来。
  我住的这个小区属于市内条件很好的社区,当初买这里就是因为据说大量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都喜欢住这里,我也指望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得不到月,提高一下自身档次也是好的。
  小区里面名车是鳞次皆比的,我却独独对那一辆雷克萨斯上了心,第二天早上出门又看一眼,感觉一下帅哥的余威。
  上午去单位不算太忙,挂在QQ上与一群腐女畅谈人生,后来几位大妈级聊起帅哥,说的那个天花乱坠唾沫翻飞,我终于没有人住心里的小小冲动,悄悄地大胆地将雷克萨斯帅哥供出,立马之间应者云集,强烈要求我用手机偷拍,我有小小的得意和小小的自我安慰:不是我要偷拍你是人家让我偷拍你……
  下午我等着那名声音很好听的王更生同志来签合同,等了半天等来一位笑容阳光但是声音明显不对的年轻男子,开口问我:“是鲁工吗?”
  我点头,他继续笑,露出八颗牙齿:“我是升业公司的,我们王经理让我过来签个合同。啊,我叫丁凯。”
  “噢,请坐请坐。”
  合同文本是早就打印好的,最重要的问题无非是时间和价格,而这两样都是一早与乡里面定好的,所以签合同的过程很快,他粗粗翻看一下,就从包里掏出公章,我倒是很少遇见这么爽快的单位这么利落的员工,提醒他:“要不要带回去给你们领导看一下?”
  “王经理说只要时间上面不拖拉,其他都不是问题,我把公章带来就是希望能速战速决。”
  “哦——”感觉上面这是一家效率的公司,可是这样的公司我至少应该听说过啊,真可惜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公司办事效率真高。”
  “那是,我们在这里注册成立分公司不过两三个月,目前已经上马不少项目了,总公司在上海,升合实业鲁工听说过吗?”
  “哦,原来是那家,我有你们总公司的股票。”
  合同签完,对方给我们现金支票,算是第一期资金,然后握手,我就开始忙了。
  丁凯是个很有意思的大男孩,甫一认识就侃侃而谈,我第一次去现场,让他带路,一上车他就嚷嚷:“哇哇,鲁工你太强了,女人开这样的车,崇拜崇拜!”
  我笑笑,他的反应太正常,凡是看我开这车的基本都是这个状态,我被他们敬仰得太高以至于不好意思说明只是因为当时这个二手车比较便宜,转而说:“我们做这行常常跑工地,有时候往山里走太柔弱的车禁不起。”
  “对啊,开车就是要开这样的车才舒服,我们王经理开一辆x5,也是很拽的。”
  “哦,有钱人。”
  “经理人不错啊,本来今天他也要去现场呢,临时有事。”
  又是临时有事,我记得上次签合同那天丁凯也说王更生同志临时有事所以让他来,看起来,这位开着x5的款爷不是一般的忙呢,于是我脑子里就自然而然的朝不正常的方向转:二奶三奶四奶,忙不过来,也对啊,X5,能不累吗?
  其实说是现场,根本就是一片荒地,这项目到目前为止还是纸上谈兵,我站在一片山林之间看溪水潺潺,觉得把这么漂亮一地方毁了造一座现代化的工厂出来是件很不地道的事情。
  粗粗走走,有些地方灌木丛太茂密居然还要钻过去,站在半山腰的时候对着图纸看一下,转头看丁凯,他早就气喘吁吁,撑着腰靠在树上:“我……这地方……太……那个了……”
  “你休息一下。”抛给他这样一句话,看看他那西装革履的样子,这是来实地查勘又不是去相亲!
  一圈跑下来,照片拍好,决定收工,看看身后那位,突然有了逗他的心情:“小丁,要不要我背你下去?”
  想不到他大约是真的走累了脑子不灵光了非但没有把男子汉的架势摆出来连害羞挣扎一下都没有直接冲上来说:“太好了!”
  我靠他一万遍,补上一句:“你做梦!”
  他嘟囔:“跟经理一样先给人吃糖再把糖拿开,过分。”
  娘的,这是不是男人啊?!
  在山上跑了半天我还要做车夫送丁凯回公司,那地儿还不是一般的偏,我一边踩油门一边就郁闷,提成不变油钱是要我倒贴的,关键是身边的男人刚才跟个娘们一样天真可爱的行径,让我连一点幻想空间都没有,老女人啊!是喜欢深沉稳中的男人滴!
  车子到他们公司不远的路口遇红灯,丁凯忽然喊:“呀,经理!”
  我顺着他抬起来的手望过去,一辆银灰色的宝马X5正在横穿马路,深色的车膜让你对里面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我于是越加怀疑这样的布置是为了让别人无法察觉车内的一切,脑子里十分不纯洁地想象着夜色中无人的角落汽车在动,还有那些奇异的声音。
  后来丁凯推了我一把,才把我推清醒了,又错过一个绿灯,只好继续等,后面的汽车都在发飚,我也在发飚——搞辆X5你拽啊!?
  人就是这么奇怪,譬如我看见了雷克萨斯男的美就可以忽略他言语中的轻慢,而这位素昧平生的王更生同志因为几次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相见就成了我心目中根生蒂固的大腹便便性好渔色的中年男子,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醇和,但我的偏见还是如此没有缘由。
  偏见一旦形成,确实很难改变,譬如隔了几天丁凯打电话来询问进度顺便郑而重之的请我吃饭,他说:“鲁工,我们经理说几次都被事情耽搁了很想请你吃顿饭看看是不是方便?”
  我想也没想就拒绝:“很忙啊,如果你想你们的项目我加快速度的话最好不要打搅我。”
  他悻悻地说好然后挂电话,我也知道我这样十分的不给他面子,但是同志们啊,我可不想屁颠屁颠去吃饭然后那位经理又一通电话打来说对不起家里临时有事。
  说到底,我想起夏新的一句话:“最不待见公私不分的人。”
  项目做了两周的时候,因为对工艺流程产生了疑义,我给丁凯打电话:“丁凯?我是鲁岳。”
  “哦,你好你好。”他答得很公式,听起来像是在开会。
  “很忙吗?我有点工艺流程上的问题要和你们探讨一下,谁比较清楚这一块?”
  “这样啊,等等,我问下经理。”
  我等了一下,电话又被那位神秘的更生同志接过去:“你好,鲁工,现在我们在开碰头会,等会儿我打给你。”
  等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才意识到他这话说得虽然礼貌但是却是多么冷淡,哎,中年男人,我不就没去吃饭吗?
  中午时分,我在吃工作餐顺便对着电脑大玩很没有营养的QQ游戏,电话声大作,随手接起:“您好,鲁岳。”
  “鲁工?”
  “嗯,嗯?”
  “我是升业的王耕升,中午有时间吃饭吗?”
  又是吃饭——在职场上碰多了,见到个母的就喜欢扑上去以吃饭为名行不知什么实的男人——打个哈哈:“哦,王经理,我已经吃好了。”
  “真遗憾几次都没有碰到你,焦乡长和丁凯都说你工作能力非常强。”
  “过奖了,做事情罢了。”
  “早上是说工艺流程有问题吗?”
  “对,现在有时间吗?”
  “啊?电话里,也好。”
  ……
  这通电话至少改变了我对王更生同志的一个印象,他办事能力十分显著,哪怕旁枝末节的小问题他都清清楚楚,我的疑惑在和他的谈话中一一被解开,很详细地得到解答。
  但是人么还是没看到,所以那天晚上我和另外三个女人在尤卡酒吧约会的时候不知觉就聊起了这个人,我很肯定地说:“肯定是满脑肥肠!”
  朱晶晶捧着酒杯眯着眼睛,咬着嘴唇装天真,夏新撑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孙娴没动静,不过她们都同是说了一句话:“真可惜不是帅哥,多好的车啊!”

  4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当时我们四个人已经喝得七七八八,孙娴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帅,真帅!”
  我抬起我朦胧的眼睛望去,虽然看起来人的形状已经有点奇怪,我还是马上就发现了那个方向坐着就是那只雷克萨斯极品。
  拍拍脸再拍拍脸,我有点清醒起来,其他三个女人都在对他打分,所以眼神是肆无忌惮赤裸裸地上上下下,我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点,所以捧起酒杯隔着玻璃偷看,另一只手在包里摸手机,摸来摸去摸不到,到最后终于爆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扯开包翻一通,等我把手机翻出来再抬头,极品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我伤心到不知所措,居然口不择言地伸手喊:“买单,听见了没有,买单!”
  ……
  人财两失,后来我站在午夜的风里后悔到要哭起来,晚饭我已经请客了呀,亏本啊!!
  亏本了就失魂落魄地回家,这时候最心疼的是买单的钱还是无缘再见的极品男我自己也不是很搞得清楚,坐在出租车上数钱,一张两张三张……哎,日子怎么就这么艰难?!刚去过银行没几天钞票的厚度就减少了一大半。
  忙着数钱的人自然就会忽略窗外驶过的汽车,倒是听驾驶员师傅说:“哟,这车不错,100多万呢!”
  我抬头看看,车前灯正照着前面一辆银色的宝马x5,心里面就又靠了起来,我跟着车估计犯冲,刚才在酒吧要不是聊起那位王更生,咱也不至于沦落到找手机把帅哥找丢了,这几日我晚上睡不着都在细细思量,下次见面一定要不小心摔在他身上,咱也不指望能和帅哥举案齐眉,来个小小的亲密接触就好。
  神思恍惚地下车,我居然还记得问师傅要发票,自己都佩服自己,于是哼着小曲往电梯走去,午夜的电梯啊!我一站在里面看着反光玻璃,脑子里那些从前无所事事看得鬼故事就一个一个冒出来,偏偏电梯还在5楼停了一下,打开门,门外一个人没有,我的心就通通地跳起来,连酒都差不多吓醒了,关电梯门那叫一个快。
  谁说酒能壮胆?谁说的?!
  到了9楼我用刘易斯的速度往家门口跑,怎么都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东西,直到开门,再把门大声甩上,靠着门背大口呼吸。
  呼吸的当儿,还真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又及远……
  我睡了一个很不安稳的觉,终于意识到在对帅哥的恋恋不舍和对未知的恐惧中我更重视后者,因为不断的做梦都是洪水猛兽、哥斯拉吸血鬼乃至暗黑破坏神,背景一律的迷雾重重,我总是被困在电梯里——所以早上我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门,电梯下楼,开门前打一个大大的呵欠,结果还没打完门就开了,我终日渴望摔在他身上的男子站在面前,而我的手正放在自己张得很大的嘴巴上……
  因为受到惊吓过于严重,我忘记把嘴巴上的手放了下来,另一只手却很迅速地按了关门键——后来我想那天早上他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打开又关上,里面一个动作怪异眼神恐怖的女子,肯定受到的惊吓比我还大!
  可是天啊,我不就是晚上睡不着觉拿这个男人来当作打发时间的YY对象么,我从来没有动过把他怎样的念头啊!为什么要把我最难看的一面那样大大咧咧地摆在他面前?
  为了昨晚的惊魂和早上的惊吓,我决定去找一个相士看看我的命数。
  那天下午我本来准备偷偷给自己放假谎称去工地看看,然后根据再BBS上面得到的信息去找这个城市某条尚未被规划拆建的小巷子里面的那个瞎子开开眼,可是等我坐上车,还没发动,电话就响了。丁凯那种叫人忽略也难的笑声朗朗而来:“鲁工?现在忙不忙?”
  “还好还好,怎么?”
  “我们经理想请你来工地上看看,我们正准备正式开工。”
  “啊?不是我的论证还没结束么?”
  “这个?进度是经理掌握的。”
  “这怎么行?万一我论证出来有问题呢?万一地点并不合适呢?万一你们的取用水根本得不到保证呢?万一到时候影响第三者?万一引起纠纷?到时候怎么办?……”
  我咆哮了大约1000种理由,电话对面一直没了声音,我气愤的“喂喂”了两声还是没声音,估计信号不好,所以就拿着电话骂了几句:“个狗娘养的中国移动,老娘好不容易一口气说那么多有理有据的话居然给我玩没信号……”
  话没说完,却已经有声音传来,不是那位八颗牙的阳光牌娘娘腔,换成了我心目中的猥琐牌X5,他说话,声音很慢很冷静:“不是没信号,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本来就没错啊——”我刚登鼻子上脸,马上听到他接下去的话,“可是鲁工,你也该知道什么是长官意志吧,在这行做,这种事情难道看得还少吗?”
  我郁闷,可是无话可说,看看手表,对着电话说:“那么,我三点到那里,行吗?”
  “好,不过今天开车要小心,前几天下了雨,路不太好走。”
  “谢谢,不要紧。”
  把车歪歪扭扭地开到现场,我几乎要虚脱,上山的一段路是那种泥泞的黄土路,前段时间下雨哪里还能开?正想抱怨几句,丁凯已经迎上来:“鲁工,你来了?路很难走吧?”
  我点点头,朝他身后看去,一个男人低着头走过来,到我5步远的地方一抬头,我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只有那只早上关电梯门的手抬得很高指着他:“怎么,怎么,怎么会是你?”
  天哪,给我一块冻豆腐让我撞死吧!早知道王更生同志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雷克萨斯,他请的每顿饭我都去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他的脸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不过很快就多云转晴,换上一张很红桃K的脸,走过来,对我说:“谢谢你能来现场指导。”
  那个时候,我的大脑内存和CPU占用率都很高,所以一般的思维程序都跑不起来,只知道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后,叹气。
  这回我用不着等到对眼前的帅哥审美疲劳再去寻找新的YY对象了,我往后大概只需要乖乖的离他远点就行了,要不然我面子没了里子也看不见了。
  最近做人怎么那么衰呢?我觉得去看相势在必行!!
  现场当时只是造了简易的工棚,一些民工已经住进来,王更生带我走到溪边上,转头问我:“鲁工,你认为这里的取水量够么?你知道供水项目这是最重要的。”
  我看见他回头马上低下头像个认错的学生,主要是不希望他发现我花痴的目光:“嗯……那个……丰、平水年供水倒还不成问题,但是如果遭遇长期干旱恐怕这里的地形和集水面积不能满足你们的需求。”
  “哦?那怎么办?”
  “这样,我看过了,隔山正好是乌溪水库,目前仅负责一个中型灌区的灌溉和防洪,而那个灌区的大部分田地已经被他们乡里面征用作为工业园区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吗?”说到我的专业了,我也就不客气地抬头看他了,真好看啊,爽!最好再问我几个问题。
  没想到他却不说话了,又转过头去,对这山那边望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想过,可是……”
  “改变水库功能很困难?”
  “对,乡里面的要求很不容易满足,我探过焦乡长的口风,恐怕……”
  “王经理,其实也并不是做不到,对于乡里面做一些补偿,你们的项目上面到时候会给予拨款,只怕你们也是考虑到这个才来抢这块蛋糕,跟长久的利益比起来那点补偿算什么?”
  他点点头,又回过头来:“不错,你很专业,谢谢你。”
  又是谢谢,不过还好这次还算真诚,哎,不过你一真诚你的眼神杀伤力太强我受不了啊!这家伙真是——祸害。

  5
  在工地上呆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丁凯过来问:“王经理,正好鲁工在,晚上要不要订饭店?”
  我心底雀跃但是表情严肃,摆摆手:“算了算了,这个时间开车回家吃饭正好。”
  但是王经理作为领导自然有他自己的决断:“要请的,择日不如撞日,鲁工,我希望你不要再拒绝。”
  呀呀,这人会读心,我正在想不拒绝看起来不矜持拒绝的话又不符合我自己的心情,这下多好,共进晚餐呀,虽然有个电灯泡,不过我这样心平气和的女子已经十分地满足了。
  所以状似下了很大决心地点点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那家饭店我从来没去过,说不上上档次不过很有一番风味,尤其是作装饰用的盆景十分别致,我掏出手机作出拍盆景的样子,“卡”一声,盆景是主角,背景是男人,看看照片,心底十分满意。
  丁凯在边上凑热闹:“鲁工喜欢盆景?”
  “啊?不是啊。”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照实供出,马上看到王更生同志的一抹疑惑的眼神,后脑中央立时警铃大作,自圆其说:“我爸爸很喜欢。”
  ……
  饭吃到一半,丁凯的女朋友打来电话,他支支吾吾、甜甜蜜蜜了半天,挂电话,用十分可怜的眼神望着他的领导:“王经理,小薇要我过去一趟,那个,我能不能先走?”
  他点头,说:“去吧。”
  可是丁凯并没有走,眼神比刚才更加可怜:“那个,她现在在姜村,那个,经理,那个,车……”
  我坐在位子上轮流看他俩的表情,王更生同志略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具有危险的诱惑力,丁凯么一脸的小媳妇,不过如果不知道他的性子只怕也会觉得这男孩还算不错,我的眼珠子左左右右忙得要命,到最后把自己头都转晕了,才听见他回答:“拿去吧。”
  宝马X5的钥匙,长得原来一点都不嚣张。
  电灯泡的离开是女朋友的召唤还是经理的不留?这对我来说是个全新的课题,但不是最重要的课题,最要紧的是: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孤男还没了交通工具!!!
  不过那一时刻我大概是淑女病犯了,一下子窘迫起来,没几分钟站起来说:“嗯,那个,王经理,我看也差不多了,要不……”
  我的话没说完,他也站起来,说:“好,走吧。”
  哎……他就不能挽留一下吗?这一桌的菜,我喜欢的鸭舌头还没有吃完呢,哎……
  结账,出门,我呆了几秒钟犹豫要不要邀请他坐我的车回去,但是考虑到既然他没有表示出和我一个小区的样子,我还是装不知道的好,挥挥手告别:“谢谢您的款待,我先走了。”
  走出几步,他在背后慢条斯理地说:“不带我一起回去吗?”
  哇!天籁啊!
  坐上车,CD里面正好是法文歌《一对老恋人》,听起来十分的安静闲适,没话找话:“王经理也住在梅林阳光?”
  他没有回答,我就想抽自己嘴巴,这不是废话么?!正想要不要马上动手实施呢,他又开口了,如此地慢半拍:“17幢906。”
  嗯?啊!17幢906!和我只隔了一户。
  “真巧,我在904。”
  “嗯,知道。”
  “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回家我就在你后面,看着你冲进门呢。”
  “电梯明明是只有我一个人上来的。”
  “我走的楼梯。”
  “……”脑子里面空白了,白白的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原来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一时无语,冷场半天,忽然听到他问:“你怎么看见我就想看见鬼一样?”
  这个问题,我要怎么回答呢?是说我真的以为他是鬼,还是说太帅了我有点害怕,或者说我自己太衰没脸见人,又或者说其实我巴不得天天看见他这个鬼现在的样子不过是害羞?
  要怎么说呢?
  到楼下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默默地停车,默默地进电梯,心里面打着小小算盘:和极品一个小区还是邻居,如今也算相识一场,共进晚餐,日后不出岔子的话常常可以看见香车美人,算起来,老天爷对我已经很厚待了。
  很奇怪,他按的楼层是5楼,到了那里,对我说:“有个朋友住在这里,我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算是告别,电梯门一关上就里就犯酸,什么朋友啊?!女人就女人么,凭我女人的直觉就知道这里有猫腻了,有什么好掩饰的?
  但是,我明明在感谢老天,这会儿酸什么呢?摇摇头,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拍拍自己的脸:鲁岳,清醒,清醒一点儿!
  我的精神疗法十分奏效,当晚睡得很好,关于极品是我的邻居这样可以带来大量后续幻想的问题和5楼可能有一个美人的话题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看看《绝对小孩》,笑一通,无梦到天明。
  睡得好最大的好处就是精神气爽,而且心情绝佳,走在走廊里都觉得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忍不住就哼起来:“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
  炸药包唱出来的时候听见身后有关门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转头,看见他正好抬头,朝我一笑,当下被迷得差点撞墙,声音就结巴起来:“厄……那个……早……早啊……”
  他走几步赶上来:“正好,带我一程,我到公交车站就好。”
  “门口有很多出租车啊。”我向毛主席保证我这么说的时候绝对不是因为嫌弃他而是很自然地认为他都已经是这样一家公司的主管经理了,还去搭公车不是掉身价么?再说了,这年头女性解放公车之狼里面难保会有一两只母的,他这样的绝色坐公车不是成心给人家送点心么?
  不过我的好意他显然误会了,略一点头:“那就不麻烦你了。”率先走进了电梯,我跟进去,因为有不少楼上的住户在,不方便解释,干脆一言不发,到楼下。
  出了电梯看看四下无人,追上去拍拍他的肩:“不是不肯搭你……”
  他转过身来抱胸站着,斜挎的包看上去很有架势:“鲁岳?”
  “嗯?”
  “不麻烦你了,真的,你不用内疚。”
  若干分钟后我还是在原地眺望那一枚远去的美男,抬头忧郁,低头愤懑,憋屈得很。
  一天的心情都不够好,晚上夏新打电话来约我吃饭,我拿着手机才想起来昨天拍的照片,打开来看看那盆造型别致的盆景边上他表情淡然,手指就不自觉地摩挲上去,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这样的不对劲,像被烫了一样一下子扔掉了手机,心跳很快,咬紧嘴唇,默默的哀叹一声:我这年纪的女人,不应该这样发花痴,看看就好了,看看就好了。
  夏新要给我介绍对象,她嘴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人不错,我家那位的同学,比你大3岁,你也29了就别挑了,反正都是凑活着过。”
  “嗯,那就见见吧。”关于相亲我不是太反对,反正就是吃顿饭而且不用买单,这年头单身女人多了我这把年纪不结婚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如果能找到一个真正好的我也愿意就此结束自由的日子。
  这一切,无非都是碰运气罢了。

  6
  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碰到王更生同志了,即使我早上磨磨蹭蹭在门口的猫眼里看上100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90的门永远是关着的,这样子的情况持续了4天,我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让我自己满意,干脆就买了一堆书看,静心养颜,大约也确实对他并不是太在意,又几天,倒也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那个周末,根据夏新的意思相亲,在惠家泰国餐厅,我因为单位临时有事去得晚了些,到了那里发现满座的单身男性,难道这是相亲餐厅?
  给夏新打了电话,才知道对方也还没有到,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不多久竟然看到王更生和一名女子近来,一样的光彩照人,进餐厅的时候连侍者都显得特别的热情,我就更忍不住让目光追随他们了。
  心里面,一点点的失落,不过不算太严重。
  许锦元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我遭遇了极品,我也会说他品质不错。身高175,穿着有些刻意的雅痞,言谈举止十分斯文,喜欢引经据典但却不算高谈阔论,医生的职业也算得上高尚,最要命的是他居然拿出一块苏格兰格子的手帕来擦嘴,这让用惯纸巾的我十分的自卑。
  他说在英国呆过两年,绅士的理论水平看起来倒不错,实践能力怎样则需要考察,说到在英国所见所闻倒是十分的有趣,一顿饭吃得几乎可以说是惬意。
  等我们结账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那一对,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走得很娇媚,王更生看见我,停下脚步打招呼:“鲁工,这么巧?”
  我微微笑,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说话,介绍身边的人吗?我只是相亲罢了,倒是许锦元很自来熟,与他握手:“你好,许锦元。”一张名片顺理成章的双手奉上。
  “王耕升。”他回递,我好奇的瞟了一眼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都犯了一个错误,不是更生而是耕升,虽然念起来一样但看上去就赏心悦目许多。
  大概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心,王耕升看看我,问:“我的名片怎么了?”
  “啊?”呆了一下,还是笑笑,“没怎么,是我一直把你的名字搞错了。”
  “哦,这样,那以后别搞错了。”
  闲聊几句,大多是男人对男人,我和那位美女大眼看小眼,目测她的三围然后想从那张精致的脸上看出动过刀子的痕迹,不过很可惜失败了。
  离开的时候发现他们开的是那辆让我呕得半死的雷克萨斯,我的联想于是展开来,5楼的红颜知己,楼下的雷克萨斯……
  因为联想太丰富,许锦元和我说的话我没注意,直到他后来又问:“鲁岳,到底好不好?”
  我才惊醒过来,也不知他问得到底是什么,胡乱点头:“好,好。”
  那晚我没开车他送我到楼下,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到家再拆。”
  然后离开,我在楼下站了很久,拿着盒子怎么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直到夏新给我电话,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很兴奋:“鲁岳,你表现很好么,人家说满意呢。”
  “啊——怎么会?”
  “我早就说外面的男人瞎了眼只会盯着孙娴那样的女人流口水,看看,现在有品味的出现了。”
  “少来,那是因为孙狐狸死会了!”
  “总之,把握机会吧。”
  ……
  挂了电话我有点哭笑不得,相亲见一次面就能满意吗?!雅痞哥哥是不是太不挑不拣了?!
  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帅哥王走回来,随口问了一声:“女朋友呢?”
  他皱了一下眉头:“她不是我女朋友。”然后又马上问了一句:“男朋友呢?”
  我讶异了一下,用同样的口气回答:“他不是我男朋友。”
  然后两个人就都笑了出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位同志你好假。”
  他就回一句:“彼此彼此。”
  不多久电梯到了,一起进去,他按9楼,忽然有种默契的感觉,想想大约是朋友的味道,自然不做作,点头之交,大致如此。
  告别的时候我大概说了一句:“晚安。”
  得到一样的回复,觉得舒畅,当下进屋梳洗睡觉,连礼物也忘记了拆。
  许锦元第二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对着一个模型发呆,无论我怎样的改参数成果数据都无法做到合理,这让我很头疼,供水项目最重要的数据都需要这个模型来演算,如今模型不合理我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电话响起来,随手接:“你好,鲁岳。”
  “是我。”
  我愣了半天,大概他看我没反应才接下去说:“许锦元,听不出来吗?”
  我说:“哦,真没听出来电话里有点不一样,怎么了?有事吗?”
  “喜欢那个礼物吗?”
  我又愣住,昨晚一进门将那盒子往桌子上面一放就去洗澡,之后把这事情不知道抛去了哪里,如今他问起我十分的不好意思,只能敷衍:“恩,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晚上我来接你。”
  “啊?干吗?”
  “昨天不是说了吗?你答应过的,忘了?”
  “……”
  “有个医学界的派对,你做我的女伴。”
  “哦,那个,是啊,我刚才改模型呢脑子里面一团乱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恩,这是种很好的工作状态。”
  “对啊,那么等下班你来小区接我吧,我要回去换衣服。”其实我是想回去看看那份礼物。
  “好,说定了,6点你家楼下等你。”
  5点半,梅林阳光17幢504里面传出惨绝人寰的呼声,如果有人偷窥就会发现我在房间里团团转,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镶着碎钻的铂金手链,周生生的盒子,怎么看都知道价值不菲,现在的问题是我刚才说礼物很喜欢,这东西拿着烫手,跟贪官受贿一样必须要付出一点对方想要的东西才成,怎么办怎么办?!
  很想揍自己,昨晚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如今可好,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就算我跟雅痞许真有发展也不该在一开始就拿人家手短啊,这往后还让人怎么全面稳固家庭地位?
  不知所措了一会儿,决定做个诚实的孩子,有错就改,换了一件丝绒的连衣裙,穿上几百年不穿的高跟鞋,耙几把乱乱的卷发,再涂一点唇膏,对着镜子上上下下抛几个媚眼觉得自己虽然和孙娴有点距离但是远看也是气质美女,拿起包包出门去,对自己下达两个命令:一是要承认错误不能继续说谎;二是要给许锦元面子人家好歹诚心诚意的破费了一番。
  关门的当儿又遇见极品王,他提着大包东西看起来很疲惫,看见我这副样子眯起眼睛站住,我也就是多嘴那么一句:“有事?”
  “恩,发改委那边在催几个项目的初设,设计院在等你们的论证结果。”
  “恩……模型出了点问题。”
  “……”他没说话就是上上下下看了我几眼,看得我心里发毛,讪讪地解释:“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不是催你,随口说说罢了,楼下那辆车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快去吧。”
  “哦,拜拜,回头再联系。”匆匆忙忙的离开,心里有点慌乱,好像在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其实根据合同还有一段时间,再说这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不应该愧疚啊!
  许锦元确实等了一会儿,不过他说:“才刚到,今天很漂亮。”
  我上车后马上坦诚:“那个,许医生……”
  “我觉得如果你认可我们在交往的前提,最好叫我许锦元,或者锦元,哪怕小元也不要紧,你不是我的病人,就像我不会叫你鲁工一样。”
  “好,许锦元,我想我需要坦白一件事情。”
  “说。”
  “昨晚我根本没拆那个盒子,我刚才看了,太贵重,我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合适。”
  “你可以扔了,我不收回送出去的东西。”他系安全带,说话间面无表情。
  “不是的,昨晚我真的是忘记了,关于这个我很不好意思,我是想说对不起,我觉得……”
  “一开始送这个不合适?或者是我们的关系没有到这个程度?呵呵,其实你完全用不着有这样的心里顾虑,只是个礼物罢了,我觉得你值得,所以就送了。”
  “可是……”
  “就当成今天陪我去应酬的代价吧,我并不指望你一开始就对我一见钟情。”
  我无话可说,按照道理,相亲对象如果在相亲以后继续见面就是交往,如今我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而且似乎还是我比贼更没道理。这件事情发生得如此诡异,让我连连在心里呐喊:没天理!

  7
  派对都是无聊的,女人都是花瓶的,我后来揉着发酸的脚从电梯出来一步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忍不住骂:“鲁岳你这只猪什么陷阱都往里面跳,猪啊猪……”
  骂得有趣的时候,906的门打开了,帅男一枚走过来:“回来了?”
  “恩。”
  “我在等你,想问一下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一个初步意见,那样方便我们立项。”
  我开门,对他说:“进来说吧。”
  很庆幸最近把屋子打扫得干净,而且面前的是除了爸爸、哥哥、侄子之外难能可贵登堂入室的男人,给个好印象总是好的。
  给自己倒杯水,问他:“喝什么?只有绿茶和红茶。”
  “开水就好了。”
  坐下来聊,我把目前碰到的状况一一说给他听,甚至还打开笔记本演示了一遍,表明我并不是有意拖时间,确实是程序上面的一些问题:“王经理,你看,如果我不能得到比较精确合理的数据,我即使给你一个初步意见也是很粗糙的,最后还是会影响到你们将来的整体方案,你我都不想看到这一点。”
  “可是工程已经开工了,我们也很为难。”
  “这我是知道的,要不这样我明天再去现场实测一次,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参数。”
  “麻烦你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正常的。”
  “明天上午我开会,下午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还是很方便的。”
  “那么我让丁凯陪你去。”
  “他——”我眨眨眼睛,“恕我直言他不行,上回在山上还差点让我背下来呢。”
  “哦。”他抿嘴,“可是你一个女孩子……”
  “终归不方便,不安全?没事的,更荒僻的地方我也是一个人去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谢谢你了。”
  ……
  第二天几乎是天蒙蒙亮就出门了,想想就觉得自己命苦,做项目的时候没日没夜闻鸡起舞、挑灯夜战,看图纸,算数据,出报告到最后无非是为了那些些钱罢了。
  驱车到现场,我带了仪器独自去测量,跑一圈回到工地累得气喘吁吁,那些民工也不过刚起床而已,我于是越发觉得自己凄惨:看看,比民工还民工我。
  准备上车走的时候看见一抹熟悉的银灰色正面驶来,我呆呆地站着,没道理啊,看看手表也不过7点多。
  他停车走过来:“早上去敲你的门了,没在,我猜你大概一早赶过来了。”
  “我们常这样,习惯了。”
  “吃早饭了没?”
  “没呢,回去吃刚好。”
  “我在路上买了豆浆包子,一起吃?”
  “也好,谢谢。”
  努力的稳定自己的心跳,跟在他后面走进一间工棚,随便坐下来吃东西,也不知道是饿了或者面前的男子秀色可餐,我觉得包子和豆浆口感分外的好。
  他吃完,说:“我还不知道你电话,一直都是丁凯联系你,你告诉我,下次方便直接跟你联系。”
  “138********。”报出一串数字,我也没指望交换号码,干脆不问他了。
  “137********,我的。”他说一遍,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人不都是神秘的吗?!他这样随口告诉别人不怕被人午夜骚扰?
  事实上午夜我根本没有时间骚扰他,省里有个临时的会议我被派去开会,我大包小包地带上项目用的资料,每个午夜就在省城的宾馆里开夜工。
  会议期间许锦元来过一次,说是也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看见他我还是高兴的,人生喜事么——他乡遇故知。
  后来就和他一起吃饭、逛街,好巧碰上几个同他一起开研讨会的所谓专家,对方一律都是笑着问:“小许,女朋友?”
  他一般都是搂一下我的肩半真半假地说:“还在追求中。”
  我觉得他的这种方式非常让我放心没有额外的负担,如果他死要面子假装承认只怕我转过身就会翻脸。
  我说:“许锦元,现在,我们还只是朋友。”
  他说:“谁说不是呢?”
  夏新某天无聊居然也打电话关心我的个人问题:“鲁岳,和许医生怎么样啦?”
  “就那样呗,能怎么样?”
  “得了你,这年头好男人不多难得人家肯专心对待你你就该见好就收免得将来错失了忙不迭地后悔。”
  “你什么时候说话跟绕口令一样了?”
  “正经八百呢,别扯开去。”
  “没感觉。”我那时候正对着电脑作最后一组参数比对,“而且我很奇怪我既不是美女也没有满腹才华他怎么就能对我这么有感觉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这我可说不清楚,爱情也就是姓邱的笨小子乱射的箭,姓月的老头子手里的红丝线,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时工作不认真搞成这样了呢?”
  “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和你家那位敢情是因为人家工作失误造成的,难怪看起来这么不协调。”
  “你去死!”
  “收到,过50年就帮你兑现。”
  “哎……真没感觉?”
  “暂时没有。”
  “那他知道吗?”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人兴许也就是习惯绅士罢了,还指不定将来谁先撤退呢!”
  “也对。”
  回家的那天我正好把项目的初稿拿出来,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兜了半天最后我还是决定给丁凯打电话:“我是鲁岳。”
  “鲁工你好,出差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哦,那天和经理去你们单位才知道的。”
  “你们来我们单位?”
  “这样的,合同的事情,最近有个什么新的规定,我们去麻烦你们的财务帮我们另外敲章。”
  “哦,我以为你们催货呢。”
  “怎么会?经理交待了暂时不能催。”
  “现在可以催了。”我听见他的话有点点的开心,无论如何那话对我有好处。
  “好了?”
  “初稿。”
  “谢谢谢谢,鲁工你太厉害了,我们原来以为至少还要两周。”
  “天天开夜工呢,不说了,我下班正好去设计院,顺路到你们那里把本子给你们看看。”
  “好,那我等你大驾光临。”
  我有猜测到王耕升也会在那里等,倒不是因为我幻想他会对我有什么处于朋友之上的想法,而是我认为他的工作态度不允许他离开。
  不过我没想到已经6点了他们单位居然还有这样一大批人等着,所以当我走进大楼,看着那么多人几乎夹道欢迎一样在办公室门口望着我,心里面忐忑的一塌糊涂,脚发软,心发慌,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能叫人这样看啊。
  好在丁凯来得是时候:“呀!鲁工你总算来了。”
  我的脸皮有点发抖,声音有点恐慌:“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场面太夸张了吧。”
  “哪有,今天经理生日,说了大家一起去happy,可是你说要来,也怪我,先前把这茬忘记了,经理说要等到你来了才能走,所以……”
  吐一下舌头,轻声说:“我靠!吓死老娘了!”
  把报告书交给王耕升,解释了几个要紧的数据,我拿起包转身要走:“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那么多人,其实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
  “你要走?”
  “嗯。”
  “一起去吃饭吧,反正我们这里也都是年轻人。”
  丁凯也在边上凑热闹:“对啊对啊,鲁工,跟我们一起去吃饭,等下还去唱K,很有意思的。”
  “你们公司的事情我走什么热闹?”摆摆手,“我还要回去写报告呢。”
  “天天开夜工怎么行?而且也不是什么公司的活动,就是我生日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人越多越好,一起吧。”
  那会儿我真有点心动,可是作为一名奔三的女人,作为一名与他们并不能算熟悉的女人,我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要太接近。
  最后还是走,我说:“太累,夜生活不适合我们这种中年妇女。”
  回家泡了澡,接到孙娴的电话,说是做婚前最后一次负隅顽抗,一定要我们陪她去新开的阿玛尼看秀,我想起来这个周末是她的婚礼,知道她这也属于一次失败后的婚前恐惧症,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阿玛尼的秀其实并不劲爆,无非是猛男靓女,几场主题歌舞罢了。有一场表演的日本武士与日本艺妓倒是很肖似,朱晶晶指着其中一名武士说:“肌肉不错,有力度,很好很好。就是卖笑可惜了些。”
  我白她一眼:“长得好是为市容市貌做贡献,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在家里藏着掖着才对不起人民群众。”
  夏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点着我:“你这色胚还不改改?当心许医生不要你。”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就哄开了,显然对此等八卦十分的感兴趣,可惜我抵死咬定我对雅痞许并无心思,最后被逼无奈,冒出一句:“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眼光还是高的,至少也要让我百看不厌才行啊!在淫界混了那么多年,难道白混了?”
  话说出后不多久,孙娴拍拍我的肩膀,对着门口抬着下巴努努嘴:“喏,极品,保证百看不厌,你敢淫吗?”
  我看去,马上摇头:“不敢不敢。”
  门口这时正好进来一大群人,打头的正是王耕升。

