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影:藏爱

(2008-12-03 10:00:16) 下一个

  楔子
  如何告诉你 我受折磨的心 因为爱着你 为爱而恐惧
  什么是真爱 有没有期待  靠近你身边 温柔涌心田
  爱曾经那么的冷 爱曾经那么的疼 我总是绝望地绝望地等
  希望有个人来爱 付出了又怕伤害 只好拼命把爱藏起来
  你的吻那样的纯 你的话那样的真 爱情的花已经要盛开
  如果你和我有相同的爱的感觉 请你珍惜我的真感情
  如果你和我有相同的爱的感觉 请别放弃我的真感情
  ——许景淳《真感情》

  C城,南郊帝景名居。
  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开启缠绵一夜。
  未曾想过去刻意营造什么,新房内的一切倒是温馨梦幻得理所当然。
  浅橘色的灯光越过精致简约的流苏淡淡洒下来,细碎灯影如溪水一般在米色抱枕上轻晃缓流,似情人之手抚上巨幅婚纱照,万千缱绻。
  “呼……结婚比上班还要累!简直是酷刑!”
  送走闹新房的损友们,我野蛮地抓下用来盘发的绢丝头饰,粗鲁地踢掉高跟鞋,倒头便瘫在床上无力的呻吟。雪白如絮的软褥啊……累整天的我垂涎许久,至于身上的新娘套裙是否会压褶?管它哩。
  两秒后,我身侧的半个床位稍稍下陷,一只手打横绕过我的腰。
  “是啊,确实很累人。所以,一辈子折腾这么一回就好了。”半附和半感叹,别具深意的低语自耳畔传来。
  “唔唔,有道理。”靠在熟悉的怀抱中,嗅着清爽的柠檬香,人有些醺然,我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不清,“那就一辈子一次吧。”
  伴着我懒洋洋的声音落地,搁在我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有力地把我揽得更实拥得更牢。
  我转身抓住腰上用力的“魔爪”,回头端详这位刚由“情人6.0版”升级到“老公1.0版”的男人:英挺如剑的眉,深瀚如海的眼,坚毅如山的鼻,他总是这样好看!不公平,为什么同样是累了一天,他神采飞扬,我奄奄一息?这也分男女有别么?
  “一辈子只一次!好!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你还说过不守承诺的人会遭五雷轰顶,对吗?”醇厚好听的声线,强硬又不失温柔。
  我知道他在向我索要承诺,此刻他黑亮的眼眸映着我的影子,专注深情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哎,认了认了,既然中了他的魔,我早就义无返顾:“是,我说的,一辈子只这一次。”
  “呵呵,”得偿所愿的满足笑意爬上他俊朗的脸,“我突然发现,签下你的一辈子比我签任何合同都来得艰难!”
  合同?
  我失笑,婚姻与合同没有可比性吧?合同有履约期限,婚姻没有。
  “大笨蛋。”我轻嗔,抬手贴上他的脸颊,指尖意外地探到他眼角的些许湿意,手蓦地震住,心瞬间被涨得满满当当。都说女人的眼泪是男人的珍珠,其实男人的眼泪原也是女人的珍珠。
  “小傻瓜。”
  他抓住我放在他脸上的手,取笑道:“你知道为了这一天我预先垫付了多少合同保证金吗?我得好好算算。”
  “听起来我好象欠你很多。”
  我稍稍撇嘴,真是笨蛋!亏他学的是统计学,竟然不懂投资要看风险。
  他点点头,眼中笑意流转。慢慢的,线条明朗的五官在我眼前放大,直至温热的唇触上我的额头。
  “连本带利是不少,可谁让我偏偏喜欢你呢?”
  偏偏?
  很意外的,我的泪涌了上来。世上究竟有多少“偏偏”无从解释?脑海中太多回忆在翻腾,促使我把头埋进他怀里,垂下眼睑将要夺眶而出的泪生生锁住——这么美好的日子被眼泪破坏我会鄙视自己的。
  “是啊,谁叫我命不好,偏偏遇到你,只好将就了。”他低哑地笑,胸膛起伏得厉害。
  什么?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收拾起柔软心绪,我骄傲地抬高了下巴:“既如此,你肯定不介意我分期付款慢慢还啰?”
  他挑高眉毛佯做思考,狡猾的星芒自眼底一闪而过:“加上利息的话,不介意。”
  哟,这时候他这么会算帐?
  我好笑地昂起头,他顺势低头吻住我,最后一个“意”字在彼此的口中消逝。
  “唔……”
  有些猝不及防,我却没有挣扎,乖顺地抬高手臂绕过他的颈做为回应。
  绵密深情的热吻在我身上游移,所到之处烙下燎原的火种,点燃了爱情的全部,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轻轻地盍上眼,我放任自己迷醉于温暖的云端,思绪漂浮:利息就利息吧!相知相爱的两个人,谁欠谁、谁还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幸福属于两个人,未来“我们”要一起走过。
  “我们”,呵呵,我突然间发觉这个词是如此的动听。
  但愿路长情更长。
  窗外,皓月繁星相映璀璨生辉,屋内,两颗心誓言相依不离不弃。
  夜已深,爱正浓。