  8
  我淫谁也不敢淫王耕升,真的,我对目前与他的可以相视一笑的状态分外满意,根本不敢去想些其他,虽然我的小心脏时不时地为他倾倒一下蹦跶几下,或者因为看到或者想到什么小小的酸涩,但这些都不过是插曲,主旋律是不变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不怕玩,我怕和他玩我玩不起。
  所以那刻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并且顺着椅子整个身子往下滑,恨不得坐到地上去。
  他们找了位子离我们不远,孙娴好事,叫来酒保,交给他一瓶酒,说:“给那边那位穿咖啡色衬衫的帅哥。”
  我低着头不想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很想尿遁,但是他们来前不久刚刚去过显然不合适,然后,果然不久,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这杯酒应该谢谢哪位?”
  孙娴转身去,声音动人:“我。”
  形势不由人,只好也转身,当作才看到朝他笑笑,他明显地楞住:“鲁岳?你不是说晚上写报告?”
  “呵呵,陪朋友出来放松放松……”
  朱晶晶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我的头:“哟,学会藏私了!”
  “不是,就是客户,我新项目的业主。”
  越解释越混乱,其他两名女子也对我相当不满意,看我的眼神几乎是虎视眈眈,我觉得自己脸皮绷得尤其得紧,不断赔笑:“真巧,你们也来这里。”
  他到似乎完全没有被一群女人的样子吓倒,说了句:“那么,一起吧。”
  人多当然热闹些,丁凯说:“鲁工,我还真以为你不喜欢夜生活呢,原来喜欢看秀。”
  我扯着嘴巴笑笑:“与时俱进,与时俱进。”
  王耕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问了一句:“你喝酒了吗?”
  “一点点。”
  “我喝了不少,等下可能要跟你回去了。”他说。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然后听见夏新说:“你们俩人交头接耳再说什么?”
  “没什么,说孙娴是美人可惜已经死会了,王经理觉得很可惜。”我张开嘴巴酒胡扯,这对我来说太小菜一叠了。
  孙娴对着我们抛了一个媚眼:“一切皆有可能。”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我前俯后仰,半天指着她身后说:“劳勇来了。”
  她左右看看:“哪里哪里?……呀!小妮子,你耍我!”
  王耕升大约真的喝多了,半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很安静,阿玛尼里音乐喧嚣。
  闹到半夜,孙娴家的金龟来将她带走,朱晶晶的车载走了夏新,升业的一群人也相继告别,王耕升将车钥匙交给丁凯:“把大家送回去,路上小心点。”
  “那么经理你呢?”
  他指指我:“她会带我回去。”
  我看到丁凯那个疑惑的眼神,马上解释:“一个小区的,刚好顺路。”
  作鸟兽散之后,我与他,面对面,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站了一会儿他笑笑:“愣着干什么,开车去。”
  一切怎么会这么巧?CD里面又是那首《一对老恋人》,我对这歌词有些窘迫——我发现你仍然是我的最爱,心里面为自己打气:凑巧罢了,何况法语他也听不懂。
  可惜喜剧最大的张力就在于你永远也想不到,音乐流转,我听见身边的男子问:“你也喜欢法语?”
  看看,这个“也”字,我有点发毛:“稍微懂点皮毛。”
  “我以前是法语专业呢。”
  我想那时候我的额头上一定有三条黑线。
  ……
  那天他酒大概确实喝得多了些,我与他坐在车里,那样的微醺的味道似有若无地在狭小的空间里穿梭,似乎一直往我的身体里面穿越而去,我有些不能抵抗他靠在座位上轻轻哼着歌的迷茫气氛,看着前方,一辆车又一辆车,与我们擦肩而过。
  在电梯里,他问我:“鲁岳,你是不是从来不喜欢看别人的脸?”
  我“啊”了一声,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觉得你对身边的人视若无睹。”
  忽然有了玩笑的心:“哪里,我看见帅哥一般都是两眼发直的。”
  “哦。”他点点头,“我还以为我也很帅。”
  这话说得那么认真,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脑子里面倒是在想:够自恋的。
  可是自恋男马上自己笑了出来,灿烂得超过电梯里的灯许多倍,我的中枢神经只够控制自己不流口水完全控制不住我的眼睛,若不是电梯到了的那一声“叮”,想象不出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扑上去?电梯色魔?
  哎,女性解放果然是不好的,容易造成新的罪恶势力。
  犯罪既然没有实施,我们就仍然像朋友一样地在门口道晚安,他说:“明天早上带我一程吗?”
  我说:“明天早上我送你。”
  因为同时出口,就有些尴尬,午夜的楼道里一点点声音都显得特别响,突然的安静又十分的诡异,他眸子里面那点光亮越来越亮,我贴着门站着竟然手足无措。
  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种魔障,匆忙开门,连道别都没有,我在房内喘气,想着刚才那一刻他,是不是,想吻我?
  电话是夏新打来的,劈头盖脑地问:“你和那个什么王经理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客户嘛!”
  “客户这么熟?整晚坐在你身边?”
  “小姐,如果我长成孙娴那样金城武看上我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你看看我,脸蛋顶多也就算个五官端正,身高虽好,奈何无胸,许锦元对我的好还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何况那样的极品?”我这话不但说给夏新听,也说给自己听。
  “总觉得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说不定我今年开桃花,明天我就报名去香港,看看我喜欢的吴彦祖会不会哈我?”
  “算了,不和你说了,你自己脑子清醒就好,我可先给你提个醒,那样的男人最好别碰。”
  “洪水猛兽?”
  “到时候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你就贫吧,多大头戴多大帽子,否则看不清路摔死你!”
  “领旨,太后。”
  ……
  夏新说的是对的,鲜艳的蘑菇大多有毒,我不是格格巫。
  早上被门铃声惊醒,模模糊糊地看手机,6点30,难道是老妈来查勤?应了声:“来了来了。”套上外套去开门,然后又想尖叫!他穿运动装,拎着点心,说:“一起吃。”毛巾搭在肩膀上看起来很诱人,我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洗脸。”冲进卫生间,看看自己,头发很乱,眼神呆滞,衣服扣子一个高一个低……
  纵使我不想亵玩他,总是这副模样被他看见,我还是很沮丧。洗个脸,清醒点,我觉得他的举动十分奇怪,一大早扰人清梦只为了共进早餐?再联想昨晚的举动,我忽然对着镜子阴笑起来:哈哈,美人,我来啦!
  走出卫生间即使不装端庄淑女,至少也是干练的职业女性,豆花和生煎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我坐下来,问:“每天都锻炼?”
  “也不算,有时间就去。”
  “我就很难得去,更喜欢睡觉。”
  “打扰你了?”
  “无所谓,早点起来也好。”
  “鲁岳?”
  “嗯?”
  “……快点吃,吃了送我出门。”
  我觉得他有话没说,狐疑地望他,他却只是一径地吃——吃吃吃,就知道吃!
  同进同出的感觉很温和,我想无论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他对我怎样的想法,都不涉及问题的要点,且行且看,无非如此,我对于他并没有期望,所以也就自觉没什么可有所谓的了。
  感觉开心就好,我如此自我稳定军心,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9
  要不乱想其实很简单,接下来几天我忙一个规划的事情忙到天昏地暗,好几个晚上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看不到人也想不起来,脑子里面除了数据还是数据。
  那天下午累过了头,抱着肚子觉得难受,到后来越来越痛,冷汗淋漓,许工看见的时候我几乎就差两眼一翻了,也就留了口气。
  平生第一次被120急救车送去医院,想起来就叫我汗颜,我在急诊室看那些医务人员来来往往,寻思怎么离开这个地方,猛地看见一个人朝我走来,正是许锦元。
  我忘记了,他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躺在床上,我说:“我没病。”
  他说:“检查了才知道。”
  瞧瞧,就是这样自说自话,我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被推着往这个仪器塞进去,又到那个仪器边上晃一圈,从头到脚,用这光那光、这波那波照了个遍。
  尘埃落定,我说:“我什么隐私也没有了。”
  他说:“明天做肠镜。”
  尖叫!!我不要让那些东西在我身体里塞进塞出,可是,抗议无效,吃药,喝水,住观察室,许锦元说:“晚上我值班,你住医院我方便照顾你。”
  那时候,也许是因为我躺着高程上面有距离,觉得他还有那么点高大。
  我有认床的毛病,所以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许锦元后半夜大概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过来坐了很久,看我没睡着,问:“饿了?”
  我点点头,马上听到他说:“明天做肠镜,不能吃东西,还是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你呢?你不用睡觉?”
  “我在这里呆一会儿,等你睡着了我就过去,值班我一般不睡觉。”
  “这样子不是很不人性?值班不能睡觉。”
  “首先并没有说值班不能睡觉,只是要保持随叫随到;其次,如果我对自己人性就是对病人的不人性,难道我应该那样做?”
  “你是个好医生。”
  “……”
  “那你收不收红包?”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说吧,我对灰色收入一向保持高度兴趣。”
  “有些人,经济条件好的,并且愿意相信送了红包会得到更好的医疗机会,我也会收。”
  “哦——”
  “怎么了?”
  “那么动手术的时候呢?”
  “任何一条性命都值得尊重。”
  “我会不会得了绝症?”
  “根据B超显示,问题不大,我的看法是急性肠炎,你不用太紧张。”
  “好吧,相信你,许医生。”
  “怎么又叫了?”
  “现在我是你的病人啊,虽然不在你的病区。”
  “鲁岳——”
  “怎么啦?”
  “现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追求你?”
  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于是愣愣的看着他,房间里唯一一盏壁灯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周围一片宁静,空气里有蛊惑人心的东西。
  大煞风景的是我,突然说:“我有点困了。”
  他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下班正好陪你做肠镜。”
  迷迷糊糊到天亮,电话突然响起来,朦朦胧胧地接:“你好,鲁岳。”
  “你在哪儿呢?我按门铃一点没反应。”
  就这一句,我忽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医院,而电话那头是王耕升,王美人。
  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我在医院。”
  “怎么了?”
  “小毛病,就是要检查一下。”
  他忽然没了声音,我就补充说:“前段时间太忙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家医院?”
  “市一,住观察室呢,条件挺好,还给我单间。”
  他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小会儿,说:“买了点心,要不我给你送来吧。”
  要知道我当时多饿啊!任何吃的都足以诱惑我,但是我居然对他说:“别来了,我要做检查呢,什么也不能吃。”
  他“噢”一声说再见,我心里微微失落,也不只是为了点心还是为了人,然后盘算着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讨些安慰顺便挑点喜欢吃的东西,但仔细想想还是作罢,省得他们担心。
  许锦元果然是一下班就陪我去检查,一路上一个一个人给他打招呼,大多是笑着:“哟,女朋友啊?”
  前几个他还摇摇头意欲解释,到后来我都替他烦,他也不再说话,到了肠镜室,他与值班医生交待一声,对我说:“进去吧,别怕。”
  我还真得紧张,看那些管子趴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脱裤子,到后来那位女医生用了杀手锏:“你不自己脱难道要叫许医生进来帮你脱?”
  我一阵岔气,逼不得已,把浑身上下最完美的臀部暴露在别人面前。
  幸好是个女的。
  刚走出检查室,电话又响,我还沉浸在肛门被侵犯的痛苦中,有气无力:“你好……”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啊。”
  在我一生最猥琐的时候,帅哥总是能遇见。
  王耕升说他在医院,问我是不是检查完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那时候肚子很疼,心里还惦念那根管子在我的肠子里到底发现什么没有,所以即使面对帅哥也不是很积极,只说:“我马上要回病房的,你等我。”
  许锦元去看我的报告出来的时候我就蹲在地上,抱着肚子,他弯下腰来看我,然后把我抱起来,说:“做完肠镜这样是正常的,放心了,你没事。”
  这一天我一定是市一医院的话题女王,因为黄金单身汉许医生抱着我进观察室的时候遇见了钻石王老五,钻石王老五手里还提着一袋点心。
  看见我们这样进来,他走上来,把袋子交给我:“给你买了点心,你没事我就走了。”
  说完就走,与我擦身而过,我甚至没有站到地面上。
  许锦元放我下来,耸耸肩,什么也不说。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并不认为我需要追上去或者解释些什么,也是耸耸肩,对许说:“那我是不是可以出院?”
  他点头,帮我办好手续,送我回家。
  因为我工作太劳累而送医院急救,根据领导指示,我可以在家休息几天。
  上班的日子大家都在忙我却一个人在家里休息其实是件十分无聊的事情,因为找不到人陪你说话又不愿意单身上街,百无聊赖,我就睡觉。
  晨昏颠倒,我下午起床去小区的便利店买东西,刚打开门就看见了他。
  他站在我的门口,看见我开门表情也很诧异,不过马上就好转了,往屋里面望一下,问:“好点了?”
  “嗯,早上……”
  “早上……”
  又是同时开口,好在他亮出男人应有的风度:“你说,你说。”
  “早上谢谢你。”
  本来想说是因为肚子疼所以才会那样被人抱进病房,但是一刹那功夫我又不想说了。
  “哦,没什么。”
  “你现在来?”
  “正好路过。”
  切,哪有路过站在人家门口的,但是这话不能当面说。
  我在心里唾弃他的时候,他问:“你现在出去干嘛?”
  “买点吃的,饿了。”摸摸肚子,早上他那几个小笼包真不知道去那里了。
  他却忽然笑了,又是那般叫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一起吧,我请你。”
  我仰起脑袋瞄了他一阵子,又走进屋去,拿件外套:“那就吃点好的。”
  他回答得很快:“没问题。”
  急性肠胃炎,我当然不可能去胡吃海喝,说到底,小命还是重要的。
  约帅哥出门,无非为了谈话师出有名,去一家做素斋的馆子,我指的路,到了果然听到他说:“你吃素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说我吃素或者我不吃素显然都不是正确答案,就好像我说自己是个东西或者不是个东西一样,答了就成了撞在树上的那头猪。”
  “我只是随口问问。”
  “进去吧。”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喜欢大鱼大肉的,既是现代社会标榜健康生活是“穿布鞋,吃蔬菜”,我还是觉得无肉不欢,不过鉴于我的肠胃现在禁不起刺激,所以偶尔为之素斋,觉得未尝不可。
  我看出来了,王耕升也不是个喜欢吃素的,挑挑拣拣,吃得很慢,跟某天看见他吃肉包子比起来,这速度差是自行车和火箭、乌龟和兔子的距离。
  看见我把筷子放下来,他马上抬头,问:“吃饱了?”
  “没有。”
  “还要吃什么?”
  “那个,我以为你有话要跟我说呢。”
  他呛了一下,喝口水,把气顺了:“的确。”
  “那怎么还不开口?”
  “你猜到了?”
  “没有,就算有,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那就是有了。”他把手伸过来拉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好不好呢?”
  我把手抽开,他继续说:“我要追你。”
  “哦”一声,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他:“第一,我们不算熟,好吧就算现在是朋友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人类登月也得一步一步来啊,我总得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吧;第二,我29岁了,长得也这么差强人意,至少跟你比起来我会自卑,瞧瞧,你这提议多不合适?事件和人物都有问题。”
  “或者我该去毁容。”
  “别,千万别。姐儿爱俏,多少人的对你流口水呢!你一毁容得是多少人的损失?子曰:食色,性也——那时候也没注明男女啊,可见好色是人的本能,男人长得好看也是要为市容市貌作出贡献的。”
  “我也想一步步来,可是如果我继续按部就班只怕就来不了了。”
  “你速度快也未必来得了。”
  “为什么?对我没好感?”
  “non,non,non。”我摇头,“我也在你背后流口水,可是如果让我正大光明吃你豆腐,我没那个胆子。”
  “……”
  “不过能被你这样的帅哥青睐真是荣幸,也许今年我桃花盛开。”
  “鲁岳——”他皱起眉头,“因为你从不睁开眼睛看看旁边的人所以你不会知道我注意你有多久。”
  “啊?”
  “后来我想,男人注意一个女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个,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10
  他说,他住进楼便识得我,只是每次与我打招呼我都对他视若无睹。
  从别人口中听一个自己是主角的故事,会有很失落的感觉,因为你不知道,你曾经错过什么。
  如今我便是这心情了,明明是一段自己参与其中的经过,偏偏一无所知,怎么感动都像是在看故事。
  他舔嘴唇,或者是在紧张:“鲁岳,要不要尝试一下,我并不花心。”
  那时候我还处在对他说的故事的迷惘中,虽然仔细回忆似乎在某个时候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可是因为当时对他完全没有意识,所以感受并不真切。
  我说不出话来,拒绝一个帅哥很难,可是接受一个帅哥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已经过掉了不顾一切的年纪,我被他吸引,可是我并不像走进他的生活。
  老处女情结是:虽然很向往真诚的爱情,但是更害怕生活的变化。
  尤其是对手与自己并不相等,从心理上来说已开始就处于劣势会很有危机感,我讨厌这种不可掌控。
  对我来说,他的表白多少有点突然,我很心动但是并不受用。
  沉默往往会被认为是默认,他叫服务员结账,牵我的手走出门,坐上车我蓦的清醒过来:“王——耕升,让我想想。”
  我可以理解他接下来那种讶异的眼光,长成那样还被长成这样的拒绝,就算这样的拒绝也不算很彻底不是很明显,终归是要伤到他小小的自尊的。
  “我知道,可是对不起,不想清楚我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答应,我不了解你,一点儿都不。”
  “要怎样才算了解?”
  “到我这把年纪,谈恋爱就算不能以婚姻作为终结也一定是以婚姻作为前提的,我除了你的名字和工作,哦还有目前的住址,我还知道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那么那个医生呢?你就很了解他?”
  “就是因为我也不了解,所以我没有答应他。”
  他偏过头来,说:“鲁岳,想不到,想不到你也会养鱼。”
  ……
  从那天跳下车之后我有很久没有见到王耕升,就算作邻居也不见得就能常常碰上,我给夏新打电话,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安慰我:“男人面相好些多半都是这样的,不大能忍受遭到拒绝。”
  我不甘心地问:“你说我这样也算养鱼吗?”
  “不会,这怎么能算养鱼?不承诺不接受,鱼就仍然是野生的鱼,它若一定要往网里游,也只能怪鱼。”
  我稍稍舒服些,觉得日子仿若镜花水月,做梦一样,虽然结局并不完美,好在也不算噩梦。
  时而想想也有些许可惜,不过毕竟接触不多,只感慨自己另一场花痴岁月的落幕。
  再见面是在专家评审会上,我做的报告,专家们都是先肯定,再提意见,若听听那些意见,会觉得我做的报告书狗屁不通,但若把他们的意见落到实处,只怕是个神仙也办不到。
  我一直对于这样的评审会形式十分不上心,结果是注定的,无非演一场戏。
  不过还是要卖力地点头,诚恳而谦恭:“好好,我回去修改一下,谢谢你们批评指正。”
  心底不知道怎样地在叫嚣:我靠!你做做看?!
  会后必然是有饭局的,王耕升拿着酒杯敬大家:“这一方面,我是外行,谢谢诸位专家的光临,帮我们的工程建设解决了实际问题。”
  话很客套,如此也甚假,因为我知道他很内行。
  不过这样的话几名专家十分受用,似乎也提了那么几点很有建设性的意见,干了几杯,我看见桌子上的男人们脸慢慢变红,听见他们话慢慢变多,闻到整个包厢里烟味慢慢变浓。
  有点受不了,尿遁,在洗手间呆了许久,回去的时候人都走了,只剩他一个。
  他拿起我的包:“要不是看见这个,我会以为你已经走了。”
  “事实上是,我不过是觉得烟味太大,躲了一会儿。”
  “确实有点烟。”
  我从他手里接过包,却被他顺势拉住,距离他很近,可以闻到他口中的酒气,不禁警觉:“干什么?王经理。”
  “鲁岳,我喝多了,可是我神志很清楚,和我谈谈。”
  “不要!”
  “上次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对你告白你就一定会接受。”
  “……”
  “如今我能不能求你给我个机会?”
  “王耕升,你给我听着,别以为你长得帅了不起,老娘真要养鱼也不养你这一条鱼!”
  “鲁岳,那次只是气话。”
  我挥开他的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气话?我还不是你的什么人呢你就这样对我我要真答应你了可不是连基本的人权都要没有了!”
  “除了希望你也——爱我,我对你不会有别的要求。”
  “算了吧,大哥,谁不知道男人的要求是慢慢来的,要贤妻良母,要相夫教子,要为了家庭为了孩子牺牲,到头来还不能丢了男人的面子,就你那一句养鱼,足够我叛你死刑一万次了,省省吧,去找那些头脑发晕的小丫头去!”
  说完这话尤其解气,想着前段日子每每扼腕于他控诉的养鱼,想我时年29,嘴巴里都没有红烧肉,哪有时间去看锅子里的那块?妈的,骂他一顿,解恨!
  可是我很潇洒地走到门口,马上又有些失落,气是消了,估计我和此枚帅哥的正常外交关系也完全破裂了,此后人生漫漫,再想找个同等级的对我说“爱”,只怕是希望渺茫了!
  唉!阳光这么刺眼干吗?!
  牛皮糖成为牛皮糖是有两个关键因素的:牛皮和糖——前者表示韧性十足,后者说明粘性较大。
  我发现自己惹上麻烦了,我不应该以为男人上了年纪就会成熟,所以我对这办公室的墙壁深刻检讨,检讨自己不应该人家喝醉酒的时候教育人家。
  那天下午我被宁处一个电话召唤,以为是资金到位讨论分配方案,我乐呵呵喜滋滋看了一眼淘宝网上那个巴布利的包包,小样儿,别以为我买不起你!
  屁颠屁颠跑去领导办公室,赫然看见王耕升坐在沙发上喝茶,神情间十分闲适,见我近来瞄我一眼倒也没有表现出苦大仇深,就那么瞟一眼,吹气吹开杯子里的茶叶,喝一口,舒舒爽爽。
  我望着宁处表现得十分得体:“宁处,什么事?王经理也在啊?”
  “小鲁,坐吧。”他赐座,“这样的,我上次也和你说过了,王经理那边呢不是一个工程,现在你手上乌溪乡的工程结束了,刚好可以跟上另外几个,这样不至于耽误王经理他们公司的进度。”
  “可是,我还有个饮用水安全保障规划在做,也是马上要报上去的,你看……”
  “规划不是还有许多县区的数据没报上来嘛,农村供水也是很重要的。”
  我低着头,权衡利弊,余光捕捉到身边的男子嘴角玩味的笑容,一咬牙:“好吧,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又要开夜工了,宁处,王经理,不瞒你们说,自从上次被送去医院急救,我对加班还真的有点心理阴影。”
  这话很有作用,两名男子很快晴转多云,领导是放低声音:“身体确实要注意,要不,王经理,换一个人做怎样?”
  我看他,他也正好抬头看我,我有点尴尬地移开目光,听见他说:“人就不要换了,我们合作比较顺,进度慢一点没关系,好么,鲁工?”
  继续低头权衡利弊,钞票,衰男,钞票,衰男……
  几秒钟后有人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好了,小鲁,等下把合同做好给王经理看看,晚上记得请他吃顿饭。”
  ……
  闷闷地带他到我办公室拟合同,半点没有当初见着他时的面热心跳,却听到他问:“不加班你需要多少时间?”
  “这很难说,我上班的时候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挤进来,天知道呢?”
  “套用一下前一个不行吗?我看都是差不多的。”
  “文本可以,数据不可能。”
  “那么,你要加班的时候我来陪你。”
  “用得着吗?”
  “用得着。”
  仰头正好见他目光细密,笑容些微:“我保证你不会再被送去医院急救。”
  声音这样温柔,忍不住心漏跳半拍。

  11
  等到他真的来我办公室陪我加班3个晚上,我就禁不住内心小小的得意,问他:“你是不是还准备追我?”
  然后,某个人的表情,先是微笑,后是肃穆,最后又微笑:“如果我说不呢?”
  切——自己:“当我没问。”转头继续工作。
  他靠过来,把头低下来:“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要问吗?”
  我有点激动,又有点觉得男人果然犯贱,理智和情感打了一场架,正打得如火如荼未分胜负,他说:“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啊,可是我并不愿意这样放弃,仔细想想你说得都没错,我不是你的谁,也的确没资格强求你什么。”
  “那么,之前呢?”
  “之前你见我常常脸红不知所措,我便以为自己胜算在握。”
  早知道就是这样的!
  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窗外的月色好,我忽然变的诚实起来:“见你脸红心跳是因为你长得迷人,这个不可否认,这样好的皮相是容易让人心跳加速的,我也是个视力正常的女人。”
  “这么正常你还不是照样拒绝了两次?”
  “……”
  “我想试试看第三次,说不定就把你迷倒了呢。”
  这样算不算情话?!我有点迷惘,自己能坚持多久,随即又坚定一下不能被花言巧语给骗了,这么能说话想必实战经验不少啊。
  我的车拿去送修,所以一同归家,看见楼下久违的雷克萨斯,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那时候那个郑重呀,端起一张后妈脸:“喂,等等。”
  他转头,可怜的帅哥,在我的口里自动降格成为“喂”还要这么无怨无悔地给个笑容:“怎么了?”
  “车,你有几辆车?”
  他眼睛忽然就亮晶晶起来:“对我有兴趣了?”
  “呃,这个,不是,那个,雷克萨斯,门口的雷克萨斯是你的吗?”
  他笑,神秘兮兮的模样,说:“鲁岳,我发现你是一挺别扭的人——口是心非。”
  我于是色厉内荏开来:“切,走开。”
  我在904的门前同他说再见,他很温婉地笑,我心里那一刻就有愤愤不平起来:一个男人的笑容如果必得温婉来形容该是怎样的惊艳,原来美丽这个词果然是不分性别的。
  进门直冲镜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是五官端正啊!!
  做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他哪只眼睛出毛病了看上我呢?!
  他娶我对下一代基因也有影响啊,看来只能生儿子了,女儿万一像我不好看怎么办……
  越想越多,突然喊“卡”,自己骂自己神经病:八字那一撇你都不肯写还指望那一捺呢!!
  问题是:我已经想到那一捺了我要不要写前面那一撇。
  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既然睡不着,怎么就不能用十几年的交情去搞得别人也睡不着?!
  电话测真情:
  第一个夏新,声音羞涩:“你干什么打扰人家?!”
  “天哪,我不是故意的,当我没打你们继续。”
  挂电话。
  第二个朱晶晶,声音还挺严肃:“怎么啦鲁岳?我在医院呢,妞妞又发高烧。”
  “是吗?用不用帮忙?要不要紧。”
  “不用,这都住院了你来了也帮不上忙啊。”
  “那么我明天来看看她。”
  又挂电话,我对着话机发愣,哎,都忙,都忙。
  不情不愿地给孙狐狸打电话,估摸着她这夜猫子应该没睡觉,不过最近身子重也不一定啊,但是我真的需要狗头军师啊!!
  倒是马上听见她柔而媚的狐狸音:“哈哈,我还猜你啥时候会向我求救呢!”
  “我向你求救什么?”
  “男人,不是男人,你鲁岳会深更半夜找我?幸好我家劳勇这几天出差去了,要不然我这会儿还真不能陪你唠了。”
  “我关心一下我的儿子,顺便问候他妈不行?”
  “少来了你,我都久经沙场了还不知道?一点点语气的变化都能被我的耳朵敏感的捕捉到,说吧,让你困扰的是哪一个?”
  “什么哪一个?”
  “有没有意思啊姐妹?!还装,再装不像了,我也是长眼睛长耳朵的,要不我猜算了,那个医生希望不大,光看你那天努力撇清关系的样子就知道了,八成是某天喝酒时候邂逅的帅哥,就是你一看见人家两眼发光又表现的若无其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呀,难道我从良了?跟劳勇结婚以后我都记不住人家帅哥的名字了……”
  “你怎么不改行去算命?”
  “现在不正改着么!!哈哈,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一靓仔说什么也该坐我身边来啊,平白无故往你那里挨没问题也有问题了。”
  “哎,就是长得太好。”
  “鲁岳,你别不是脑子坏了吧?”
  “说什么呢!”
  “你都29了还不轰轰烈烈爱一场?换成我那样的极品就是将来把我甩了我也要奋不顾身啊,留个念想也好,女人么,不好好投入地恋爱一次,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变成怎样的。”
  “……”
  “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顾忌的,会损失什么?彼此吸引然后在一起,明天会怎样就留在明天去看好了,你今天想好了有什么用?人算不如天算。”
  “我没信心。”与他比翼双飞一想到我就瘪了嘴。
  “那么,喜欢吗?”
  “长成那样的是个女人都会心动啊,好歹我也是个母的。”
  “他呢?行动了?”
  “我已经拒绝人家两次了。”
  “哇!偶像!英雄!”
  “别喊那么响,注意胎教,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还有你家滔滔别等下吵醒了。上回夏新还劝我没那么大头别戴那么大帽子,我也担心啊,将来万一不成我要寻死觅活的多难看?”
  “你不会。”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不疾不徐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你顶多强颜欢笑才不会寻死,不过鲁岳,不是说不能以貌取人吗?凭什么漂亮的就一定要被认为会成为始乱终弃的那一个?”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不敢轻易尝试啊,何况还是个极品,若是个普通的,倒还安心些。”
  “普通的,那不现成摆了一个,医生,那个医生,你今天一整天有没有想到他哪怕一回?”
  我没有,我告诉自己一次都没有。
  “鲁岳,你自己的心已经做出判断了,脑子却还在那里摇摆不定,你没救了。”
  “……”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当初我离婚一个人带孩子比你这境况不知道差多少,不也过来了,跟你比起来,我失恋还少吗?”
  “你那能一样吗?你是谁啊!”
  “都一样的,我是女人,你也是。”
  ……
  我的脑子异常乱,考察我们的保证率,计算我们的相关性,检验我们的显著性差异,怎么都觉得前景渺茫。
  可是一晚上做梦全是一个人的样子,我是不是要对自己的心诚实一点呢?!
  然而对自己的心诚实我把我的脑子、我的理智置身何处呢?
  但是不尝试安知鹤舞白沙,我心也能飞翔?
  But最后如果真的不是happy ending我怎么办呢?
  ……
  顶着熊猫眼开门,我对门外的男子说:“我不是紫霞,你还是不是悟空?”
  那时他端着一个锅子,表情是莫名其妙:“紫霞是谁?悟空是不是就是孙悟空?”
  我靠!这年头还有没看过《大话西游》的:“这位大哥,你真幽默。”
  “做了粥,青菜胡萝卜瘦肉,一起。”
  紫霞仙子的眼泪和营养粥,现代人会选哪个?
  看我的吃相就知道了。
  如果我的心和我的胃一样诚实,如果我的脑子和我的嘴巴一样大胆……

  12
  这天傍晚去了医院看妞妞,朱晶晶的老公做了援疆干部去了昆仑山侧,她婆婆前一阵子说是身体不好,说起来,我们几个,她最不容易。
  我说:“你回去睡觉,我给你换个手,反正我在家在单位在哪里都是忙这点事,我把笔记本带医院来了。”
  她点点头:“后半夜我来换你。”
  她走以后,妞妞醒了,开始有点闹,给她念了几个小童话,又把笔记本里面存着的《猫和老鼠》放给她看,小丫头就乖巧起来,4岁的年纪,漂亮的眼睛,确实很像洋娃娃。
  我将她当做风景望着她笑,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风景。
  背后传来清咳声,我转头看见许锦元:“难道你是儿科医生?”
  “刚送进来的一个小病人心脏有点问题,我过来看一下。”
  “哦,我朋友的女儿。”
  他走过来,摸摸妞妞的头:“小朋友,告诉叔叔,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妞妞根本不理睬他,我指着床头的病情牌子说:“许医生,跟小美女搭讪不是这样的。”
  他眼镜后面有那么一闪的光亮:“那么,这位大美女,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支着下巴,我想也许和别人再吃一顿吃饭我就知道我和王耕升吃饭的感觉是不是与众不同了,但是又觉得现在这情况我似乎有点不仗义谁也不拒绝这不是养鱼是什么?!
  犹豫间,听他说:“听说太极的韩国烧烤很好,你也知道我职业病会觉得那样不健康,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去吃吧,陪我去吧。”
  “也不是不可以……”
  “真别扭你,算朋友总行吧。”
  怎么我最近常被人说别扭呢?!点点头:“中饭晚饭?”
  “当然晚饭,我去你单位接你。”
  “用不着,我有车。”
  “行,随你。”
  王耕升说他在等我,半夜的时候,他说:“今天去了总公司,怎么你到现在还没回家?”
  那时候朱晶晶还没有来换班,妞妞已经睡得很香,我靠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压低声音:“我在医院。”
  “又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朋友的女儿住院,我来给她换个班。”
  他细声的嘟囔,就一句我却听清楚了:“怎么不会让她老公换班,拉你干吗?”
  “说什么呢?!她老公在外地,婆婆又生病。”
  “那我来陪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为五星级宾馆还是嘉年华游乐场?再说,孩子都睡着了,我要挂了。”
  “鲁岳,等等。”
  “嗯?”
  “自己注意点,没人替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替你。”
  “没事,有空床。”
  挂了电话以后我翻身趴在小小的病床上面,嘴巴咧到张不开,也许,我用不着跟别人吃饭来验证什么。
  晶晶直到早晨才来,5点多的样子,我有点迷糊,听见响动,坐起来,见她,说:“你来啦。”
  她有些赧然:“你再躺下睡会儿,昨晚上婆婆又犯病,我陪了一宿,怕吵到你只给你发了个短消息。”
  我拿起手机:“哟,我没看到。”
  “谢谢你鲁岳,真的。”她给妞妞掖好被子,走到我面前,“我熬了粥,吃点吗?”
  窗外天色渐亮,我干脆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晶晶,要不我先回去了?要我帮忙的话打个电话来,妞妞晚上一点也不吵。”
  “行,你先走吧,开车小心点。”
  我摆摆手出门,在停车库蓦的发现在我那辆又丑又旧的破三菱旁边,赫然停着一辆锃亮的银色x5,蓝白的车标,在车库的幽暗灯光下依然显眼,还有那个号码,我有段时间想用这号码去买彩票……
  清晨的地下车库,无人,我的脚步很轻,我的心跳很响。
  隔着挡风玻璃往里面看,椅子放倒,那名男子脸上盖着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我伸出手去,又缩回来,再伸出去,扣玻璃——笃笃笃。
  我看见他跳起来,见我露齿笑,开门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一罐益达,自己吃的同时顺手递给我,一手摸着脖子,走下车来。
  我问:“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其实来了也没多久。”他斜倚在车旁,“真的,本来想早锻炼呢,想起来你还没回来就过来看看。”
  “哦,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呢?”
  “好,那么,一起走吧。”
  “我自己开车。”
  ……
  我的车不争气,上段时间送修就是电瓶出了问题,没想到如今在这里停一晚上又旧病重犯,我给4s的24小时救助打电话,口气相当不善:“不是说给我换了新电瓶吗?怎么又打不起来?”
  ……
  “市一医院地下车库,我把钥匙放在值班室,你们来人取。”
  收线了之后对着面前的绝色摇摇头:“带我回去吧。”
  他绕过车打开副驾驶座的门:“C'est avec plaisir。”
  我蹦跶上车,多少有几分得意,不免口气也和善十分:“请你吃早饭?想吃什么?”
  他发动汽车,答应得很随意:“哪儿都好,回家做也来得及。”
  我于是抿着嘴越发开心。
  到收费口,我下车将自己的车钥匙交给值班员,顺便付他的车钱,随手给了一张十元,却听对方说:“小姐,这个车停了超过4小时了,要20。”
  我转头看看车上的那位,他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他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
  路上他问:“吃点什么?”
  我愣愣地看一下手表,打了个呵欠:“回去吧,先回去再说。”
  他点点头:“也好。”
  顺利到家,我站在门口:“谢谢你,还早呢,你也休息一下。”
  “我不要紧,你去睡觉吧,到点我叫你送你去单位。”
  与他这样告别多次,我头一次觉得如此依依不舍,直到听到906关门的声音我又打开门,朝那个方向望望,再关上门,窝进厨房里,翻箱倒柜——冰箱里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不过,有也没用,考虑到食品安全,放弃的当儿拿起电话:“粥鼎记吗?能不能给我送两个大份皮蛋瘦肉粥?……对,大份的……梅林阳光17幢904,尽量快。”
  放下电话,冲澡,对着水流思绪万千,擦头发的时候有了壮士断腕的勇气:不管了!粉身碎骨也要千锤万凿去了!!
  “叮咚”——时间正好,外卖送到。
  第一次登堂入室,我给了自己很多借口:他来过我房间N多次我都没去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常给我带早饭我都没有带给他过;我不知道单身男人的家是怎样的;我总要考察他那便是怎样吧人家好歹也在追求我……
  可是按门铃真的需要很多勇气,我穿着T恤,后背流着冷汗,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这个时候已经被我偷梁换柱装在自己的锅子里了。
  他开门的时候明显的惊喜,转身又似乎不知所措,措着手,似乎在考虑让不让我进去,我一闪身大踏步进去,然后恨不得拍自己的脑袋,口头禅就冒了出来:“我靠你个王耕升,瞧你在外面人模人样怎么把家里搞成这模样!!”
  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地面上全都是水,角落里堆满了抹布,他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我面前:“我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关水龙头。”
  然后,有句话没有通过我的大脑就冒了出来:“那么,叫家政的人来整理,你去我那里吧。”
  引狼入室?引郎入室?
  总之,我当时没想到这个,想到的时候是在家政公司派人来的时候,那位大妈说:“这个地方整理起码一个星期,墙壁里面的渗水都要处理的。”
  一个星期?!真的假的?

  13
  王耕升那段时间在上海烦极了,曾经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在异国他乡发来电邮说要结婚了但是新郎不是他,这边叔叔却在催促他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连堂妹王佳音也操着大人的口气:“哥,我说你都30了!30了!怎么连个女人也没有?要不是我曾经见过子玫姐姐,我会以为你是玻璃!!你说你浪费不浪费啊,长得那么好,都不出去风流一下。”
  他眼光扫过妹妹的脸,口气很阴森:“你自己怎么不去风流,你条件也不错啊,管我干吗?”
  佳音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他爸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小升,音音说的一点不错,你都30了,哥哥嫂嫂去得早,你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你的事情,你不着急,叔叔心里可着急得很。”
  他无奈地揉太阳穴,作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其实,我倒是想说,子玫就要结婚了。”
  他叔叔表情十分惊讶:“乔小姐要结婚了?不是以前和你吗?这怎么搞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小升,算了,别难过,我刚好要办个分公司,你先去那里干一阵,缓和缓和心情。”
  那天他从叔叔家里走出来,觉得心情十分畅快,主动给曾经的女友打电话祝她婚姻幸福,电话被对方狠狠地挂掉,只有一句话传过来:“姓王的,我早知道这些年你心里面早就没有了我!”
  他觉得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尴尬,再打电话去是不可能的,说心里没有她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或许,因为天涯海角间隔太遥远,早就不那么深了。
  王耕升犹记得当年他毅然回国,帮正在并购重组的叔叔的公司卖命,乔子玫不情不愿的来了一阵子,后来又说签证又说什么的买了机票回去,在机场他对她说:“我不会过去了,真的。”
  当年她多潇洒,挥挥手:“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王耕升。”
  后来是电话往来,视频往来,越来越少。
  王耕升去这个城市之前先从网上购了房子,原先若依照叔叔的意思定是要大套的,别墅最好,可是他觉得犯不着那样显摆,单身公寓挺好,只要物业可以,一个男人么,房子太大了也不好打理,何况也不是准备扎根的地方。
  一个人过去,他叔叔在电话里大大地说好:“这样好,白手起家好好干一场,当年我和你爸爸就是这样开始的。”
  听表扬当然是大大的惬意,但是真的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看着车里的大包小包他忽然哭笑不得起来,婶婶和奶奶,还有宝贝的音音,一家三个女人都怕他冷着饿着仿佛是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为他整理出一后备箱的行李,光衣服就从春天到了冬天,一应俱全。
  要不是音音正好要考钢琴,这一天恐怕也会跟着来,说是帮忙,越帮越忙的可能是蛮大的。
  手里拿着这许多东西,还有些必须抱着,他几乎连前面的路都看不见,行走的十分困难,幸好电梯门前站着一位小姐,普普通通的样子,头发用一个夹子简单地挽在脑后。
  王耕升初来乍到,还是很讲礼貌的:“谢谢,麻烦帮我摁9楼。”
  对方很合作的帮忙了,看见他拿那许多东西,轻轻问了句:“这么多一个人拿,要不要帮你忙?”
  还没等他说不要,她已经动手夺走了他手上的不少东西,然后,朝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灯,一言不发的站着。
  那女子是把东西给他送到门口的,王耕升说了四五遍谢谢,却见她已经头也不回地飘进了904的门。
  真是个怪女人。
  第二天早上出去找地方吃早餐,正好看见昨晚的女子穿着运动衫迎面跑来,他亮出招牌笑容:“你好。”
  得到一句回应“你好”,人却已经擦身而过。
  这年头,是不是女人喜欢这样欲拒还迎,还是自己没魅力,又或者碰到的这个特别怪?!
  他后来拎着食袋在大楼大堂的镜子面前瞥了自己几秒钟:不会啊,确实长得还可以啊。
  第三次碰到又是在电梯里,她在打电话,低着头声音轻轻的:“你好,我是鲁岳……”
  原来叫鲁yue,单不知是哪个yue,他在一边闷闷地想:距离这么近,要不要打个招呼呢?
  等到他决定打招呼的时候她已经走出电梯,他就跟在后面还在思索要不要说明一下自己是她的邻居,并且感谢上次她的帮忙,然后就看见她钻进一辆旧旧的三菱帕杰罗,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他在心里叫好一句:帅!
  那之后他忽然热衷晨跑起来,偏偏事与愿违,常常碰不到想要碰到的那一位,有几次听见关门的声音出来看看,伊人早就不见踪影。
  王耕升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变态,于是在单位里十分的卖命,新项目要上马,当然少不得处处烧香,一时间他与各个衙门的关系都空前的热烈。
  那一日同发改委的几位领导吃饭,席间推杯换盏,他说:“我看要不给个批复,我们这个项目也是为新农村建设服务。”
  有人回答:“前期的项目论证不到位,王经理,你也知道,现在的规矩都是很死的。”
  他无奈,打听何处可以做那些所谓的评价、论证,终一天和热电公司的人吃饭,听见句让他心跳加速的话:“可研前面的水资源论证?这个么找水资源办呀,我知道水利局有个姓鲁的工程师的,做起这个来快得不得了,前段日子我们一个余热发电的项目,就是找她做的。”
  有人马上接了上来:“对了,那个女孩子,叫鲁岳的吧,还是岳飞的岳,开一辆吉普车,看着就挺厉害,走路都目不斜视,很有点男儿气派。”
  ……
  旁人的言语和心中的形象一一对应,他觉得葡萄酒竟然有些分量。
  第二天就找到了试验乡镇的头头,说明自己要作论证的需求,请对方出面谈谈,很委婉地说明了去处和可以选择的人员,他想坐等好结局。
  那几天他常常催着乡里面尽快帮忙办妥手续,偏偏堂妹妹王佳音不知为什么居然也跑来了这座城市,他回家看见那辆雷克萨斯,便觉得头大,随后就接到婶婶的电话:“小升,音音说到你那里呆一阵,这孩子,爱听你的话,你帮我管着点。”
  他无奈地开始了保姆生涯,把小妹安置在自己的楼下,正好有处空着的房产转卖,连装修都是现成的,堂妹拉着他的手:“为什么不让我住你那里?”
  “我那里小,一室半一厅,是你住那半室还是我住呢?”
  也合该他运气好,当日下午听到心仪女子的电话,心情很好便和妹妹靠在阳台上聊天,本想套出妹妹要来此处的真正原因,未及问起,看见那辆熟得一塌糊涂的三菱开来,被自家的雷克萨斯挡住,又见她出来跳脚,十分——可爱。
  堂妹说:“这地方停车真难,我下去吧。”
  他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钥匙,看见楼下的女子正在和保安交涉,说:“你能停成那样你下去有什么用?”
  在电梯里,觉得重力加速度似乎作用十分强大,自己竟然心跳得很不规则,但出了大楼,听见那震天的喇叭声,却又不知该怎样打招呼,最后出口就成那样一句:“摁那么响你太过分了,不会叫保安吗?”
  虽然话一出口他想打自己巴掌,但见她目瞪口呆盯着自己又有些喜悦:鲁岳,从今往后,你总要记住我了吧!

  14
  我对王耕升据实以告,我没勇气金屋藏娇藏他一周,涅喏着:“那个,我妈有时候会来我这里突击检查,帮我搞卫生什么的,我的意识是……我是说……”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我“做”的粥,装傻:“那不是很好,都不用请钟点工。”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一个星期那么久,不能住在我这里,再说了我也只有一张床。”
  他放下碗,站起来双手抱胸,在我的卧室边上张望:“双人床,够大了。”
  妈的调戏我,一下子火大了:“流氓,去死,你去找旅馆住,不许赖在我这里。”
  他慢悠悠的:“我几时说要住在你这里了?是你自己要我来的,现在又要把我赶出去,我单说你的床够大,又没有说两个人睡……”
  这话是不能让他说完的,越说越离谱,手里面拿着刚才给他擦手的毛巾,一把扔过去,命中靶心!
  某个人成功闭嘴。
  我们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早饭,他说:“味道不错,想不到你还能下厨房。”
  我支吾过去,他的入侵带有太强烈的存在感,收拾好桌子,我看看钟,8点还不到,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他站定,突然拉我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牵着走了,进电梯,到5楼,他用钥匙打开一间房子,里面的人大约是听到声音走出来:“谁啊?”——正是那天在饭店遇见的美丽女子。
  她看见我们一起进来,也明显地愣着,眼光在我与王耕升之间悛回,最后落在我们牵着的手上,我才反应过来,马上把手抽出来,背在身后,恨不得自己凭空消失。
  美女开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开始头大,不关我的事。
  美男也开口,一只手顺势搭在我的肩膀上:“鲁岳,我堂妹,佳音。”
  我靠!原以为是什么戏码!害我紧张半死,就这么点花头,刚想对身边的男子实施暴力,他妹妹已经先我一步,踢他一脚:“哥,你真没意思,这么快就揭穿了,我看嫂子那表情还想玩一下呢。”
  现在,轮到我说话了:“那个,我不是你嫂子。”
  他们异口同声:“以后会是的。”
  撇撇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王耕升听我说这话就笑了,嘴角也就牵动那么一小点却像是开着一朵花一般叫人心神荡漾,把手从我的肩膀移开,摸我的头发:“想通了?”
  “别说有的没的,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
  他才似乎搞清楚了来的目的,对着他妹妹说:“音音,我那房子被水淹了,要不我来你这里住几天。”
  “开什么玩笑?我这里可就一张床。”
  “我睡沙发。”
  “那么小你能住吗?”
  “将就一下,无所谓的,真不行我去住酒店。”
  他的宝贝妹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我虽然看到了很有大难临头的感觉但是却不知道能说什么,然后她说:“哥,要不这样,鲁岳姐姐对吧,你住哪里?”
  “她住楼上,904。”
  “哦,这样啊。那我和你住吧,好不好,我住你那里,然后让哥哥住我这里,放心我晚上不打呼。”
  我能说什么?!他们不是很有钱吗?不是X5加雷克萨斯吗?干吗要住我这里?
  但这话,我能说吗?我受雷锋叔叔影响多年,我只能说:“也好,也好。”
  虽然最后的入侵者不是我最害怕的那一个,但是她也姓王,所以我依然有点战战兢兢,谁知道我会不会被卖啊?但是被他们卖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啊。
  若不是王耕升的电话响起来,我们俩也许都要迟到,因为他妹妹说要立刻把自己必要的东西搬去我家。
  他接电话说马上要走,又看看我,似乎很为难,我大约也明白了他和我要去的地方不同路只怕时间不允许,干脆自己说:“你把我带到门口就行。”
  他妹妹插嘴:“哥,你要走快走吧,别磨磨蹭蹭在我面前亲亲我我,等下我送鲁岳姐去上班行了吧?”
  他说“好”,转身离去,我和面前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熟,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笑出来,她挽我的手,很自然:“走吧,我的车在楼下,你去哪里?”
  “水利局。”
  “哦,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这样算不算盘问?呵呵,我是个小工程师。”
  “哇!女人做工程不是很酷?哎,我小时候也想做工程师呢,可是现在只会弹钢琴。”
  “那多好,有女人味。”
  “谁说的,说不定现在的男人就喜欢你这样的。”
  “开什么玩笑?我这样的?!男人又不个个都是瞎子。”
  “那我哥难道是瞎子。”
  “他间歇性幻视。”
  “哈哈……”
  ……
  话说,老处女虽然接受一个男人比较慢,但是接受一个女人还是很快的。
  夸口说自己有车的人最后打的去饭店,之前先晃悠了一会儿商场,选了一件外套,和营业员声明三次不是买给男朋友,也不是买给老公,更不是买给老爸,花去人民币3000,盘算着和我的那件礼物价值相当,拎着袋子屁颠屁颠去吃饭。
  我说:“许锦元,上次谢谢你的礼物,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合不合适。”
  他把袋子放在一边:“非要这样两清你才舒服对吧?”
  “……”
  “牌子不错,谢谢你。”他看我一眼,又低头翻菜单,“五花肉吃不吃?”
  “可以。”
  “那么五花肉、牛肉、时蔬全套、北极虾,还有墨鱼片和两份大酱汤,谢谢。”把菜单交给服务生,转头问我,“要不要甜品?”
  “不要,长肉。”
  “我以为你是不需要减肥的。”
  “也不需要增肥,而且甜品我很挑。”
  “ok。最近在忙什么?”
  “接了几个项目,忙到昏天黑地。”
  “那陪我吃饭不是很耽误时间?”
  “总是要吃啊,而且你说得那么可怜。”
  “嗯,鲁岳,你为什么会叫鲁岳?”
  “我妈说我是在泰山脚下生下来的,那时候老爸的部队在那里,所以就叫这个名字了。”
  他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什么吐鲁番海南岛……”
  “哈哈,你还别说,我哥生在南京,叫鲁宁,后来我们还真和爸妈讨论过这问题,用出生地取名字绝对是有历史渊源的,只能说那小品立足点高。”
  “有意思,这样比起来我的名字就乏善可陈了,毫无新意啊。”
  “也不是啊,那不是有两家饭店吗?一家叫锦元,另一家叫新锦元,我上回还想问是不是你家开的。”
  “怎么没问?”
  “要是你家开得你还会带我上别处吃饭?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没戏了,本来想冒充人家少东家的。”
  “冒充多不好,再说了,你一共和国大好人才,白衣天使用得着冒充么?”
  “鲁岳,我发现和你说话一点不累。”
  “你这不是废话么,和谁说话累你还说你不是吃饱了撑的。”
  “我有些希望能够常常和你这样说话。”
  “……”警铃大作,五花肉在铁板上“嗞嗞”作响,我隔着升腾起来的油烟看他的脸有几分恍惚。
  “我的意思是说从相亲到现在我正在被你吸引,所以我希望……”
  “省省吧,同志,你现在只是被吸引,回头是岸。”
  他双手一摊:“我猜到你会这样。”
  “对不起。”好歹我也诚恳一把,“我对这个没有心理准备。”
  “是没有心理准备还是根本不打算准备?”
  “都一样,虽然nothing is impossible,但是高风险的投入早些避免总是好的。”
  “……快吃,五花肉要焦了。”
  其实我对韩剧里的许多情节一直莫名其妙,如果这国家真像我们所知的那样是中等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亚洲四小龙之一,为何那么多光辉灿烂的女主角吃一顿肉就能兴奋成那样?!几条黄花鱼就能收买人心?完全不搭么!!
  而且韩国烤肉也不比苏州排骨好吃。
  食毕,擦嘴,对他说:“你吃得很少啊。”
  “觉得味道一般。”
  “还是本邦菜好吃,闹不明白我们泱泱大国,何必去崇拜那等小小偏邦。”
  “蚂蚁还有人类无法比拟的优点。”
  “也对,好了,谢谢你这顿饭。”
  “要走了?”
  “还要怎样?”
  “走走吗?我见你似乎没车,等下我送你回去。”
  “行。”

  15
  王耕升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在许的车上,从包里掏电话有点手忙脚乱,似乎在背着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无端的慌张。
  电话声音很响,我确定身边的男子也能听到那头传来那句:“鲁岳,你怎么还没回来?我没钥匙进不去你家啊。”
  “快,我快到了。”
  “怎么了?我忘了你今天没车,要不要来接你。”
  “用不着,有人送我了。”
  “谁?”
  “你问太多了吧,我就到了,在音音那里等我。”
  挂电话,匆匆的,就听见许锦元问:“我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那个……我……他不是……哎呀,说不清楚了,总之你还是别指望我了,早日弃暗投明吧。”
  “谁这么有竞争力?”
  “哎……烦”一声叹息,谁把我的平静打破?
  “我觉得声音很耳熟。”
  “别问了,好好开车吧。”
  最终也阻止不了男一号和男二号的热烈见面,当时气氛还是欢乐祥和的,会晤时双方充分交换了眼神,并就与我的双边关系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一时间暗潮涌动。
  王耕升拍着许锦元的肩膀说:“谢谢许医生帮我把鲁岳送回来。”
  后者反握他的手口气温和得一塌糊涂:“应该的,相亲之后我都没有好好请她吃顿饭。”
  “也对,都那么久了,最近我们常常在家里做饭。”
  “难怪了。”
  “嗯?”
  “吃饭的时候觉得她瘦了些,我还问起要不要甜品。”
  ……
  妈的,当着老娘的面混淆视听,当我吃素的吗?听不下去于是第三者插足,对许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下次联系。”意思是你可以滚了。
  再对王说:“我最近天天吃食堂好吧,你除了做早饭还做过什么?不嫌臊得慌,快去帮你妹妹搬东西。”
  连推带搡进了大楼,途中他几次呼嚎:“你不要拉拉扯扯的好吧?!”
  “鲁岳,你轻点儿。”
  “干吗回头看,你还要背着我和他去吃饭?”
  我于是暴力指数更加上扬,电梯空间狭小,幸好行程很短,要不然估计监控室的值班人员要报警,快到5楼的时候,他对我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要一点补偿。”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详细说了,总之美色当前,我也小小地尝了一口,不,是被尝了一口,好在电梯门打开得够快,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马上奋力推开面前还想继续犯罪的人,逃一样的跑出去。
  不知道是被吻了造成晚上失眠还是因为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才睡不着,总之我翻来覆去,夜不成寐。
  第二次坐起来,旁边的美女终于出声:“其实,鲁岳,我也睡不着。”
  “怎么了?”
  “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张床。”
  “我也是。”
  她于是也坐起来:“聊聊吧,反正也睡不着。”
  打开灯,从冰箱里拿来我熬夜用的红牛,递给她一罐:“聊什么?”
  “不知道我哥在做什么现在。”
  “我也不知道,管他干什么。”
  “嘴硬了吧,我估计你睡不着和我情况就不一样,我呢是单纯的不习惯,你呢是心绪紊乱。”
  “有什么好紊乱的?”
  “具体我就不清楚了,但肯定跟我哥有关。”
  “别瞎猜。”
  “不瞎猜,在上海的时候,喜欢他的女人就多,名媛淑女,怎样的都有。”
  “那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其实他以前在法国有个女朋友,感情挺好的,前些年那人还来过上海,不过大概是不习惯,对方是ABC,总是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哥会来这里是因为那个姐姐结婚了。”
  “这样啊——”我忽然就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大概已经好了。”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哈哈,不告诉你。”
  “你们都没想在这里常住吧,房子那么小,一辆车就顶上3套房子的价钱了。”
  “你去上海不就行了?”
  “我不走,我喜欢这里,这儿是我的家乡。”
  ……
  我后来还是睡不着,不过多了些自怨自艾的成分,佳音倒是真困了,睡着了还会说几句小梦话,我听见她翻身,咕哝:“不教就不教,我还求你教我啊?”
  不知道她梦里是谁,但我知道自己睡着了梦里是谁,所以我不敢睡。
  原来,他是有过那样的爱人的。
  可是这样的年纪,没有才怪吧!
  有什么怪呢?我就没有。
  我不去上海,他们不长住,原来还是有差距……
  睁着眼睛到天亮,还是决定起床,望望窗外,百年一遇地换上运动衫跑步去。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平日里运动很不均匀,但好歹常常上山下乡我也不算是个体力低能,可是天知道呢?也许是晚上没有休息好,也许是我心里脑子里太乱,也许是早晨空腹血糖太低,绕着花园跑了不过两圈,就头晕腿软眼前发黑,心里大叫不好,人已经软绵绵地倒下去。
  不过我没有摔在地上,否则以我五体投地的姿势加上地上突起的鹅卵石,我本来就不够沉鱼落雁的脸蛋估计再整容也不可能闭月羞花了,好在好在,大侠啊,飞身出现,像电视里飞檐走壁轻功绝顶除了不肯参加奥运会拿跳高冠军什么时候都会出现的武林高手,在关键时刻,扶了我一把,并且还有配音:“鲁岳,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不就是小晕一下吗?掐几下人中打两个巴掌理论上就好了,用得着抱着乘机吃我豆腐吗?
  我清醒过来,在极品男人的怀里睁开眼见蓝天白云配衬着花容月貌,闭上眼觉得天旋地转主要还是上下颠簸,拍拍他的胸:“放我下来。”
  “不放。”
  “放我下来。”
  “不放,跑个步都能晕倒还不消停消停!”
  “放我下来。”我重申,“我要吐。”
  ……
  然后就稀里哗啦乱七八糟,基本上物业费我也算没白交,可怜路边的花花草草,等到挺起腰来,我终于明白:“大概是昨晚吃坏了。”
  人家吃坏东西都是拉肚子,只我一个天赋异禀从小就是吐,多么奇怪的生理现象?!
  身边的男子表情有些扭曲,看着心疼似乎又是喜悦,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说:“谁让你去和别的男人吃饭的。”
  言下之意,我是活该,我虽然身体不适但好歹大脑对于这种话的反射弧比较正常,马上就反击了:“跟个朋友吃饭怎么了?不行么?你给我听好了,你不是……”
  他捂着我的嘴,低下头:“不是你的谁吗?那么,这样呢?”
  清晨的社区花园静悄悄,幸好静悄悄,我贴着他站着有点手脚发软,好半天,说了一句十分煞风景的话:“你怎么又吻我?我刚吐过的。”
  头被敲了一下,好在听到一句情话:“我不在乎,我怕你难受。”
  ……
  我想,我是沦陷了的,或者说我早就沦陷了只不过此刻明白了。
  实话说,咱也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既然想明白了,就不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了,反身抱着他:“你自己看上我的,将来别后悔了。”
  他大约是狂喜的,虽然我低着头正在享受这一刻温暖的怀抱,但是听得出来他声音里面饱含的幸福:“鲁岳……”
  暂且,让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幸福的一对吧,不去想什么曾经的爱人,不去想他那一张阿波罗似的完美脸孔,不去想什么这个城市那个城市的距离,我愿意,像孙娴开导的那样:享受一次恋爱的阳光。
  回去的路上小风吹着,小手牵着,我开始撒娇:“我想喝粥。”
  “好,我给你做。”
  “去哪里做?”
  “你那里吧,音音这边没什么材料。”
  “那不是要跟她分享?”
  “都做嫂子了你还这么小气?小姑子喝你一口粥又怎么了?”
  “好吧,多做点。”
  ……
  佳音见我俩相携而来似乎一点不奇怪,换了衣服,主动消失,说:“我出去了,不打扰你们。”
  真是好小姑子,我心花怒放开来。

  16
  初谈恋爱,就像莫文蔚的那首《阴天》,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同进同出,早饭要一起做,午饭要通电话,晚饭要一起吃,吃完了牵着手压马路,我看着路人对我俩投来的目光,腰杆挺得特别直:别看了,这只极品已经被我收服,看了也没用。
  我的破三菱面临留职停薪的处境,因为那辆X5坐起来更舒服还配了免费司机——所有有一定时期驾驶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开车一点也不好玩。
  我对着他用我的方式千娇百媚,他很受用于是将反作用力加倍地付诸在我身上,使我觉得自己像是老鼠不小心掉进了米仓,幸福来得太快太强大。
  我们的奸情最早是被孙娴发现的,确切地说,是她家儿子。
  那天我和王耕升找了间清淡的食府吃饭,用轻纱隔开的雅座,我还正在和菜单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桌子边上响起来:“好妈妈,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我先低头查找声音的来源,马上又抬头看对面男子的反应,见他和我一样的一脸茫然,再低头,终于在桌子下面找到了始作俑者——小滔滔——孙狐狸的大儿子,我们共同的宝贝。
  我将他拉出来环在怀里:“韬韬,你怎么在这里?妈妈呢?”
  他点了一个方向:“那里,和劳爸在一起。”
  “老爸?”
  “就是劳爸爸。”
  “哦。”我站起来,掀开纱幔,另一边的纱幔也正好被掀开,孙狐狸在嚷:“呀,这臭小子又溜到哪里去了?”
  她看见我,愣一下,走过来,瞟一眼站在桌边的王耕升,兀自拉起儿子的手,掀风作浪:“韬韬,你又乱跑,叫过好妈妈了吗?”
  “嗯,叫了。”
  听到儿子的回答有的女人笑得甜蜜蜜的,连开始挺起来的肚子都一颤一颤,对我家极品眨了一下眼睛:“听到有孩子叫鲁岳妈妈你还能站得那么自然?”
  王耕升微微摇了一下头,蹲下去摸摸韬韬的头:“叫我一声好爸爸吧。”
  嘿!那小子还真叫了:“好爸爸。”
  我同孙娴一起笑出来,她对我比个大拇指,拉着韬韬要走,王耕升却开口:“都碰到了,就一起吧,鲁岳,你问问你儿子要吃什么?”
  于是五个半人共进晚餐,韬韬坐在我与王耕升中间,看起来就像是两家人,不过因为小家伙一下子叫我妈妈一下子叫孙狐狸妈妈,一下子叫劳勇爸爸,一下子叫王耕升爸爸,常常把端菜上来的服务员搞得一头雾水,死命睁大了眼睛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
  因为劳勇做的建材生意,和王耕升他们总公司主营产品接近,干了几杯话头便往那个方向绕;韬韬埋头消灭食物是整张饭桌上最尽忠职守的一个;我和孙娴闲扯,她问我:“想通了?”
  我笑笑:“还幸亏你开解我,要不然我就钻死胡同里去了。”
  “现在我都要嫉妒你了,狗屎运啊。”
  “嘿嘿。”转头看一下身边完美的侧脸,“我也没想到。”
  “什么时候要我包红包?你都给我双份了,我可要早做准备。”
  “啊……这个……”这也跳得太快了吧,我都没有考虑过婚姻这个命题。
  不过在我神思恍惚的时候,王耕升拉一下我的手,对孙娴说:“明年春天不错,今年秋天的话太快了,房子什么的都要准备。”
  我有点发愣,有点小惶惑,也有点小激动。然后他继续:“好不好,鲁岳?”
  脸上烫烫的,我说:“求婚要有点诚意。”
  诚意,晚上在我的房内,他说:“你要怎样的诚意?”
  我仰头看天花板,想象那些下三烂的电视剧:“1克拉的钻戒,空运来的玫瑰花,在广场上下跪,后面的群众演员拿着蜡烛,还有一个小提琴家演奏《梁祝》……”
  可是话没说完啊,就发现王耕升同志已经被我带坏了,他很自然地曲起手指扣我的头,翻一下白眼:“傻子,你做梦呢?说点实际的,戒指可以,还要什么?”
  我大约是被打开窍了,忽然神清气爽起来:“哇!你这奸商,你在拐我呢?别当我不知道,什么叫戒指可以,我说了条件不就等于答应了?!”
  “那你答不答应?”
  “你看,我还没跟家里说,谁知道我爸妈会不会死活不同意要拆散我们?你也没同你家人说,对吧。”
  “你以为音音那张嘴是这么牢靠的?还有,别不是看电视看多了,这年头要结婚家人哪会不同意的,何况——”他将脸凑过来,“是和我。”
  “总之不能这么简单……”
  “要多难?”他眯着眼睛,眼神迷离着,亲我的发际,双手环抱的力量也加重些,“我爱你,嫁给我。”
  ……
  没有烛光,没有音乐,甚至没有克拉钻戒,只有一个甜蜜的亲吻,我就傻愣愣地——点头了:“好吧。”
  告诉家人之前我先告诉了死党,孙娴是早就知道所以不过就是揶揄:“昨天还死鸭子嘴硬。”
  朱晶晶笑眯眯的:“不错,速度还真快,啥时候给我也看看,上回没看仔细呢。”
  只有夏新,沉思了一下:“鲁岳,你可想好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这才开始了多久,你真想明白了?”
  我还没反驳呢,孙娴开口了:“夏新你不是在嫉妒吧,鲁岳好容易有人要了,你不给鼓气你拖后腿!”
  “不是,这不也是为她好,对方条件太好了!”
  “我们鲁岳那点配不上他了?”朱晶晶加入,“鲁岳性子好,脾气随和,待人都是诚心诚意的,那小子看上她是他有眼光,鲁岳,我支持你。”
  这样一来,2:1,夏新也就败下阵来:“你幸福就好。”
  我心里感激她们,方式不同,但却都是在为我着想:“反正,跟他结婚,我也不吃亏不是,这年头多的是玩玩不想承担责任的,我觉着他能求婚也算不错的。”
  她们仨终于意见统一:“说得不错,鲁岳,谁给你做伴娘呢?!”
  说起来,我回家的次数真是不多,那首《常回家看看》我倒是唱得很顺溜,就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唱过了就算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我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只用电话来表示我对父母的关心。
  站在家门口,爸爸一看见我就乐:“呀,我们家丫头回来了。”
  妈妈也小跑过来:“知道回来了?正好炖了鸡汤。”
  侄儿礼貌的叫一声:“姑姑。”然后对这房内喊,“爸爸妈妈,姑姑回来了。”
  大哥总是那样看起来十分敦厚:“怎么瘦了?”
  大嫂依然不见得给我好脸色:“你鼻子真尖,正好妈妈今天炖了老母鸡,你闻着味儿就来了。”
  ……
  不过,能和家人一起吃饭我还是高兴的,我喝着鸡汤,扔下炸弹:“爸妈,我要结婚了。”
  妈妈一下子放下饭碗:“对方是谁?”
  爸爸作了相同的动作:“我们都不知道你谈恋爱啊,女儿,咋样的人?”
  嫂嫂瞄了我一眼:“该不是肚子里有货了等不住了吧?”
  大哥终于展现男人的气势:“你瞎说什么!!”
  不过虽然大哥发火了,我还是看出来他们奇怪的眼神,好像都在揣测这一理由的可能性,我于是越发慢吞吞的喝汤,舒舒服服地喘口气:“不是,我可干不了那些出格的事,就是觉得对方好,就答应了。你们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带他回来见见你们。”
  侄子咬着鸡腿:“爷爷奶奶什么时候都有空,现在妈妈也不用上班了,也有空,爸爸周末总休息,我也是。”
  “那就星期六晚上吧,我们来吃晚饭。”再喝一口汤,妈妈做的汤真不错呢。

  17
  事情的进展有些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破竹,所以某一晚,我和王佳音靠在床上,叹着气:“音音,你说我和你哥是不是太快了?”
  其实这时王耕升的房子早就已经整理完毕,倒是佳音说喜欢上了和我同居的感觉,并且强调住在我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他哥哥侵犯。她笑着:“不觉得啊。”
  “我觉得稀里糊涂的,突然间连未婚夫也有了,真是莫名其妙。”拍着脑袋,“像做梦一样。”
  “那也是美梦吧?”
  “美是美的,就是似乎不太真实。”
  “有什么疑问吗?”
  “你说,音音,要是他,哪天清醒过来,发现我并不是怎样的好,后悔了我怎么办呢?”
  她微张着嘴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哥对你,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喜欢到骨子里去了。”
  “我是说将来,我有点害怕。”翻身跪在床上看着她,“对我来说他太好了,所以我总是不自觉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你要自信一点,鲁岳,你现在能把他迷倒,就能迷倒他一辈子,我哥是个长情的人。”
  “这个我也明白,哎呀说不清,反正就是心慌。”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要不你们快些结婚,结了婚他就算想反悔也不那么容易了。”
  “那如果我反悔了呢?”
  “你在说什么?!”她坐起来瞪大眼睛,“我爸妈和奶奶都准备来看人了,你要反悔?”
  “不是,我不是紧张么,真的紧张呀,就像走路捡到100万,只敢想不敢花,总怕有一天有人要告诉我这100万不是我的。”
  “你完蛋了,我看我有必要把我哥叫过来,让他开导你。”她顺手就拿起电话。
  我拉住她的手:“别,千万别,他会生气。”
  “怕人生气就别想了,好嫂子,你可别闹别扭了,我们家奶奶等着喝孙媳妇茶等了多少年了,还指望着曾孙呢。”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晚上睡得一点不踏实,半夜里惊醒过来,满头大汗,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婚前恐惧症,但是照症状看起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使出我工科生的本能,把所有的头绪理一遍:他喜欢我,我没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他用婚姻作为对爱情的保障……每一条都只是说明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我在不安心什么呢?
  我发现,自与他交集以来,我的睡眠质量一直得不到保障。
  凭什么我睡不好他能睡好?我溜进卫生间,给他打电话,居然接得很快:“鲁岳,怎么了?”
  “我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呢?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我不知道,说不清,我心里慌张慌张的。”
  “想我了吧,傻瓜,睡觉吧,你明天还上班呢。”
  “你怎么这么清醒?你在做什么?”
  “看可研,发改委的立项下来了,这几天在找人做初设。”
  “要我帮忙吗?”
  “要不,你过来陪我?”
  “好。”
  穿个睡衣,深更半夜跑去男人家里,瞧我胆子多大?!
  他开门,见我的样子一把拉进去,拿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想感冒啊你?!”
  我坐在沙发上,喝他泡的红茶,看他揉着太阳穴看那一大叠的报告,忽然就于心不忍起来,走过去:“给我看点吧,反正这些我都懂。”
  他抬头笑着,灯光在他脸上氤氲开来,灿烂到不可忽视,我神思恍惚地说:“王耕升,我爱你。”
  是的,我在爱这个眼前的男人,我只是害怕会爱得太深,害怕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害怕像孙娴说得那样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从YY开始,他一日一日进驻我的心,纵使今天我得到相等的回应,我依然会有些恐惧——爱情,一面蜜糖,一面刀刃。
  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直白的表示,他是震动的,站起来拥我,唇舌交缠,言语不及,半晌他于喘息中抬头:“可不可以?”
  我哪里真见识过这样的场面,29岁这算是白活了,只知道攀附着他,手还微微颤抖,话都说不完全,咬着嘴唇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说,很诚实:“我不知道……”
  他忽然不动了,看我,直愣愣的,然后弯腰抱起我,望卧室去——那一刻,我还有那么点点理智,想说停,但又实在说不出口,干脆把脸别过去埋在他的臂弯里:罢了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总要过这一关的!!
  想不到我闭着眼睛等着他更进一步的入侵的时候,却听到他在笑,整个胸腔在振动,笑得我莫名其妙,睁开眼睛:“笑什么!?”
  “瞧把你吓的,眼睛闭那么紧,紧张了?”
  “我……哪有。”
  “乖,在这里睡觉吧,别过去了,我陪着你。”说着帮我盖好了被子。
  “那你还……要不要?”
  “要什么?你?我要。但是现在不要,你没准备好,我也没那么猴急,不过如果你强烈要求,我也愿意满足你……”
  “滚开——”推他一下,他顺势滑下床,到外面拿了书,又走进来,钻进被窝,靠坐着,低头命令我:“闭上眼睛,快点睡觉。”
  我多听话啊,好不容易让人放下屠刀我能不乖乖听令吗?!闭上眼睛,过几秒钟,偷偷睁开来,瞄他一眼,不小心被他的眼神捕捉到,又马上闭紧眼睛,再过几秒钟,又睁开眼睛……
  然后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在他怀里,他有轻轻的鼾声,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溢进屋来,……
  趁他睡着,眯着眼睛轻声说:“Je t'aime .”
  不期然听见他回答:“moi aussi,”抬眼看见他细密纤长的睫毛拢着双眼的湛亮笑意,“真喜欢这样的早晨,不是吗?”
  是,我也喜欢这样的早晨,本来是喜欢的,但过了一会儿就不喜欢了。
  他的电话响起来,慢吞吞不情不愿地接起:“你好,我是王耕升……”
  那时候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所以很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王佳音在飚高音:“哥,不好了!奶奶来了,你们快起床啊!!”
  ……
  呜哇哇我的妈呀,难道要被捉奸在床?!我对着电话很奋力地喊:“音音,我衣服还在你那边呢……”
  不过电话里面只传来“嘟嘟”的声音,我与王耕升面面相觑,这还没做坏事呢,这算怎么个事情嘎!?
  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他说:“要不先穿我的衣服?”
  “这怎么行?要不我回自己那里躲躲?”
  “那就快……”
  话没说完,门铃声已经大大咧咧地响起来,我估摸着自己一定面如死灰,什么也不管了,往被子里面一钻:“我不活了!!”
  我把头探出被子,看见他就穿着睡衣走出房间,然后几个声音传来:“小升,怎么那么慢?”
  “小升,这都几点了还在睡觉?也该起床了再不就迟到了,当老板是不能迟到的。”
  “小升,干吗拦着我们,里面藏了什么?”
  “小升,让奶奶看看我的孙媳妇,在里面吧?”
  “哥,你拦不住的,算了吧。”
  ……
  最后一个男人怎么能抵挡几个女人?!房门被推开,我只好主动站出来,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像极了小媳妇的模样,连看也不敢看那两位入侵者的模样。
  过一会儿,听见老太太的声音:“也不跟奶奶介绍介绍?”
  “奶奶,婶婶,她是鲁岳,我正准备告诉你们,我要结婚。”
  没办法了,抬头吧,正好看见他婶婶“扑哧”笑出来:“妈,还真被你说准了,早点出来,说不定能抓个现成。”
  啊?!敢情碰上个老狐狸——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眼光又瞟到佳音在笑,难保不是昨晚她通风报信,我还真算是引狼入室。
  被抓了就被抓了,咱也得有点共产主义者的大无畏精神,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一不做二不休了:“奶奶,婶婶,我……”
  “怎么了?小鲁?”还是他婶婶好,看起来就挺和蔼。
  “我想回去换衣服……”
  几声“扑哧”,连王耕升都拍着我的脑袋乐:“我陪你过去。”拿起自己的衣服,转头对其他几个,“你们自便,等我们一下。”
  我出门还有点不信:“她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估计等不到明年春天了,鲁岳,你非要做我老婆了。”

  18
  又一次给许工打电话,我还没说呢,他先说了:“我就跟他们说你生病了,不要紧,小鲁,来晚点不要紧。”
  我脸上那个烫,连连道谢:“谢谢许工,我是要请假。”
  “怎么了?病了?”
  “不是,我——男朋友的家人来看我。”
  “呀你个丫头瞒得真好,好好好,我帮你去说。”
  挂了电话,问王耕升:“然后呢?”
  “走吧,过去,她们一定对你很好奇。”
  她们确实对我很好奇,尤其是老的那个,单独拉我进房间,摸我的手,摸我的脸,从我爷爷一辈开始问起,差不多连我尿床到几岁都调查清楚了,终于很慈祥地把我搂过去:“小岳,奶奶这样叫你可以吧,早点跟我们小升把事情办了,我这人是老思想,特别是这几年,就指着有个曾孙子抱抱。”
  “好。”我来之前已经被洗脑了,王耕升说“奶奶说什么都说好”。
  “那要不我给你们买个房子吧,我刚上来之前和你婶婶在小区里逛了一下,问了保安,后边那里还有几套别墅空着,我明天找个风水师看看就选一套吧,也算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好。”我点头,突然觉得不对,“不好!”
  “怎么了?”
  “房子不要,我们在这里结婚就可以了。”
  “这么小怎么办事?将来有孩子了呢?”
  “那就买一套稍微大些的,再说了,我也有套房子就在边上,足够了。”
  他奶奶是呆了一下,拍拍我的手:“这个事情再说。”
  ……
  除了房子,不过就是婚期,大人提议和我父母碰面,我们也没什么意见,说是等王耕升见了我家长就约时间。
  如此一来,一派欢腾,我把佳音拉到一边,沉脸问她:“说,是不是你出卖我?”
  “哈,还真让你猜着了,昨晚你一走我就打电话了,说起来也是被你吓的,谁知道我哥速度那么快呢,都搞定了,害我白操心。”
  我抬手作势要打她,她高呼:“哥,快来管管你老婆,她要打我。”
  王耕升正在哄老太婆欢心,翘着二郎腿:“打吧,打得好,半夜给奶奶打电话影响她睡觉,奶奶还说要打你呢。”
  “我招谁惹谁了呀!!”
  打打闹闹,我蓦然发现,这样的气氛比我家中不知好出多少。
  熬到周末,王耕升问我是不是该有些讲究,送些什么礼物给我家人,他问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面一老头一老太跳草裙舞,说“脑白金脑白金”,我笑着回答他:“啥都好,这玩意儿不要。”
  他凑过来,问:“为什么?”
  “你傻啊?我爸妈要是没事成天跳这样那样的舞,指定得有人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思想真不健康,这广告立意是说明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
  “总之我就是每年看他俩跳不同的舞,身上那点布越来越少。”
  ……
  星期六白天在街上折腾一天,王耕升没说累我先受不了了,几个大厦、几个超市,从服装看到百货,百货看到滋补品,还真是应有尽有,偏偏没什么可选的。
  到最后还是老土,几条软中华,几瓶五粮液,加上羊绒衫和皮包,老山参外带燕窝,他刷卡的时候我的眼皮不停地跳:一个月工资,又是一个月工资……
  后来拎着大大小小的礼袋,忿忿不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跑我们劳动人民面前显摆来了。”
  他脾气好的离谱:“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要是穷人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富。”
  哎,也罢,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自家人窝里转。
  我爸妈被花容月貌和糖衣炮弹轻易打倒,大哥也是高兴,就连大嫂也不尖酸了,坐在沙发上轻声问:“那你们公司现在还缺人不?”
  王耕升是浅浅地笑:“暂时没有进人的打算,但是如果大嫂愿意出来工作的话,倒是可以做我们总公司的一级代理商,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个很合理的代理价格。”
  嫂嫂“哦”一声,看得出她对这样的答案不算太满意但也聊胜于无,大哥在边上搭腔:“你什么也不会,人家公司要的不是这样的人。”
  妈妈坐了一会儿,拉我的手进房间,说母女之间的悄悄话:“人是不错,长得也好,看起来家事也好,就是不知道人品怎么样?小岳,妈就担心他太好了将来你有压力。”
  “妈——”我搂着她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耕升对我挺好的,真的。”
  然后就强调几件小事,说起他从外地回来还在医院地下车库等我大半夜,妈妈终于叹口气:“这孩子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我看你们俩自己相中的,想怎样就怎样吧,你也不小了,早些定日子办事也是好的。”
  过几分钟,爸爸喊:“吃饭了都来吃饭了。”
  家里难得放了圆桌,团团座,居然也有七口人,爸爸难得下厨但是功力不减,想不到王耕升还颇精通拍马之道:“伯父,您做的松子鳜鱼真是好吃,比名豪的大厨还有分量嘛!”
  爸爸自此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不断为他挟菜:“多吃点,多吃点。”
  ……
  饭后水果,他坐在我身边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我的耳朵咬悄悄话:“我估摸着你爸觉得我太完美想把我养肥了给你减少危机感。”
  我在他手背上捏一把,他咧着嘴轻声呼痛,我才得意的咬耳朵回去:“你现在能耐了?没有危机感了?到手了是吧?”
  他笑出来,搂我的腰:“我是求仁得仁,感谢老天厚待。”
  家里四个大人政审通过,还有一个小的出难题,跑出来问:“叔叔,你是不是要和我姑姑结婚?”
  “对啊,可不可以?”
  “那你有大房子住吗?”
  “叔叔现在只有一个小房子,怎么了?”
  “那不行!”他握着小拳头说得那个严肃,“没大房子就不该结婚!”
  我被他那严肃地维护我的劲头逗乐了,王耕升也是乐着似乎没想到这里还会冒出来这样一个小阻门闩,接着问:“为什么呀?”
  “妈妈总对着爸爸说你自己连个大房子也没有我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
  这话说出口,大家都愣了,大嫂从沙发上跳起来扯过儿子拖到房间里去:“你这倒霉孩子,说什么呢你!”
  大哥表情十分讪然,搓着手又站起来也进了房间,爸妈愣一下,对王耕升说:“喝茶,喝茶。”
  我心里叫孩子这句无心之语堵得慌,我总是在外面逃避,这家里的矛盾却是这样的显而易见。
  王耕升拍拍我的手,喝口茶,扯开话题:“这样,伯父,伯母,我家人的意思是我和鲁岳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能尽早把婚结了,他们希望能有个机会拜访你们好好谈谈这件事,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顿饭?”
  爸爸沉思一下,点点头:“是要和亲家见个面的,我们来请,你家人大老远赶来应该我们来请,看你家人什么时候有时间吧,我和小岳的妈妈都退休了是什么时间都闲着的。”
  王耕升于是也说好:“那行,定了时间我告诉鲁岳。”
  一切看似ok,完全没阻碍的样子,我还是闷闷不乐。
  晚上我把头靠在他胸前,拿着遥控器不断换频道,他摸我的头发:“我知道你心里不舒畅。”
  “啊?”
  “不就是你侄儿子那句话?觉得心疼自己大哥,心疼自己爸妈了,对吧?”
  “嗯,有点,堵得慌。”
  “有什么想法就说吧,别一个人闷在那里,你都快成我老婆了,有什么想的就说出来一起商量商量。”
  “我是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说说看。”
  “我们结婚了就住这里好不好?我那套房子不是空出来了吗?让我爸妈来住,我也方便照顾他们,我看他们这几年老得也快,那样子我哥的日子也好过些。”
  “就这样?”
  “就这样。”
  “以为你怎么打算呢,这有什么不行的,这么想就这么去做吧。”
  我抬起头来亲他一下,被他按住:“就亲一下可不够……”

  19
  我和爸妈提及我的想法一开始他们是断然拒绝的,说家里有房子怎么也不能住到女儿的房子里去,我好说歹说,仍然无济于事,倒是王耕升想出了办法,短信我一招:“胁孙子以令祖父母。”
  收到消息我不禁喜形于色,开始谆谆诱导爹娘:“爸,妈,我知道你们不愿意住我那里,你们得为哥哥想想。”
  “小宁住在这里我们哪里会亏待他?”
  “大嫂这不是常常闹腾么。”
  “让她去闹,我和你爸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只当没听见没看见。”
  “小伟呢?他都要上小学了,总该有个自己的房间吧,这家里总共三个房间,你们一间,哥哥嫂子一间,要是小伟再一间,可又和我在家那会儿一样了,连个静下心来看书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
  “男孩子总不能总和爸妈一起住吧。”
  “我们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那房子空出来租出去我也舍不得,你们住再好没有。”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们再想想。”
  ……
  知道成功了80%,我就不继续追杀了,哼着小曲,回亲爱小窝。
  王耕升因为有应酬还没回家,我就回自己的窝,接到电话,他说:“出来接我,我喝了酒。”
  “哪里?”
  “豪门。”
  “等我。”
  拿了钥匙出门,到豪门也不过十几分钟,我停了车往门口走,远远看见他站在门口送客人,身边还有一名女子,扶着他,姿态竟有些亲昵。
  当时脑子里一下子懵了,火气“腾”的蹿上来,走路速度都快了许多,风火轮似的。
  到他身边,把他拉过来,抢东西一样,那力道,让他趔趄一下然后靠在我身上,他站稳,朝我看看:“恩,你来啦,那么快?”
  我闷闷地答了一声,正要问女人怎么回事,丁凯走出来:“呀!鲁工怎么也在这里?”
  “她来接我回去。”
  “你们……你们……”他伸手指着我们,“你们……”
  王耕升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们怎么了?”
  然后低头对我说:“我喝多了,头有点晕。”
  “让你喝那么多!”搀着他,发现那女子正注视我们,干脆一眼瞪回去,你当你谁啊?!
  这小小眼神大约被他发现了,笑出来:“鲁岳,这是大东南的项目经理,吴娟。”
  “哦,你好。”不情不愿地伸手,对方也伸手来,两双纤纤玉手一接触,马上就是一番较劲。
  “吴经理,这是我的未婚妻,鲁岳。”
  哈哈,未婚妻,他的话出口,丁凯张大了嘴,连那美女也马上把手抽回去了,我忽然飘飘然起来,旁人只能看着这名男子心里动动,只有我是可以爱咋咋地的,未婚妻,多好的名称?!
  他照例将车给了丁凯,坐我的车回家,我在车上抱怨:“坐你的车习惯了,我这个现在我都开不顺手了。”
  他靠在位子上慢悠悠的回答:“还要越野车?买辆揽胜给你如何?当是结婚礼物。”
  我差点在座位上跳起来:“我靠你!揽胜,多贵啊!”
  “别总说那样粗俗的话,乖。”
  “我不要,我就开这个,开这个就好。”
  “还这么生分?奶奶说你拒绝她的房子,如今你拒绝我的车,鲁岳,我们是要做夫妻过一生一世的人,我愿意为你做一些事,你不要用钱来衡量这个。”
  “那么,买辆新的途胜就好。”
  他低低地笑:“真是不贪心。”
  “不是,”我反驳,“将来家里的钱要我来管着。”
  “我明白了你这招是丢卒保车、欲拒还迎、小虾钓大鱼。”
  “我靠你!”
  “又来了……”
  ……
  和他同居,仅仅是同居,住一间房睡一张床,摸来摸去常有毕竟我对男人的身体怀有高度的好奇而他身为男人对女人的身体有本能的喜好,好在两人都是驾驶高手知道踩刹车的要领,竟也没有摸出真事情来,那一晚上我就降低了警觉,忘记了酒后乱性这句著名的成语。
  他洗过澡,躺在床上,居然没有看那堆奏折似的文件,我那时候还挺关心他的:“头晕早点睡觉,要不要给你做个粥?”
  他都没回答,拉我躺下,吻上来,唇舌灵巧,把我亲的晕晕乎乎,大概是把酒精也度到我身上来了,我于是也热情一下,回馈他的技巧,不自觉地学习他的动作,亲吻,宽衣解带,抚摸,周围温度直线上升,我脑子里能想到的东西越来越少。
  直到他翻身压住我,轻声说:“鲁岳,我有些控制不住。”
  那一刻,我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拉下他的头,亲上去,估计这动作在当时也属于惯性,绝非本意,然后,刹车宣告无效,ml正式开始——
  真实的疼痛让我的脑子重新恢复运算能力,保持28年7个月的处女膜宣告破裂,忽然觉得自己吃亏起来,早知道这么疼中学时候上体育课就常去跳那个跳马,据说那玩意儿玩多了容易破还是不知不觉的;早知道这么疼我就不拒绝那辆揽胜,老娘也卖个好价钱!!早知道……
  没有那么多早知道,因为我张口狠狠咬他肩膀的时候,他说:“对不起。”我大约也回本了,他也见血,我也见血。
  然后关系就更进一步了,我发现:原来男女最亲密是这样的——无须语言,无须环境,连心跳似乎都有了一样的节奏。
  风浪之后,我是很累的,他应该也是,谁也没说话躺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在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猛地想到一个问题,尖叫起来:“啊——”
  “怎么了怎么了?”
  “你没有戴那个什么……”
  “对。”
  “完蛋了,你怎么不戴?”
  “都到了那时候了谁还顾得了?”
  “那怎么办?”
  他搂过我:“担心什么?有就有呗。”
  一把打开他:“离我远点。”
  他不离反进,欺身上来:“用完了就不要我啦?”
  ……
  长夜漫漫,有的纠缠。
  早上的阳光照进来,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我醒的时候,王耕升已经锻炼完毕买了点心回来,对正在跟被窝作抵死缠绵的我喊:“喂,起来了起来了,今天休息天,陪我看房子去。”
  “干吗要看房子?”
  “我们要是在这房子里结婚,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买这房子的时候我没准备在这里长住,也没准备在这里娶妻生子,现在不一样了,我当然要一个像模像样的家。”他把蟹黄汤包剔开口,放在床头,“要不然,我家里也不会同意。”
  “呃……”我看看他看看汤包,“真像把我自己卖了似的。”
  “怎么说话呢?”
  “不过,有钱真好,说买就买,买房子跟买汤包似的,要不,多买几客?”
  他敲我脑袋,一手给我筷子:“吃了再刷牙,不要紧。”
  我说我迟早是要被他敲笨的,人家初夜之后的清晨,男子应该很温柔地搂着女子,说: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一生一世对你好,如此如此的话。
  我呢,有早点是不错,可是难得休息不吃又如何?!一句话不对就敲头,万一打笨了将来我也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再说了,从头到尾不表示,似乎床上运动绝对自然,唉,罢了,洗脸刷牙,黄脸婆的日子开始了。
  看房子其实是挺无奈的举动,几家售楼处走下来,要说相不中倒也不是,但是我俩意见常常相左,到了中午徒劳无功,回家的时候他又提及小区后面的别墅,原来兜兜转转,无非是绕个圈子使个套给我钻。
  我说:“未婚夫先生,不觉得太大了吗?”
  “这不好说,不过可以享受生活的时候何必委屈自己?”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喝一口,才回答:“不是又怎样?买房子能升值。”
  这句话击中我的心坎了,这些年看着房价不断上扬我常常懊恼当年不贷款多买几套,那样下半辈子就不愁了,如今大好条件给创造了,不利用似乎吃亏了些。
  歪着脑袋思量半天,我做出结论:“行,买就买,有两个条件:第一,写你的名字;第二,将来我不搞卫生。”
  “为什么?”
  “谁出钱归谁,天经地义,免得我被人说贪图你的钱财,另外房子大了自然不好打理,这叫丑话说在前面。”
  “你真是具有一切工程类人士最可怕的理智思维。”
  “那么,你具有一切奸商的直击人类弱点的促销手段。”
  “所以呢……”
  “旗鼓相当!”

  20
  我们把房子的事情安排妥当,他叔叔总算有了时间来见我的父母,想不到啊,鲍翅馆里他乡遇故知,竟然是我爹当年一个部队的,爸爸开心非常:“老王,怎么会是你?”
  “鲁参谋,早知道你家藏着这样的好闺女,我早就让小升来这里了。”
  倒是哥哥毕竟作为证券公司的职员关心经济新闻,趁我去洗手间,跟出来,问:“小岳,王耕升是升合控股的少东?”
  “谁说的?”
  “你不知道么,里面那位,他的叔叔,是升合的大老板。”
  “哦。”我点点头,我说我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只道他是有钱人公司高层什么的,原来来路恁的大,不禁有点不可名状的情绪。似乎民间女子窥见皇宫,还要进去入主,无端端的没有底气,不过脸上是不表现出来的,也就皱一下眉头,“我说这家伙口气那么大,买车买房跟买白菜似的。”
  “这事情哥哥也不好说,关键是他待你好就好。”
  我笑吟吟说“他对我很好”,转过身进厕所,脸就垮了,连嘘嘘也很不畅快,想起前段时间问及他的家世,他说:“我父母过世的早,我跟叔叔一家过,他们待我很好,所以我一直在叔叔的公司做事。”
  还不止好呢,他是王家唯一的孙子,怪只怪,我不看商业期刊不关心商界人物。
  回到饭桌上,爸爸酒喝多了脸红,话多,和王耕升的叔叔勾肩搭背唱“日落西山红霞飞……”,然后笑得那叫一个豪爽!
  我不言不语闷声吃饭终于引起身边人的注意,王耕升在桌子下面握住我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升合是你家的?”
  “那又怎样,那是叔叔的,不是我的。”
  “我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他打断我:“你看你爸和我叔叔,哪里会有豪门的感觉?都是人罢了,让你嫁我又不是让你嫁我家的公司。”
  “可是……”
  “吃这个,这个好吃。”一口石斑鱼,再次把我的嘴堵上。
  味道还没尝出来呢,听见对面的大人们说:“瞧这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看来是板上钉钉了,管他侯门一入,管他豪门恩怨,老娘去也!
  定了结婚日子,一切就按步就办起来,依着王耕升的奶奶和叔叔的意思,是要在上海摆筵席的,我却希望在自己的家乡做新嫁娘,最后折中,两次,家里先来。
  妈妈在那天对我说了心里话:“一直被人说女儿嫁不出去,想不到现在得了这么好的女婿我如今走出去也扬眉吐气了。”
  我结婚那天,我把自己房子的钥匙给了妈妈,嫂子在一边看着,突然有了些一家人的亲切,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些,小岳,在那边要是受气,尽管回来,嫂嫂帮你。”
  我点点头,换上婚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
  姐妹们都来参加婚礼,孙娴因为据说孕妇不能到新嫁娘家中参观便没有来,不过电话里面很热情:“红包我让夏新带来了。”
  夏新和朱晶晶左右帮相着,伴娘是全局最伶牙俐齿的周慧,她跳进跳出,说:“鲁岳,难怪我给你介绍的你都不要见的,原来暗度陈仓藏了个极品。”
  他终于出现,手捧鲜花,笑容灿烂,将身边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夺去,我这样的,好运。
  我于是也笑出来,今时今日,今生今世。
  最后,猜猜伴郎是谁吧,居然是许锦元,他说:“我成了你们的催化剂。”
  其实,没有这剂催化剂,我一样为王耕升着迷,这话我是不说的,因为他必将成为他的故事的主角,我就不要太自鸣得意了。

  【卷二 没有洁癖】
  1
  我叫张乐,弓长张,快乐的乐,因为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快乐,为什么?多音字呗,每每被人叫错,人家只要对一个信号做出反应,我却要对两个信号做出反应,累不累啊!?
  譬如这会儿,单位里面搞体检,我坐在内科检查房的外面,听见护士小姐说:“这位大概没来,先勾去了吧。”才缓过神来,刚才,她是不是在喊张yue?
  奶奶的,叫张快乐也好啊!
  走上去,说:“我在的。”
  “那刚才叫你没反应?”
  “我叫张乐,快乐的乐。”
  “叫yue明明也可以么,算了,快进去。”
  拿了单子往里面走,迎面撞上一个人,我就习惯似的说:“对不起。”
  抬头看见是名医生,穿白袍,戴金丝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却很冷淡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哎,都说服务服务,我看这家医院的服务态度也不怎么样,不就是个医生么,瞧那什么眼神?
  把我身上的各个器官都检查一遍,走出来,看一眼检查单,全都ok,就说啦,我这样的小女子怎么会生病呢?
  走出门诊的时候,余光瞄到一名男子似乎抱着女子行走,仔细看,哇塞,刚才的那位医生哟,原来,是对陌生人冷淡,对熟悉的女人竟然这样亲昵,但是公众场合,这是不是过分了点?!
  算了,关我什么事?我抬头望望天,明天要上公开课,我都没有准备,还是快些回家好。
  事情也巧,在医院门口,正好遇上我的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喊他们,两人看见我,表情很尴尬,我从他们的神情上揣测事情的严重性,然后,把他们叫到树荫下,问:“怎么回事?”
  女生哭了,我就不用再继续问了,职业技术学院这样的事情太多,青春懵懂,怀揣着好奇和不可抑制的感情,行为出格于是后果很严重。
  这事情要被校领导知道,至少是留校察看,可是如果这样放任,又实在可恨,作为老师,班主任,我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
  于是火大起来,把牙齿咬得紧紧地,瞪着男生:“你们准备怎么办?”
  他哀求我,恳切而慌张:“张老师,不要告诉校长,不要告诉我家人。”
  我知道这不可能,其中任何一方都有监管权,因此也有知情权,但是再看那位女生,楚楚可怜的,贫困家庭,我家访的时候她母亲端出来自己做的南瓜子,都十分稀少。
  “我先陪你们去检查再说。”
  公开课?再说吧,反正课件早做在那里,以前怎样上不如以后也怎样上。
  检查结果当然是怀孕8周,医生看着陪伴在女生身边的我,说话的语气很严肃:“怎么搞得?这么小年纪?这是你妹妹吗?”
  我摇摇头:“我是老师。”
  “你怎么管自己的学生的,去做个全身检查选时间做手术吧,现在的孩子真是……”
  我觉得很沉重,现在的孩子真是,我白天看着他们晚上还要管夜自习,甚至在网上开博客与他们加强交流,可是问题还是不断有,前段时间是一个学生在街上和人打架进了派出所,这不,又来了,更好,搞出人命来了。
  两个孩子搞了半天出这许多事情,竟然连钱都不带,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撞见他们所以至少事态还能掌控,若不然在正规医院求助无门,难保不会去小诊所,想到这个,心里慌张,后怕连连。
  不过让我更怕的事情还在后面,薛家琪,就是那名女生作检查的时候被怀疑风湿性心脏病,我当时很不相信,对医生说:“不可能,他们进学校之前都是做过体检的。”
  “这可不一定,感冒甚至也会引起这个,你说的检查是什么时候?”
  我摇着头:“是不是搞错了呢?”
  那名医生很无奈的朝我笑,拍拍薛的肩膀,正好门口有人进来:“正好,许医生,这孩子心脏杂音厉害,我怀疑风心,要不你给检查?”
  我抬头看,居然又是刚才撞到我的男子,他走过来,拿起听诊器,听一番,又让小薛呼气吸气,把手捏紧等等,一会儿沉下脸:“验个血沉再说。”
  我在一边追问,握着小薛的手有些发抖:“医生,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还好,似乎也没有心悸什么的,会不会错了?”
  他坐下翻翻病历,又仰起头来:“做个思想准备,这样子作人流术有危险。”
  我的脑子一下空白,薛家琪已经扑在我怀里痛哭,我往门外看去,那名始作俑者坐在塑料凳上,双腿发抖。
  这一天,真的很凄惨。
  那天我领了两个孩子回到学校,我对他们说:“眼下不是谁帮你们保住这个秘密的时候了,这火烧起来,谁也帮不了你们,通知你们家长过来吧,我会在校领导面前帮你们争取。你们在寝室哪儿也别去,等下我来找你们。”
  两个孩子都哭,不过也都知道乞求无用,解决这个问题不是他们所能,而我觉得沉息许久的偏头痛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揉揉太阳穴,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力争一通,辗转到校长办公室,最后老大拍板:“老汪,小张,你们别争了,这事情暂时先不要公开处理,让两个学生请假回家去,我们协助家长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再考虑处理方案,先不要扩大影响,我们还在申报省级文明单位呢!”他原地转个圈,头发本来就不多的脑门上更见光亮,“老汪,你先去联系家长,小张,你留下,说说事情的经过。”
  男生李伟忠的父母来得快些,是本城某家餐馆的老板,听说宝贝儿子在学校闯祸,来得都风风火火的,跟教导主任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好向校长汇报完整个情况,父亲是马上递烟:“霍校长,我们李伟忠这孩子平时多亏你们管教,现在她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尽管批评,我们肯定配合教育。”
  校长指一下凳子:“都坐,坐下来说。”
  然后对着汪主任开口:“老汪,薛家琪的父母联系到了么?”
  “还没有,她家的情况比较特殊……”
  “你去联系吧。”他示意我泡茶,“是这样的,李伟忠同学和一名女生谈恋爱了,现在女生怀孕了,而且刚才张老师陪他们去医院检查,女生还有心脏病。”
  “这不可能!!”李妈妈跳起来,正好碰到我手里的杯子,开水泼在我手上,疼得我要命,“我们忠忠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自己还是个孩子!”
  “李伟忠妈妈,你别激动,等下你可以自己问你的儿子,是不是。”校长做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也不急着处理这件事情,关键是把善后工作做好,出这样的事情,我们学校也是有责任的……”
  “当然有责任了,我把儿子送到你们这里来读书,你们不好好管教,还把他教成这样,现在要我们怎么办?”父亲出场了,“这就是你们学校监管不力!我是可以去教育局告你们的。”
  校长显然是对现状估计不足,拿手帕擦了擦脑袋,喝了口水,准备再说的时候,教导主任带着两名学生进来,李伟忠看见父母怯怯地望了我一眼,走向双亲身边,薛家琪一直低着头,我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汪主任不知道办公室里面刚才的硝烟,兀自在说:“薛的家人联系不到,这也真是的,家里连个电话机也没有。”
  我对他使劲使眼色,可是明显主任不关心我们这些小职员的眼睛,继续他的思维教育我身边的女孩:“就是父母不管你才会这样的。”
  小薛的头越发的低垂,我忽然很同情她,男生的母亲听到这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想法,腾地走上来,把要拉住他的儿子往后推一把:“我说什么样的小狐狸精呢,看上我们家的钱了吧,谁知道是不是我儿子做的,还装心脏病,我看是神经病吧……”
  我忽然愤慨起来,女人对女人,一直是这样的,歧视压迫争执,把薛家琪拉在我身后,我有了点老母鸡的护犊心态:“李同学的妈妈,说话不能太过份!”
  “怎么过份了?你是班主任,我儿子在你班里你就这样陷害他?!”
  “我陷害他?你自己问问你的宝贝儿子,你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忠忠,你说,妈妈给你作主,你不要怕,说。”
  “妈,我……”男孩子哭,没胆的家伙。
  “你看看,还不是你们在逼他?!这丫头一看就是勾三搭四的……”
  我被激怒:“行,现在不说,薛家琪勾三搭四是吧?好,干脆报案好了,说被诱奸了,然后把孩子生出来看看是谁干的!!”
  我话说完后,很多人都愣了,李伟忠哭起来,薛家琪早就泣不成声,我拉她在怀里,穷人没尊严吗?我也曾经是穷人,我讨厌因为这个被人看不起。
  过一会儿,校长说:“都不要激动,小张,你坐下来。”
  我坐下去,李伟忠站起来:“是我做的,我真的爱琪琪。”
  薛家琪在我怀里抬起头来,我的心,也猛然间柔软起来。

  2
  事情最后总算得出一个不算太圆满的圆满结果,在多方努力协调的作用下,校方和男生家长出钱先考虑给女生治疗。
  因为一直不能联系女生家长,作为校方,打算先考虑其心脏方面的问题,我于是帮两个孩子作了请假,女生家中无人无处可去,我便将她领回自己的小窝。
  我租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在一个很久的小区,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价格便宜,我常常望着自己破烂的房子再看边上新矗立起来的小高层,暗自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某一幢里面拥有一个大大大的单位房,完全属于我自己,可是每次都告诉自己只是希望而已。
  不过薛家琪很给面子,怯生生地迈进门槛,说:“张老师,你的房间真干净。”
  我把房间里的沙发床搬开,对她说:“行了,晚上你睡床,我就睡这里,现在,想吃什么?”
  她不想吃什么,我很理解,换谁在她目前的情况恐怕都吃不下东西,生活对这女孩子并不太仁慈,跌跌撞撞,似乎难以触摸一帆风顺,我看见她安静的坐在床沿上,那一些些心底曾经滋生的属于我自己的情绪泛滥开来,走过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以下的:“薛家琪,是不是很伤心?”
  “还好,谢谢你,张老师。”
  “知道你父母去了哪里么?”
  “爸爸上次说是找了一份夜间保安的工作,我也不清楚具体在哪里,妈妈肯定是帮人守山去了,这个季节,他们肯定不好找。”
  “哦,你……这么做以前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她不回答,将头低下去,我于是把话扯开:“不过李伟忠不算没良心,对么?”
  她点头,很轻,声音也很轻,蚊蚋似的:“他待我一直好。”
  我于是也沉默起来,我自己带的班级我知道,职业技术学院的孩子不比得上高中的孩子,大多成绩不好喜好玩乐,爱攀比,社会风气十分浓,说不好听些,都是大浪淘沙被淘下来的沙子,多的是顽劣的脾气和不羁的性格。不过几年老师做下来,我也知道他们顶多只是从前没有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本质和那些为了高考努力奋斗的男女生们哪有不同?都是青葱岁月,懵懂少年,也是可爱的。
  可是明白其可爱是一回事,真正管教起来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办理因为家庭条件分帮立派的,向薛家琪这样的女孩儿,这样的家境,鲜少有人愿意与她做伴,刚进学校的时候,我见她独来独往,话也不多,自闭似的,不断给她换位子,直到换到李伟忠才算是定了下来,如今出这事情,我也不能说没有责任。
  到很晚才做了两份青菜蛋炒饭,和她对坐着吃,我安慰着:“别害怕,多吃点,今天验血沉不时还可以么,反正事情已经出了,勇敢点。”
  她点点头,小口地扒着饭,我做的眼光刚好可以见到她脸颊上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滑落下去,于心终归不忍,想要继续安慰,见她放下碗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动,反而我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只能叹气。
  晚上我躺在硬绑绑的只花了300元买来的沙发床上,问她:“明天能不能告诉老师怎么能找到你妈妈?”
  她没有回答,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月亮又大又圆,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可是好天气却不一定人人都有好心情。
  我也焦虑,却无人说。
  ……
  终于天亮,习惯地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半天没捞到才反应过来,做起来看边上床上的薛家琪,蜷曲着抱着被子还在梦里,我想:到底是孩子;我又想:不如让她好梦长些。
  熬粥,放在保温桶里,她今天要做检查早上不能吃东西我准备带上晚些让她吃了,心酸地想着期待已久的公开课终于换了主角,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我更关心房间里那个。
  医院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那么多人避讳着厌倦着害怕着这样的场所,却总是熙来攘往,没有空闲的日子。
  排队,再排队,做一个个检查,最后对着病历本子上的龙飞凤舞的签名慌了神,我不知道检查结果该给哪位医生看,昨日的诊室里并没有昨日的两位医生,我找了值班的护士,她微笑着,很礼貌的指路:“许医生查房去了,你往前直走,第三间是他的办公室。”
  哦,我终于找到,看门外的名牌,才弄明白那医生叫许锦元,看来这么年轻,已经是个副主任医生,与我一较,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办公室里候着的病人已经不少,我想:应该是个不错的大夫,薛家琪看来命也并不太差。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天赋,譬如过目不忘,譬如左右逢源,而这一切我并不擅长,所以面对这些长袖善舞的能者,我常常在自愧不如的同时产生离他们越远越好的变态心理,带着一些清高,一些酸葡萄。
  许医生的到来很有些架势,门诊室的穿白衣的护士或者医生招呼着:“许医生,来了?”或者“您来啦,许医生。”口气皆是彬彬有礼,所以我拉着薛家琪站起来,试图站得更加靠前一些,好早点就诊早点结束。
  想不到他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走上来:“张老师?你们来了?”
  我“恩”一声,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昨日与他交谈不过几句,他倒记住我,我亦曾盯着他的胸牌看过几眼,离开后却一片空白,仿若根本没看似的,我的记性并不太好,尤其是在我不是很专心的时候,所谓的心不在焉,眼睛看了脑子并不存储。
  “检查好了吗?”
  “好了好了,您看看。”我把报告单悉数交给他,毕恭毕敬的。
  他看一会儿:“行,薛家琪,跟我进来一下。”
  他的门诊室隔成两间,里面一间是诊疗室,我见到薛家琪咬着嘴唇,拍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别怕,老师在这里等你。”
  等人是世上最辛苦的事情,特别是着着慌着忙的时辰,我把整个窗外那棵树几根枝丫都数清楚了,看清了最上面的鸟巢有两个,他俩才走出来,薛的脸上表情并不僵硬,我松了一口气,许医生的话是对着我说的:“不算太严重,我觉得对于手术并没有影响。”
  “真的?”惊喜着,“谢谢你,许医生!真的谢谢你。”
  他忽然笑了,牙齿很白,挥挥手,把写好的病例给我:“去计划生育那边,找王珍大夫,她经验好,说是我介绍的,我会给她电话。”然后便不再抬头,“下一个……”
  后来的事情就顺畅了许多,去计划生育指导站找了王大夫,看来也是性子很好的人,40多岁,他给薛家琪作检查我便在门外候着,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大肚子,忽然就生出了羡慕的心:做妈妈,多好多幸福?
  想着自己27岁,不大不小的年纪,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多少是有些介怀的,哪个女子不怀春?可是我不敢怀春,我有比怀春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运气好起来,什么都顺。那天下午便联络到小薛的父母,一对看来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的夫妻,端着不知所措的尴尬与难堪面对着众人,我有些些的不忍,似乎就看见自己的父母,开口:“这样的,医生说可以动手术,我看最近让小薛住在我家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何?”
  我面对着校长,话却其实是说给家长听,李伟忠和他母亲今日并未到场,他的父亲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不过好在话不算难听:“事情都除了现在能怎样?先解决了再说。”
  校长点头:“就按小张你的意思做,都先回去吧。”
  走出门,我不敢离薛家琪太远,看着他父亲得手都抬到半空了却硬生生的打住,我于是别过头,眼泪就有点止不住。
  那一年,我爸爸也是这样,把手伸到半空,然后硬生生的止住,叹口气:“我管不了你了。”
  那时候妈妈在边上哭,弟弟也哭,我也哭,可是我很倔强:“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3
  薛家琪动手术那天,他父母来了,对我千恩万谢的,叫我十分不好意思。
  我与他们打车到医院,小薛忽然拉住我的手:“张老师,我很害怕。”
  我把她搂着,对于这事情我一点经验也没有,可是我是个老师,我说:“不要紧,很简单的,没多久就好了。”
  她在我怀里发抖:“总有一天,我要后悔的,我知道,一定会那样的,我在谋杀我的孩子。”
  我那一刻意识到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而我,还是一个女孩,我除了鼓励,什么也不能帮她。
  ……
  手术以后,因为她心脏的原因,被安排住院,我看着她进病房,安顿好了,在皮夹里抽半天,不无心疼地将500元钱给了她父母:“这个钱你们先拿着。”
  转身离开,觉得自己还算潇洒,不过500块,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少了500块钱,我决定对自己苛刻一些,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5站公交车,恰逢中午时分,走过去也耽误不了时间,虽然看看有些毒的日头还有几分挣扎,不过想到能省就省,我还是安步当车了。
  走了几步,听见喇叭声,转头见到一辆银灰色的标致307,里面探出一个头来:“张老师?到哪里?我送你。”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肩膀上的白色翅膀,心里面十分感念:到底是白衣天使。
  于是上车,但毕竟带着几分矜持,且也怕这车送我到学校门口会有暧昧的猜测,说出一个离学校不远的小区的名字:“我到梅林阳光。”
  他“啊?”一声,仿佛十分惊讶,“张老师也住在梅林阳光?”
  “哦不是,我正好有些事情,怎么了?”
  “没什么,正好一个朋友住在那里。”
  我见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扬起的嘴角,忽然就明白了他说的朋友一定是名女子,兴许就是那天我在医院见到的他抱着的那一个。
  没话找话,在车上说起薛家琪,我说:“这孩子家境不好,这样的事情对她将来势必有大的影响,只怕会在心理上产生些阴影了。”
  他似乎并不认同:“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是个应该具有正常判断能力的青年。”
  “你不知道,职校的孩子并不一样。”
  他摇摇头:“张老师,我觉得你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你是个老师,不是个母亲,yes,你是要付那些教育他们的责任,但是你没有袒护他们的义务,尤其是当你的学生年龄并不比你小多少的时候,把他们继续作为你羽翼下的小鸡,你不但是在纵容他们,而且是对他们的一种不尊重。”
  我被这番话震得不知所措起来,我们并不算熟悉对吗?他凭什么对我的教育方式产生质疑?
  然后他转过头来:“sorry,我的个人看法,你不要介怀。”
  我只好说不:“没关系,你说得有道理。”
  我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觉得那些学生就是孩子,是的,他们已经满了16周岁,但是成年人不是要18周岁吗?我为什么不应该把他们当孩子袒护着?
  “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太多,大多的原因就是家庭和学校把sex保护的太隐私,以至于他们懵懂而莽撞,冬穿夏衣。”
  “冬穿夏衣?”
  “Right,这个季节穿下个季节的衣服,再好看也是不正常的。”
  我觉得他的话说得有些过头,交浅言深夜到不了这地步,何况是在评判我的学生,我想我是有些激动地:“许医生,麻烦你停下车。”
  他闻言很自然地把车靠到马路边上,我要下车的时候听到他说:“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过分?”
  “……”
  “我是故意的。”
  “……?”
  “我看见你对那女生的呵护,我想提醒你,你此刻的过度关照会让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这对那女生以后要面对的一切十分不好。我刚好学过心理学,如果真觉得我过分,那么我抱歉。”
  我下车,在车外的烈日下挥挥手:“我会考虑,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自以为是的人。
  我认识到许锦元也许是对的,已经在半个月之后。
  学校最初打算对两个孩子作退学处理,我和家长据理力争,改成了留校察看,并且只是内部通告,没有在全校公开处分,总算,不是太糟糕。
  那天我在家里做晚饭,听见门铃声去开门,薛家琪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张老师——”
  “怎么了?进来说。”
  她一径地哭,我束手无策,很久才劝得她安静些,断断续续地诉说:“为什么还要处分我?为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不是么?我已经吃了这么大的亏。同学们都会知道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以后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跟她耐心讲解:“你们违反了纪律,这是没有办法的,你确实吃亏了,可是这是你自己要承担的后果,这个是没有办法的呀,至于同学,学校在努力帮你们隐瞒,目前班里也没有关于你们的传言,就算他们说,让他们说去,能如何?”
  “不行的,不行的……”
  “这个可没有办法,薛家琪,每个人对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张老师,你也不帮我吗?”
  我呆住,看她有些怨愤的表情,猛然想起许锦元的话,我当初对她的关切给了她错觉,事实上,我不会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我们在遵守同一个游戏规则,她违规了,虽然违规的结果并不令她得到任何好处。
  我愣了好几秒,告诉她,很郑重:“我为你争取过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知道这样的年纪吃那样的苦头你一定很痛苦,可是这是两码事,薛家琪,作为学校,作为老师,不能因为你已经受过苦酒偏袒你犯下的错,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都要接受。”然后,在她还没有从话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我不吃,我走了。”
  她摔门走的时候我有些不忍,却终于没有说任何的话出口,重病下猛药,我们都不能沉沦,于任何一个旁人的温柔。
  任何一个旁人也没有资格认为自己可以给一个人阳光一样的温柔。
  时日蹉跎,我的日子就那样过着,薛家琪和李伟忠的事情渐渐平息,主要还是因为李伟忠办了休学,我去家访,他父母说:“我们准备送他出国念书。”
  我那一刻想这年头真好,有钱真好,可是转个身出门,还是乖乖走进银行,在弟弟和妈妈的卡上打钱,别人多好都与我无关。
  从银行出来碰到教育局的组宣主任郑大姐,见着我,老远打招呼:“张乐,哟,你这丫头,最近工作怎样?”
  我微微笑:“挺好的。”
  “上次的公开课一开始不是说轮到你么?怎么临时换人了?”
  “有两个学生出了点事情。”
  “哦,我听说了,现在的孩子啊。”她一脸的长辈情绪,然后忽然换了一张笑脸,“哟,我这记性,忘记跟你说个事情,我们准备和卫生局搞个联谊,你是你们学校团委书记,记住,30岁以下未婚的都给我带出来,时间地点定下来以后我给你电话。”
  我茫茫然的看着她奔向正好到站的公交车的身影,脑子里面还是一团浆糊:联谊?我听错了没有?未婚?难道是集体相亲?

  4
  联谊会过了好久千呼万唤始出来。
  相亲大会和武林大会一样热闹,对于教育系统众多的云英未嫁平日里端着姿态为人师表不敢造次但是内心蠢蠢欲动的女性老师而言,选择一个医生作为丈夫是多么合适的人选?而对于整天和病人打交道逼不得已三班倒习惯了吃了上顿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下顿的医生来说,有一名拥有正常作息时间并且拥有寒暑假的老师作为伴侣也是一个多么恰当的搭配?
  我穿着朴素,靠在墙角,看那些男男女女,倒也不是清高,就是觉得如此目的明确的接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不过我接受不了,有人接受得了,我拿着一杯果汁正喝着觉得肠胃十分舒展,有人在背后拍我的肩膀一下,吓得我被一口果汁呛到,拍着胸口咳,转过身去寻找罪魁祸首,嘿嘿,那人还挺乐。
  瞪她一眼,很是义愤:“夏老师,你干吗哪?”
  “这样子就吓到了?嘿,瞧你平时胆子还挺大的。”她手里握着和我一样的果汁,喝一口,看来和我一样的享受,“我跟你说,张乐,你这种未婚青年呢应该到对面去,看到了没有,男人最多的那里,喏喏,那几个女的也过去了,你呆在这里有什么用?教育局用心良苦的,这种角落是为我这样的已婚妇女准备的。”
  “夏姐,还真不是我跟你顶嘴,你知道这是教育局用心良苦,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你当我愿意来?我们学校和你们学校那情况不一样,我再不来,就只剩一群会跑步的老爷们了,我那是迫不得已。”
  “体校有那么糟糕吗?”
  “这次不是说30周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来么,我们学校转一圈,就仨。”
  “哈哈……”我掩着嘴巴笑,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到位,正在说一些听来很有趣实则很无聊的话,然后眼光四处瞟,蓦地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人。
  夏新也看到了,把手高高举起:“嗨,这里。”
  许锦元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十分注重自我形象的男人,这样的场合,就是不太张扬却做工精致的丝绒西装,休闲衬衫,不打领带,一到我们身边就跟我打招呼:“你好,张老师,又见面了。”
  夏新看我俩一眼,打趣:“哟!许医生,不错啊,连张乐你都认识。”
  “张老师上次陪她一个学生来看过病。”他轻描淡写的解释,“夏新,安东最近怎样?”
  “他挺好,能吃能睡,又胖了些。”这两人明显早就熟悉,所以我稍微往边上挪开些,但是仍然不自觉地注意他们的谈话,“你好久没来了,昨天还念起你呢。”
  “念我什么?”
  “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搞定鲁岳。”
  许锦元眼镜背后的眼睛又那么一瞬间的点点火花,不过很快熄灭:“恐怕是没机会搞定了。”
  “怎么了?”
  “对手太强,最要紧的是人家没看中我。”他的口气是自嘲。
  “噢——”夏新长长的点头,“你见过那人了?”
  “……”
  “觉得怎么样?”
  “怎么问我这个?”
  “我就怕鲁岳被人骗了,那丫头其实可一点不精明,对方条件那么好,到时候……”
  “不会,要不我也不能这么快撤退。”
  “这么有把握?”
  “本来没有,后来就有了。”
  “在老朋友面前还神神秘秘的,得了,下次帮你介绍一个好的,喏,那里好女孩多的是,你可以过去了,别在这里打扰女人聊天。”
  他果然走开,态度仍然是有礼,与我也打个招呼才走,见我奇怪着,夏新站过来:“别惊讶,那人在英国接受绅士教育,能装,以为这样讨女人欢喜。可是啊,人没看上他。”
  “嗯?”
  “我一姐妹,本来我给他们作介绍呢,没成功,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哦。”
  “哎,对了,张乐,你也没朋友对吧?”
  “别瞎操心。”
  “女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就是要找个归宿的。”
  “行行,打住。”
  “张乐,说起来自从上次和你一起去培训咱俩认识的时间也够长了,怎么就不见你谈恋爱呢?这年纪不找将来就不好找了,要求可别太高了。”
  “我哪里会要求高,就是缘分没到。”
  “也对啊,我那姐妹,我们都谈恋爱如火如荼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无人问津,要成了压箱货了,如今看上她的,真是个极品。说不定你也会的。”
  “我那有那样好命。”
  我哪有那样好命,我能把家撑起来就满足了。
  活动到一半,见到领导们一个个走了,男男女女们一对对稳定了,我也瞅个时机开溜,到门外,可巧,遇上他——许锦元。
  大概是里面有些闷热,他把西服挽在胳膊上:“张老师也走了?”
  “里面太吵了。”
  “也是,你到哪里,我送你。”
  既然已经坐过他的车了,我就不客气了:“老地方。”
  他愣一下,随即微笑:“梅林阳光吗?正好,我也打算去那里。”
  这次坐他的车他很安静,没有了上次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反而不习惯了:“你上次说对了,我不该给那学生错觉。”
  “哦。”
  “后来她对学校的处理反应很大,我一开始只想到她受到了伤害。”
  “下次知道就好。”
  “总之谢谢你地提醒。”
  “小事情。”
  我感觉出来他并不太想说话,意识到我似乎也应该沉默一些,于是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和窗外掠过的风景,要知道汽车的空间太狭小,低气压太明显,容易让人心情低落,过了那么一会儿,我还是开口了:“心情不好?”
  “啊?没有。”
  “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失恋了。”
  “这也能看出来?”
  “其实是女人的直觉。”
  “很可惜,我大概还算不上失恋,我甚至还没有开始恋。”
  “哦,那我多嘴了,对不起。”
  “不过我有些心动,如今她琵琶别抱,你说我失恋也未尝不可。”
  “呵呵。”
  “算不上心情不好,谢谢你的关心。”
  这句谢谢,我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很礼貌,但是很客套,也就那么一瞬间,我侧着头见他微微蹙起的眉毛,紧抿的嘴唇,那点点不可察觉的心疼就弥漫开来,和着车厢里的低气压,在我的血管里缭绕。
  我有点烦躁的把头别开去看车外的世界,别人的爱情与我何干?可我凭什么心又不甘。
  那天下车是我第二次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我害怕自己血管里面那点悸动,害怕因他而起的心跳。
  可是天下的事情啊,哪能如我心意,就在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妈妈打来的,说:“乐乐,小天这次学校里检查说心脏有毛病,你可要救你弟弟。”
  我的头疼起来,对着电话说:“我明天回来。”
  然后,拉开抽屉,把存折取出来,还有3万多块钱,只有三万多块钱。
  爸爸那时候说:“你要非要去读书,这家以后就得你来挑,要不就别去。”
  我那时候头也不回地拎着行李走出家门,再回去的时候是爸爸去世,本来就贫困,那时越加潦倒,我觉得老天都应了爸爸的话,这家好像只能我来挑。
  我一个人,一双手。

  5
  我把弟弟和妈妈接来已经在两天之后,弟弟的学校属于三流的大学,所以校医院也只有三流,医生开了转院单,我们就出发。
  去医院,焦头烂额的,硬着头皮去找许锦元,我拉着弟弟的手,说:“许医生,这是我弟弟,他还小,他怎么可能心脏有病?”
  许锦元那时候面对着另外两个病人,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等一下再说。”
  我知道自己心急得过分,呆呆的在边上站着,反而是弟弟用力握我的手:“姐,别被妈和那些医生吓坏了,我没事。”
  这话,他一路上说过来,我见到他眼神闪烁,我不忍心他这么坚强:“小天,肯定没事。”
  ……
  也就是说话那么一会儿工夫,又或者是因为说话所以才那么一会儿工夫,许锦元已经送走了病人,站了起来:“怎么了?”
  我们把病历和各种检查的材料一一递上,他粗粗的看一下:“都检查过了么?怎么不写诊断意见?”然后示意弟弟过去,“我看看,不要紧张,放轻松点。”
  最后他摇着头,看向我:“照理说这年纪不应该得这个病。”
  “到底怎样?”
  “很有可能是瓣膜钙化,之前的检查都显示这点,可能是之前的医生碍于他的年纪不敢确诊。”
  “那是什么?”
  “相当于心脏的闸门出了问题。”
  “怎么办?”
  “手术。”
  听见手术两个字,我看看弟弟,他的表情有点紧张:“我不要做手术。”
  许锦元将病历翻到封面,看了一眼:“张乐天?”
  “是我。”
  “我会给你尽快安排手术。”
  “我说了我不要手术。”
  “先住院,再做一次系统的检查。”他把单子交给我,“劝劝这个年轻人。”
  劝劝那个跟我至亲的年轻人花了很大的力气,终究是性命要紧,他点头答应,于是约了时间就等着手术,这期间我学校医院家里三头跑,累到不成说。
  许锦元在病区里有一间办公室,单独的,我听见小护士们说:“许医生说不定下半年能当科主任。”
  我去找他的时候会敲一下门,看着他转过头来,见到我的表情就是那么轻轻的点头,然后每一次都问同一句话:“没有茶白开水可不可以?”
  我说好,坐下来听他分析一下弟弟的情况,然后就闲聊几句,那几天觉得每日最轻松的时刻都在他的办公室,有次我问起手术的成功率,他说:“前几天死了一个。”
  当时我马上张大嘴,摒住呼吸,又见他马上一笑:“紧张啦?”他随即解释,“没有手术我可以告诉你成功率100%,但是请你不要那么紧张,每天来问我同一个问题,再等两天,ok?张老师,我想我不会交给你不及格的答卷。”
  我道谢着出门,他也不转身,就是甩过来一句话:“手术成功请我吃饭怎样?”
  “啊?”我愣一下,“好,好。当然可以。”
  手术成功,我已经在期待了。
  术前最后讨论的是材料问题,说白了是钞票,来的不是许锦元,而是另一名主治医生,用商量的口气:“人工瓣膜用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呢?”
  我当然是不懂,摇着头:“有什么区别?”
  “现在也不好说,进口的质量好些,国产的便宜。”
  我很犹豫,但终究还是说那就用进口的好了,我最担心的是弟弟年纪小,这样的手术对将来的生活有没有影响,那医生回答得很干脆:“肯定有,但不会太大。”
  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单等着那一刀,弟弟变得焦虑,妈妈也是,我安慰他俩:“有我,一切有我。”
  我们三个人说话的当口许锦元进来,悄无声息的,突然开口把我们一家三口都吓到:“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几日一家三口已经和他建立了良好的邦交关系,特别是妈妈,拉着他坐下:“小天,你不要怕,明天许医生给你做手术,他是你姐姐的朋友。”
  我站在病房的墙角看他很耐心地对弟弟解释明天的手术,内心无比柔软,仿佛那些沉重到喘不过气的压力突然有了地方搁置。
  一夜无眠,终归是担心的,看着弟弟被推进手术室,我和妈妈就坐在门外张皇的不知所措。
  手机突然震动,拿起看,有短信:别担心,相信我——许锦元。
  那种柔软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思虑着将全部信心交给他人的可能。
  ……
  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一小时……门推开,我的思虑就有了答案,后来我在加护病房里对查房的他说谢谢,他杨着眉毛回答我:“你是个好姐姐。”
  然后交待两名小医生护理步骤,又转过身来:“请我吃饭,别忘了。”
  我怔愣了一下,毕竟还有别人在场,他这样明目张胆地向病人家属提要求,两名小医生和值班护士掩着嘴出去,我的口气有些嗔怒:“讨债一样。”
  他耸肩:“你可以不答应的。”
  我怎么会不答应:“周六怎样?”
  “周六?不行,有点事情。”
  我问得很顺口:“什么事情?”
  “朋友结婚,我要作伴郎。”然后看我的眼神凭空多了几分戏谑,“查我的岗吗?”
  于是我大窘迫:“不是不是,随口问问。”
  “星期天吧,地点你定。”
  君子一言,叫女子伤透脑筋。
  往后数日,不断地问周围的人,哪里吃饭好些,被问到的大多玩笑回来:“请谁吃饭呢那么紧张?”
  我只好讪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最后还是在本地论坛,看来看去,都说惠家泰国餐厅不错,于是周六晚上,在病房阳台上瞅见他的汽车昙花一现,立马在办公室门口蹲点守候,最后见人,几乎结巴:“那个……那个……明天中午我请你去惠家吃饭吧。”
  他的表情几乎是扭曲的,说出话来也一字一顿:“惠家?那家泰国餐厅?”
  “对,就是那里。”
  “好。”这一个字几乎咬牙切齿,我望着他眼里想必充满问号,但既然他不打算给我答案,我怎好继续追问?
  第二日就去了惠家,中午时分居然几乎满座,叫人忍不住生出仇富的情绪来,我拿着荷包算来算去才下定决心的一顿饭原来有那么多人毫不以为意地坐在那里享受,瞥一眼对座的男子,不看菜单地点菜,想必也是常客,内心的落差就膨胀开来,饶是我对他很有几分真心实意,到底是云泥——有别。
  开口,这话我自己听着都酸:“许医生肯定经常来这种地方了。”
  他“啊”一声,忽然笑起来,这一笑就灿若星辰,衬他的休闲夹克,如此和谐,我再低头端详自己1001套的西服套裙,别扭到自己知道。
  上菜后,他说:“上回我来这里,也是和一位女孩子。”
  “啊?哦。”
  “可是她昨天嫁人了,结果你昨晚在我办公室门口守着,说要请我到这里吃饭,把我呕得。”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释然,然后继续惴惴地,小心翼翼地追问:“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我想想。”他单手支着下巴当真思量起来,“不算太漂亮不过看起来很能干,性子好,敢做敢为,有什么说什么,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样,总之不会让人腻味。”
  他那么说着,我那么听着,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那女子在他心里那样好,我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依着他的说法,我不能干,算不上敢做敢为,喜欢把事情藏在心底,想必是容易叫人腻味了。
  叹口气,就觉得泰国菜贵且无味,很不实惠。

  6
  弟弟出院之后,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抗凝治疗,吃药复查,常常碰见许锦元,偶尔也一起吃饭,数量很稀有,主要是总见他忙。
  有几次我到午饭的时间才腾出空来带弟弟去医院,见他还在做门诊或者在手术室,心里不自觉的难受,于是上了心,去医院之前记得带上一份点心,见到他,先把吃得给他,见他吃几口才叫他给弟弟看。
  大约两个月之后,他说:“以后不用经常来了,在家里吃药,三个月来一次就好。”
  我心里无端的失落,不过脸上是笑容,拉着弟弟:“快点谢谢许医生。”
  他摆摆手,站起来,将外套脱掉挂在衣架上:“走,一起吃饭去。”
  “啊?”我木然,看着他桌子上面的一叠病理分析,“这个……”
  “总不能先把医生饿死吧。”
  弟弟笑出来:“许医生,你不说我以为你饿不死的。”
  “我又不是企鹅,几个月不吃也行。”说话间他已经换好衣服,“也不走远,去吃老法菜,如何?”
  我能如何,点头:“好。”
  于是三人行,他对弟弟说:“我会给你看病假条,所有的体育活动都要受到限制。”
  弟弟对于这个十分郁闷,正是喜欢活动的年纪,不过为了小命着想,也不抗拒:“也只能这样了。”
  我在车子的后视镜里偷看他的眼睛,起初是不经意,后来就是故意,却不想被他发现,慌忙间将眼光转开,心里懊恼到不行——这样的明目张胆,这样的不顾矜持——脸上就烧起来。
  他倒好像没看见,继续开车,只在中间问了一句:“张老师,你喜不喜欢肖邦?”
  我并不明了他话的本意,畏缩的答:“还好。”
  其实心底十分没有自信,关于音乐,我懂得不多。
  他“噢”一声,换了CD,钢琴曲子,音乐婉转,低切处似有倾诉,我眯着眼睛听,他则好心的介绍:“这个曲子是《雨滴》,不过我最喜欢的却是《离别》练习曲。”
  “啊?”其实什么雨滴,什么离别,什么练习曲,什么b小调,我哪里懂得,从前的大多时间我都在读书,指望出人头地,上班后努力赚钱养家活口,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他如此耳熟能详,我却一无所知,心里面生生的疼着。
  我不说话,他也安静,弟弟靠在车坐上打盹,午间的堵车也是厉害的。
  过最后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听见他说:“我喜欢《离别》是因为我和肖邦一样讨厌离别。”
  他的话音停顿,似乎还要再说,老法菜馆却到了,车子停下,他说:“我定了位子,你们先进去,我去找个车位。”
  那时,我还在想,他那一顿,是想说些什么。
  现在的人都奇怪,大概是山珍海味吃多了,私房菜馆、老法菜馆就又热闹了起来,所谓物极必反大概也是如此。
  我坐在装修简单的位子上面看周边的众多食客,盘中虽然不是饕餮,一个个却都那样嚼得好味。
  许锦元落座不多久的,菜就上齐全,我低头说:“开动。”
  正要吃,他的电话响起来,他接起,说几句,对我说:“真不好意思,医院有急救病人,我要马上回去,你们吃,单子我去结了。”
  “这怎么可以?”
  想客气,他摆摆手,人已经离座,我再动筷觉得胃口一点都无,弟弟说:“姐,他是不是要追求你?”
  “别瞎说。”
  “那他干嘛请我们吃饭?”
  “身体好了开始得瑟了?”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请我们吃饭,但我不敢去问,也不敢去想。
  不去医院,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很多,加上班里一部分学生准备参加来年的高考,我也忙活起来。
  弟弟已经重新回去上学,妈妈在电话里开始催促我的终生大事,说:“你一个人妈也不放心,找个好的,还能顾念小天些。”
  我嘴上说好,好,心里面是不好的,我目前的情况,弟弟生病之后,财政状况一直维持在几乎入不敷出的状态,哪有心思去恋爱?据说这年代男人和女人一样现实,只怕也没人看上我。
  所以用心工作,至少工作能给我饭吃,而且不会抛弃我。
  11月,学校里面组织了一场艾滋病的讲座,旨在教育所有的年轻学生洁身自好,来做讲座的是防疫站的医生,瘦高的个子,图文并茂,深入浅出,听来到也有意思。
  我想起许锦元说过关于性的话题,他说家庭和学校把sex保护的太隐私,以至于孩子们冬穿夏衣。如今想来,这话不错,看看在座学生们听讲座的反应,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就该明白:引导远比阻止好。
  大禹治水,疏导为主,青春期的年纪,本来是半懂不懂,大人都支支吾吾搪塞其词,孩子们就莽撞而自行其事,出了问题似乎也不能全怪孩子。
  我是边想着边听,猛然发现对许锦元的想法已经太多,几乎到了想念的程度,最初我看不惯他的态度和言行,如今我在思念这一切。
  他在干什么呢?
  生活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没有时间去想那些花前月下的美事。
  讲座过去没多久,我发现班上有个学生行为不太正常,上课神思恍惚,下课马上直奔卫生间,表情总是僵硬,不时措手。
  观察几天,我叫他来办公室,问:“黄文奇,你最近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啊。”
  “我觉得你不对劲。”看着他,“告诉我吧,告诉老师。”
  “真没什么。”
  “那好,有什么事情要记得告诉老师,你回去吧。”
  让他走,并不表示我相信他的说法,要知道这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出事,我极担心他的表现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果然的,后面几天他一点儿没变,变本加厉的上厕所,回来手总是湿的,连上课都请假出去。
  又过几天,我再找他,他的脸终于垮下来,对我说:“张老师,我好害怕。”
  心一惊,站起来:“出了什么事?”
  男孩子却开始哭起来,我庆幸和我一个办公室的老师因为怀孕请假,让我们可以拥有这样相对独立的空间,开诚布公。
  “我怕我得了艾滋病。”
  “为什么要这样想?你做了什么?”
  “那天听报告,说拔牙、纹身都会传染,我刚去过一家小店纹身,那之后我一直觉得头晕。”
  ……
  定定神,再开口:“纹身给我看看,纹在哪里?”
  在后背,似龙非龙的一片乌青,我拉好他的衣服:“为什么想起来玩这个?”
  “看《越狱》……”
  “那么为什么经常上厕所?”
  “就是想洗手,老觉得脏。”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很无力:“老师带你去检查,今天下午,你不要告诉别的同学,记住了?”
  他点头,又摇头:“张老师,我真的害怕。”
  我想来,他应该是精神过于紧张,真地感染病毒倒未必,带他去检查确认一下终归是件好事情,安慰他:“不要害怕,哪有那么容易感染呢?”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不错的,验血,没事,可问题还有,他不相信。
  我好气又好笑,疾控中心的医生也都是一样的反应,劝慰他:“同学,要得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相信检查结果。”
  可是,劝慰都是无效,最后一位年长的医生拉我到边上说了一句话:“我看你这个学生这里有问题。”用手点一下脑子,做个手势。
  我跳起来:“不可能。”不过盘恒情况,觉得一时的精神方面的疾患也未必,似乎看到过,叫强迫症的那种。

  7
  我承认,再去找许锦元我带着私心,如果他见到我会是开心的表情我会努力说服自己也许他是喜欢我的,如果他表现无所谓那么我对自己的小小心动撒手放弃。
  可是他的反应远在意料之外,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却说了一句算是有人情味的话:“正想打电话给你。”
  我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带着学生看心理医生,我站在门外觉得自己像花痴,怎么就合不拢嘴呢?
  那一天天空很蓝,阳光很舒适,心情很愉快。
  黄文奇在医生的劝解下好了许多,我被要求监督他的言行,尽量开导,尽量使他克制自己的行为,我想也许这个小小插曲又要告一段落。那时候我内心几乎在感谢这个学生,若不是他,我哪来的勇气主动找许锦元?有了借口,我才敢来。
  下午果然接到他的电话,说:“请你吃晚饭,倒时候来你学校接你。”
  电话挂掉,走进教室学生们可以说是很吵闹,可是我却觉得他们青春可爱生动活泼,一瞬间幸福像花儿一样。
  我下班前回家去换了衣服,然后又跑回学校等着他来接我,心情期待而忐忑。
  6点,307出现在学校门口,我坐上去,去某个未知的前方,我的情绪很好。
  6点30,落座在城郊的农家乐,房内是竹木装修简单清新,窗外是一片池塘,衬着即将降临的夜色和最后一抹夕阳。
  7点,菜上全,他把菜一一推到我的面前,说:“多吃点。”我觉得农家菜味美无边。
  7点半,饭吃得差不多了,我在等他开口说最重要的桥断,他果然开口:“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虽然觉得自己猜到,但还想矜持一把。
  “有件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笑出来,哪有这样表白的:“快点说吧。”
  “这样的,刚好有块基金在我们科室,是用来帮助贫困的人做心脏方面的手术的,你知道这样的钱其实很多时候用得很不知所谓,虽然你弟弟的手术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我觉得这个钱给你们比较合适。我查了这段时间的记录和预约单,大多是有公费医疗的人在做这方面的手术。”
  我的笑容在继续,可是我的心却沉了下去,原来,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木然答他:“这个……”
  “所以我现在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我就帮你申请,我知道你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我站起来,听见自己说:“不要,我们不要。”
  那些是同情,不是爱。
  而我不需要同情。
  他拉住我,最后我还是没有很骨气地很倔强的离开,跟他上车,他说:“你这样并不明智。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也不影响你的尊严,不需要你在公共场合作出一副接受赠予的模样,你只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何乐不为?”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蓝色裙子米色靴子,恨恨地想:张乐,你怎么这么傻?!
  他把车开到梅林阳光,我说:“许锦元,我不住在这里,我住桥东。对,我没钱,我给弟弟看了病以后几乎就要入不敷出,我也没能耐,不可能在这种高档社区出入,你可以收回你的好心了,我还不至于活不下去。”
  要下车的那一个刹那心里很纠结,我以为看见了春天,原来还是秋天。
  ……
  我知道他的车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叫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看我的眼泪,劝慰着:“小姐,跟男朋友吵架啦?那辆307一直跟在后面呢。”
  我从汽车的右后镜看去,灯光下,车子的弧度完美的划过夜色,心里一直在呐喊:请你不要这么温柔地——同情我!
  ……
  那一夜很不安生,翻来覆去,旧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我听见楼上的人后半夜看电视,远处的猫在深秋叫春,还有,车来车往,经夜不息。
  女人的自尊心一旦抬起头来,就很可怕。
  第二天许锦元的电话再打来,我没有接,下班的时候,看见汽车在学校门口,就当那是摆设,顾自走。
  到家楼下,才转头,他从车里走出来:“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这样的反应。”
  “那么你觉得呢?我应该感恩戴德吗?”
  “至少,应该是觉得幸运。”
  “正相反,我怎么这么倒霉?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别人的施舍。”
  “你错了,张乐,你不能这样曲解这件事情,这个事情非常simple,你们是最fit的对象,所以被选择了,可以把医疗费用退还给你们,怎么会是施舍?这是一种基金,本来就是用来帮助需要接受这方面手术但是条件并不优越的人。”
  “对!!帮助!就是这个帮助,我讨厌被帮助,我不需要被帮助。”
  “不要这样hysteria,冷静一点,理智一点,你太偏激了,ok,我现在不打扰你,你上楼,洗把脸,好好休息,那个方案会在后天定下来,如果你的想法有变化,那之前告诉我。”他伸出来又缩回去,“I am awfully sorry. ”
  看着他走,然后蹲在地上,非常难过,却哭不出来。
  好吧,好吧,日子还是要过,每个月给妈妈和弟弟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我终于开始盘算找个人过日子,至少我可以轻松些。
  我对夏新说,第二天我们正好一起参加一个会议:“我想找个人嫁了。”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说不清楚,一个人太累了。”
  “要我帮你参谋?”
  “有好对象吗?”
  “许医生,你也认识的那个,如何?”
  我跳起来:“他,我不要。”
  她瞪大眼睛看我:“怎么着个反应?你俩出了什么事?”
  “没有,他条件太好了。”
  “你还真是过时了,这年代怎么还有女人觉得男人条件太好的。我见过比你们悬殊的多的照样结婚,现在小日子过的不要太惬意。”
  “那又怎样?”
  “张乐,其实你要有自信,你是很好的,就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外面那些男人没看见你的好。”
  “我有什么好?我拖家带口压力大,长得不漂亮人也不能干,学历一般,收入也一般,最不出挑的就是我。”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消沉?”
  我一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消沉呢?!
  反思了一顿晚饭,对了,从认识许锦元开始,我不断的陷落不断地发现自己有那么多比不上别人的地方,然后很自卑,我以为他也会看到我可是最后发现是自作多情,然后我就反应过度。
  这一切,本来并不应该这样,如果我对他不动心,我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想,我要拯救自己,吃过晚饭,壮士断腕一般地给他去电话:“许医生,我想好了,我接受那笔基金。”
  他说:“你能想通很好,前几天我的方法不好我还是要道歉,不如明天吃顿饭?”
  “不用了,我要谢谢你,该道歉的是我,可我现在没钱请你吃饭,所以就这样说一句吧。”
  “那个……”
  “水开了,我要泡水,拜拜。”
  挂电话,很快很迅速,我想告别一段蛊惑。

  8
  书上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被学校派去党校学习,所谓的青年干部培训班,都是一批看来年轻其实已经心态渐老的人,若不是在单位混得左右逢源也到不来这块革命圣地,但是左右逢源,这个词,从何来判断其褒义贬意呢?
  断没想到,会见到他,许锦元,毛衣仔裤,穿过草坪走过来,看见我,停下脚步:“这么巧?”
  “恩,来上课。”
  他看看边上的登记牌,点点头:“不错,干二班,都是后备干部。”
  我见他手里拿着饭盆,问得有些莽撞:“你呢?你也是这个班吗?”
  “不是。”他摇头,“我是来给下面县市区的进修医生上课的,我们医院和党校联合办了一个班。”
  “哦。”我有点失望,这感触来的自然而然,虽然我努力遏制。
  “正觉得没意思呢,见你真好,晚上你要回市区吗?这地方进出可不方便。”
  “恩,好在有校车。”
  他把头别开一下,没有马上接我的话,随即又扭头看我:“我吃过晚饭有课,到7点结束,这样好不好?你等我,先随便吃点,然后我们一起走?”
  我愣着,不为别的,为了他眼中的诚恳,内心那点小小的火苗又开始撺掇,令我在迟疑中终于缓缓点头:“好的,我等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那我先上去了。”
  ……
  目送他离开,那些期待,升腾起来。
  那一晚应该是十五的月亮,我推托他的邀请不去传说中贵到离谱的豪门,后来两个人坐在湖边聊天,我听见他说:“张乐,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辛苦?”
  “嗯?”
  “女人不应该那么累,我想说,女人应该可以不用那么累,其实我是在说,女人应该被呵护。”
  “……”
  “我想说的是,给我个机会,照顾你。”
  华美的乐章想起,前面是鲜花还有阳光,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前些天碰到夏新,正说起你,我想如果我听说你的不幸会难过,是不是代表我正在喜欢你?今天遇见你,我就知道是的,我自认为不是十分热心的人,可是我却会想起帮你申请基金,那时候你拒绝我是恼火过的,现在我明白了,全都因为我在心动。”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我,我把头低下去,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摘到我的月亮。
  我说:“谢谢你,锦元。”
  晚风吹,有些冷,没有夜来香,但是身影相偎,就会温馨一片。
  很多人说我变了。
  周末我哼着歌在办公室加班的时候,同一年进单位的叶叶走进来:“张乐,这么高兴?”
  “嗯?怎么啦?”
  “最近容光焕发啊,在党校读书还不忘记回单位加班。”
  “这些事情不是没人做么。”扬扬手里的教案,笑笑。
  “你这么做当然没人帮你做。”她坐下来,“我好像昨天看见你在国贸啊。”
  “嗯,对啊。”
  “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嗯,你想说什么?”
  “谈恋爱了?”
  “嗯。”
  “8一下,那人做什么的?”
  “医生。”
  “哇!看起来就不错啦,是不是上次相亲大会认识的?”
  “不是,早就认识了。”
  “说起来,张乐,你也算深藏不露。”
  ……
  很多人说我深藏不露,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擒获极品男友,夏新打电话来求证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幸福有点奢侈,以至于人人都似乎不肯相信。
  和许锦元谈恋爱,吃饭散步逛街看电影,情侣座的咖啡屋,别人经历的我们都在享受,不过还没有说出那句经典的“我爱你”。我觉得大概是时机还没有成熟,他怎么想不知道,不过那些温柔我已经很受用。
  那一晚在商场,我第一次看到鲁岳,高高的个子,短发,身边的男子面容极是出色,许锦元见到他们拉我的手走过去:“嗨,这么巧?”
  “呀!许锦元,你也逛街,这位是?”
  “女朋友,张乐。”他看着我,“张乐,这是鲁岳,边上的王经理是她的先生。”
  寒暄,说几句不知所谓的话,然后告别。
  他们一离开,我就有些忍不住:“这就是上次和你相亲的那一个?”
  “怎么?有问题?”
  “没有,看着挺普通。”
  “张乐。”他站定了,“这件事情上别吃醋。”
  “我没吃醋,确实普通啊。”
  “人是不能看表面的,她自有她的优点,就像你也有你的优点。”
  “我随口这么一句怎么牵出你这么多话来。”我那时已经有些不乐意了,无非是实话实说,他若对她没有放不下的情怀,也犯不着来计较我的言语。
  “不是,我喜欢你倔强要强的样子,而不是评头论足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是说看鞋去吗?”
  息事宁人,不过心里有个小小的疙瘩。
  那一天之后,几天没和他见面,他在党校的课程已经结束,我们班却被拉去做考察培训,如此一来,只好两地相思。
  在上海遇到鲁岳,我很讶异,毕竟我很上出现在这个美轮美奂的现代都市,走在淮海路上,听见有人喊我:“张乐——”
  转头就看见她,熟稔的态度:“我说这么眼熟肯定是你!怎么在上海?许锦元呢?”
  “哦,我在这里培训,他没来。”
  “这样啊,一个人逛街吗?”她左右看看,“要不和我一起,等下正好请你吃饭。”
  说实话,我不习惯与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这样子走在一起,但也不习惯拒绝,于是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你也在上海?”
  “恩,我们家那个家在这里。”
  “哦,在这里很好啊。”
  “好什么,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复杂,见人说话都要一一计较,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实在太累。”
  她在抱怨么?!抱怨她的遇人不淑?又或者还有其他的意思,我惴惴地探问:“你——后悔了?”
  “啊!”她跳起来,“怎么会?”然后指着我,笑起来,“哈哈,我知道了,张乐,你可真是阴暗啊。”
  对了,她明摆着有口无心的女子,我却为了这句“阴暗”揪心着,怎么也撑不出来笑脸。
  她拍我的肩膀:“妹妹,姐姐告诉你,姐姐这辈子最大的狗屎运就是被我家那个男人看上了,才貌双全的。再告诉你个秘密,我俩婚前没有签财产协议,真要哪天他后悔了,我就是拿赔偿金也赚死了,所以,请你放心,莫说回头的根本已经不是我的草,就算还是,我也不会回头的。”
  我看着她满足的笑脸,忽然间羡慕到不行:“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确定自己的未来,这样肆无忌惮地与路人勾肩搭背?”
  我不行,那晚上我给许锦元打电话通报一天的进程,告诉他:“我羡慕鲁岳,她好像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样子。”
  “你也可以。”他的声音很疲惫,“别给自己太多压力,这世上有的是比你凄苦的人。”
  我在心里点头,遇见他,我已经很幸福。

  9
  许锦元,32岁,如果真有黄金单身汉这样的说法,他一定当之无愧。
  不过他很愧疚,面对母亲的时候,低着头,声音很无奈:“妈,我真的没有要求很高,你要相信我。”
  “怎么相信你?32岁,你连一个正式的女朋友都没有带回来过。你看看你表弟,才27,儿子都两岁了,还有你堂妹,去年结的婚,现在肚子那么大了,全家就你一个孩子没着落,不是你要求高是什么?你妈我上看下看也没觉得你哪里比别人差啊。”
  电话响起来,时机恰当,他接起来:“哦,好,我马上就到。”再抬头看母亲,“妈,你看……”
  “去吧去吧,留不住你,别忘了去相亲,安东他老婆说的那个女孩子,我听着也不错,你不能再推了,记得买个礼物,给女孩子留个好印象。”
  他边往外走边回答:“好,我记住了。”
  他手里有个病人情况十分得不好,动手术危险,保守治疗似乎又不可能有效果,打电话给英国的导师,分析来去,还是给家属建议手术。
  忙完了一看手表,下午4点,突然想起来晚上要去相亲,揉揉太阳穴,个人问题也是大问题,怎么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匆匆理了东西,记着母亲的叮咛“买件礼物”,赶去商场,随手买一条手链,包装好,再到餐厅,那女子已然到了。
  他坐下来,说:“Sorry,我迟到了。”以为肯定要听到一句抱怨,却不想对座的女子答非所问:“你说我们旁边的那些是不是也来相亲的?”
  “啊?”他左右看看,再看看那女子,笑出来,“我不能肯定,不过你可以这样认定。”
  “我认不定,沦落到相亲,我以为自己很惨,想不到还有那么多人一起,说明大龄青年问题是个普遍性问题,现在我释怀了,你叫东西吃吧,我已经叫了。”
  ……
  许锦元觉得即使这场相亲并不如自己期待的那样能够顺利地遇见想象中的白雪公主,至少也算快乐的遭遇了有趣的生活对象,心情一开朗,话自然多起来,天文地理地侃,从国内说到国外,然后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挺健谈的人。
  他对这次相亲算得上满意,送了礼物,约了下次见面,回家路上就接到介绍人夏新的电话:“怎么样?我们鲁岳不错吧?”
  “是很有意思,谢谢你。”
  想着自己已经32岁高龄,在当年的朋友里也算硕果仅存的光棍,对婚姻,不免有了渴望,如今有了好的对象,自然是想要认真地去相处的。
  可是,第二天,她出现在面前,一脸的尴尬,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看来缘分还是没到。
  不过,一点点的失落之后,他觉得还有些许希望,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发生几率毕竟太少。
  真正的失望在那天的早晨,他抱着那个女子的时候感到了悸动,可惜这些悸动还没有被表达就注定进入沉默的境界,男人自有自己的自负,当他看见另一个人的出现,那些举止,那样语言,还有她的一刹那的眼神。
  就此放手,即使嘴上不说,他这么聪明的人,哪会不知道已经出局?
  It's over even before it starts。
  上帝的安排如此巧妙,结束时开始,开始于结束。
  张乐的出现,是绝对的偶然,普普通通的老师,除了有些与这个时代并不协调的护犊心态,不漂亮不能干不吸引人简直没特色。
  一开始,他的眼光从来不曾落在她的身上,即使那天突兀地提醒她对待学生的方式之后看到她明显冷淡的眼神,他仍是不以为意的。
  许锦元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善意的事情,能不能理解是对方的事情,而提醒简直完全处于一种鸡婆的心态——看见张乐给学生的家长钱的时候那种心疼的表情。
  但是就那样熟悉起来,联谊会上巧遇,然后是她的弟弟生病,见面频繁起来,发现她是对家人很仔细负责的女孩子,也约略知道了她的境况,一个女人,这般不容易,还能保住对别人的关心,在这样的年代,很不容易。
  他不以为这是感情的萌发,似乎更像是浅显的好感,所以用朋友的态度对待她,轻松的调白的方式,可是,他没有预料到对方是这样的认真。
  譬如,请客吃饭,明知道自己囊中羞涩,还这般认真地寻找合适的餐厅。
  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这样的认真除了出于本性出于感激更多的是出于感情,何况许锦元早就习惯了用语言行为来判断人。
  有时候知道被人默默喜欢,会成为困扰。
  许锦元的第一反应是说清楚些,可是当音乐在车上那样徜徉开来,他的话却说不下去,即使那只是一句很简单的:“有时候不在一起就不需要怕离别。”
  说不下去,就离她远些。
  偏偏事与愿违,百无聊赖中去朋友安东家吃饭,聊着聊着说到她,原来她一直这样撑着一个家,他的心,软得有些生疼。
  第二天当知道有慈善基金的时候,他简直连想都没想就帮她做了申请。
  要不是学生又出了状况,许锦元一定会在那一天先去找张乐。
  看见她,其实他很高兴。
  看得出来,她也很高兴。
  这样很好,可是说话间就出了岔子,他的好心她毫不领情,他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那些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说抱歉,离去。
  那后来她虽然改变了态度接受了基金,但是明显的对事不对人,他有点遗憾自己有一次的心动不能说出口,只好在荏苒的时光里面继续蹉跎。
  好在天意并不总是弄人,如果男女有缘分,一次分开,必是为了下次相聚。
  许锦元前一天还在院长的办公室板着脸:“我早说了我不愿意去那里当什么老师,医生的培训怎么能放在党校里拿本书教?”
  后一天他已经感谢院长的英明睿智,在他穿过草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

  【结婚不结婚,这是个问题】
  1
  刘昕是标准的刘三姐,姓刘,在同辈的堂姐妹中间排行老三,除了二姐刘华把恶心当有趣看见她就叫“心肝”、“宝贝”,其她姐妹一致叫她刘三姐,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照别人的话说,她是生不逢时,小学碰上了六年制,初中碰上了穿校服,高中碰上了买分数,上大学终于没有公费了,更可怕的是,好不容易毕业,嘿嘿,双向选择不包分配了。
  这日子过的,没味。
  20岁照镜子的时候她顶着厚厚的眼镜片,天姿国色的眼睛傻愣愣的躲在树脂片后面,一点杀伤力也没有,整个一土八路,但是皮肤好啊,白里透红,与众不同。
  如今29,青春期的时候没有爬到脸上的豆豆如今在额头上开了花,她只好去理发店将刘海剪成锅盖,剪完以后相熟的老板娘不知死活地自吹自擂:“好了,女人,不错不错,现在看不出来你快30了。”
  刘昕“切”一声,身旁的二姐已经发话:“我郑重声明,请称呼她女孩。”
  老板娘大翻白眼:“你怎么这么逊?”
  刘昕被两个女人差点搞疯,疯之前保留一点理智放了10块钱:“就10块,没多了。”顺将长发一甩,潇洒地跨出大门,留下后面的喊声:“喂,至少15块啊!”
  星期六的下午,没什么事情,结了婚不肯生小孩死活要做丁克的二姐百无聊赖,跟在她身后涎着脸皮:“宝贝,我们去吃烧烤好不好?”
  “你请客。”
  “行啊,我请客。”
  “那就——开路。”马上来了精神,一只手搀起磨人的女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大踏步,春光明媚,做人真好。
  两串烤鱿鱼,5串羊肉串外加一碗牛肉粉丝,坐在路边摊,刘昕舒服的摸肚子,对面的女人一脸的坏笑:“哎呀,真好吃,你说,我怎么不长豆豆呢?这么吃也不长,真奇怪!!”吃了一记暴栗子之后,还不肯住嘴,“主要阿,还是阴阳平衡,太极阿,两仪啊,四象啊,八卦啊,男人啊,女人啊,哎,归根结底一句话,女人缺少男人的滋润是不行的。”
  “去你妈的。”她暴粗口,碰见神经且厚脸皮的二姐,除了暴力其他方法一般都是不奏效的。
  “我本来就要去我妈那里啊,用不着提醒我。”瞧瞧,看样子刚才这话还轻巧了起不了半点作用。
  “你真色情!!时时刻刻都想男人。”这样说可以了吧。
  “心肝,你算是说到我的心底去了,我真是是刻都想男人,我在思考关于上帝安排人类产生这两个性别的动机。”
  翻白眼垂死挣扎:“你黄你色你变态,你不要带坏我好不好?”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宝贝,我是亚洲人,黄皮肤,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这都是正常的,不能搞种族歧视的,再说了,你也就比我白了那么一点点。”
  “得了,我说不过你,说吧,你的动机你的目的背后指使人。”
  “我说我们家宝贝就是聪明,到底和我是一个祖宗的,智商有点类似我了,好了,我也不废话了,说得挺累。”一扬手,“老板,给我一杯豆浆。”
  “……”
  “你爸妈昨晚跟我爹娘打牌来着。”刘华卖个关子,喝一大口冰豆浆,闭上眼睛作了很爽的表情,“话说你真不年轻了,谈恋爱吧。”
  想起来就头痛,跟谁说话到最后都是这样一句,换汤不换药的,催促着好恋爱了。
  刘昕其实搞不明白,自己到这世上也算经历了28个春天了,咋就一直没有等到最要紧的那个春天呢?!除了17岁那年的雨季,看着高一届的某个男生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冲动,之后还真是连个小波澜也没有,平静到她以为自己是搞蕾丝边的——幸好有一次碰到一个客户真的是名女同志向她示好把她吓得半死才总算搞清楚了自己的DNA没有恶搞自己的性趣向,感谢老天,感谢佛祖,感谢上帝。
  一开始是没有对象,渐渐的就提不起兴趣来,再往后,是看多了身边的分分合合,对婚姻本能的恐惧,从而对爱情抵触得一塌糊涂。
  她晚上坐在电脑前面歪着脖子想:大姐离婚了,为了争孩子闹成那样,把天性胆大妄为的二姐吓得变成丁克,这么看来,自己不婚也没什么。但为什么不想结婚呢?主要还是没对象,想啊想啊,脑子里面深刻的男人的脸还是只有两张——一个老爸还有一个是罗京。
  前者是血脉相连骨肉情深,后者是小学里被迫看新闻联播落下的后遗症。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网友听,在聊天群里被讥笑N次,火了,嚷嚷:“我想不出来男人怎么啦?这说明那些男人入不了我的眼。”
  马上有人回应:“难道是佛家的不入心则不存在吗?你真够唯心的。”
  她被顶得没话说,瘪着嘴巴,看窗外的月亮:这男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赏风吟月没有几秒钟,电话响起来,有人趁热打铁:“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不过,你得先整容。”
  她跳起来:“我整什么容?你神经病阿!”
  “嘿嘿,总之听我的没错,你要相信我,就算是为了自己,女人也需要漂漂亮亮的。”
  “别烦我啦,我才不要。”
  “你真想当老姑婆?我说你大姐18岁就被人追得藏无处藏,你二姐我23岁就能让男人为我流泪,你以为你这是纯洁?你是没出息!!女人不把男人耍得团团转,还有什么乐趣?”
  “谬论,谬论!”
  “可是世界吃这一套,男人吃这一套,要知道,你到底是个从众的世界。”
  她只好继续瘪嘴,就算那些话都是谬论,最后一句话总是不错的。

  2
  刘三姐是个四眼,这早就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旷日持久,小学的时候爱上连环画,初中的时候贪看电视,最后书念得不好不坏,眼镜的度数倒是越来越知识分子。
  去护视中心的时候,穿白大褂的老太太问:“多少了?”
  “啊?”
  “多少度,你的眼睛。”
  “一个500,一个600。”
  “这么深了,先进去检查一下吧,看看适不适合做手术。”
  刘昕转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二姐,后者对她点点头:“快去快去,你这么厚的眼镜总戴着,眼皮都肿起来了,真难看。”
  检查的时候,她就在那里思索,怎么就上了那女人的当,说了一起吃豆捞,结果就被骗到这地方来了,不愧是做律师的,真对得起那张嘴,巧言吝色,天花乱坠。
  结果还是好的,虽然度数深了,不过如果做手术,还能回到不戴眼镜的日子,这个结果叫两个姐妹都满意,刘昕那点不乐意到底在方便舒适和美丽的前景面前阵亡,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能来做手术?”
  “你自己这几天休息一下,安排一个你相对来说宽松的时间,激光手术之后一段时间是不能用电脑不能看电视的。”
  “那行,能看小说不?”
  回答她的是一记白眼:“你说呢?”
  她嘟起嘴巴咕哝:“不知道才问的。”然后拉二姐的手,“走了走了,下午还去见客户呢。”
  “什么客户?男的女的?”
  “姐——”
  刘华乖乖地闭嘴,妹妹脾气还算得上不错,但如果她肯开口叫自己姐姐,说明她已经烦了,不能再逗下去了:“ok,我去把汽车开来,你等我一下。”
  那天下午的客户本来不关她的事,但是组里新来的小姑娘那样恳切的求她:“组长,你帮帮忙拉,明天我一定要去南京的,我男朋友说我再不去见他父母就要跟我吹拉,求求你啦,好不好?组长?刘姐,我给你带礼物回来。”
  “打个电话另约时间不行吗?”
  “组长,这怎么可能,对方说只有明天有时间。”
  “好了好了,我帮你去。”
  话说出口,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做组长的帮组员代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第三次……无数次,之前装出来的威信算是白费了!!
  去面见客户之前,要先电话确认,刘昕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可人而专业:“是姜小姐吗?我是人寿公司的刘昕。……啊,对对,我们的业务员小方临时家里有事,所以下午将有我代替她来,可以吗?……好的好的,2:30,没问题,我会准时到。”
  然后就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蓝西装,深灰色西裤,3cm的高跟鞋,浅绿色的小围巾在脖子的左侧打上小小的结,黑框眼镜有点沉闷不过看起来确实很professional。
  她上下打量自己,整理一下刘海遮住额头上的几个豆豆,美伊纳多的唇膏是商场凑券的时候买的,藏在包里一直无用武之地此刻也能拿来凑合,扯着嘴角笑笑:“加油,美人!!”
  转身出门,不指望能在这个点正好撞到出租车,赶公交车去也。
  她一直没买车,原因很多:譬如公司的地下车库太小,而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太贵;又譬如养车越来越贵,而且车越来越便宜,买了容易让人失落;还譬如在城里开车很浪费时间,到了点找个停车位比开车的时间还久,诸如此类,但都不是重点。用刘华的话说:“你就是小气,打出租车能报销,出远门能找我,你呀你呀,都被我看穿了!!”
  她想起这话笑出来,要不是姐姐们宠着,每次听说她要出远门争先恐后地开车送她,她也不会被宠得这么小气,大姐说:“把你的钱存起来,结婚的时候用。”
  想起存款就忍不住开怀,足够她在这所城市的中档社区买一套100平米以上的房子,站在公交车站,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对着熙来攘往的车流乐着。
  结果还是坐出租车,2:20分准点到了目的地,小区是这个城市拔尖的高档出挑,大门的罗马柱带着浓厚的异国风情,一进门就是月牙湖,完全不比得平常小区的一潭死水。
  不过这些风景都是陪衬,重要的是人,对刘昕而言,就是客户——客户,给她荷包里塞人民币的那些个——当然,专业起见,无论是几千块的小单子还是近千万的大单子都要一视同仁,这是职业道德。
  按门铃,好吧,她承认,看着这个铁门有点心虚,这样小区的三楼排屋价格一定不便宜,不过这门看起来也太厚实了,她想起来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书,变态色魔,幽闭恐惧……大太阳下面都叫人慌兮兮的。
  好在开门的是个女人:“我是保险公司的刘昕,我打来过电话,找姜小姐。”
  “我就是啊,进来吧。”
  刘昕愣一下,见面不如闻名,大抵不过如此,这一位怎么看都是阿姨阿,咋着声音还这么甜蜜呢?
  吞口口水润润嗓子,多少有点心虚,一直引以为豪的嗓音在人家面前比起来真是青黄不接,老不老,嫩不嫩的,一点特色也没有。
  客厅墙上有大幅的照片,一名女子身穿艳丽的表演服装引吭高歌,女主人给她倒水的当儿她研究了一下,凭着两个眼镜1100度的视力确认就是眼前的女子,忍不住说出来:“呀!姜小姐是歌唱家吗?”
  “哪里,在德国的时候玩的小剧场,朋友给拍的。”
  “真漂亮。”
  “谢谢。”
  有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还有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形容的就是这会儿的刘昕的感受:图是漂亮,衣服也漂亮,但是人现在可称不上漂亮。
  坐下来还是谈正事,刘昕把资料一样一样拿出来,对每个险种一一分析,说:“姜小姐,我是个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前面几个险种比较适合年轻人和小孩子用,像您这样成熟一些的女士,我是很推荐的这份明日安康的,趸交三年,投入不大,还能附加健康险。”
  原以为这么职业的说法总能换来对方佩服的赞叹,她还就是凭着这个当上组长的,不晓得情况急转直下,这位阿姨正了脸色:“我就是给小孩子买的。”
  啊?——脑子里是大大的问号,小方明明说是一位姜小姐要买保险,压根没说要买给小孩子,受伤的资料也没真正适合小孩子的呀!
  “哦,不好意思,我以为您要给自己投保呢。”
  “不是,你搞错了,给我儿子,我想他现在还小,我给他买份保险将来他能轻松些。”
  “恩,您说得很对。”点着头,脑子里面划过的念头是:晚婚晚育阿,绝对的晚婚晚育!
  好在平日里业务熟悉,就是没资料也能说个头头是道,推荐几种都是适合从小开始投保的险种:“这几种都很适合小孩。”
  正等着对方做出选择,然后门铃又响了,“姜小姐”过去开门,门外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伴随着一个身影,背光的所以面目很不清晰,只知道是张开双臂拥住女主人:“honey,I miss you so.”
  那人走近些,她眯着眼睛看清,身高180以上,休闲皮衣,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戴无框的眼镜,唇红齿白嘴角噙着笑,鼻梁够高挺——简而言之,帅。
  男子看见她,一愣,继而微笑,伸出手来:“Lareina的客人吗?你好。”
  站起来与他握手,刘昕还在恍惚中,这两个什么关系啊,一句“你好”说得都有些呆。
  对方并没有马上放手:“冯凭,不介意这位小姐称呼我凭凭。”
  刘昕抖了一下,把手抽回来,还凭凭呢,眼见着就是乱七八糟的人,一见面和人抱来抱去的。
  “Leo,这是刘昕,保险公司的经理,正好你来了,考虑一下买什么好。”
  刘昕坐下来,将刚才的备选险种重复一遍,那两人坐在对面听得细致,她就重点提了一下:“我觉得,对于小孩来说,要考虑健康、教育,然后才是财产性所得,所以,安泰助长是最合适的。”
  然后,“扑哧”一声,那个叫人肉麻的声音:“谁说是个小孩子的,刘小姐,你搞错了吧。”
  “恩?”她抬起头来迷惘,今天怎么尽出状况?就看见目瞪口呆的一幕,男子搂着女子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妈,她以为我还未成年。”
  靠!这也叫我儿子现在还小?搞什么飞机啊?

  3
  虽然意识形态确实有很大的差异,也就是说刘昕和姜、冯这一对母子的鸡同鸭讲纯粹是大脑构造和思维方式不一致,好在,都是很好相与的人,闹明白了,把话说开,冯凭挑一份保险真的没花多少时间,刘昕乘热打铁:“姜女士你呢?”她这一句女士出口其实是思索了一下的,儿子都恁大了还叫小姐似乎不妥啊。
  可是,还是有人反驳了:“郑重声明,请称呼我妈妈lareina为小姐。”
  刘昕听这句话怎么就这么耳熟呢?猛地想起来二姐在理发店里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心思一动,话就脱口而出:“冯先生是律师吗?”说完了后悔得要死,这扯皮聊天的事情最容易影响销售人员在客户眼中的形象。
  不过似乎她这天运气不错,对方没有给她白眼或者置若罔闻,做妈妈的直接接了话:“噢,律师,Leo,我跟你说吧,你适合做律师,当年让你读法律你死也不肯去,瞧瞧,你天生就有那种气质。”
  “又要提到我的老爸了吗?”
  “当我没说,你现在的工作也不错。”
  母子俩自说自话,把刘昕之前的问题扔得老远,她盘算着要不要再说一遍还是礼貌的告别免得在这里被人当作空气,权衡再三,还是站起来:“那么,我会尽快做好保单,谢谢你们信任我,祝你们一切顺利。”
  转身要走,听到男子搭腔:“刘小姐怎么来的?”
  “出租车。”
  “这里很难打车,等一下吧,你可以继续和我妈妈聊聊保险的话题,我马上要出门,正好带一程。”低着头又和他母亲说,“是不是我也该为你买一份保险呢?亲爱的Lareina?”
  能多签一份合同自然是好的,刘昕于是留下——何况这地方确实不好打车,原计划走去最近的公交车站,有顺风车自然再好不过。
  高档社区必是如此,非得远离城区显示不惹尘嚣,所以才较普通老百姓望而却步,没车当然是住不得的,纵使有车,看看这进出的法拉利马萨拉蒂也足够让满大街的大众丰田自卑了,刘昕有次心血来潮想去买辆QQ玩玩,被大姐死活制止:“你也不小了,要知道,汽车也是你的名片,也是你的脸。”
  那时候她不解:“代步而已。”
  “你的选择代表你的审美观你的价值观,从穿的衣服到走路的姿势还有,开的汽车,都是你内涵的外在体现,小QQ,丫头们开开无妨,职业女性就不适合了。”
  她豁然,可爱是已经逝去的名词,这算什么时代?什么都成了伪装保护色还有假相。
  为别人活着的累着的现代人,准备不断把这个光荣传统继承下去。
  等顺风车一等就等了一个小时,她差不多没话说了,说了要马上出门的人还是没有下楼,她几次想走,又唯恐真的被交通所困,觉得此刻就是小QQ也是上上选,有车没车那是质变,好车歹车不过是量变。
  冯凭唤刘昕走,说得很自然,一点没把大把的流逝的时间当回事情:“Hi,Miss Lau,let's go!”
  她那会儿就有点不爽了,在好好的神州大地不说中国话显摆什么鸟语呢?五千年文明不要,非喜欢洋腔洋调,不过气在心里,脸上是一派感激和欢快:“谢谢,那么姜小姐,下次再会。”
  然后出门,发现原来冯姓男子开的也不是什么离谱的车,斯巴鲁的森林人,比起刚才进小区那会儿从身边绝尘而去的卡宴那绝对不是一个档次。所谓平民车必是平民人,刘昕一向自认自己是挺世俗的女子,那么这顺风车搭起来,也就不那么不自在了。
  客套话还是说:“谢谢你,就把我放在公交车站好了。”
  “我提醒你,这里的公交是区间车,而现在已经超过了下午5点。”
  “那么,就到可以叫到出租车的地方就好了。”
  冯凭却忽然笑了起来:“一般的女人坐上我的车都不愿意下去,你怎么不享受机会呢?”
  刘昕乍一听震惊了一下,这,这,这算什么怪想法?侧过脸去看他,完全没有一点点地不好意思,似乎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屏息了几秒钟,还是忍回去,不阴不阳地“啊”了一句:“你放心,我的胃口不大。”然后心里想:怎么就碰到个孔雀呢?怎么就有这样的男人呢?怎么现在的女人还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呢?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自己的脑子根本就有问题?
  不过这些问题都无解,因为两人一路无话,冯凭把她送到市中心,中间再也没有表现出种种自大,刘昕下车说再见,心里更期待把单子交还给小方然后就不要再见。
  吃完晚饭去二姐家和姐妹几个搓麻将,牌桌子上面边玩边聊,说着说着就聊起下午的经历,把冯凭的话复制粘贴出来,引起姐妹几个的叹息。
  大姐刘燕说:“哇!现在的年轻人啊,代沟代沟。”
  二姐刘华:“stud,100%的stud!”
  小妹妹刘书语,全家的宝贝疙瘩,还在念大学的小淑女,人如其名的制止二姐:“你怎么能把stud这样的词语说出来呢?”
  “自己姐妹嘛,说说何妨?”
  刘昕算是笨的,居然还凑上去问:“stud是什么意思?我英文不好,你们知道的。”
  手里马上被塞了妹妹的nokia手机:“s-t-u-d,你自己查。”
  她还真去查了,一个一个字母的输入进去,太认真以至于可以胡的牌都忘记了,等到发现词的意思这么乱搞跳起来,书语正好把牌推倒:“七对,给钱给钱。”
  三个做姐姐的一边掏钱一边念:“你是不是准备从我们身上赚学费阿?”
  “错了,是生活费,学费用奖学金就可以了。”
  十点钟的时候,二姐夫冲上楼来:“姐姐妹妹们,要不,吃夜宵去吧。”
  刘华手挥:“哎呀,正好,想吃龙柏的生煎,你去买一锅来。”
  男人垂头丧气的下去,另外三个人有些不好意思:“你老公忍受不住了,我们还是撤。”
  “撤什么呀?决一死战。再者说了,这都去买点心了,总要吃点。”
  小妹妹于是挣扎:“龙柏的生煎,哎呀,我的肉肉。”
  “怕什么,吃了再说。”
  ……
  这女人的日子一旦太惬意,就想不大起男人的存在,刘昕觉得和家人太过和谐也是至今没有向外发展的原因之一。
  吃生煎的时候,还是姐夫提的话:“刘昕,你男朋友找了没有?”
  “打住打住,换个话题。”
  大姐不干了:“换什么话题?你就是应该找个男人了。”
  “对对,正好最近认识一个法官,30岁,要不要介绍一下?”二姐起劲了。
  “不要不要,书语,咱们一起走吧?”向小淑女求救。
  “三姐,你可别骂我,你找个姐夫我也能多纳一个红包阿。”
  敌人太多太强大,刘昕自觉不是对手,干脆低头吃生煎,对外界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所谓没有态度也是一种态度,敌人都是纸老虎,也可能是生煎越吃越好吃,那些催促恋爱的声音最终偃旗息鼓。
  吃太多了,想早点睡觉就成了奢望。
  父亲的兄弟姐妹大约是感情都太深了,买房子的时候都选了一个社区,从二姐家出来也用不了几步,就到家,刘昕觉得似乎还是没有消化,就主动陪书语继续走,两姐妹边走边聊天,声音轻轻的,世界上除了晚风就是天上的星星。
  书语到底年纪小些,问:“三姐,为什么不谈恋爱呢?”
  “说不清楚,没什么意思。”
  “唉……”
  “你叹气什么?”
  “我一直指望给你做伴娘的。”小丫头话音幽幽的,“我们家里的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好像婚恋都不顺利,将来怎么办呢?”
  “呀!你不会恋爱了吧?”
  “没有没有,就我们学校的那些男生,除了体育部长,我可一个也看不上。”
  “那就是说……”
  手捂上嘴巴:“我什么也没说。”
  “啧啧。”刘昕笑起来,“我说你最近怎么时髦起来了呢,这个裙子是大姐给你买的吧。”
  ……
  小妹妹都明显地堕入情海,自己的另类不是更加瞩目?

  4
  坠入爱河幸福翩翩的不止小妹书语一个,还有组里的新进人员小方。刘昕这般放下身段帮她应急,没落着好,反而拿到了她的辞职信外加一张哭丧着的脸:“组长,我男朋友说,要我辞职了去南京找工作。”
  “你才刚来上班。”
  “我知道……”
  看小姑娘低着头绞着手,刘昕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了?”
  “其实我也不想放弃这份工作,这里收入福利都好,但是,但是……”
  “但是你觉得爱情更重要,哪个男人更重要对吗?”
  “组长……”
  “在职场,女人和男人没什么差别,硬要说差别的话,就是女人要更努力,我觉得你这样很不专业。”本来是要发火的,这算什么?没多久前把其他的对手淘汰了努力跻身进来的人,就这样放弃了,算什么?但是看到她快要哭出来了,刘昕叹口气,“我同意了,我会把这个交到人事部去。”
  “……”
  “好了,你可以走了,还愣着干什么?”
  “那个,对不起,组长。”
  “你觉得对得起自己就好。”
  少了一个人,其他的人自然要忙些,虽然有很多保险代理,但公司重视的单子,还是要在编的人员完成的。
  觉得压力大,她就想解压,电话一个给护视中心:“我咨询个事情。”
  所谓咨询,就是问问最近做激光手术可不可以?需要准备什么?诸如此类,然后就做了预约,当天就跑去交了订金,拿了药水,屁颠屁颠地回公司,整理了一下档案,觉得除了冯凭母子的保单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后推,好好计划计划是完全可以给自己放个假的。
  目标一旦确定,工作就比较有动力,譬如此刻,也就是在她决定休假之后一小时,她已经重新站在了那扇曾经让她产生无边遐思的大门前了。
  一回生,二回熟,刘昕也是很聪明的人,门开那会儿,她说:“Lareina,别来无恙?”
  “哦,刘小姐这么快,你看起来很高兴。”
  “是的,因为我把你和你儿子的保单做好了,要看看吗?”
  于是坐下来聊,顺利拿到保险金,她随手送上小礼物,苏格兰格子的手帕套装,实在不算什么东西,但是Lareina很高兴:“很久没人送我手帕了,谢谢你,刘昕。”
  从刘小姐变成刘昕,以后合作就有了感情基础。
  工作安排妥当,手术也成功进行,以保护眼睛为名,还拿了10天年假,刘昕靠在自家阳台的躺椅上,一手边是柳橙汁,另一手边是山核桃仁还有烤鳗鱼片,这才叫生活啊!成天窝在办公室里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或者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游魂野鬼一般地签合同又或者深更半夜加班那叫什么人生?!
  可是,妈妈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孩子,这么大了,正事不做怎么就知道在家里躺着?”
  “妈。我哪有?你不看看我平时累成那副模样。”
  “你活该。”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她抗议,“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我还指望不是呢,好少操心。你没事就出去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你三伯伯上次说你二姐提到过一个法官,这样的工作不是挺好么?公务员,安稳。”
  “好了好了好了,妈,我错了。呀,爸快下班了,你去做菜吧。”
  讨饶和顾左右而言它,但这都不是办法,踱回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存折,考虑是不是出去看一下房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转念,还是觉得钞票比较有感觉,又把存折放回去:现在房价这么高,不买也罢。
  不过人就是这么贱,平日里忙得要死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休息一下哪怕多睡一会儿叫也是好的,可真停顿下来了又觉得很不适应,早上醒来就是等天黑,完全找不到目标。
  刘昕就是那样,在家里窝了两天觉得快要闲得长毛了,晚上就躲在被窝里骚扰二姐,并且明显听到二姐夫在电话那头叫:“死丫头想干吗?”
  二姐的声音是很正常的:“怎么啦?”
  “无聊,有什么好玩的没?”
  “你当我作娱乐业的?上网查去,哦,对了,你不能上网,哈哈,你这只网虫不能上网……”
  “说正经的呢。”
  “行,刚好明天我休息,不如早上你先来我这儿,再商量。”
  “说定了。”
  “早点来,来的时候帮我到菜场买第二家卤味店的小乳瓜,我想喝粥。”
  “你又差遣我!”
  “报销,报销总可以了吧。我挂了,我身边这个要发飚了。”
  “你们要干什么?哈哈……”
  “你可以随便猜,但不代表任何的事实真相。”
  事实的真相当然不可考,刘昕也并不真的这么无聊关心人家的私生活,但二姐交待的事情是要兢兢业业完成的,否则的话,光是那张嘴,足够让人恨不得从来没有被生出来过。
  乳瓜、腐乳还有白粥,关于美事,有时候也是千帆过尽,到底是最简单的最可口,看刘华吃的爽快,刘昕也忍不住再吃一点。
  吃了当然要消化,要不然怎么保持窈窕身材?那就逛街吧,从商场走出来,刚好有影楼在促销,刘华说:“刘昕,我就说你不戴眼镜漂亮,要不去拍一套艺术照吧,老了拿出来看肯定很舒服。”
  “那你不拍?”
  “我不是拍过婚纱照么。”
  “那也算?”
  “都一样拉,化妆换衣服对着镜头发神经,没差的。”
  “所以你就想看我发神经?”
  “你怎么这么看我呢?我为你好,你现在多美啊,瞧这一双眼睛,摆脱了你的破四眼真他妈的勾人。”
  “去你的……”
  打闹,不过刘昕确实被说得心动了,走去拿促销资料,一下子大笑失声,把发资料的服务员都吓愣了,傻傻地看她。
  刘华凑上去看,问:“笑什么?”
  “没什么。”转过身去问促销小姐,“现在预定可以省500元吗?”
  “对,除了这个,你还可以预约到我们的首席摄影师Leo。”
  什么首席不首席刘昕不在乎,她就是看中了那些当作广告的样照,觉得自己好歹比那些女主角入眼一些,怎么也该出个清雅百合的效果来。
  于是匆匆付定金,说了第二天就去拍照,促销小姐煞有介事地给店里打电话,然后毕恭毕敬:“刘小姐,我们店长说明天Leo摄影师上午有时间。”
  “啊?哦。好,我就上午去。”
  后来在路上,刘华问她:“你刚才笑什么?”
  “啊?哈哈,你看他们那个名字。”
  “名字怎么啦?致超摄影,挺正常的呀。”
  “致超摄影,我一念就想起痔疮来了,这名字太搞了,现在的影楼不叫维纳斯就叫巴黎春天,要不也是今生今世或者百合新娘,反正什么清雅风尚用什么,哪有这样的,致超摄影,哈哈,笑死我了。”
  “说得也是,不过,我听说他们很出名呢,好像还拿了不少奖。”
  “嘿嘿,不知道把我拍成咋样……”

  5
  致超摄影,门面不大,不过走进去别有洞天,简直可以用上雁荡山上导游们的那句:移步换景。
  刘昕是难得可以脱下职业装穿上牛仔裤,一件宽大的白衬衫,锅盖头马尾辫,漂亮的眼睛总算脱离了镜片的束缚,一到店里,马上有服务生来问候:“小姐有预约吗?”
  她“啊?”一声,想起来早上为了轻松起见没有拿包,而那张预约单现在应该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包里,“不好意思,我昨天预约了,不过我把单子落在家里了。”
  “这样啊。小姐贵姓,我帮你查查。”
  她报上名字,清脆的一声:“我叫刘昕。”
  回答的声音竟然来自身后:“小杨,你不用查了,今天是有一位叫刘昕的小姐预约了我,昨天唐唐还跟我确认过。”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就到了面前,最后一句是上扬的惊叹:“哟!眼镜摘了?”
  抬头见孔雀,刘昕对自己说我也不想啊,可是相逢凑巧能如何?职业的笑脸总是要有的:“你好,冯先生。”
  “这样好看多了,那天太老气,一点20多岁的青春气息都没有。”
  她又一次为他言语中的自以为是绝倒,瞪回去,心想奶奶的今天老娘是你的客户:“冯先生,我呢,确实已经不年轻了,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对坐你的车没有胃口。”
  冯凭摇摇头,低下头来在她的耳边说的低切:“spinster是不是都这样牙坚齿厉?”
  可怜的刘昕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从前不喜欢学习对应于到底不在行,皱了一下眉头,大致辨认着一定不是好话,恨恨地:“shit!”
  后来拍照刘昕当然不愿意好好合作,从头到尾把脸板起来,原以为做摄影师的他一定会跑过来好好地纠正,她就正好鸡蛋里挑骨头说这家摄影店没有人性,可惜啊,算盘打错,对方根本没有意见,一张一张,顺利得很,到最后反而是她忍不住,叫嚣:“要是不好看我是绝对不会付剩下的钱的。”
  说话的时候把站在边上给她化妆的助理吓了一跳,急切地说:“刘小姐,Leo可是我们最好的摄影师,从来没有客人对他的作品不满意的。”
  不过那可恨的男人只是耸肩笑:“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等于默认将照片的使用权交给我们处理,哦,要不要我提醒你可能会有的后果?”
  刘昕到底不够聪明,居然搭上出去问:“什么?”
  “顶多就是被放到一些不太知名的网站上去罢了。”
  “你……”
  “当然,如果足够美丽,也有可能悬挂在我的床头。”
  刘三姐血液里刘家人的暴力终于爆发:“我x你!你敢!”
  事态没有进一步发展完全是因为助理小姐力气够大,冯凭适时离开,过了一会儿才上来,手里捧着笔记本:“给你看看原片,自己感受一下。”
  刘昕那会儿刚换好衣服卸了状,一脸的清爽,到底没有能够经受住自己美丽PP的诱惑,凑上去,只一眼,就咬了嘴唇,批评的话一句说不出口,只想着刘华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心肝,你可是我家难得的美人。”
  冯凭那时候站在她身后,看她目瞪口呆,终于笑出声:“嗨,你还付不付钱?”
  “付钱,我当然付钱。”
  “我还指望你不付钱呢。”
  “为什么?”
  “那我床头的墙壁可以丰富一些。”
  “噢——”她抬起头,“这算是对你自己的赞美还是对我的赞美?”
  “得美玉而细雕琢方成才。”
  刘昕满意地抿嘴,将笔记本还给冯凭:“不是恭维,你的技术很棒!”
  冯凭将电脑随手放在边上的桌子上,咧开嘴:“这话有歧义,可是我还是要说我什么不是最棒的?!”
  刘昕叹口气,拍拍他:“容我实话实说,人品。”说完就下楼,留那一个在那里独自品过味来捶胸顿足。
  冯凭那天下午拿着原片回家做后期,毫不诧异家里都是人,母亲回国之后自己这套房子就几乎成了会所,沙龙派对,一日不缺地继续。
  一一打了招呼上楼,到他最熟悉的地方,整个二楼只有两块空间,一半是用来洗漱锻炼,另一半是摄影工作室,隔了间暗房出来,他每次觉得到了这地方就能够安心下来,可是听到楼下一阵阵尖叫,就知道这一天恐怕是工作不能了。
  干脆换了衣服下去,母亲的朋友人种各色,除了性别是一水的女性,其他相貌、年龄都是天壤,眼睛一瞟,就看见美女一枚,在角落里喝酒,他走过去,坐得离对方不远不近,和妈妈说话:“Lareina,what's the topic?”
  “Pretty woman and mature girl。”答他的不是母亲,而是那名美女,伸出右手,“幸会,我是Susan。”
  他笑着伸出手去:“Leo.”
  谈话,渐渐脱离主题,后来那女子提出要去看他的工作室,他欣然应允,相携上楼,惹来身边众女子的笑谈,Lareina甚至开玩笑:“Have a good night。”
  到了工作室,Susan看几眼墙上巨幅的风景照,眯着眼睛:“Leo,为什么没有主角?”
  “怎么没有主角?这些树、这些路就是主角。”
  “我是说没有女人。”她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譬如,我。”
  他摇头将她的手拉开:“你缺乏主角的气质。”
  “哦?怎样的才有?”
  他偏着脸,细思索,将打开的电脑里的照片调出来:“她。”
  “很普通啊,长得虽然不错但看来已经不太年轻。”
  “Pretty woman ,mature girl,我以为就是这样的。”
  电脑上面就是刘昕,靠在门边,还是简单的衬衫马尾辫的装束,嘴角是一点嗔怒,看来娇憨得很可以。
  冯凭再开口:“参观好了,我陪你下去。”
  Susan耸肩:“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魅力。”
  “不,我追求那些让我觉得可以把自己放低的东西。”
  “简而言之?”
  “More than words。”
  待到两人下楼,又引起大家的惊叹,Lareina不开口只是看着他,冯凭坐到他身边,轻声问:“什么时候结束?”
  “差不多了。”
  然后果然就差不多了,Susan没有入座,说:“7点多了,可以去吃晚饭了,谢谢你,Lareina,还有,Leo。”说完了同他们一一拥抱。
  告辞也是有连锁效应的,然后一众人就陆续离开,只留下母子俩。
  做母亲的看着儿子,好一会儿说:“你和Susan上楼的时候我以为她会成为你的新女朋友。”顿一下,“Susan也在法兰克福呆过,家境也不错。”
  “然后呢?”
  “我希望你能早点结婚,你的父亲也是。”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不过我猜测如此,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啊——”他挑起一边的眉毛揶揄,“Lareina,莫不是你希望我结婚之后你可以不用为自己的儿子考虑然后寻找新的幸福么?”
  “Leo,我希望你明白两个问题,首先我无论如何还是个中国人,传宗接代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其次是我对自己的生活安排从来不涉及对你的担心,否则那个年代我不会同你父亲离婚。”
  “明白。”
  “你不明白,我回来就是希望能帮你找到一个伴侣。”
  “那个,是我的权利,妈妈。”
  “给我一个期限,如何?”Lareina没有因为他加重语气的“妈妈”停止交谈,而是将追问进行到底。
  “也许是我这一生。”
  “那个,太漫长,不如改成——我这一生。”

  6
  刘昕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整个人都叫人耳目一新。
  譬如,她将头发染成了栗色,这个当然是在二姐的怂恿之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两姐妹站在理发店门前,刘华抱胸:“我陪你一起做总行了吧?”
  “嗯……好吧。”
  等到各自的发型师动手,刘昕才发现刘华只是将短发打理了一下,根本没有大动作的念头,然后她顶着满脑袋的药水喊:“你说了陪我的?怎么这样?”
  “我不是在陪你吗?再说了,我是律师,太花哨了别人对我没有信任感。”
  “去你的,律师就是花言巧语骗人信任,再不相信你了!”
  “容我告诉你,心肝,这话你每个星期都要重复一遍。”
  枯坐了几个小时,结果让人觉得这几个小时也算值得,有人就得意的笑:“我说不错吧!”
  “算了,饶了你。”
  “女人呢,在30岁之前,一定要对自己好一些,要漂亮,要自信。”
  “我不漂亮不自信吗?”
  “有潜力就要发掘,否则钻石也被人当成石英,那叫什么?美玉仍需细雕琢。”
  刘昕斜眼睨她:“你的话和一个人的真像。”
  “哦?什么人和我一样英明神武?”
  “哦,老天,这句话更像了。”
  “快说,谁?”
  “一个客户。”她将话扯开,“对了,姐夫他们学校有没有英语的培训班?”
  “啊,不太清楚,帮你问一下,怎么?开始重视自己的弱点了?”
  她点头,心里有些愤慨,那日回家翻字典,半天才凭着记忆找到那个单词——spinster——老处女,说实话,她是不是老处女他怎么知道呢?!太过分了!
  现在,公司的人看到了刘昕都会呆一下,甚至于,连一向都高高在上的母老虎老总也会说一句:“小刘,看起来不错。”
  例会结束的时候,片区的经理李桓赞叹:“你让我刮目相看。”
  刘昕马上站定,毕恭毕敬的回答:“我们组里的业绩一直在上升。”
  “我是指——你的形象。”
  “我们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
  回答很职业,很正确,可是,刘昕自己也明白那是牛头不对马嘴,完全的瞎扯。哦,老天,全公司谁不知道李大经理两大嗜好:一是工作,二是女人——典型的工作狂人,色中猛兽,她一点不想成为小红帽。
  李桓果然失笑,点头:“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她就急急忙忙地补充:“以后也不用了。李经理,我工作去了。”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坐在办公桌上,就寻思:原来做美女也是有负担的。
  不过总体说来,美丽还是利大于弊。
  人到29岁才开始享受满大街的高回头率,刘昕也是正常女人,飘飘然啊,下班回到家,老娘就一句话:“你二姐刚打电话来,叫你晚上去相亲。”
  她马上电话给那个女人,质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还要通过娘亲,得到回答:“宝贝,你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说不同意还有什么戏唱?好容易你整容成功,不把你卖了我不是白搭吗我?”
  “你……”
  “别你不你了,昨天我买了一件连衣裙,等下我拿来给你,挂了,忙着呢。”
  电话里只留下忙音,刘昕长长吐口气,认命地走到客厅里:“妈,早点吃饭吧,我饿了。”
  其实是紧张,哪里是饿?这多年都逃避的相亲命运,还是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饭菜刚上桌,长了好鼻子的刘华已经到了,开口甜蜜:“叔叔,婶婶,我来了,哇,好香,婶婶你做的吗?哎呀,我饿死了,能不能给我吃点?”
  “坐下来吃啊,华华。”
  她贴着刘昕坐,把手里的包装袋给她:“诺,Eni:d的,就是你上次看中的那件。”
  刘昕终于乐起来,冲进房间去,换了衣服出来:“二姐,还是你好。”
  “就知道要你去相亲我不出血是不行的。”
  “哎,还不是你吃饱了撑的。”这话只能小声嘀咕,大声的话是这样说的:“厄,对方是谁呀?”
  “一个法官,人不错的。”
  “那就,见见吧。”
  一般人都不愿意见法官,刘昕所以央着二姐陪她一起去,对方也不出所料的带着一个朋友一起来,嘿嘿,来者何人?还不是上司李桓,看见他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她的头皮都发麻。
  法官姓郑,郑纳贤,庄重肃穆地告诉两姐妹:“介绍一下,我朋友,也是保险公司的经理,李桓。”
  刘华伸出手去:“幸会幸会。”
  刘昕压低了声音:“经理,这么巧?”
  “确实很巧。”李桓等着这句话,“我这同学命好,你对我敬而远之,却愿意同他相亲。”
  桌子上面其他三个人都被这话震了一下,刘昕皱眉头,到底是领导不能发作,刘华的手在桌子下面拧了一下她的腿,她跳起来,脸上总算堆出一点点笑容:“李经理真喜欢开玩笑,我不尊敬您尊敬谁呢?进公司那天就知道的你是全公司业绩纵坐标。所谓敬而远之,一是尊敬,二是距离遥远,我也没办法的啊。”
  郑法官看了她一眼然后叫了服务员点东西,李桓被这席话顶回去眼睛却越发的闪闪亮。
  事实证明,聊天时有一个金牌保险经理和一个律师在座会让周边的人黯然失色,四人当中,李桓是旨在表现,刘华是看出来姓李的不好对付所以与他周旋好把时间留给两个主角,可是……
  主角只能在边上看热闹。
  等到配角们意识到情况很不正常,安静下来,就发现主角已经会相视而笑,如此一来,配角甲是很欣慰的,一切都按照预期往正常轨道上行走;配角乙就很失落了,看着朋友兴味的眼光,再看刘昕一脸的毫无所谓,自知此役落败想是必然。
  之后的一段时间,桌面上是很安静的,郑法官给大家加一遍茶水,说话慢条斯理:“我就不问保险公司做些什么了。”微微一笑,在刘昕看来有那么一瞬间目光灼灼,不过很快就转移了方向。
  她迎着他的眼神:“我也不想知道法院做什么,事实上,我一直以为公检法都是生人勿近的地方。”
  “对啊,没事谁愿意和法院打交道?”
  “可不可以理解为没事谁愿意和法官打交道?”
  他笑起来,眼光又是那样闪亮一下,假意转头看他的同学:“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回答?李帅?”
  李桓得脸色并不很好看,听这话单手举起手里的杯子与郑纳贤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一下,说:“这叫打交道。”又将他的杯子拿来一饮而尽,“这叫过日子,原本就是两回事。”
  刘华也重新开口:“不错不错,和法官打交道呢,除了我这样的大多人都不情愿,但是和法官生活的话那就只是一份职业罢了。”
  郑纳贤点头:“他俩的回答你有什么意见?”
  “说得没错,就是太泛泛,落到个例头上,还要观察。”
  “那么,就当时保外候审吧,我们聊点别的。”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的男女主角都在想些什么,看起来都不太满意但好像又都觉得还可以,临到分手,郑纳贤问两位女士要不要送一程?刘昕摆手:“我姐有车。”
  他便招手叫了服务生买单,说:“我这星期有个案子忙,周六晚上还在这里如何?”
  刘昕扫他一眼,看见旁边的李桓盯着自己,嘴角一扯就露一个炫目的笑容:“好啊,当然好。”
  之后告别,刘华在路上问妹妹:“你觉得怎样?”
  “姐,除了他的名字职业你以为我还知道些什么?能怎样说?”
  “不过,你那个经理怎么回事?”
  “在公司被小丫头们捧惯了,大概是不习惯人家不待见他。”
  “到底是顶头上司,不能太过分了。”
  “知道,要不是上司我就真过分了。”

  7
  星期三,有人到刘昕的办公桌前说:“刘昕,有人在楼下的柜台找你,看起来不错哦。”
  她那个时候正埋头核对客户资料,“恩”一声其实并没有把那句话往大脑输送,继续她手头的工作,直到电话铃响起,接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刘昕?”
  “是我。”
  “我在你们的大厅等你。”
  她傻傻地思索,声音有点熟但又不是太熟,只好惴惴地问:“你是……”
  那一头一下子有笑声传来:“……你下来不就知道了?”
  她听到那个笑声,脑子里的那根弦像是突然被人拨了一下,这一切无关这声音的温和与磁性,而是令她想起那个令人生厌的单词:spinster——然后一切就像是导火索被点燃,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忿忿地对这手机嚷出来:“是你!”
  电话被掐断,嘟嘟的忙音传来,刘昕觉得自己听到的从电话里传来的最后的声音还是笑,哦,是大笑。
  她到楼下大厅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一如往日的喧闹场景,大约稍微的不一样是除了排队缴费的业务员和一些零散的客户围着堆说话之外,在那排给客户休息的塑料椅边,也有一小群人围着,人群的中心,从晃动的人影偶尔透露出的空隙间,就可以看到的,一个出色的男子,脸庞和眼神都很精致,头发披在肩上略有些零乱,不过,还是好看的。
  她走过去,马上就被他看见,愉悦地朝她笑着打招呼,刘昕心里老大不乐意地点了一下头:“冯先生,你怎么来了?”
  正好扎堆在探讨艺术和人生的另一个组的组长徐月瞅着俩人说话的腔调先掩着嘴巴,心道原来你刘昕平日里看不出来还留着这一手倒在这里装陌生人呢,开口:“呀,刘昕,你也认识冯大摄影吗?我还准备在他那里预约了结婚照呢。”
  刘昕立马端出一张崇拜已极的脸孔:“是吗?那月月你还真是慧眼识英雄,我还刚听说冯先生技术了得。”
  冯凭大约觉着自己被冷落了不大适应,插了一句嘴:“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
  刘昕“啊”一声,脑子里面的神经还没有对这句话产生化学反应,直觉地公事公办:“那么楼上请吧,我们到办公室里谈。”转头觉得不对,兜回他面前,“你说什么?不是为了保险吗?”
  说话间,刚才围拢孔雀的莺莺燕燕也散尽了,冯凭单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刘昕的身后,嘴角一直保持着蒙娜丽莎的神秘笑容,对刘昕的问话采取不理不睬的政策,害的前面的仰着脑袋与他说话的小娘子终于放弃这种对恃,左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一路引到电梯。
  那电梯正面刚好是一面玻璃镜子,冯凭走进去之后很自然地照了一下,用手耙耙头发,出来的时候刚洗了头,没空等着吹干,刚好又开了他老妈的benz sl350,就这么一路显摆着吹风而来,那头发倒是干了,但发型确实有些不适应外貌环境。
  看他照镜子梳妆打扮的挺自在,刘昕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低着头看着鞋尖,冷不丁的冒出一个轻轻的“切”音,万想不到马上被逮了正着,男人转过头来,问:“有什么好切的?”
  刘昕心里面应着:男人这么奶,见了镜子就弄头发成什么样子?!嘴巴却严丝密缝地编出一套说法:“我早上出门太着急,鞋都没擦,不好意思呢。”
  冯凭还真的特地看了一下她的鞋,点点头道:“女人的仪表是特别重要的。”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面切他,再看自己的鞋子,哪里是没擦,刚才在大堂被人踩的,还不就是围着他的那群女人。
  然后就没多说话,一前一后步调一致地走到办公室,就差没有人在边上喊“齐步走,一二一”,等到刘昕给冯凭泡好了茶水,端到他面前,他才开口:“不用那么客气,我想求你帮个忙。”
  她懵了头脑,不是保险,有什么好帮忙的?但是这办公室隔出来的会客室并不太好,人进人出的难以让人好好谈话,所以就随口说:“行,只要不是太难办。”
  她回答他的时候,眼神并没有注视在他的身上,而是摆弄着手里的手机,大约是那条正好传来的短讯实在有意思,竟然嘴角弯起,实实在在地笑。
  也大概是这个笑,让冯凭没有马上提出要求,只是放任自己的手指把玩茶几上面的君子兰的叶片,细细地注视她,过几秒钟才慢慢的把头往后仰,吐出几个字来:“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刘昕才抬起头来,“啊?”——懵懂得一塌糊涂,难道还嫌自己的回答快了?见对方没什么立刻的反应,嘴巴撅一下,“嗯”一声,“口头协议并没有太大的法律约束力。”
  “也对。”他点头,“其实并不难,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做model。”
  “模特?”她下意识的摇头,“不行不行,我又不是长颈鹿。还有,脱衣服的更不行了。”
  他失笑:“谁说要你脱衣服?”
  “那些模特,不是都穿很少的衣服,哦,时装秀我也看过啊,内衣也不穿的,对了对了,还有,人体模特对吧,那个更不行了,全都要按照画家的意思来,说脱就脱,不能动就不能动,拜托,你另请高明吧。”
  “我想你不明白……”
  “我明白,够明白了,我俩不熟对吧,喏,我也不想坐在公司里跟你讨论穿衣服或者不穿衣服的话题。”她做一个手势,“隔墙有耳。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并不专业,到头来只会砸了你的牌子,所以,为了避免日后我们之间产生难以和谐的龃龉,还是到此为止吧,我就当没听说,我也不追究你的动机。”
  “动机?!”
  “对!动机。”
  “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站起来耸耸肩:“well,such a pity!本来这次比赛的大奖是北美旅行,可以去lake tahoe拍实景。”
  她一开始没把那话当回事情,对着他挥挥手,意思是你可以走了,忽然顿住,叫起来:“那个,是不是就是塔霍湖?”
  “right!”
  “你等等,来,坐吧,你刚才说我不明白什么来着?”
  他笑着坐下来,虽然对她前后很不一致的态度有点不感冒,但是还是庆幸自己压对了宝,多数女人都喜欢浪漫的旅行和丰厚的奖励。
  她也坐下来,心里有点雀跃,总算能在二姐面前显摆一次,哦,天哪,那是那女人口中挂着念念不忘的塔霍湖,连梦里都辗转留恋的地方,若非如此她也不知道tahoe是什么——刘昕光是用听的就对此向往到不行,这是机会?还是陷阱?罢了,听听再说吧。
  这次他说得仔细,她听得也真切,除了有些诧异为什么回来找自己,刘昕对整个说法没有什么疑虑,正如冯凭解释的那样:“我对你没有企图,只是你给我的感觉很合我对比赛题目的理解。”
  刘昕总算用心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看着他:“我愿意相信你,不过不能占用我太多的时间,工作日绝对不行。”
  他又站起来,伸出右手:“但愿我们合作愉快。”
  她也伸出右手,职业的笑容稳稳地挂在脸上:“我也期待这次合作,但是我有个小小要求。”
  轮到冯凭呆了一下,问:“what?”
  “喏,就是这个了,我希望冯先生能够考虑我的爱国情怀,尽量在合我的交流中用中文,ok?”
  他的八颗牙就这样再次展露出来:“可以。”

  8
  星期六的晚上,刘昕完全忘记了和法官的约会,等到手机响起来,是刘华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丫头在哪里啊?约了人家又不去。”
  “我约谁啦?”
  “被你打败了,我觉得我简直是你妈,郑纳贤阿,郑法官。”
  “啊……”她叫起来,“我忘干净了,怎么办?”
  “怎么办?等我,你马上下楼,我就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我也正好要去看老师,顺路的。”
  “老师?”
  “研究生时候的导师。”
  “那么,好吧。”
  第二次约会摒除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男女主角,刘昕开始觉得很不适应,不过看起来郑纳贤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随便闲聊几句,到书架上面去了几本杂志,递给她:“觉得和我聊天闷就看看这个。”
  “谢谢。”她接过来,又觉得似乎太快,加上一句,“其实也不闷。”
  “哦?”他有点兴味,“要不要听听法院里面有趣的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有趣?”
  “我经手的案子,有一起那个小偷很有意思,不但偷了人家东西,还住在人家的阁楼上,是打扫卫生的保姆最后发现的。”
  “什么主人这么痴呆?”
  “一对年轻夫妻,都是金领,时常出差,家里的东西少了,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哈哈,够傻了,这个算不算与贼同居?”
  “还有,有一家的女婿是同性恋,结果丈人被……了。”
  “被什么了?”她愣了一下,“啊!那个,天呐。”
  “这案子把公安局那批家伙搞得无所适从,事实上,我看卷宗的时候也呆了。”
  “话说,那个女儿真可怜。”
  “真要说到可怜,还是上个星期的一个案子,一家四口,全被杀了,连1岁的孩子也没放过。”
  “没人性啊!”
  “对啊,我当初做这一行,是希望能够让社会公正一些,不过现在觉得公正并不那么容易做到。”
  “法官不就是要公正吗?”
  “这个世界上事情,大部分到最后并不总是黑白分明,有时候用法律的条钢制裁的是道德上面让人肃然起敬的,更多时候那些让我觉得猥琐不堪的人并不见得会被制裁。”
  “也对,还是小时候好啊,黑是黑白是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你也觉得小时候好?”
  “那当然啊……”
  ……
  意料之外的宾主尽欢,后来他送她回家,笑问:“我们这样算不算不错的开始?”
  她偏着头反问:“你现在,对我有那种感觉吗?”
  “听实话吗?”
  “难道我还要浪费时间听你假话吗?”
  “到了这个年纪,恐怕很难追求那种感觉了,不过,我觉得你不错。”
  “嗯,我也差不多,爱情还没有出现,不过生活很严肃。”
  他点头:“说得好,生活很严肃。”
  觉得生活很严肃的姑娘被她的姐姐事后审问了一番,无非是关于法官怎样,前景如何,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希望,诸如此类。
  她是想要敷衍的,无奈对手太强悍,只好认认真真地作答:“我们才见过两次面,你一定要说喜欢不喜欢,我告诉你,我对她的感情还比不上我对你一个小指头的感情,但是,如果用婚姻作为前提交往,如果你们告诉我我是一定要被嫁出去的,那么,现状情况下我身边还没有出现比他更合适的人。”
  “罗嗦那么多,说重点。”
  “重点就是,看看再说。”
  “我好不好认为有戏?”
  “皮影戏。”
  “没正经。”
  “说我干吗?你匆匆忙忙去见导师,该不是英俊儒雅的学者,你从前的倾慕对象吧。”
  “你……人家可以做我爹了,老师来这里探亲,我就是探望一下他。”
  “哦。”她打个呵欠,“我困了,再见。”
  早睡早起,想起有点事情还要加班,于是赶去,到单位的时候精神倍棒,不过在电梯里好巧地遇到了李桓,眯着眼睛凝视她:“容光焕发啊!”
  她很礼貌地顶回去:“保持良好的心情才能工作好啊。”
  他显然不满意:“今天是休息日啊,你也这么精神抖擞?昨晚去约会了?怎样?”
  刘昕于是在心里哀号一声,满世界都是三八,慢吞吞的看一眼电梯的楼层灯,预计快到了,才回答:“还好。”然后正好门打开,大步地就走了出去。
  不想身后的男子厚着脸皮跟了出来,她就好心的提醒了一下:“经理,您在10楼。”
  可是被尊称的男子并不理睬她的话,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前靠在墙上,POSE摆得极为优雅,等着她。
  刘昕只好乖乖地开门,心里面对其的这种霸王的态度用了许多不好的形容词,诸如:死皮赖脸,自以为是,猥琐,中年变态男……幸好在职场多年,早就练出了不形于色,否则的话,只怕李桓会当即羞愧致死,当然也有可能恼羞成怒。
  李桓当然也不完全是没事找事,他确实需要一些数据,不过谈完公事,他还是没有离开:“中午一起吃饭?”
  她本能地摇头:“不要,我约了人?”
  “纳贤?他不会介意我加入的。”
  刘昕白他一眼,大概是因为这是休息日所以总算有点肆无忌惮不想被上下级的关系束缚:“李经理,我约的不是郑法官,你好像管太多了。”
  他笑着看她:“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用意。”
  她就常常的吐一口气:“工作上,我尊敬你,除了你是领导你在业务上确实有一套,私生活方面,我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不是真的,不过我,一点,都没有兴趣,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
  她这样严肃的表情,是他未曾见过的,于是也敛了笑容,庄重一些:“做完事情就走吧,加班其实不能算是好的工作状态。”
  看着李桓离开,刘昕忽然觉得有点于心不忍,那些话确实有点越位,可是转过身皱着眉头又觉得没什么,学不来虚与委蛇,免不了要分解清楚的,她倒不担心他会给自己穿小鞋。
  刘昕说中午约了人本来就是随口的一个理由,可是她刚走出公司的大门,就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上面是她当初愤愤地输入的名字——冯二花——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不可考,只是当日被他的spinster刺激,后来翻出那号码,就随性地输入。
  不过她还是去赴约,毕竟应承了人家的事情,想不到只是一家普通的农家饭店,她反倒放心,心底来说,还是抵触那些因为阶层而起的人与人的不同。
  冯凭在门口蹲着,没有看见她,倒是似乎对门口大塑料盆里的田螺极为感兴趣,一个一个地挑拣,直到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被遮挡,才抬头,朝她略点一下头:“来啦?”就又低下头去。

  9
  刘昕落座的时候,冯凭已经端着一壶茶过来了,她于是奇怪:“服务员呢?”
  他拿了两套杯子倒水:“这里的规矩是自己动手。”
  刘昕忍不住轻哼一声,觉得这年头是大大地有问题,说得好听些叫做返璞归真,难听些基本上就是犯贱,花钱找个地方自己动手,还不若在家里丰衣足食。
  冯凭大概是明白了那个冷哼的意味,在一边解释:“厨房的味道好才是吸引客人的关键,否则大约也没几个傻帽愿意来受罪。”
  她朝他笑笑,觉得今天这家伙到不像平日那样的不顺眼,抿一口茶,问:“怎么想到请我吃饭?”
  他正研究着老的花梨木桌子上的纹路,抬起头来:“天下没有白吃的饭,自然是要你帮我。”
  “拍照吗?下午我有时间。”
  “可是,恐怕一个下午不够。最好是晚上,比较有感觉。”
  刘昕立时就想歪了,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想怎么样?”
  冯凭咂咂嘴,摇摇头:“我想怎么样?你说我想怎么样?我说小姐,别总是一副我要把你吃了的样子,你还没有这个可口。”说完夹起一颗刚端上来的田螺。
  她于是重新坐下来,内心有一点点地受伤,毕竟也是可圈可点的端正相貌,被拿来和青黑色的丑田螺比,但是考虑到贞节问题,也就作罢了,宁愿对方对田螺动嘴也不想人家对自己动手啊!
  不过大概是看刘昕不言不语的样子太过可怜巴巴,冯凭挑一颗田螺给她:“吃啊,干吗不吃?装田螺姑娘吗?”
  她不甘不愿地夹起来吃,觉得味道不是一般的好,吮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看见他兴冲冲地掏出相机,吓得不浅,连筷子也掉在地上:“喂!我吃着呢!”
  他的闪光灯已经亮起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之后几次三番,都是这般,她于是索性不去理他,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吃饱喝足还一同去附近的兴山漾钓鱼,傍晚的时候放舟湖上,夕阳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默默地沉入水中,刘昕伸了懒腰,一笑:“真尽兴!”
  冯凭边收自己的全套行头,边戏谑:“不怕你的形象被我毁了?”
  她才假装担心:“哎呀,要是太漂亮一下自己红了我该怎么办呢?到时候粉丝太多,我可承受不了。”说话间的娇嗔,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倒是冯凭体察入微,借着这一时刻天地间并不爽朗的光线,举起还没有收起的相机。
  刘昕那一日回家当然晚了,匆匆搪塞了母亲的问题,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浑身舒畅,迷迷糊糊地考虑:放松一下果然是好。
  醒过来,又是工作日,照例的周一例会,她松松地找个位子坐,距离大头目颇有一段距离,把手上的资料摊在桌子上,拿出手机,翻看之前存的小说,低着头的时候冷不防有人在耳边说:“我坐这里你不会踹我吧?”
  她转头去看,差点和李桓的脸碰上,吓一跳往后仰去,靠在一个同事身上,听到凉凉的一句:“刘昕怎么看见李经理反应这么大?”
  她端坐好,朝着李桓说:“经理不是一般都坐在那里?”手指点着头头边上的位置,顺便回了身边的女同事,“忽然之间看见帅哥是个女人反应都大的,去年春节联欢会的时候李经理出场多少同事尖叫来着?!”
  李桓微笑:“我不知道自己魅力这么大,不过我的位子好像一向都不固定的。”说毕坐下,也不容人多说一句。
  打这之后,也就这么几天,事实就再次证明了一个女性居多的单位能有多么强大的宣传能力,连外聘的保单员也在打听:“哪个是刘昕?”
  她正好在和柜台的小张说起有个客户要退保,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直翻白眼,干脆面对那位八姐:“你好,找我什么事?”
  对方马上噤声,连连摆手:“随便问问。”
  倒是小张后来拉住她,好心地告诉:“刘姐,都在传你是李经理的新欢。”
  她跺脚:“放屁!谁说的?!”
  “哎呀,我也就是听说,你别生气,不关我的事。”小张慌乱的摇头,然后埋头认真工作,不敢继续搭话。
  刘昕回办公室的时候依然觉得意难平,手里的资料被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把周围的人都吓一跳,抬头看她,她觉得窘,自己很少在单位如此失态,越发色厉内荏:“看什么看?看看手里的单子,这个星期几个客户退保了?这个月的业绩怎么办?到时候拿不了业绩前三我看你们奖金怎么拿!!”
  有的人,你越是躲,他越是出现,稳当当的牛皮糖架势。
  刘昕下班在公交车站台好好的呆着,不识相的凯美瑞生生地停在她面前,露出一张脸:“我送你回去。”
  头两次,她拒绝,决绝不了就采用比较极端的手段,譬如拦一辆出租跳上去,或者随便的公交车跳上去,甚至也不管是不是周围的人群都在关注她这个方向狠狠的撂下话:“滚远点。”
  可是收效都甚微,而且公交车站距离公司实在太近,这一切只导致问题更麻烦,传言更具体:刘昕和李经理同居,为了避开公司的耳目在公交车站会合。
  她把最难听的话在心底骂了一遍,考虑到躲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终于某一天上车,倒把李桓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略胜了一筹,在看到他的反应的时候,大咧咧的靠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懒洋洋地开腔:“你不觉得自己无聊?经理。”
  他还原得很快,开口的时候已经很正常:“我怎么不觉得?”
  “你大概不至于忘记我正在和你的好朋友交往吧?”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动:“这个,我早就已经和他通过气了,似乎你们的关系没有到那一步。”
  刘昕猛地坐正:“停车,我要下车。”
  “我没有骗你,你也不用瞒我。”
  她打开车门跳下去:“我会自己去问,我也犯不着瞒你,因为怎样都与你无关。”
  她在路边站着,越想越气,抄起电话打给郑纳贤:“你凭什么把我卖了?”
  他的声音传来有点点的疲倦:“哦,刘昕啊,怎么啦?”
  她重复:“我说,郑法官,我们关系没有好到我的终身大事需要你来操劳吧?”
  他失笑:“我哪里操劳你的终身大事了,你自己说的爱情还没有出现。”
  “可是,李经理……”
  “刘昕,我同你说,如果不是从没见李桓那样子,我也愿意继续尝试,可是既然对我来说生活很严肃,而对他来说生活有点开始招手了,我何不乐见其成?”
  “总之,用不着你管。”
  “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我了解他。”
  她总结陈词:“可你不了解我,挂了,再见。”

  10
  说的再见,其实是最好再也不见,刘昕的坏习惯,愤愤的时候一定要吃一盒冰淇淋。
  事实上对女人来说,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适合吃冰淇淋,譬如每个月总有的那几天,可是如果风险是假定和未知的,而诱惑是现实和确定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她坐在小区的花园里,长廊下,葡萄才长成花椒一样的大小,一串串的从空当中间坠下来,大片大片的绿色的叶子,还有弯曲的藤,风吹过的时候似乎那些入口的奶油就有了化学作用,把原来满当当的不乐意压下去。
  重新站起来,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玩么,谁不会啊?!然后忽然一阵腹痛,老天,假定和未知如果不被重视,也会成为确定和现实。
  她是很没面子地打电话回家求救,肚子一阵阵的疼,她坐在水泥凳子上不敢动弹,然后爸爸出来了,她趴在爸爸的背上,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又很感慨于爸爸的头上已经长出恁多的白发。
  走几步,刘昕拍拍老爸的背:“爸,我好了,不疼了,能自己走了。”
  “趁我能背的动,让老爸背背,下一次就不是我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明明没有谱的事情,被这样的语气说出来,似乎真的有种分离的情绪,一时间特别的不舍,干脆环着爸爸的脖子,紧紧地,怕一不小心放手就会很快长大,回到30岁的摸样。
  回到家里,才看见手机上有不少短信,大多是移动公司的广告,充值信息或者商城促销,直到最后一条才不是这类的东西,发信人是李桓,她本来要删除的,又想“看看这家伙发什么”?于是确定,看到一句词: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啧啧嘴,说一句:“肉麻。”
  直接删除。
  饶是前一天做了心理准备,到了单位见了李桓还是感觉不舒服,追求这事情不说穿是一回事,说穿了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喜欢强势的男人,带着压迫的意味,很难叫人适应。
  譬如中午饭的时候,刘昕好好地坐在食堂吃饭,对面是组里的圆圆,两人聊起隔壁那家做创美时的美容院似乎又在搞促销,她正哈拉:“2800可以做一年的补水、眼膜,外加手膜,听起来很合算啊。”
  “那可不是……啊,李经理。”圆圆站起来,对刘昕使个眼色,立马又讨好的面向李桓,“您坐您坐,我正好吃好了。”说完端着剩下的大半饭菜闪人。
  刘昕白一眼对面的男子,低头吃饭,这头的李桓很不着急的陪着吃饭,见她站起来,才开口:“下午季度考评,准备点资料。”
  她略一点头离开,他也不追,稳稳得放长线钓大鱼的腔调,刘昕恨恨地想:倒也真用不着追上来了,这单位里还有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李某人的新欢?!
  不过单位里面,工作归工作,私生活归私生活,一码是一码,所以例行的考评没有因为李桓的追求而减轻了刘昕的压力,事实上,他坐在评审组的位子上,煞有介事地问:“为什么上个季度你们的换单率这么高?是业务员故意为之的操作还是客户对原来的服务有想法?”
  她站起来,朝周围几个同事笑笑:“这不是我们一个组的问题,谁都知道之前推出的几项内容因为远不如现在的吸引人,换单总比退保好,不是吗?”
  马上就有人接茬,说不错,对的。
  她于是过关,准备下楼的时候被他叫住,递来一张卡:“喏,隔壁那家美容院的年卡,全套全护理的。”
  她接过来,说:“谢谢。”一边就掏出钱包,被他拦住:“这点钱还计较?”
  “你又不是我的谁。”
  “现在不是,以后可不一定。”他涎着脸皮,于是推来推去,正好一群同事出来,笑他们:“哟,这是哪一出?”
  刘昕叹口气,把卡收过来,转身,挥挥手:“那就谢谢李经理了。”
  刘昕头一次拿了别人的东西还闷闷不乐,下班的时候给刘华打了电话:“姐……”
  那一头听起来受到的惊吓不小:“心肝,你怎么啦?想起来叫我姐姐?!”
  “请我吃顿饭吧,我心情不好。”
  “好,你找地方,我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就到。”
  爱情军师来的挺晚,刘昕坐在单位不远的饭店里喝了三杯茶,才见她慢悠悠地走进来,招招手:“这里。”
  刘华一见她脸色真的不好看,平日里的油腔滑调一下子少了,居然很关切:“出什么事啦?”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烦。”
  头上被拍了一下:“没什么事情你会蔫成这样?少给我装,要说快说,我可是推掉了老师的邀请来的。”
  “姐,我真烦呢,你轻点行不?”
  “先吃东西吧。”刘华再拍她一下,“吃饱了好好说,我们家就不能出你这样没出息的,什么天大的事啊,得了,我今天碰到郑法了,你不说我也猜出几分。……哎,服务员。”
  ……
  好容易刘昕把事情说个七七八八,刘华一下子笑出来:“傻妹妹,还只是这样小儿科的追求,你就烦成这样,我以为什么事呢,真的,我以为你被人家生吞了!”
  她瞪大眼睛:“说什么呢!!!”
  “现在,告诉我,你到底对人家什么感觉?”
  “没感觉没感觉没感觉!姐,我要不是没感觉,需要这样烦吗?我也不是三贞五烈,也不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但你不知道,那家伙,他什么人呀,是个女的都能上,我X他。”最后一句根本就是骂出来的。
  刘华一直盯着她,这才说:“难为你了,知道骂娘了。”
  “给点建设性的意见好吧?”
  “好,你们是上下级,除非你不想干了,否则你也不能太激烈,我不了解你那个经理,不能给你很好的忠告,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内心,不要给人家错觉,就好了。”
  “哎……也只能这样了。”
  确实也只能这样,她不想换工作,除了冷淡还有忍耐,其他的方式都是不可行的。
  饭快吃好的时候,刘华接到电话,声音很恭敬:“……啊,好的,冯老师,没问题没问题,明天我帮您约他……啊,不麻烦,不麻烦,向医生是我先生的朋友……好的好的。”
  刘昕望着她挂了电话,才问:“谁啊,让你这么老实?”
  “就那个,我大学的教授。”
  “还没走?”
  “恩……怎么啦?人家不走碍着你什么了?”
  “随便问问,哪有你这样的姐姐?成天讥讽我。”
  “你啊,定规是家里的姐妹太宠着你,你才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还被个经理追到不知所措,丢脸。”刘华整理东西,招呼买单,又对她说,“刘昕,恋爱一次也没什么的,如果你真希望听到我说什么的话。”

  11
  她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思索刘华说的那句“恋爱一次也没什么的”,可是最后仍然认为感情应该是由始至终,一贯而之,朝三暮四的人固然一时因为新鲜敛起行迹,只怕也做不到一生一世。
  是得不到,所以觉得好,得到了,自己也和李桓之前的女友一样,不见的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刘昕坐在床上,想着:就算有好结果,也不稀罕。
  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接到电话,一个客户过世了,她整理了保单,赶去医院,在太平间外面见到那名客户的丈夫和女儿,忽然觉得人生也就是这么回事,一个看来成绩卓然能抓住一切的人,也会因为不意间的突发心肌梗塞离开繁华世界。
  她与他们简单的交谈,说了“节哀顺变”的话,提示对方在规定时间内到公司走一下程序,就告辞离开。
  太平间在医院后门的小巷里,那巷子或许是因为常年被生死浸染的缘故尤其地幽深,两边的香樟树遮天蔽日地站着,她思索了一下,折回身,宁愿借道医院的后门绕行出去,不想一个人穿过这么死寂的小路。
  过医院门诊大厅的时候,刘昕看见一个人,在脑子还思索是否要打招呼的时候,声音已经脱口而出:“嗨,lareina,真巧。”
  对方先是怔了一下的,然后才对她笑一下:“刘经理,这么巧。”
  她于是很自然的寒暄,问:“来医院看朋友人吗?”
  得到回答:“啊?哦,对,对。”
  大概是做保险的职业习惯,她就继续问了一句:“什么病?严重吗?”
  Lareina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没什么的,只是小毛病,我先走了,有时间联络。”
  刘昕觉得她的回答有些奇怪,却没有深究的欲望,只是看看她离开的方向,摇摇头。这医院里人潮涌动,有几个是心甘情愿来的,都是没办法,这样想,她益发觉得人生无常,需要找点开心的事情,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照片在冯凭那里,于是寻思:该找个时间去看看照片去。
  中午照旧在公司的食堂吃饭,她一点不意外李桓会准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既然“躲”不是刘家人的作风,她干脆面对,大大方方地说:“坐吧,反正你不坐,也没人坐。”
  李桓坐下来,望着她笑:“今天不撵我了?”
  “撵有用吗?”她随手把青椒挑到盘子的一边,“有用我就撵。”
  他说:“真不给我面子。”居然把筷子伸到她的盘子里把青椒都夹进自己的碗里。
  刘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顾及到左右的目光,压低声音:“麻烦你,李经理,别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举动,至少,别故意这样。”
  他笑得无辜:“我哪有,我只是喜欢,不想看你浪费。”
  她恼起来,眼睛刹那间睁大,圆圆的,李桓于是放下筷子,声音不响不过够坚定:“你对我的成见太深,我不指望你一下子摒弃,但至少,你也该清楚我确实真心要追求你,不是玩玩的那样。”
  有气体从她鼻子里哼出来。
  那天晚上大姐生日请客吃饭,刘昕在吃饭的时候就嚷嚷着要一起去happy,不想饭后小妹说约了同学,大姐和姐夫说要去看看公婆,刘昕于是抬头看着刘华,可怜巴巴的:“你也打算抛下我吗?”
  刘华叹口气:“我帮教授约了向医生谈事情,本来是打算扔下你的。”
  “那我是不是注定要搭公交车回家,然后上网,然后和一群同我一样无聊的女人聊天,虚度最后的青春?”
  “不想虚度青春你就去找个男人。”刘华一句话顶回去,却最终没有办法抵抗她的眼神,“哎呀,算了算了,你和我一起去冯老师那里,反正我也就是帮他联系向医生,估计一会儿没我什么事,你就呆着,等我结束了我陪你逛街吧。”
  她跳起来抱住她:“宝贝,还是你最好。”
  然后被推开:“少来这一套,你要是有个老公,就用不着来折腾我了,我也是有男人的人,成天被你巴着,我家那位也是要吃醋的。”
  见到刘华口中的冯教授的时候,刘昕觉得有三分的熟悉,那是在酒店的套房门口,她站在刘华的身后,一名60多岁学者模样的老人来开门:“哟,来啦?”
  刘华就介绍了一下:“冯老师,这是我妹妹,向医生说马上就到。”
  他把她们迎进门,刘昕对着他的背影发呆:怎么就有这样的熟悉感呢?之前也没见过面啊。
  刘华坐下来以后就同那老者聊天,说一些案子的事情,她听着觉得无聊,正好门铃响起来,刘华说:“大概是向医生来了。刘昕,你帮忙开下门吧。”
  于是她走过去,打开门,看见一个男子,穿黑色的衬衫,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戴无框的眼睛,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看见她的时候愣着,说:“刘昕!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昕,那一时刻,醒悟了,刚才自己对冯教授的熟悉感来自何方。
  转身看看身后的两个人已经站起来,刘华正用眼光研磨着她和冯凭,老头子笑着过来:“你来了?”又对着姐妹俩说,“我儿子,叫冯凭。”
  趁着两父子走进房内,刘华拉住走在后面的刘昕,轻轻地问:“你们认识?”
  “啊。”她点头,忽然笑起来,“上次说过的不是,你们说stud就是他喏。”
  刘华一下子抚着额头:“我的天哪,这样的货色不当stud才是浪费!”
  “嘘。人家外语非常好,你不想被你的恩师瞧不起吧?”
  “小丫头……”门铃又响,这一次,是向医生。
  刘家两姐妹告别的时候,冯凭特地送出来了一下,咳了一声,刘华知趣地走在前面,刘昕停下脚步,抬头看他:“恩?”
  “照片,要不要看小样?”
  她眼睛一亮:“要,什么时候?”
  他微微笑着:“过几天,我忙完了联络你。”
  “好。”
  冯凭转身走回房间,刘华也转过身来,一脸的好奇和恐吓:“说吧,宝贝,你瞒着我什么?”
  刘昕把眼睛睁到不能更大:“啊?你说什么?什么瞒着你?没有啊,有吗?”
  “算了,我不追究从前,不过,我会看将来。”
  “姐,你是不是,只要是个男的和我在一起,你都会觉得这人有希望成为你的妹夫?”
  “恩,让我想想,差不多,可是,能和你在一起这样说话的男人本来就不多,你又是这样尴尬的年纪,所以我这样的反应不算变态。”
  “可是,我也有正常的交际,男人或者女人,都有可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么,能出现在你生活里的男人,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12
  刘昕不是多嘴的人,不过她还是问了刘华:“你的那个教授为什么要找向医生?”
  被问的一个手开车,另一个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只是老师问起我有没有认识好的消化科医生,我才想起向枫来。”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亲人得了重病吧,这个,人家不说,我也不问的。”
  于是刘昕想起在医院遇见lareina来,点点头:“哦,大概是什么亲戚吧。说起来这世界还真小,我的客户竟然还是你老师儿子。”
  刘华戏谑她:“就是客户?真就是客户?人还跟你说悄悄话呢。”
  “什么跟什么呀?就是几张照片。”没说摄影比赛的事情,她有点心虚。
  “别着急啊,妹妹,我也没说什么。”
  她就反驳:“不着急啊,姐姐,说什么都白搭。”
  和冯凭遇上这事情就像生命中的插曲,听一下你还不知道主旋律在哪儿呢,就过去了。
  和李桓日日朝夕相处成了刘昕脑海里最强的噪音,就像是夏天最舒适的晚上做梦的时候耳边萦绕不去的蚊子,不打死真不甘心!
  她估摸着李桓追求她能追求到女厕所去,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在茶水间遇到他,直直地站定:“我说你有完没完?”
  “晚上去shakes吃饭吧?”
  “没空。”
  “那么明天?”
  “下辈子吧。”
  “如果你要预约我的下辈子,我也乐意。”
  她瞪着他,揣度这人的厚脸皮到底有多厚,手比划一下:“菜刀行不行?”
  李桓懵了:“啊?”
  “你的脸皮,菜刀割行不行?”把杯子注满水,“就算你要追我,麻烦别占用上班时间,让我觉得做到你那个位子就会很闲,感觉这公司不牢靠。”
  她的手腕被扣住:“我是不是很闲你可以去我办公室看看,还有,如果不是下班根本找不到你我也不至于这样子。”
  他深呼吸,然后继续,“刘昕,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玩,我也不想玩。”
  她倒冷静了:“我也不玩,特别是和经理你。没事我就干活去了。”
  一个离开,一个在背后凝视,谁都有谁的心思。
  事实上,李桓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从前对待别的女孩子只要一个眼神大约就能共效于飞,或者也是欲拒还迎,没有刘昕这样的,放低身段到死缠烂打,居然还是不甩他。
  他于是觉得:就像是最难得的对手,最难的题目,最不好说服的客户,一旦成功,满足感也一定最强烈,当然不成功,他苦笑着,挫败感想必也不好承受。
  既然约不到刘昕,在shakes订的位子还是要去的,随便找个女人,他李桓还不至于这样的人品,叫郑纳贤,对方接到电话一阵闷笑:“找到个人治你,报应。”
  可是两个人坐下来吃饭,还是沉稳持重的,服务员小姐端茶倒水也勤些,在他们座位边上流连不去。
  李桓终于开口诉苦:“真是没辙,我都快没自信了。”
  “才知道,早干嘛去了?”
  “真不知道现在会栽在这个丫头手里,早知道的话……”他的声音轻了些,“从前不那么轻狂就好了。”
  郑纳贤举杯敬他:“那刘昕真算是才貌出色,也有脑子,你从前眼睛瞎了,不过,现在能复明我还是恭喜你。”
  两人碰杯,李桓叹气:“说真的,你对我没意见?”
  “如果你晚两个月说,说不定就有意见了。但这事情是一半一半,你要是跟从前似的,我依旧对你有意见。”
  “哪能呢?”
  “就是看着不像我这才撒的手,喝酒吧,朋友,明天还要继续加油。”
  李桓想自己这般的用心刘昕是不是真的明白,明白的话是不是还会这样冷淡?
  这心思千般辗转,还是能传到刘昕耳朵里,公司里面多的是长眼睛的人,在电梯碰上母老虎老总:“小刘,等下到我办公室来下。”
  她惴惴地去,谁都知道老总的脾气,没事情不找下属的岔,由着你们走自己的方式,找你了铁定没好果子吃,多半是训斥,否则也不来“母老虎”这绰号。
  想不到老总竟然是颇关切的:“你是我亲自招来的人,这么多年,我都觉得自己当初没看走眼,你就是块料。”
  她于是一边受宠若惊一边越发战战兢兢:“我一直是按照公司的制度做事。”
  “和我聊聊你的个人情况吧,小刘,这么些年,说起来我同你姑妈也是同学,本来应该多关照你的。”
  她终于明白醉翁之意,长出一口气:“还没着落。”
  “李桓也是我看着在公司里干出来的,有能力,其他条件也好,从前,当然了,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是现在,何不给个机会?”
  她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这事情闹得有点没意思,笑笑:“张总,我怕给错机会你会失去两个人。”
  就那般站着,眼神清澈,言语肯定,几乎镇住了见多市面的老总,终于也对着她笑:“好,有你姑妈当年的气概,好好工作,其余的事情我一概不干涉。”
  连刘华也因为郑纳贤的提醒来套她的话:“你那经理,对你是不是和从前的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样?”
  刘昕牵着嘴角笑:“我们都姓刘,你还来问我,我的心思原以为你最明白。”
  “我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来插这一手,可还是忍不住,怕你错了好姻缘,总也有回头是岸的。”
  “浪子回头是吧?那些女孩子不是莺莺燕燕,如果她们是,我就一定也是,你怎么来确定我不是将来别人嘴里的莺莺燕燕?好,就算不是,就算我是不一样的,我对他没感觉,而且他干涉了我的自由,影响了我的心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放下身段去接受他?”
  刘华重重的点头,拥抱她:“刘昕,从前都觉得你小你是妹妹,可是我很高兴你足够清醒,没有因为那些多余的幻想蒙蔽。”
  当然,那些诸如此类的回答也会辗转回到李桓的耳朵里,他的苦笑加深,却每每心底越挫越勇,见到刘昕的时候依旧没心没肺地贴身紧逼,看她的眼神却凭空多了深思。
  刘昕感觉到那抹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里面有不一样的东西,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地道,像是看着人家沦陷只知道冷眼笑看从没想过拉上一把,周末的下午,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去李桓的办公室:“晚上,额,我请你吃饭。”
  李桓从一堆地报表里抬起头来,对着她笑:“好,去哪里?”
  “别太远了,就附近吧,玉玲珑,我订好位子告诉你。”
  他又说:“好。”看着她转身出去,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像是站在分岔口,天堂或者地狱,并不明确的,却不得不走下去。选择权并不在自己的手里。

  13
  餐馆的理论值是:名字越好听的饭店价钱越贵。
  刘昕知道这个,但是考虑那张2800的美容卡以及必须要划清的界限,玉玲珑就玉玲珑。
  于是落座,轻纱隔开的雅座,傍晚时分,夕阳正好从窗子的外面斜着照进来,两个人面对面的,都没话说,约定了似的不开口。
  菜上的快,穿黑衬衫的服务生笑起来十分灿烂:“先生小姐要什么酒水?”
  刘昕抬头问李桓:“李经理喜欢喝点什么?”
  他摇摇头,对着服务生笑笑:“矿泉水。”
  服务生“啊”了一声,马上老到的回答:“好的,小姐要不要现炸的果汁?今天有猕猴桃汁。”
  刘昕也摇摇头:“我喝茶。”
  服务生一离开,刘昕问:“李经理怎么不喝一点?你的酒量是有口碑的,不是说无酒不欢。”
  李桓一反常态的话少:“我怕喝多了听不清你说什么。”转头去看窗子外面的风景,一小片的竹子,刚好长到窗棂的高度,远去人群熙攘,在这个时候的阳光里被染得都有点不真实,“我不知道这话说出来好不好,我有点紧张,真的。”
  她于是觉得好笑,自己也是紧张的,嘴角轻轻的扯开来,眉眼弯着:“追我让你这样劳神,是我不好。”
  正好这时候服务生送了矿泉水来,他旋开盖子直接对着口喝了一气,看着刘昕:“现在,我不是你的经理,当然也不是你的客户,你有什么就直接说,虽说说了我未必会改变心意,不过麻烦你措辞尽量婉转,考虑一下我的接受程度。”
  刘昕把手一摊:“放弃吧,你不是我的MR.RIGHT。”
  “不尝试,理论分析值常常会出错的,你不知道中途会出现怎样的变数,刘昕,我这人就这么招你不待见?”
  “这就不是一回事情,作为上司,你有能力有方法,对待下属也很宽松,大家都舒服,我是很佩服的,但就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从前,就说从前,我们认识多久了?现在的这种开始根本就是不可思议,旁人也好,我本人也好,都感觉是你另一场游戏。当然,你否认了,可是,李桓,你扪心自问,如果我答应你,接受你,你是不是能把这种感觉维持下去?还是慢慢冷却,也要和我各走天涯?”刘昕把双手搁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男子,“放弃吧,咱俩做同事,上司下属,最合适。”
  男子忽然就笑出声来:“郑纳贤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以前是瞎了。”
  他站起来:“这顿饭不用吃了,我不接受你的提议,再见。”
  就那样离开,刘昕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夕阳甚至还没有沉到对面的屋顶下面。
  关于坐了多久,她是不清楚的,反正傻愣愣的,既然追上去很不可行,不如坐着,好久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嗨!男朋友走了也不用一个人这样发呆吧?”
  她转过头去看,那人斜靠在立柱边,双手环胸,没心没肺地笑,心下忽然很不乐意:“我男朋友走了,你怎么就能得意成那样?”
  他走过来坐下,当真的自觉主动,唤服务员换了碗筷,面对着她:“闹别扭就把你抛下了?恩,我看不像。”
  她看他举筷子的样子,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能不能,冒充我男朋友?”
  冯凭愣着,抬起头来,眼睛眯起,刘昕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自圆其说:“额,那个,我只是说冒充,就几天,江湖救急。”看看对方还是不说话,就把话车开去,“这时候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坐在我这里吃饭?没约朋友?”
  他把筷子放下:“我本来就打算一个人来吃饭……关于你的提议,我考虑看看……但是,你最好告诉我前因后果。”
  刘昕于是娓娓道来,说起李桓纠缠的时候眉头紧皱,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到后来,冯凭忽然说:“你不用说了,我帮不了你。”
  他还是眯着眼睛,没有笑容:“对于一个男人的感情,是不能用欺骗去解决的。”
  刘昕忽然就发窘,本来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嘴巴不知怎地就流露了出来,如今倒被人教训,这算什么?!挥挥手:“不帮就不帮,小气什么?”
  冯凭突然站起来,低下身子,隔着桌子探过身来:“刘昕,这不是小气,这样做,对我,对他,都不公平。”
  擦擦手,居然也走了。
  准备付账的时候,刘昕觉得服务生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奇怪,自己也不禁苦笑:老天,怎么现在的男人都这么拽?!
  忽然听服务生说:“小姐,刚才的先生帮您结账了。”
  她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问:“哪一位?”
  服务生于是笑得很灿烂:“后面的那位。”
  她忽然想起来,他说“不公平”,那一刻,对方眼神看来很灼热,自己心跳确实很剧烈。
  哦!老天。
  半夜的时候,刘昕被电话吵到,放下喜欢看的电视剧去掏电话,号码竟然是郑纳贤,她很惊讶地接:“喂……”
  没想到这个喂最好听得尾音还没有发出来,就被打断了:“刘昕,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她问,很警惕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出来?”
  “李桓喝得进医院了,你来瞧瞧吧,人折腾成这样也不容易。”
  她是有点犹豫的,去或者不去:“可是,我……”
  “我知道,你总能先帮个忙让他跟医生配合一点,别丢了小命,等身体好了再把算账吧?”
  “真有这么严重?”
  “要不这点了,我也不敢叨饶你。”
  她轻轻地叹气:“那,好吧。”
  最讨厌午夜的医院,明明是很安静的,偏偏不能给人宁静的感觉,反而很——混乱,冷酷,恐怖,etc.
  她在急诊的大厅里看见郑纳贤,走过去,李桓趴在塑料的凳子上,蜷缩着,郑纳贤无奈地耸肩膀:“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现在最要死的是他不肯听医生的洗胃,也不肯输液,家伙,奶奶的,刚才都吐出血来了。”
  刘昕蹲下去,拍李桓的肩膀:“经理,经理……”
  得到的回答很微弱:“别管我,死不了。”
  她站起来,冷哼一声:“挺清醒嘛。你就这么折腾,大家都不得安生,你看看郑法,眼睛都是红的,还在这里陪着你让你使唤,我说李桓,你要折腾也该在我面前,这样闹哪天真把命玩丢了我是不会掉眼泪的。”
  然后手就被抓住,很紧,她重新蹲下去,小声地问:“听医生的吧,好不好?”
  正对着那人的眼睛,他说:“我错了,我错了。”
  好在总算不闹了,值班的医生正好是向枫,刘昕打了招呼:“小向哥哥,这我们经理。”边说边想挣开被抓牢的手,偏偏不行。
  向枫往他们一眼,最后落到手上,朝她笑笑,话确是对着郑纳贤说:“得了,这下子能用药了。”
  刘昕于是就觉得窘,辩解:“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结果还是被嘲笑:“我想什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翻白眼,倒是郑而重之地说:“药得用好的。”
  李桓洗胃后意识迷糊,刘昕终于把手抽了出来,心里暗骂:奶奶的,这豆腐吃大了。
  郑纳贤看着护士给李桓输液,就对她说:“谢谢你了,这里我陪着,你回去吧,会开车吗?”掏出钥匙,“把我的车开去,这大半夜的打车我不放心。”
  她笑笑,没接钥匙:“没事儿,这会儿的出租车司机干不出那等事儿。”
  正要离开,被向枫叫住:“刘昕,来,问你个事儿。”

  14
  向枫拉刘昕到值班医生的休息室,倒了水给她,刘昕伸懒腰:“我说,小向哥哥,这都几点了,你给我喝茶,还让不让我回家睡觉?”
  向枫笑笑:“小昕妹妹,今晚你还睡得着吗?”
  她立马跳起来:“谁说睡不着?有话说话,没话我走了。”
  “和你姐真是一个德行,用得着我的时候甜言蜜语,用不着我的时候就让我一边凉快。”她被拉住,“你姐介绍的那个病人和你姐熟不熟?”
  她凑上前去,看着向枫:“我怎么知道啊?!等等,小向哥哥,你的表情不对啊,你该不是还惦念着我姐吧,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朋友妻啊!”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他说,“我就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为难,病人本人完全没有动手术的意愿,而他的家人希望我们能够隐瞒病情,你知道吗?小昕,晚上姜……我是说那个病人来找我了,她说一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病。”
  她听得迷迷糊糊的:“什么有病没病?什么姜?”忽然顿住,“你说什么?姜!是个50多岁的从国外回来的女人吗?Lareina?”
  “你认识她?”
  刘昕说:“噢!老天!”
  她想:这个世界真小,真小。
  那个晚上她当然没睡好,回到家中已经4点,洗漱躺下,听见母亲走出来,嘟囔:“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晚才回来。”
  刘昕觉得日子挺混乱的,从前的简单好像一下子就从生活里蒸发了,连点影子也留不下,她一点一点地思索:为什么会跟李桓莫名巧妙地纠缠到一起,又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冯凭,转身,再转身,太阳就升起来了。
  当然是熊猫眼,回魂觉本来正是舒服的时候,刘华来了,她迷迷糊糊知道有人摁门铃,进来,越走越近,终于有蚊子叫唤:“懒猪,起来了。”
  懒猪将头埋在被子里,死活不应声,但敌不过苍蝇蚊子一般地催魂,一把坐起来:“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有声音很严肃:“昨晚,你去医院啦?”
  她终于告别周老头,完全睁开眼睛,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刘华:“哦,姐,你来啦?”
  被嘲笑:“快去刷牙,真难闻。”
  洗脸刷牙吃早饭,或者是午饭,没得差的,10点钟的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然后两姐妹一起出门,刘昕挽着刘华的手:“你告诉我,你那老师到底让你做什么?给他的前妻看病?”
  刘华慢悠悠得答她:“还就是为这个事情,早上有向枫的电话,说起了冯老师前妻的事情,这两边都想瞒着对方病情,实际上都明白,听起来,还真有点凄惨的味道。”
  “那也没办法不是?”
  “冯老师是希望能以别的病情的方式来告诉病人,保证她活下去的勇气,天晓得那女人也是知道的,却一直不告诉家里。”
  刘昕忽然有点感慨:“都离婚那么多年了还能为对方想着,真是好了,羡慕。”
  刘华睨她:“都得了那个病了,你还羡慕?”
  “这就不是一回事。”她说,“姐,你以后和姐夫能到那水准吗?”
  刘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不好,说不好,也许会也许不会,这年头变数太大,都是不好说的。不过,我希望能。”
  过了周末,依旧是叫人头疼的星期一。
  一早被叫去总经理室,刘昕忍不住揉太阳穴,觉得时运不济大抵就是自己目前的状态,在电梯里照镜子,晦涩啊,惨淡啊!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老总面前,以为必然是和李桓的醉酒相关的训斥,想不到老总脸色颇和谐:“最近手里的事情做得怎样?”
  她呆呆的:“恩?哦,和前几个季度差不多。”
  “如果我想让你多管一个组呢?”
  她更加呆:“什么?”
  “这事情本来应该李桓告诉你,他早就请示过了,我们也都同意,袁芳前阵子跳到AB你是知道的,她的组空着呢,这两个月成绩差的一塌糊涂,我们一时也没有好的人选,倒是李桓提醒我,你是有能力接管的。”
  “好,好。”她茫然地应着,心里有点辩不过味道来,忽然又听老总说:“去看看那小子吧,这次伤大了,不管怎样,总该了断的。”
  她只好继续点头:“好,好。”
  老实人的法则是说到就要做到,像是当年步步高vcd广为流行的时候的广告歌曲,刘昕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忽然就望着天空叹气,深呼吸,继续叹气,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站在她的面前:“最近见到你似乎你总是这样子的——背。”
  她抬头看他,像是研究一个外星人,良久,问他:“你妈妈……?”又生生地停住,看见李桓穿着病人的衣服站在冯凭的身后。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往后退一步,冯凭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见到一个男人的阴沉的脸色,陡然间明白过来,于是发笑,继续转过身对着刘昕:“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她说:“什么?”
  他说:“你上次的提议。”走上前一步,拉她的手,入怀,当着这门口一众熙攘的人群的慧眼,扎实地吻下去,在唇舌间辗转,不留间隙。
  刘昕觉得脑袋“轰”地一下,世界就在眼前蒸腾了。
  时间是可以僵持的,譬如,在此刻,如同电影的画面,定格。
  她说:“松手。”把他推开,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秒。
  再回头就看见N多人一脸的不可置信,撇开李桓的满脸铁青不提,忽然看见刘华只让她觉得头疼,当然当然,还有冯凭的父母。
  刘华上去拉开她,一把的:“怎么回事?”
  冯凭站在她的身后,慢慢的开口,对着他父母的方向:“妈,我的女朋友。”
  刘昕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高尔基的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确实是暴风雨了,但是,她得先搞清楚一件事情:自己究竟是利用了别人还是被别人利用了……
  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刘昕想: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装当然是要装下去的。
  她对着李桓笑一下:“你瞧见了,我就不用再说了,对不起,别为了我浪费时间。”
  冯凭想:这妞冠冕堂皇的。走过去拉她的手,力道正好让她脱离刘华的掌控,一起到父母面前:“妈,刘昕你也认识的,不用介绍了,我正是告诉你,你也不用担心你儿子我对女人没兴趣。”
  刘昕听到这一句,忽然觉得心惊,撇过头去看他,考虑难道这家伙真的是gay?!
  闲扯几句,到底说了什么刘昕一点印象也无,最后和冯凭双双离开,坐上他的森林人才缓过神来,呼的吐口气:“你也该提醒我一声啊!!”
  冯凭抿着嘴巴不说话,刘昕看他的表情,猛就吐出一句话来,不经过脑子的那种:“不喜欢女人也没什么的,别太难过了!”
  冯凭叹气:“谁跟你说我不喜欢女人的?”
  他说:“我们都要互相配合,刘昕,握个手吧。”

  15
  刘昕站在镜子面前发呆,忽然之间电话响起来,她漠然看见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摩挲,浑身瑟缩一下,暗骂自己变态:处女果然是经不起刺激的。
  她看一下号码,翻个白眼,恩下接听键:“我都坦白还不行吗?”
  那一头的声音阴森森的:“你不坦白行吗?”
  她摇头:“不行,我错了,我十分钟以后到你家。”
  到了刘华家,姐夫陈阗开门,她就拍马屁:“帅老哥,我家心肝呢?”
  陈阗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上去吧,她在楼上。”见她当真往楼梯上走,又喊住她,“小心点,今天霸王龙在喷火呢。”
  她站正,作势敬礼:“谢谢了。”
  后者正踱进书房,闻言笑笑:“自求多福吧你。”
  刘昕于是觉得生活很惨淡,几乎就像这一家的白色地板。
  后来当然是坦白了,可问题是人根本不信,刘华的声音尖尖的提着:“他说假的就是假的啦,你吃亏了知道吗?那么多人面前亲你,这什么人呀!!”
  刘昕做个stop的手势:“你听我说,这是我先提出来的,不是他……”
  “你傻了吧,人不是先拒绝你了吗?这又亲上了,你有没有脑子,他把你当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这你还后来上了他的车,我都不能理解你,你知道冯老师问我什么,他问:这就是你妹妹是吧?——你说这算什么?什么印象?他们会对你有什么看法?一个女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该怎么说?我妹妹是那种男人说亲就亲的吗?我就直说,我觉得他比你们那个破经理还可恶!可恶!!”刘华拍着胸口直喘气,刘昕把马克杯递给她,她抓起来大口喝水,顺过了气了继续说,“我跟你说刘昕,你这事情得和他搞清楚,既然说是假装,那好,就到此为止,反正效果也达到了,你那个什么什么李经理,那脸色我也看到了,估摸着是不会骚扰你了,哦,还有,那家伙的父母,就算对你有什么看法,肯定也信了,可以结束了,你俩以后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否则打死我也不信你们在做戏!”
  被骂的可怜兮兮的嘟囔:“不是做戏是什么?”
  “他在玩弄你!这还不知道?你猪脑子啊?!你不是一开始挺讨厌他么,后来怎么了?这男人除了长的好还有什么呀?!一摆弄照相机的假装艺术家,我就特烦这种人,对社会一点贡献都没有!”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等到严重了你后悔都来不及,小昕,不是我做姐姐的愿意念叨你,这事情被你爸妈知道了你更惨,女人终归是要洁身自好,才能被男人尊重。”
  “我也没有乱搞啊?!”
  “你快30了,早些年你就算要玩爱情我也不拦着你,但是现在,我怕你,玩不起!”刘华把杯子重重地敲到桌上,叹气,“这年头太迷乱,谁都容易看错走错,可我不想后来见着你伤心,那样的男人,离远些吧。”
  刘昕看她,许久,点点头:“恩,我明白,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容易上当。”
  “知道就好,说实话,见男人争你我也觉得长脸,但是……跟暂时的虚荣比起来,女人一辈子的幸福重要太多。”
  又失眠了。
  刘昕站在公交车站研究了一下自己的手相,觉得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纹路,轻轻的嘀咕:“不应该啊……”
  忽然有声音在身后:“什么不应该?”
  她吓一跳,转身看见冯凭笑嘻嘻站着,一身的闲适,汽车在不远处停着,她心里的不情愿就像水泡泡一样泛滥开来,凭什么自己一宿不安他却心情恁好?不由得板起脸:“我俩得谈谈。”
  “刚好,我也想约你吃晚饭,正好路过见到你,要不……?”
  “别,你别害我,我不想玩了,冯先生,咱俩老死不相往来得了,我怕了你。”
  冯凭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啦?昨天还好好的。”
  “昨天是昨天,今天我反悔了,我不陪你做戏。”
  “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出尔反尔?”
  她说,很严肃的:“是的,你说对了。”
  他看她,确实是很用了一点时间,像是要从现象到本质搞清楚这个女人的思维状态,最终也就是眉眼舒展地笑起来:“好啊,后会有期,刘小姐。”
  刘昕看着他走开,阳光全都打在他穿的polo衫上,蓝色的像是晶莹的宝石,她想自己会记住这一刻,这样一个背影,即使无关爱情,也会烙刻在心。
  然后日子就回到之前,上班下班姐妹一起搓麻将逛街,那么一周的时间,连已然出院的李桓都没有出现在刘昕的眼前,她大约是被骚扰过度了,此刻反而觉得不自然,午饭的时候长长的吁一口气,完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变态,怎么会这样的空落落呢?!
  忽然听到“扑哧”一声笑,转身才发现早就有人坐在自己身边,还是一直以来和自己争业绩优胜的徐月,她就这么斜着眼睨着:“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刘昕,对着几根豆芽菜也能长吁短叹这么久,怎么看都是阴阳不调……”
  她很难得的没有反驳或者跳起来的心情,淡淡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明显?我是说看上去情绪不好?”
  “是啊,李经理要调岗当然了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不用那样的。”徐月一脸的玩笑。
  “啊?李桓那家伙要调岗?真的吗?”
  “对啊,很多人都知道啊,他去吉县的分公司做NO.1,你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事实是,刘昕确实不知道,她轻喃:“谢天谢地。”随即又觉得整件事情当真的莫名其妙,开始或者结束,过程或者结果,她明明是参与的主角,偏偏一直游离在外。
  好在,她想,老天,这一切要结束了。
  下午的时候,她接到快件,厚厚的盒子,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都是龙飞凤舞的字,只可惜她研究了一会儿没研究明白写的是什么,和组里的几个年轻人开了句玩笑:“我拆邮件,要是炸弹啥的,记得帮我申请烈士。”
  然后打开包的好好的盒子,面对那一圈圈的胶带的时候她的耐心尤其的好,一圈一圈地拆开,最后,当一切被打开,她只是看到一本相册,还有一张现金支票。
  相册,还有支票。
  刘昕忽然皱起眉头来。
  心里的明明没有道理却克制不住的怨懑腾腾地升起来,她没有办法,去打开那本相册看看自己微笑的模样。
  她对自己说:这样不好不好。
  但是没有办法,手会自动去掏手机,然后拨那个电话,通了,她说:“姓冯的,你这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16
  冯凭在医院陪他的妈妈,电话响起的前一刻,他们在交谈,他说:“Lareina,动手术吧,或者去德国,都好,I hope you get well soon。”
  他的母亲却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话题,问他:“和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他愣一下,反应过来:“就那样,挺好的。”
  “那怎么这些天都没听你……”
  话没说完,铃声响起来,他匆匆的掏出电话走到阳台上,听见一个生机勃勃的声音:“姓冯的,你这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一下子就有克制不住的笑容在他的嘴角绽开,他回答,轻轻的:“我在医院陪Lareina,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等下说。”
  那边的音调一下子降下去:“哦,好,那个,算了,对不起,bye-bye。”
  这么一堆话,冯凭想,大概也只有那个女人能连在一起说。他反身走进病房,Lareina正望着他,突然说出一句话来:“大概,我应该去做手术的。因为,我想参加我儿子的婚礼。”
  冯凭是想说什么的,却被母亲的手势打住,然后她继续说:“别说那些爱情和婚姻并不一致的话,也不要说一切需要准备,或者我可以不在乎对方是谁,但我希望你幸福,能亲眼看到你幸福,除非,你并不想我能够经历这一切。”
  冯凭站着,久久的,忽而失笑。
  他问母亲:“Lareina,你说我剪头发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你动手术之后会做化疗肯定也要掉头发,我剪了给你做伴,然后等你把头发留长了我也重新恢复潇洒了我就去追求一个好姑娘给你做儿媳妇,满足你做婆婆的夙愿,如何?”
  “还要追吗?你不是都当众宣布了?你爸爸有什么说法没?”
  “他能有什么说法?”他说,“好姑娘当然要慢慢追。”
  刘昕不明白自己怎么又会和这个家伙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吃饭,本来只是拿着支票愤愤地跑来,结果看见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面吃饭,认真的给白鱼剔刺,在大大的大厅的小小的角落,灯光下面,竟然落寞的一塌糊涂,她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
  冯凭抬头看见她,招呼她坐:“吃饭了吗?”
  她摇头,他就让服务员添碗筷加菜,问她:“喝什么?”
  刘昕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大声质问支票什么意思偏偏出口却很小声:“那个,干吗给我支票?还有,我没准备陪你吃饭,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吃饭呢?”
  他看她站在那里,安静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火苗,头发柔软的垂在胸前,是一种真实的美,心里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像少年时候见到喜爱的德国姑娘却不敢开口的心跳,那时候他是所谓的华人、亚裔,在一堆金发碧眼的人中间免不得的格格不入,所以心动也不好说,只好久久的,放在梦里。冯凭捏着筷子敲一下桌子:“坐吧,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人陪我吃饭,我们可以慢慢说。”
  她听见“朋友”两个字,有点放心,又有些微不可察觉的失落,不过总算肯坐下来,拿茶壶给自己倒水,对他笑一下:“现在能说啦,干嘛给张支票?”
  结果还是两个人静悄悄的吃饭,清蒸白鱼味道好无奈时鱼有刺,要慢慢地品尝;松子甜豆清淡爽口,正合刘昕的口味;两盅鹅掌汤汁浓纯皮骨皆酥,入口即化;还有冬瓜盅野山菌汤,到最后刘昕拍肚子,说:“吃饱了。”还是没听到他对于支票的解释,她想起来,直愣愣地看着他:“说啊。”
  他随手从她放在桌上的纸巾包里抽纸巾擦嘴:“说什么?”
  “支票啊,别想就这样忽悠过去。”
  “谁忽悠你了?这是你应得的,那些照片,没得大奖,所以对不起了塔霍没法带你去,但是入围了,所以也有奖金,我和你平分,怎么样,觉得不公平吗?”
  她“啊?”一声,呆呆地愣着,思索很久,一抹笑容就在脸上绽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觉得开心,因为看上去她很真实的开心。
  冯凭叫服务员结账,然后看着刘昕转头的样子,因为吃饭而扎起来的辫子一下子甩在身后,静静地,那么一秒,长长的,那么一瞬。
  大概是意识到了那种注视,刘昕回头来正看见他的目不转睛,两个人突然都有点赧然,她嗔怪般地回瞪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他微微笑起来,旭日一样的灼灼目光:“从前还真没发现,确实很漂亮。”
  后来在门口告辞,他斜靠在车上,依旧是那辆森林人,转头问她:“送你?”
  “……恩,不用了。”
  “上车吧,还能吃了你?”
  “我家,我姐……”她有点语无伦次。
  他于是笑得更加细密起来:“别介啊,我也不是不能见人。”
  “谁要你见人了,我……”刘昕急巴巴的解释,抬头忽然见到冯凭贴自己站着,头略低,此刻几乎和她撞到,那眼神眯起,极具诱惑,她不自觉的吞了口水,然后,一切就自然而然了,拥抱,接吻,在初起的路灯的灯光下,两个人,怀揣着心跳,贴在一起。
  刘昕喟叹,在网络上: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滋味。引起一片惊叹和好奇。
  然后,她却无聊起来,关电脑躺在床上,数绵羊,数心跳,一会儿抱着被子盖住头,一会儿又坐起来开灯,夜晚忽然变得悠长又激越起来,电话响起,她匆匆地接:“喂……你到医院啦?”
  电话忽然就断了,她莫名其妙,去翻看号码,竟然是不认识的,才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大约把人吓到了,想想没有拨回去,在黑暗里静静地等着,过许久才响起来,这次她学乖了先看号码,是冯凭的,接起:“喂——”
  “睡觉了吗?”
  “恩。”
  “那就睡吧,我晚上在医院。”
  互说再见,刘昕笑自己居然依依不舍,难道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当然,那一头也有人笑,说:“Leo,这个发型不错,很清爽。”
  他就用手随便抹两下头:“随便弄得,现在,你要兑现你的承诺,动手术,配合医生把病治好。”他停顿下来,“他也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他的母亲有和他一样平和的笑,拍他的手:“那么我的儿媳妇呢?”
  “这你不用操心,该有的自然都有。”
  “刘昕,这名字不错啊。”
  他忽然挑眉:“人也不错。”

  17
  刘昕第二天去上班,觉得天蓝水清,连风都是爽气的,坐在公交车里看来往的行人一张张脸也似乎十分喜庆。
  忽然就喜笑颜开:爱情真伟大。
  到了单位,忽然有同年进来的同事跑来,拉她到角落,神秘兮兮地说话:“刘昕,两个消息,先听哪个?”
  她摊手:“一起说喽。”
  “第一个,中午我们给李经理送行,中层全都要到,你也要去啊。”
  她也就是微微皱一下眉头:“好,第二呢?”
  “上头开会,讨论李经理的职务人选,好几个小经理都在列,所以似乎要用连续三个季度的业绩来做评选,恩,你的可能性很高呢。”又忽然轻声的在她耳朵边上说,“李经理推荐你了,对你可真够意思啊。”还不忘撞一下她的肩膀。
  刘昕揉着肩膀,说:“疼。”也没理人家一脸的八卦,转身,“我还有事情,中午吃饭地点定了电话告诉我。”
  后面人喊:“就在嘉年华……啊,李经理,你在……”
  刘昕继续往前走,不回头。
  上午见了一个客户,中午独自去的嘉年华,刘昕到的时候包房里大片的欢声笑语,可她刚一现身,居然就静默了,一双双眼睛刷刷地望过来,她忽然觉得原来目光的确是有力量的。
  这些个都不是重点,沉默也就那么一秒,之后依旧一派欢腾的,李桓坐在上手,对她招呼:“来,这里。”
  位子早就留好了,就在李桓的左手边。
  她坐下去,端起酒杯来敬酒,居然觉得还有那么点真心真意:“祝你步步高升!”
  因为下午都要上班,一顿饭行进地就快了,没多久告终,刘昕要走的当儿被拉住手肘:“我还有话跟你说。”
  其余人立马识相的离开,她无奈,重新坐下来:“李经理,我真没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倒是不像之前那样的死皮赖脸,放了手,很自若地扯着嘴角笑:“你可别真把我当了洪水猛兽。”
  她瞪他,心想还能是什么?不过话却没说出口。
  “刘昕,之前,跟你说声抱歉。”
  她是毫无准备地听到这样诚恳的说法,反而不好意思,嗫渃着出口:“算了,都过去了,我也没放心上。”
  “我也知道你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他长出一口气,“刘昕,他待你好么?”
  “啊?”她低头浅笑。
  他就明白已经不需要回答,拍她的肩:“我认栽了,握个手吧。”见她真的伸出手来,忽然又觉得万般的无奈,“假如,我说假如,你偶尔想起我,给我打个电话也是好的。”
  她点头,真诚的:“好,我祝你一帆风顺。”
  手握住,各执各的心情,然后放开,一个的笑绽开来,一个的笑收起来,不过,各有各的解脱。
  等到刘昕当真知道自己成了大区经理的候选人之一,已经又过了三两天,这消息本来是下面的人纷纷地传,半真半假的,但是那天却是老总在大会上亲自宣布的,三个候选人,两男一女,争一个位子。后来要他们三个表态,前两名都是一番雄心壮志宏图大愿,甚至连心的工作思路和计划都有详细的说明,按照刘昕组里人的说法,那是:早有打算。
  轮到刘昕,她就简单地站起来说几句,当真就是表态的高度,什么“我会努力工作,尽力为公司打拼,如果当选一定挑起担子,选不上也会继续兢兢业业”诸如此类的话,十分的公式,老总会后专门找了她去,开口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她低头沉谙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我坐那个位子,不合适。”
  “为什么?公司给你机会你不想争取吗?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她就老老实实的抱着手里的资料,站得笔直:“我很希望事业能有更好地发展,可目前,我不觉得我应该有这个野心,李经理在的时候,大区这一块儿管理一直很有条理,而且他自己的业务也是出色的,我们这一批进来的个个都把他当榜样,这是事实。我扪心自问,我完全没有他的水平,无论业务还是管理,甚至,交际,所以,我当真觉得我不合适。”说完就看这老总,好容易等到老总浮起一个笑容,对她挥挥手:“你出去吧。”她才转身走出门,长呼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都汗涔涔。
  晚上,刘昕把自己这番话说给冯凭听,冯凭把玩她的头发,心不在焉的“恩啊”两声,忽然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去看看Lareina?”
  她一愣:“为什么?”
  被他笑,捏她的鼻子:“什么为什么?你不觉得你该去看看她么?她快要手术了。”
  她就胡乱地点头:“哦,好,改天吧。”
  想不到冯凭突然严肃,神色端庄的:“别敷衍,刘昕,不要改天,就今天。”
  “啊?我的衣服都没换呢?你看,还是工作服,还有,我也没准备啊,我……”她就为难了,从前把Lareina单纯的当成客户,见多少次都无所谓,可偏偏现如今和冯凭有了这点关系,反倒而浑身不自在,无端的紧张。
  好在冯凭笑出来,安慰她:“别想太多,你穿那么老土她都见过,有什么好介意的?陪我去看看她,她会很开心。”
  这才算是小小的点了一下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喂,我说你怎么看不出担心的模样?你妈的病不是很严重?”
  “整天陪着她,或者一脸愁眉不展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也会那样做,可是刘昕,Lareina那么好强一个人,怎么会允许我们这样?我想,她是希望即使要离开这个世界也是轻轻松松的,所以,我这样子才好,明白么?”
  她似懂非懂:“哦。”
  之后就不得不真去做了自古以来最难的一件事——丑媳妇见婆婆,好在两个人都是认识的,宾主双方交换了对男主角的看法,并就感情的事情达成一致,所以会晤场面算得上友好,倒是Lareina后来一句话叫刘昕红了脸:“那时候见你还真没想到你要做我媳妇了,现在你肯收了Leo这小子我也放心了,我呀,肯动手术,还有个愿望,是想看看孙子。”
  刘昕的脸刷一下烧起来,嘴唇动却发不出声音来,转头望着冯凭求救,男子却但笑不语,她只好轻轻的回答:“好。”
  于是那一对母子就一起笑出声来。
  她跟着讪笑,等到告辞出了医院才拉着冯凭的手:“我们,谈结婚,是不是还太早了?”

  18
  冯凭一旦沉默,汽车里面就只有引擎的声音,刘昕把车窗下下来,却听到那样一句微愠的话:“开着空调呢。”只好又把窗子关上。
  两个人告辞得那样的公式,说再见,转头,各走各路。
  她知道的,冯凭在生气,为什么生气,这又不好说,所以一个人坐在床上曲着膝盖瞎寻思,想一些天马行空的爱情破产的无聊剧码,忽然觉得这感情如果在这一刻行将入土,自己顶多也就是有些遗憾。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遗憾这个词来得突兀,叫人有点戚戚然。所以她用力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刘昕,要勇敢!”
  刘昕不知道的,是那个男子的想法,料不到他此刻会在一张张的观摩曾经的杰作,冯凭想,皱着眉头:这个笑得灿烂的女人有什么好?!
  个性不阴不阳,脾气不好不坏,有时候凶悍有时候任性并不算出色到顶,可是自己偏偏喜欢。喏,就是那样子喜欢,在初初开始的刹那,晚风中的心神荡漾里,觉得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好,那样就好。
  可是该死的,她说:谈结婚还太早。
  哦,当然当然,他哪里会不清楚眼下说起结婚确实太早,莫说刘昕,连自己也是未曾思虑及此,母亲蓦然的提起他也就是笑着看看没有大往心里去,但是!听到她那样说他仍然介意。
  很介意。
  胸口莫名的闷,被堵在那里。
  他说不出口反驳的话,在当时。
  之后就算是这对情人之间的第一次冷战,当然,是在男子的眼里,女子似乎还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她的一无所知加剧了男子的无奈。
  当冯凭再一次站在她单位的楼下,已经是三天之后,是的,三天,刘昕没有电话也不见人影,让他感觉很糟糕,所以他来蹲点,想要问一下在那个女人的脑袋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刘昕看见他是很开心的,跑到他面前,拉他的手,那么自然:“你怎么来了?”居然还晓得和自己的朋友们打招呼,“再见,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他想,那一刻:还好,她还知道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拉开手,说:“边走边说。”
  肩并肩地走一段路,她忽然转头望着他,问:“怎么这几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冯凭才笑起来:“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不高兴,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一场冷战?”
  “对,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哈。哈。”刘昕笑两声,“我快30岁了,不是20岁,这怎么会看不出来?何况都说初恋爱不是热情似火就是如履薄冰,我当然,也不希望我们的状态那么糟糕。”
  “那么,你要怎样向我解释你的行为呢?”
  “我是想——”她忽然站住,双手按着他的肩头,很严肃,“如果这关系必须要向那样一个方向演变过去,趁着现在,我们都可以有机会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需要前进。”
  “答案呢?”
  “我看见你,对你笑,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男朋友,你觉得呢?”
  冯凭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啄一下:“对不起。”
  “恩?”
  “那天我介意你的话,关于现在讨论结婚太早的话。我并不是不赞成,但我并不乐意听你直白的表达,但是现在,我想,我要庆幸你有足够理智的思维。”
  “然后呢?”
  “没有了,吃饭去。”
  刘昕一样牵他的手亲一下:“你说,我怎么从前会觉得你是很深沉的那种男人呢?现在看,明显的别扭小男孩嘛!唉……”
  “深沉男人好吗?”吃过晚饭的刘华抱着大堆的原文书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妹,“你说说男人真有那么深沉的吗?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他们都是小孩子。所以说——”
  “所以说,女人有老公等于有孩子。姐,这话,你说了几遍了?现在,我问你,你真不打算生小孩吗?”
  “啊?干嘛问我这个?你不是来坦诚你自己的心事?”
  “姐夫想做爸爸了。”她指着楼梯的方向,“这是刚才他对我说的。”
  “那又怎样?无端的制造一个生命到这个世界上来却又不能对其的一生负责,这是不是真的是人类必须传承的使命?”
  “这个,我想现在轮到我说你了,你太偏激了,大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她都解脱了,你怎么还这么挂怀呢?!”
  “不是这个问题,你不要管我,说你自己,怎么啦?”
  “呵呵。”她傻笑,“恋爱了。”
  “哦,就是冯老师的儿子吧?”
  “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这里面的关系千回百转的。你爸妈知道吗?”
  “还没。”搔着头,“就是这个,我想问你,该怎样告诉他们?”
  “吃饭的时候提出来不就好了?估计叔叔婶婶要开心死的,我查过了,小子还不错。”又忽然从书堆里抬起头来,仔细的看着刘昕,“你也找到伴侣了呢,原来我们都长大了。”
  刘昕听这话,竟然生出伤感来,扑上去搂她的肩膀:“没有,你永远都是小飞侠!”
  刘华却叹气,反手搂她:“小飞侠长大了就飞不动了。”
  隔天的下午,刘昕并不太忙,正好有case的投保人车祸进了医院,她去处理的时候顺道就去看了Lareina,进门的时候正碰见向枫,打招呼:“小向哥哥。”
  “现在是大象哥哥了。”他朝她开玩笑,“来看病人?”
  “恩,男朋友的妈妈。”
  “哟!妹子,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也不告诉哥一声。”
  “你不知道吗?我现在不就告诉你了?”
  “呵。”他拍拍她,“Lareina的情况并不好,去吧。”
  她挥手走来,想: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来看谁。原来,她的病这样严重,冯凭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想,他应该是难过的,很难过,却不能表达出来,这么想着,自己也就心疼起来,原来,爱情是感受到对方的心痛就会跟着心痛。
  后来她坐在医院的木板凳上用拙劣的刀工给也许会成为未来婆婆的那个曾经的客户削苹果,一边削,一边说:“为什么电视里一定要给病人削苹果呢?你知道吗?”
  上了年纪的女子靠在床上很安静地看着她,摇头:“为什么?”
  “因为这样拍电视就够时间了,要不然哪里去找那么多场景?”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Lareina抓住她的手:“刘昕,我把冯凭交给你,将来我能放心。”
  她反握她的手:“如果你好起来,他也能放心。”
  冯凭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叫他迈不开脚步,只好靠在门边,细细的看着,觉得四肢百骸都有暖流趟过,大概,爱情是这样的,叫人温暖。

  19
  刘昕忽然就忙了起来,之前毫无预兆的,公司把一个新编的组归到她的手下,说是人员的重新调配,具体意图,用她组里的几个组员的说法:无非是想练练她,看样子要上去了。
  她捧着新买的可可大口地喝,听几个亲信给她摆事实讲道理,说到升官的好处,也跟着点头,笑咪咪的:“不错不错,提成抬高,收入抬高,还有专车,真不错啊。”忽然话音一转,“你们都惦念我这位子了吧?一个个的,去干活。”
  然后就很得意的看见几秒之类各就各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她就自得其乐,对着电脑上的报表嘿嘿笑,独自乐:老娘这个领导还是有威信的么。
  当然一杯可可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可怜的刘昕在7点钟给冯凭打电话,口气里满满的怨恨:“我还没下班,他妈的,这什么工作啊?我看他们一定有人要整我。”
  好在男子并不和她一样的心思,好脾气的安慰:“别介,总要有些承担的。”
  她捕捉到他的声音里的疲倦,想起几日来他的脸上都有黑眼圈,问他:“怎么了?你很累吗?”
  回答是轻轻的笑:“没有,我挺好的。哦,对了,今天她们都说我的普通话越来越标准了。”
  “他们?”
  “Lareina医院这边的小护士们还有我公司的小丫头们……”
  她“哦”一声,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嗔怪:“你就去逗小丫头吧,去吧去吧,别来找我了。”
  他过一会重新唤她:“刘昕——”
  “干吗?”
  “Lareina她,后天动手术了,你能不能来?”
  她看着桌子上那堆高高的资料,看着自己的电脑,寻思了那么一阵子,才答应:“好,我一定来。”
  现在,对于我们的女主角来说,有个问题变得严肃了起来,在她终于完成加班然后在一辆森林人的护送下回到亲爱的家中的时候,她不得不面对妈妈的问题:“小昕,刚才那个是谁?”
  她是想装傻的,因为确实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来告诉父母自己已经大致把自己的未来卖了:“呃?哪个?”
  “哪个?你还有几个?少给我装,老刘,过来过来,小昕不肯说。”
  她不得不投降,问:“你们怎么看到的?”
  到底是爸爸心疼女儿,慢悠悠地给出回答:“你妈忘记收衣服了,这不刚才她正好开窗子收衣服,就看见了——呃呵——不该看的。”
  刘昕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烫起来:“这个,不是,我本来想说的,他,他是,他不是……”
  老妈拍着凳子:“坐下来好好说。”
  “那个,我交了男朋友,冯凭,做摄影师的。”
  做摄影的,当然,对于刘昕父母那种人来说,似乎不是什么正经的职业,但相对于女儿将近30还没有找到对象这个看起来十分严重的问题,他们的态度是只要人品没问题一切都好说,所以妈妈很大度地挥手:“叫他来吃顿饭,我们看看。”
  刘昕本来预备着爹娘定规要盘问一阵的,唯恐问道什么答不上来的或者就此让父母对这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没有好印象,惴惴着的时候,竟然这样容易的过关,就又十分的伤感起来:大概真的是自己年龄大了,所以哪怕歪瓜裂枣,爸妈都认了。这样想着,就很不甘心地反问:“你们就这样就请他吃饭了?不问什么了?其实他挺好的,摄影也是很专业的工作……”
  她的妈妈盯着女儿看了几眼,慢吞吞的制止她:“好了,人还没出门呢,就帮上了,好不好,我们看了就知晓了。”
  于是尘埃落定,她不得不通知恋人次日准丈母娘的邀约,冯凭刚从医院回到家,就接到这样巨大的消息,却只是对着电话淡淡地说:“行,明天晚饭吧,你早点睡。”
  刘昕很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包括婚礼还有死亡,譬如后天Lareina的手术成功率,还有是不是会被逼婚,古老的冲喜以及传统的守丧……到最后,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层不透气的膜里,特别的憋气,好像任何选择都不可能是叫人欢欣鼓舞的,不是早婚,就是晚婚,最后,在婚不婚的一团混乱里睡去。
  到第二天的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的缝隙遗落到她的床上,她才从迷迷糊糊的梦境里穿越回来,睁开眼睛,大概几秒之后,想到这是一个天大的日子,扯一把头发,坐起来,开始寻思自己的父母到底会问些什么问题,直到手机闹钟想起,才逼着自己停止这样无谓的思维,找回工作的状态。
  上班的路上碰上大姐,很亲切地把车停在路边唤她上车:“最近老见不着你,来吧,我送你。”
  她“噌”一下蹿上去,坐在驾驶员后面的位子上,被亲爱的大姐笑话:“怎么还喜欢抢这个位子啊,臭丫头。”
  “这位子不是号称最安全么,我还要留着小命呢。”
  “我看你啊,这些腻歪的问题少想些,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才比较首要,我倒是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公司有个什么人在追你,后来呢?”
  她想这哪跟哪,就朝中间挪些好看着姐姐的侧脸说话:“姐,我有男朋友了。”
  回答是一记急刹车,还有高分贝的:“什么?!!!”
  刘昕捂着耳朵:“轻点儿,具体的你问二姐吧,她清楚。”
  ……
  中午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接到刘华的电话,在那头叫嚷:“你什么意思啊?!我也很忙啊,我今天一早上什么事情没做成就在替你当发言人呢,这都多少人了呀,我跟你说清楚了,要是还有人打电话来问我你谈恋爱的事情,我就要收费了,按照手机记录的通话时间论分钟算,还有,手机费你也得报销了。”
  刘昕失笑,她也想好好地解释事情,但太清楚一传十十传百,怕的是一个一个说起来麻烦,把皮球踢给律师,也算物尽其用。
  下午就仿佛是煎熬,刘昕看手表的频率太高,最后连自己都受不了,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有文化有智商有思想的新女性,不该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焦虑成这模样,可是每每自我暗示刚刚做完,手腕就下意识的抬起来,也不过才过了几分钟。
  她一边想着不就是见个父母么,何况也是冯凭被审查不是自己被审查,但转个念头就无限担心,到了5点终于忍不住给他电话,刚接通劈头盖脑就一阵:“你穿什么衣服呢?你可别迟到了,你要来接我的,穿的好看点,晚上可别乱说话,还有还有……”
  听得冯凭直皱眉头:“你放心吧,我现在还在医院呢,Lareina还有个项目要检查,先不说了,结束了我就来接你。”
  刘昕挂了电话就开始懊恼,怎么就忍不住了呢?这都什么呀还要提醒?他也忒冷淡了点吧?Lareina也不知道怎样了……
  当日工作效率很低,但是她当然也不能加班,最后看着一桌子的资料只好乖乖的打包预备带回去熬夜,好在下班铃声终于响起,长长的出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管了,英勇就义了。

  20
  在公司楼下等,在恼人的公交车上等,在小区门口等,直到在家里等。
  最后是满家人的疲色,刘昕对着电话里传来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抿着嘴巴,忽然像下了决心,对一桌人说:“吃饭吧,别等了,也没意思了。”
  于是本来热心满满的家人特别沉闷地用餐,半句话无的,吃完饭母亲照例地洗碗,父亲叫她:“跟我来书房。”
  她就硬着头皮进去了,看她爹的面容真是满怀的抱歉,很久才冒出一句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答她的就是长长的叹息,怎么听着都叫人不舒服了。
  到了半夜,手机铃声响起来,刘昕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看了名字,又沉思半响,终于接起来:“喂。”
  “刘昕,我……”
  “冯凭,你瞧,你失约了。现在,给我个解释吧。”
  “刚才知道有种新药,对Lareina的手术有效,但是医院没有,我去找了供货商,你知道,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只是着急。”
  “哦,好的。”
  “我并不是故意的。”
  “明白,行了,你早点睡吧。”
  她说话,倦倦的,特别的心不在焉的语气,叫冯凭心惊:“你没什么吧?”
  她说:“啊?没什么,我没什么。”
  “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就是,我在想,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呢?”
  “你的父母……”
  “应该很郁闷吧,呵呵,我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
  “那么我要不要……”
  “别,冯凭,你什么也不用做。”
  “……”
  “我想,咱俩得想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和我,为什么要在一起,是不是到了要绑定一辈子的程度,能不能绑定一辈子,都要想想,别冷不丁的将来某一天明白过了原来错了,对谁也不好。”
  他问,有点绝望:“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我没准备好,我想你也没准备好,犯不着非要逼着自己往前走的。”她说,“我理解你的行为,但是必须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就那意思。”
  然后是很长的沉默,直到刘昕开口:“睡吧,你要照顾得多了,还有的忙呢,Lareina的手术,我会去看的。好了,再见。”就恩掉了手机。
  冯凭想:自己是生来倒霉还是这一年的运程特别不顺。
  他把电话恨恨地砸在床上,生生的恼火,明明是想要气刘昕不通人情的,可偏偏又觉得自己才是过错的那一个,对了,他是想打电话来着,但是就这么凑巧手机没电了,他在高速公路上还想着找个话机来着,可下了高速见了经销商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借手机给女朋友打个电话,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把事情闹得一团糟,他都想到的,自己的失约会又怎样的后果,当然了,道歉的话也思考了一堆,可是一句也没有真的说出口,他想说:谢谢你善待我的母亲,将来我也善待你的父母——但这话,也没说出口。
  人有时候是因为骄傲,有时候是因为懦弱,有时候却就是因为时机过了,你再说就成了矫揉造作,他只好憋回去,这事情也没谁对谁错,到最后,就那么回事,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相爱的人都能为对方做出最大的让步最大的牺牲,可是,绝不兴着拿父母折腾,这回,冯凭苦恼地笑着:自己踩了死穴。
  然后一晚上他就仰天躺在自己那长大床上,对面的墙上还是大幅的心爱女子的照片,相识的点滴都能清楚的回忆起来,他觉得都是从前缘分,可是这缘分到哪天会了结还是已经了结却一点也琢磨不出来,于是一团的混乱,迷迷糊糊地这么躺着,睡没睡着也闹不明白。
  ……
  等到清醒过来正是第二天的清晨,随便抹把脸喝了杯水就驱车去医院,到病房的时候居然看见刘昕已经在了,站在病房的门口与医生小声地说话,阳光正好从病房里照出来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一半沐浴在阳光里特别的闪亮一半浸润在黯淡中依然和走廊一个温度,于是,在冯凭的心里,就似乎那天生就是刘昕的样子,一半是光辉灿烂的似乎毫无心眼糊里糊涂的傻丫头,一半是精明干练的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最好最合适的保险经理,他就隔着那么一点距离站住,定定地看,想把时间定格。
  刘昕终于看见冯凭,她想这家伙一定这辈子没这样拖沓过,才不过一天没见,连头发都似乎纠结很多,她倒是很愿意自恋的认为这一切是为了自己,但更清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的母亲,忍不住冷笑一声,让对面的向枫吓一跳:“你干吗呢?跟你说正经事你笑什么?毛兮兮的。”
  她伸手示意他让开,向枫才转头去看,“哦……”一声:“算了,下次聊,不打搅你们,哦,对了,手术同意书等下会让护士拿过来。”便走了。
  刘昕对着冯凭笑:“怎么现在才来,Lareina问了好几次,从没见她这样焦虑。”
  “晚上没睡好,所以早上反而睡过了。”他望着她,一语双关。
  “进去吧,你爸也在。”
  冯凭没动,继续看她:“你,昨天晚上,说的……”
  “这个,等你妈妈手术好了我们再说,我分得清轻重缓急。”像是要逃开,一折身就闪进了病房。
  他只好掩饰心情跟进去。
  上午9点,Lareina终于被推进手术室,看见那扇门合拢的时候,门外的几个忽然都有莫名的感觉,有时候生死就是那么一点的距离,仿佛一面玻璃墙,你望得见却达不到,待到达到了又回不过来,人的性命到最后就塌缩成那么一小个点,在手术台那么小小的地方,由着旁人为你挣扎。
  刘昕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冯凭的父亲,这个姐姐嘴里以睿智果断著称的教授,她一点也想不出来眼前的老头有哪里像姐姐口中的模样,他一直在擦汗,这季节户外虽然炎热,室内却因为空调甚至稍微有些凉,她就想:他一定爱着她。
  可是爱着,为什么要放手?再想下去,就忽然茅塞顿开似的:感情和婚姻,太不一样。
  她又偏过头去看冯凭,他的眉目很有几分遗传自他的父亲,就是肤色和Lareina近似,都是通透的白,此刻大概因为紧张更显得白,眉头紧锁,闭着眼睛,高挺的鼻梁让整个侧脸变得很好看,但就是这么近的瞧着,她才发现:原来他的额头也有汗。
  她没有,刘昕想:没有血亲果然不一样,难怪婆婆和媳妇天生不合拍。
  她伸手去拉冯凭的手,轻声的:“别紧张,向医生早上还说,今天动手术的那位老专家这辈子就没失过手,人都退休了,那会允许自己晚节不保。”想说笑的,到最后一句,却好像也是在鼓励自己。
  好在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有回应,异口同声的:“谢谢。”
  她说:“不客气。”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局外人。
  “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亮过10点,又亮过11点,途中甚至还有另外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又被拉出来,到12点,终于,轮到他们站起来,送病人出来的是向枫,他朝着刘昕挑眉毛:“我说人家从来不失手吧。”看着另外两名家属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严肃,“肿瘤清除得很彻底,记住,要把她叫醒。”
  现在,三个人的心都放了下来,冯凭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谢谢你善待我的母亲,如果,你还肯给我机会,我也会善待你的父母。”
  她觉得有眼泪要掉下来,咬了一下嘴唇:“先去叫醒你妈,我还要上班。”

  21
  刘昕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她坐在汽车上,闭着眼睛,心里面很难受,反反复复的想着为什么就不敢给冯凭打个电话再走,她想:如果电话打了,也许就走不了了。
  她去参加总公司的培训,关于怎样做一个成功的管理人员,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谁都知道在这个时候让她去参加这样的培训是什么用意,但是那么一秒钟之后,她看着老总,说:“谢谢公司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做到最好。”
  然后就是回家整理行李,只同父母简单说了要去培训,正好航空公司送来机票,她就立刻出门了,那么匆忙的,似乎怕慢了就走不了。
  她想:其实,上车那一刻,真希望走不了。
  Lareina的手术成功以后,刘昕就没有再去看过,冯凭打来电话说起Lareina清醒后问起她,她当时回答得多么云淡风轻啊,就说:“帮我祝贺她。”
  然后冯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惴惴,一点都不像他平日毫不在乎的的模样:“那么,我,我们……?”
  “暂时别见面了吧,好不好?我们都冷静一下,我们的速度太快了,这样不好。”
  多理智啊,多完美啊!可是,天知道,她听到他说“那好,再见,我等你电话”之后后悔得要死,只能死撑:“再见。”
  再见,她想,有时候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
  就这么胡思乱想就到了机场,这地方人群纷乱却不嘈杂,大概因为是个告别的地方,谁都没有心情呱噪,刘昕的眼睛往左边看,看见一对拥抱的情侣,往右看,看见亲吻的恋人,所以她只好坐在椅子上看地板,老天,怎么连苍蝇都是成双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个大而空旷看起来如此清洁的地方唯二的苍蝇会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
  老天啊,这是什么情况?!连飘来的音乐都是《胡思乱想》,好好的唱着:思念的疑问并没有解决……
  是的,没有解决,但是眼下明显不是解决的时候,因为广播里说她的飞机改登机口了,而她却才刚刚听到,如今只好——狂奔!
  8月的天津白天仍然是酷热的,到了傍晚一阵雷雨之后竟然觉着短袖的衣裙显凉,她陪着几个同省来的相识散步,一脚一脚地踢着草坪,竟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当真是李桓。
  那么一刹那,真当巧的,他也看见了她,笑着走来:“刚才还打算去找你看呢,想不到吧,我是你们的讲师之一。”
  她点头又摇头,他乡遇故知无论如何是好的,但故知是李桓终归有点感觉怪怪,不过也就那么一下,她就笑起来,伸出手:“你好,李老师。”
  李桓也笑:“我真怕你不理我。”
  雨过天晴,空气里有臭氧清新的味道。
  培训事实上是非常自由的,刘昕甚至还考虑日程安排讨论的那个下午是不是溜出去看一下这个城市吃一下正宗的风味小吃,当然,或者听听相声,或者去洋货市场淘宝,都是不错的,她在网络上做足了功课,怎么也想不到被抓了现行,李桓在她身后喊:“去哪里?”
  她讪笑着转过身来:“那个,我,同事都让我带点特产回去。”
  “除了麻花,还有什么别的吗?桂发祥的麻花似乎在我们那里的超市里就有。”
  “额……”她开始想也许这人就是故意的,这人怎么着小心眼,不就是曾经拒绝他么……
  好在他没有继续,走上几步:“走吧,带你去好地方。”
  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好地方要走那么远,坐在出租车上她都开始怀疑身边的男人是不是要拐卖人口了,才终于看到漂亮的房子和行人稀少的街道。
  漂亮的公园还有沿途的酒吧,他问:“要不要去海边?”
  她为眼前本以为会被工业折磨殆尽的景色着迷,傻傻的回答:“好。”
  于是,汽车继续行驶。
  终于看见海,虽然只是浩渺却完全没有漂亮的景色,有几点渔船的影子,刘昕还是惊叹:“这地方吹吹风真不错!”
  李桓站在她身后:“还有好吃的海鲜,是不错的,我原来梦想过带你来呢,不想现在倒能成真了。”
  她愣了:“啊?”
  “我在天津到小学毕业,读书的时候每年假期都在这里过,莫非你不知道?”
  “你不说,还真不晓得。”她看着他,“听口音都是南方人的味道。”
  “说嘛呢?!不过,刘昕,你肯和我一起出来,我很高兴。”
  她温和的点头:“我也很高兴你没有讨厌我。”
  他们握手,特别默契且真心的,刘昕想如果要和冯凭这般自然的握手毫无芥蒂恐怕真做不到,想起那人,心里就又些许难受蔓延开了,这些日子,连联系都断了,莫非,真是成了一段遗憾了。
  有时候思念是种力量,在刘昕剥着虾咕的时候,大概是漫不经心或者心有灵犀,手就被刺开了,然后电话就适时地响了,她看见那名字竟然有几分激动,碍着自己心里的别扭和李桓在场,淡淡地接:“恩,在干吗呢?”
  冯凭靠在医院的窗台上,看远方,知道她出差竟然还是得于旁人的告知,他有小小的受伤,却不想让她知道:“在医院,你在天津?”
  “恩,你怎么知道?”
  “向医生说起呢,我是不是该问你,为什么走了也不告诉我?”
  她就把那句话冲出去了,丝毫没有经过大脑的:“你放我鸽子也没告诉我啊。”说完忽然就笑出来,觉得有点像小孩子赌气,然后那种奇怪的魔障似乎突然之间消失了,刘昕站起来走出包厢,站在小饭店的走廊上,“我想你了,但是,我不想给你打电话。”
  冯凭也笑着,声音轻轻的通过话机传过来:“对不起。”
  “这话你要跟我爸妈说。”
  “好。”
  “你要诚恳的道歉。”
  “好。”
  “下次可绝对不能迟到了,无论什么理由。”
  “好。”
  “不说了,我在吃饭呢。”
  “好。”
  “我在和李经理吃饭。”
  “好……你说什么?”
  她笑得花枝乱颤,觉得这世界原来还挺美好的,罔顾电话里有人在嚷:“你要给我乖乖的……”
  最后大概是觉得冯凭应该也嚷累了,才说:“就是朋友一起吃饭罢了,我挂了。”
  阖上电话,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一下精神抖擞,重新进包厢,李桓看她一眼,挑衅:“还真是恋爱中的女人,一个电话,就乐得跟中500万似的,我说刘昕,你要刺激我,也别这么直接啊!”

  22
  现在,总算看起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人生中顺风顺水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刘昕的眼前,听听课上上网吹吹小凤逛逛商场,停下来还有曾经的追求者请客吃饭,亲密爱人电话问候,她舒坦起来,就叹气,觉得太好命了。
  直到,接到老妈的电话,对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爸单位有个同事的侄儿子,刚从澳大利亚回来的,33岁,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她的头一下子“嗡”——大了起来,支支吾吾:“恩,我,还早着呢,那个,不着急,还有,总之,我回来再说啦……”
  她忘记了,还有很重要的人没有同意她的前景。
  李桓来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床上发呆了好半天了,同屋的女子开门看见李桓笑了一下识趣地走开,所以他站在她面前很久,刘昕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李桓终于忍不住出声:“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吃饭去,等着你呢。”
  她傻愣愣地抬起头来,一脸的迷离,才终于说出话来:“哦,你来啦?”
  李桓摇头:“我说你当初对付我挺牛的呀,也没见你扭扭捏捏的样子,怎么现在恍恍惚惚的?”
  “那个,有点事,我走神了。”她是不想说,觉得没有跟眼前的男子倾诉的必要,也觉得自己确实别扭的很不得劲,特别的不像自己,她去卫生间梳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想:要是恋爱闹到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挺没意思的,所以,有问题就解决,解决不了就想办法,理当痛痛快快的,这样子像什么?
  想通了,就舒坦了,再看李桓已经笑得很开怀,坏坏地问:“不是要把我卖了吧?”
  他说:“我舍得吗?再说了,我这样好的买家你都不要,你的胃口我担得起么?”说毕就帮她拿起包,“走,翠亨村那边有好吃的饭店,我踩过点了。”
  她于是随着他去,快到门口竟然看见还有一名女子等着,刘昕挑着眉毛端详那女子和李桓,觉得两人十分可疑,说话的口气就十分的阴险:“恩,那个,李经理哦不李老师,三人行吗?”
  他拍她的脑袋:“胡说八道,我小学同学,特地请我吃饭呢,我还说我带一个同事呢。”
  刘昕夸张的点头,向人家伸出手去:“你好,我是李经理从前的下属,现在是他的学生。”
  那女人也是笑着伸手,说话都是北方女子特有的腔调:“早听说你了,把小桓子整的挺惨,得,那边挺多人候着了,就等你们啦。”
  刘昕皱一下眉头:“不是鸿门宴吧?”
  “说啥?不是。哪能呢?”
  事实是,算不上鸿门宴,但好歹有点凑人拉堆的味道,那一群所谓李桓的朋友都有替他说情的嫌疑,到后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站起来敬酒:“谢谢兄弟姐妹们了,我和小昕姑娘估计没啥希望那个啦,人都有护花使者了,你们要是眼瞅着有和刘昕差不多的别忘了给兄弟介绍一下。”
  刘昕听这话觉得泛酸,有点憋屈的难受,又觉得李桓好歹也算个男人,头一个站起来举杯:“还真对不起李经理的厚爱了,你别记恨我,我干了。”满满一杯红酒倒进了胃里,坐下去的时候就觉得头开始发晕,抬眼正看见有个不大说话的女子望着自己,她朝对方笑笑,先是无意识的,忽然意识到什么,就更用力的笑笑,扯着脸皮,朦朦胧胧的觉得事情有点好玩了。
  后来那天她就多喝了几杯,离开的时候走路都飘,李桓和先前来接的叫金米的女人一左一右搀着她,她把李桓那边的手甩了,用力地挥挥:“我就跟着金姐好啦,李经理,你看见没,那边有一位小姐看了你一整夜了。”
  金米于是用力撑着她:“还真没看出来呀,刘丫头,这多酒都没把你眼睛蒙瞎啦,晓琳多瞟了小桓子几眼都被你瞧见了,我说李桓,人小丫头都瞧出来了,你还不去打个招呼?我俩在汽车里等你。”
  刘昕跟着一起说:“对,李经理,金姐会送我回去,你可以慢慢聊,聊什么都行,聊多久都行,我估摸着你不回酒店的希望都大大的有。”
  李桓站在她们身边,有点无奈地笑:“我说,你也太口无遮拦了,知道我宠着你怕了你也不能这么吃我啊?行,小米,你替我送她先回去,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她难得醉酒,好在没有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回酒店,不过这么个样子遭遇一个在酒店等了很久的人也是难堪的,刘昕醉得不厉害,就是酒气重,脚步虚,但脑子尤其地清醒,所以当她看清楚坐在大堂的男人的时候,一下子推开了扶着自己的金米:“金姐,谢谢你,我能走了。”
  那当时,冯凭也就看见她了,走过来闻到酒味,眉头微微蹙起:“怎么喝这么多?”朝她身后的金米点一下头,“谢谢你。”
  金米倒是个热心的,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愿意随便把一个喝醉了的女孩子交给陌生男人,往前走一步正好站在两人中间:“你谁啊?”
  他说:“我是……”
  “我男朋友。金姐,他特地来看我的。”刘昕抢话,就看见冯凭的脸上多云转晴,尤其的俊逸。
  他在电梯里吻她,激情四溢的,有点肆意的狂野和热烈的赤诚,她觉得头晕,胸腔里的气体慢慢地膨胀起来,涨得她浑身酸软,双手攀附在他的肩膀上,踮着脚,喘气:“有监视系统的……”
  他轻轻地笑:“你没喝醉吗?”
  “你想怎样?”
  “喝醉了就趁月黑风高,酒后把你收了。”
  “切。”
  他忽然贴着她的耳朵:“去你房间?”
  她跳开一步,刚好电梯到楼层,她就撤出去,像躲瘟疫:“房间还有人呢。”
  他于是假装无奈的耸肩:“我开车不远千里的来,想要看看我的女人,结果她喝的烂醉还拒绝我的求欢。”
  她捂他的嘴,给他白眼:“这些门的隔音不好的晓得吧?!叫你乱说。”隔一会到门口,又想起来,“你自己开车来的?”
  “那还能怎样?指望着住在你这里呢,你宁愿和别人同居。”
  “我帮你去开一个单间。”她打开门,室友看见她身后的男子表情有点怪异,刘昕就介绍:“我男朋友,来看我的。”招呼冯凭坐下来,看了看手表,又去给总台打电话,问有没有单间,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对着冯凭说,“你去大堂办手续吧,到了房间早点休息,不早了,明天上午我有课,你自己休息,下午我找你。”
  冯凭抿着嘴巴,过一会儿站起来,手忽然一使劲拉她出门,才狠狠的压低声音:“真要赶我走了?”
  “还能怎样?有人呢。”
  “去我的房间?”
  “色狼,不要。”
  “我没说干嘛你说我色狼。”
  “我要名声的好吧?”
  “刘昕。”
  “恩?”
  “我爱你,早点休息。”
  她愣愣地,看着他走开,半晌想起来追到电梯口,才来得及对这电梯门只剩一条缝的他的半张脸说:“我也爱你。”
  然后他的电梯门完全合拢,电梯下行,另一侧的电梯门正好打开,李桓走出来:“站在这里发花痴呢?还不回房间干吗?”
  她傻傻的笑:“嘿嘿,不告诉你。”
  “得,我都听见了,正巧刚才还在楼下看见我们那里车牌的一辆suv,你当我笨啊?!刘昕啊,我也就对着你笨。”
  她脑子转过来:“你咋样啦?经理,初战告捷?”
  “告你的头,我和人家坦白,就像你对我坦白,才发现原来不能回应别人也是很无奈和痛苦的。”他伸出大拇指,“谢谢你没有对我不明不白。”

  23
  好吧,尘埃落定。
  刘昕想,如果要用什么来说明自己的心情,大抵是这四个字。她的培训行将结束,冯凭为了拍雪山的景色去了川西的藏区,每日从电话里听他的声音都是疲惫带着兴奋,他说:“神仙住的地方。”
  她这么听着,就想: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就好了,让那臭小子领一个神仙回来在父母面前变个戏法,将一切安顿妥当。
  她打电话给二姐,那时候刘华在出差的车上,对着电话大吼:“没时间,等我回来再讲。”
  所以只好打电话给大姐,大姐多少大了那么好几岁,对着刘昕说话免不了的拿捏身份,到底是大姐啊:“干嘛呢?小丫头,想起我了?”
  “也没啥,好久没联系,想你了呗。”
  “别给我来这一套,说正事,不求着我你也想不起我,这道理都20多年了我要还不明白我就白活了。”
  “那么,直说了,我培训结束了要回家了……”
  “回家很好啊。”
  “可是,我妈要我相亲,都打好几个电话了。”
  “你想干嘛?说重点。”
  “这不是,有男朋友了么,上次说好去我家后来有点小变故,没去成,我妈印象老差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昕,不作兴这样的,男人怠慢你一次就要怠慢你一辈子的,你现在就这么好说话将来怎么过日子啊?”
  “姐——,我懂,这不就是上回他家里真有事,他妈病了,他……反正人也不是故意那样的。”
  “这个,我先持保留态度,你说想要我干什么?”
  “嘿嘿。”她笑,“你肯开口,我爹娘能不说好么?都说我们这一辈你最靠谱,大人不都向着你?”
  “弄错了吧?给我这么灌迷魂汤,连小淑女都晓得这一辈最吃香的是你二姐,那丫头的嘴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你找她才好。”
  “可你到底是大姐啊,你成熟稳重,多得人心,帮帮我吧?”
  “那得先这样,你让那家伙先跟我吃顿饭,我先考察考察,要不然我可不要随便帮你说情到时候损了自己的招牌。”
  刘昕对着电话顶礼膜拜,笑咪咪的:“行!谢谢姐,就知道你疼我。”
  她想:成功了一半。
  回去的头一件事情是去看看Lareina,用全新的身份,冯凭在电话里两边招呼,她独个去,没有半点扭扭捏捏的,老少见面就是眯着眼睛笑,老的说:“谢谢你来看我。”
  小的说:“应该的。”
  倒也的确是应该的,Lareina现在在家里休息,叫了保姆给刘昕倒茶,好的大红袍,可惜她觉着苦,问:“你身体现在感觉怎样?”
  “比原来好些,就是刀口有时候疼,还要定期检查。”
  她点点头:“要的,哦,对了,我买了山参。”
  Lareina忽然笑起来:“这个我现在也不能吃何必破费呢?估计是那小子叫你买的吧,其实都用不着,我就觉得得谢谢你,要不然我们Leo不定什么时候能定下来,现在我觉得真是都遂了我的心愿的了,我满足了。”顿一下,又说,“我给你看他小时后的照片吧?”
  刘昕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好,好。”
  结果就翻出大盒子的相册来,她细细看去,冯凭小时候光着身子的裸照,3、4岁模样剃了光头和一大群孩子站在一起,6、7岁的时候站在一座哥特式教堂的门前,10来岁的时候学者装深沉趴在一辆旧款车的侧门上,从小到大,好像就看着一个小婴儿变成少年然后终于长到现在的俊逸模样,心底竟然有点悸动。
  合上相册,Lareina轻轻叹气:“有时候啊,我觉得他就还应该是抱在手里的模样,跟着我出国的时候,才6岁,眉眼都没长开,就知道在飞机上哭。”
  “……”
  “后来在国外混熟了,大学里开始玩摄影,和几个朋友去中非,回来的时候真跟个黑人差不多,真是叫人心疼,可他也就是那次真上了瘾。再之后,回国几次,突然对我说“我们回国去住好不好?”我多惊讶啊,他大概是随着我的想法的,到底不是那边的人,到底根在这里。”
  刘昕听着,觉得冯凭的形象就那么丰满了起来,不是自己看见最初的孔雀的样子,也不是偶尔别扭的时候臭屁的样子,不是那个会焦虑会追逐自己的男人,而是一个人,在身边,比比皆是却又全部不是,她想:他独一无二。
  告别准婆婆,才出了门就接到爱情热线的追踪,问她:“在干吗?”
  她偏着头和所有恋爱中的女人一样无聊地反问:“你猜呢?”
  “这怎么猜得到,在家吗?还是在公司?”
  “都不对,刚看了你妈妈,你不是催着我帮你去看看么,这还猜不到?”
  “她怎样?”
  “好多了。对了,还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裸照呢!”
  “切,这下被你看光了,说了什么?”
  “没什么,说起你主动提出的回国,我纳闷呢,人都往国外飞,你怎么就这么爱国又飞回来了?”
  “哎,这事儿长了,主要是那阵子看Lareina经常对着我那教授爸爸的照片发呆,刚好我借机回国的几次打听到我的老爹还是单身,所以就提出来了,我想也许在我长大之后能重新有个完美的家庭也未可知。”
  刘昕“恩”了一声,忽然想起点重要的事情来:“那么,你现在的国籍呢?”
  “怎么,担心了?”
  “我总该晓得我要嫁给哪个国家的人吧?”她说出口,忽然停住,尴尬地想:完蛋了,说出来了。
  冯凭是很能抓住重点,哈哈地笑:“肯啦?我还担心你多么折腾我呢。”
  她哼哼哈哈地说了几句然后再见刮掉,才想起来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刘昕升值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回单位报道的第二天被老总叫去谈话,当然了先是代理大区经理,代理这两字啥时候摘掉是个问题却不见得是个大问题,迟早要被摘掉的,然后隔几天会议上正式宣布,她就算是走马上任了。
  刘昕坐在李桓曾经坐的办公室里,往窗外看看,觉得景色并没有自己从前揣摩的那么震撼,倒是工作量和自己恐惧的十分接近。
  李桓发来电邮,传了一些从前的经验,她是感激的,所以回复:thanx a lot!
  那时候她想:李桓这人亦师亦友,真不能算个差劲的人。
  然后时间那么晃着,过了两礼拜,她对手头的事情也开始入门了,回家就早了些,所以那天,秋风吹得人舒舒坦坦的,傍晚的夕阳在晚霞中渐渐的化作红色的回忆,她打开家门,看见两个陌生人,她妈妈朝着她说:“哟,回来啦,来来,这是你爸爸的朋友张伯伯,这是他儿子,张博年,刚从澳大利亚回来,是那个什么西澳大学对吧?”
  那男子站起来,笑笑:“是的,UWA,西澳大学,你好,我叫张博年。”
  刘昕的头“轰”一下大起来,手是伸出去的,心里在恨恨地想:破桃花,烂桃花,该开的年头不开,今年就使劲开,我要那么多桃花发神经啊?!

  24
  这个世上的事情总有转机,刘昕心里愤恨表面应酬其实当着客人的面很无奈的时候,桃花先生说:“小昕,对了,我刚回来,正好打算买保险,方不方便找个时间单独谈谈?”
  那一句天杀的“小昕”啊,多么温柔,配合目光足够当电蚊拍用了,不过做娘的很识相,说:“干嘛还要找时间?去吧去吧,到刘昕房里去,好好聊聊。”
  所以两个年轻人得以拜托那种恐怖的相亲气氛,阖上门,就是另外的空间,刘昕很急不可耐地解释:“对不起,张博士,我有男朋友的。”
  男子就哈哈笑起来了:“我不是来问你保险的事情么?”
  她把眼睛睁得很大,有点莫名其妙:“啊?!”
  “你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小昕,我可真不想指责你自作多情。”他坐在她的床沿,夹着二郎腿,顺手拿起床头的《小时候就在想的事》来翻几页,“你看这个?”
  刘昕多少有点恼羞成怒,把书夺过来:“看这个怎么啦?!”
  “没什么,挺好的,小豆豆的故事,对了,不给我介绍你们公司的产品吗?我可我爸说你是新晋升的领导,把你夸的跟花似的。”
  “那得看你需要怎样的保险,我不能瞎推荐。”她觉察到那些微妙的东西不存在彼此之间,放松下来,“说吧,你需要怎样的?还是保险是个幌子?”
  “哈,果然聪明。”翘起的大拇指就这样几乎凑到她的鼻子上,“这样说,我也不是来相亲的,若不是刚才见你看见我一脸的悲愤表情,我倒还真担心。”
  她想,自己哪里悲愤了,顶多也就是无奈,这人估摸着在国外也呆久了,脑子呆坏了,干脆就不说话,看着他。
  张博年还偏偏不说正题:“小昕,咱俩小时候一起玩过你记得不?”
  她摇头:“不记得。”
  “那是,那时候你才小萝卜头一个,基本上就是被我们呼来喊去的,小丫头片子。”
  她咬一下嘴唇,终于不大能忍住,开口:“张博士哥哥,小萝卜头是在监狱里的,还有,小丫头片子咋啦?”
  “得,你真女权,我怕了你,我就想带领你回味美好的小时候的事,可你忘记了,我就只好帮你回忆一下……”说到一半,望着她,忽然停住,过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你不记得我,你记不记得那个帮你扎小辫子的于影?”
  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就明白了来龙去脉,阴险地笑起来:“哎呀,哥哥啊,我可都记起来了,小时候在单位花园里面让我跳下来但又没接住我的人就是你吧?!于影姐,你胃口不小啊!!”
  他点点头,又转头看窗外:“她离婚了,这事儿还是几个老同学在网络上同我说的,我也不瞒你了,我爸妈都知道我的心思,可就嫌弃人是个离过婚的。你得帮帮我,我也不要你为难,免得到时候还影响了老一辈的情分,约会一次,就说我是个书呆子根本不值得相处吧,要不是碰上你,我还真不会说这话,估计真得装书呆子,帮帮我,小昕。”
  她想一秒钟,歪着头,终于点头:“行!可这事情不兴剃头挑子一头热,还不知道于影姐的想法呢,在我看来,她要是能看上你才是你的福分,她多出色呀?!”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点头:“算你说对了,可我要是不试一次,真要后悔一辈子了。要是输了,哥哥我就修身养性,找个好闺女,安分过日子。”
  刘昕很不客气的拿书砸他:“什么人哪!!!”
  张博年做彭心状说:“你那男朋友,什么时候约出来,吃个饭也给哥哥鉴赏鉴赏,看看什么样的男人把我们这么如花似玉的小昕妹妹夺走了。”
  刘昕就突地一下记起来:“我记得你了,真记起来了,你也是四中读初中的吧,那次你们初三毕业晚会,你演那小品,东施效颦,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他点点头:“算你记性不差。”
  “怎么那么多年还这么腻味呀你!”
  ……
  战略联盟就此达成,两只手握在一起。
  晚上刘昕在电话里把这位桃花哥哥的事情说给亲爱的男友听,他在那头怪声怪气:“我不在身边,你就答应同别的男人约会,对得起我吗?”
  她嘿嘿一笑:“你还给人家拍游装的照片呢,我也没说什么呀!”
  “我那是艺术。”
  “我这是人情。”
  “我是工作。”
  “我是帮忙。”
  “我把那些模特当作东西。”
  “我把那位先生当作哥哥。”
  他终于语塞:“完了,说不过你了,你呀,只能约会一次,听见了没有。”
  她就点头说好。
  他于是继续恶声:“回来得把我们的事情解决了,不能这样下去了,太不光明正大了!”
  “谁让你失约来着,怪我啊?!”
  他只好叹气:“帮我在你爸妈面前说说啊,不能一棒子打死我,我也是不得已不是?”
  “要是你不是不得已,冯先生,你觉得我现在会和你通电话吗?”她总算有了大大地扳回一城的感觉,笑容绽放在嘴角自己都没觉察到,“幸好你是不得已。”
  当然了,答应别人的事情自然是要去做的,刘昕第二日同父母告假,说:“我和张博年一起去看话剧。”
  看话剧啊,对年轻人来说多合适?电影员太黑,暧昧;逛商场太亮堂,俗气——何况还能一起吃个饭,再没比这听起来更好地理由了,所以爹妈很自然地答应:“去吧去吧,好好玩。”
  他们没去看话剧,事实上连话剧的票都没有,那场著名的戏的票被黄牛抬得老高,相当得不合适,所以两人就坐在剧院边上的必胜客里,叫了饮料和食物,他说:“我最不喜欢吃这些外国烧饼,不好吃还贵,哪里比得上我们自己的烧饼实惠?”
  她说:“这位哥哥啊,我还就喜欢这个,喏喏,夏威夷风光,知道什么是夏威夷风光吗?可别说是菠萝和火腿,是甜蜜和过瘾,懂不?”
  张博年怪怪地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真那么好吃?我从没觉得好吃啊?给我一块,哎,你给我一块啊……”
  其实是很高兴的,听他说起见过的趣闻,某次惊现的泡沫海滩,做论文的时候跟老外意见不合打赌输了就要替人买花花公子的杂志,等等等等,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刘昕喝着汽水,很舒坦地打嗝:“大哥,祝你成功喽!”
  ……
  回家依旧是要装的,看见二老端着殷勤的脸,她的脸就垮了,特无奈地扯扯嘴角,问爸爸:“分光镜做什么用的?”又撇撇嘴,问妈妈,“金属光谱理论是什么?”
  两个大人一头雾水,她走进房门,留下话:“我要多读点书,他说的我都不懂,我打算读硕士了。”
  ……
  “这事儿成不了,这事儿成不了了。”后来刘昕出来贴在爸妈房间的门上听见这么个片段的话,捂着嘴巴笑,乐啊。

  25
  冯凭说他要回来了,刘昕对着电话“呀”了好半天,冒出第二句话:“我去接你。”
  她去接他,没搞明白谁是谁,头发长了很多,包括胡子,他说:“那地方很原始,我后来发现我这样也很艺术。”说完侧过头要亲她,被刘昕一把推开:“滚远点,野人。”
  冯凭跟她坐在出租车里,喟叹:“我还以为会有个美女开着香车来接我,却想不到还要出钱打车。”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加一句,“你去学车吧?好不好,刘昕。”
  刘昕心里头惦念着怎么让身边的男人完全被爹妈接受,皱着眉头,没对冯凭说的话太在意,胡乱点个头:“好,好。”
  他就继续:“那就去报名,尽快啊,让我也享受一把老婆开车接我的感觉。”
  她这句听清楚了:“去你的,我还没点头呢,我爸妈也还没点头呢,你别得意太早了,到时候叫你哭。”
  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头往后靠在坐背上:“别这么残忍,你舍得吗?”
  她就不再言语,觉得这气氛挺好的,出租车开的很稳,窗外的天色也蓝,她慢悠悠地缓过神来,看他的衣服居然是中式的系扣绊的款式,笑:“说起来,你这人从我认识到现在还真的中国了很多。”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第一,我本来就是中国人,我没有冒充假洋鬼子;第二,你知道越深入越喜欢,譬如你,譬如祖国。”
  ……
  刘昕给大姐打电话了,听到调侃:“哟,总算知道打电话给我了呀!是不是男朋友回来了?”
  “还是大姐聪明,你上回可答应我了,要帮我的,别出尔反尔了。”
  “能忘吗?就算忘了你也会帮我记起来,行了,今晚我就有空,你给他招呼一声,再来个什么状况就是观音菩萨也帮不了他。”
  ……
  跟冯凭打电话,连续三次,都是为了确认晚上赴姐姐的约会,直到最后,我们的男主角终于不能忍住:“行了,我不会把一个错误重复两次啊,何况Lareina现在身体很好,她目前最大的希望是我能早点把你娶进门,让她喝媳妇茶。”
  刘昕听这个“媳妇茶”,忽然想起电影里如花给婆婆献茶,“嗤”一声笑喷出来:“别扯这个,记牢了,我大姐,不是你见过的二姐……”
  “行了,快要刻在脑子里了,大姐,不喜欢太乖张的个性,太夸张的造型,所以我把头发剪得特别清爽,胡子也刮了,我会穿衬衫打领带,行了吧?”
  “Ok,够了。还有,别忘记送个礼物,那个……”
  “Lareina呢,已经准备好了Opium。”
  “就这样吧,那就……”
  “晚上见。”
  冯凭其实很忙,他发现在川西的一张照片印出来之后有一种不可意想的感觉,仿佛当时抓住什么,又确定不了,所以他准备把一套照片全部印出来,好把那种强烈的感觉完全导出,用最适应的方式抓住。
  怕忘了约会的时间,把手机开了闹钟,4点半,估计那个点准备一下出门正好。
  天晓得,到四点半,还有几张曝光不够,他皱着眉头,考虑自己要的那种效果和刘昕的殷切,眯着眼睛权衡,还是走出暗房。
  换上衣服,朝他的母亲笑笑,拥抱她。
  “Good luck。”
  ……
  他在刘昕的公司楼下老远看见她站着,把车稳稳地停在她身边:“小姐,你也忒心急了吧?这么想嫁我?”
  “得,让你贫,快走吧。”
  边开车边深情告白:“我可跟你说,我今天为了你的约会把两张很好的片子毁了,我从来没做过这事儿,你要知道,我对你多好,你对我多重要。”
  被刘昕一句话顶回来:“对,很重要,比两张照片还重要呢,多不容易啊。开你的车吧。”
  “你可别看不起两张照片,好的照片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看刘昕抿着嘴巴,以为她不高兴,“嗨,你别这样小气啊,我随便说说,照片怎么能和你比呢?”
  刘昕还是不说话,他干脆停下车,总算捕捉到她的深呼吸,哈哈大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软脚虾,看着厉害,其实,嗨,犯得着紧张成这样吗?我都不紧张。”
  她用拳头拍他:“你知道什么?我姐告诉我妈了!”
  “啊?!”
  好在刘昕的父母其实并没有在场,我们的女主角对她的大家嗔怪:“你怎么会说出来呢?”
  “傻啊你,总是要讲的,我帮你给叔叔婶婶打个预防针总是好的。”然后转头看看冯凭,“你要用一瓶香水换走我一个妹妹吗?”
  “姐……”他笑下。
  “我还不是你姐,注意称呼。”
  冯凭没料到大姐这么难说话,看她板着的脸倒不敢把心里的想法倒出来,譬如“这是刘昕的事情与你无关”之类,一时间就有点凝滞,刘昕左右看这两人,拍拍大姐的手臂:“姐……”
  “行了行了,反正你俩的事情叔叔婶婶也了解了,我呢,不过是预审,终审不在我,况且,我也不熟悉冯先生,你总该让我们全家都放心吧?做一件叫人信服的事。”
  冯凭瞪着眼睛看了这位大姐许久,终于笑起来:“好,给我一个星期。”
  ……
  吃了晚饭后刘昕问他:“你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让我爸妈相信呢?”
  “你只消等着,看我就好。”
  刘昕的父母这次十分地沉得住气,在她面前半字不提冯凭的事情,反倒叫她很不畅快,好几次想要脱口而出问清楚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这样若无其事?可是咬着筷子,吞吐几次,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于是一个星期,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每个人都波浪暗涌。
  好容易熬到那天,刘昕到下班都没接到冯凭电话,实际上,几天也没有见到他,百无聊赖地下班,在开门的一刹那愣住,听见笑声朗朗,意外地发现Lareina竟然在客厅里端坐着。
  她愣愣地:“Lareina?你怎么会在?妈……”
  “才回来啊?”她妈妈照旧那波澜不惊的脸色,“看见长辈怎么能直接叫名字?真没礼貌。”
  “小昕很好,真是难为她了,我那儿子什么都不懂,从小呆在国外,很多这里的礼貌一点不了解。”
  “那倒没什么,上次为了你生病的事儿我们其实也是理解的,就是……”刘昕听见妈妈拉长这一句,忽然觉得无边紧张,过一会儿听到,“就是太忙了。”
  女主角很傻地跳起来:“妈,说忙,我也很忙啊!”
  然后,看见她妈要打死她的表情。
  还有,未来婆婆微微的笑,她想:我说错什么了吗?
  Lareina过了一会儿站起来,对刘昕的妈妈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去见一个朋友,就先告辞了,这个周末晚上我请你们一家吃饭,算是为孩子的事情商量一下,也是为我那个臭小子挣点感情分。”
  她妈妈匆匆的走过来:“不吃饭吗?我都做了,吃了饭再走。”
  “真有事,对不起了,周末西延阁,我已经订了位子了,你们可一定要到。”
  “行行,那你慢走,小昕,还不送送?”
  等到刘昕送完回来,她妈妈才神秘兮兮的凑过去:“看在臭小子的娘的份上,我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刘昕还没对这句话有深刻反映,看见妈妈拿出一个礼盒,打开来,很漂亮的翡翠项链,对女儿说,“传家宝都拿来了,看来对你挺看重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凑活着可以我和你爸就不反对了。”
  她喊出来:“妈,你怎么这样啊?!这不见钱眼开吗?”
  “去去去,死丫头,把你妈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是看中这条链子,我是看中这条链子代表的意思,说明对方是诚心诚意的,你是我生的,几斤几两我清楚,能这么看重你我就满意了。”
  刘昕点头,若有所思:“恩,妈,你们不是嫌弃是个拍照的来着?”
  “这年头,人好,能赚钱养家,做什么,只要不犯法,我和你爸也不是老古董。”
  晚上她把这些告诉冯凭,对方也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她于是继续:“世上只有妈妈好,对吧?”
  他呆了一下,回答:“我一直以为Lareina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26
  冯凭没有想到会在影楼见到父亲,他转个身,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抬头确认,却看见父亲的脸,对他说:“有空吗?我们喝个茶。”
  他点头:“好。”心里腹诽:最不爱喝茶的。
  出门拐弯左脚有一家茶楼,很是出名的,红茶绿茶乌龙茶普洱茶,但凡叫得出来名字来的,统统能端上桌面来。
  冯教授点了雪水云绿,问儿子:“你要什么?一样如何?”
  “prefer black tea。”他转头,对服务生,“大吉岭红茶,谢谢。”
  “在国外呆了几年,老祖宗的东西不习惯了?”
  “事实上,我最近在看国学的书,我觉得这年头在国内或者国外无非是环境不一样,要紧的是这里。”他拍左胸,向父亲微笑,“爸,什么事?”
  “好啊,有自己的想法好,我听你妈说你准备结婚?不准备和我商量一下吗?”
  “我会请你出席喜宴,商量这事情属于另外的效应,你们离婚不也没有和我商量?”
  “哎,那么如果我们复婚呢,要不要和你商量一下?”
  冯凭正在喝茶,听到这话猛地呛到:“really?Lareina答应吗?”
  “看见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尤其是看见她生这样的病,我很难过,也觉得对于你们母子,很抱歉。你知道,年纪轻的时候,终归比较把自己看的重要一点,到了现在,才晓得要把身边的至亲看的比自己重要些。”
  他听着,把手一摊:“我没意见,事实上,我乐见其成,我祝福你们。”
  “这样的话,真不像儿子说的。”老头喝口茶,“那么我说句做爹的说的话,要准备好了然后结婚,婚姻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我明白,我在努力。”
  “那就好。”
  冯凭想,很认真的:自己需要一个家庭,完整的,安全安静又不失乐趣的,可以在很远的地方也执着思念的地方。
  最幸运的是,他已经找到这个地方。

(全文完)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博主已隐藏评论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