  第一章
  初秋,C大校园。
  时已入秋,酷夏的闷热潮湿感不再,奈何午后烈日的余威仍旧是那么的迫人。空阔的广场上略带潮湿的热浪猖狂地升腾着,喷水池边的瓷砖围栏泛起点点白光。
  我双手环抱文件袋从学院大楼里出来,随同恒宇、欧阳朝着礼堂方向去。穿过第三教学楼前的林荫道,两旁繁盛的树荫竟如天然氧吧——莽莽树林挡住了骄阳似火,茵茵碧草生出了舒爽凉意。
  嗅着清新湿润的空气,感受徐徐秋风拂面,我忍不住轻喟一声“好凉快”。可惜,这份惬意感觉没能保持太久,待我们迈入礼堂大门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平日门可罗雀的大礼堂里竟然座无虚席,此刻连过道和后面的走廊上也站满了人。放眼前望,黑压压一片人头晃动,意料外的火爆场面令我萌生去意。
  如果不是确定全校能够容纳千人的大礼堂只此一个,如果不是看到主席台正中拉出横幅:“第X届亚洲杯高校辩论赛C大赛场”,我会以为自己误闯了某位明星的FANS见面会。
  想来这也是大学校园生活过于单调无趣的明证之一:除了考试恋爱上网吃饭,学生们一腔热血着实没个发泄的地方,有场辩论赛正好倾销过剩的激情。
  “恒宇,欧阳,这边。”
  关浩文站在观众席右方第二排挥手,未免惹来他人的艳羡与非议,我们三人快步过去。特权呀,那些座位都是利用学生会职务之便预留的。
  “怎么这么晚?”曹萌递过来几瓶矿泉水。
  “林非,”陈帆拿起座位上的提包,努嘴示意我坐到她旁边:“薛老师给你们下了什么圣旨?”
  温文尔雅的恒宇一面侧身让出通道给我,一面给大家解释:“学生科通知我们着手准备秋季运动会。一大堆任务宣布,走不掉。”
  翻看时尚杂志的颜晓铃闻言立即抬头:“不是吧?学生科越来越偷懒,连这些也交给我们做?锻炼人不是这么锻炼的吧!”
  “有没有搞错!文体处的人拿工资做什么的?”紧跟着抗议的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韩晓,“运动会?哼,这次不知道要用多少宣传板!先声明,我没经验,还是运动白痴。”
  “呵,韩晓你放心,累不着你,也累不着大家。”
  欧阳笑得气定神闲,出言安抚众怒:“这次我们和研究生院合作,那里多的是能人。刚才恒宇跟李主任提过了,我们这边学生会刚换届,大一大二新生占多,难顶大梁。所以要求研究生院多多出力,能者多劳嘛。”
  “那还差不多。”颜晓铃如释重负,粲然一笑。
  “倚小卖小”确是条明路,其他人也都松口气表示“提议收到”。
  我在陈帆和钟寒的中间坐下,看着别人上窜下跳的忙碌也没受到半点儿感染,依旧意兴阑珊,心里止不住地懊恼:早知这里是这么嘈杂,我就直接回宿舍去了。
  “哎……”
  百无聊赖的我开始打量整个礼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椅侧扶手,琢磨等会儿该从哪道门溜出去才不打眼。
  大概是我过于专注于寻找“出逃”方位,坐我右侧的古典美人突然开口:“林非,既来之,则安之。你不觉得在装潢高档的五星级礼堂还能看到狗打架,实属难得吗?”
  啥?我扑哧一笑,同时听到周围一帮人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钟寒就是钟寒!把辩论会比做狗打架你要算古今第一人,精辟!哈哈!”我来不及表示赞同,阳光型少年关浩文就抢先拍手叫绝。
  “关浩文,你怎么那么激动?不知道还以为是你打架了呢,哈哈!”韩晓仿着关浩文的口气调笑,众人更是笑不可抑。
  “你们说谁是狗呢?”
  冷不防后排有人插话反驳,地道的冷言冷语:“参赛的全都是研究生院的精英,而且叶学长也会参加。他们怎么会是狗?没本事又不懂得欣赏,浅薄!”
  听声音我知道是电子学院的组织部长。什么名字一时忘了,只记得她出名的傲慢,平日待人也很刻薄。能让眼高于顶的她尊称“学长”并出头维护者,全校除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研究生院学生会主席叶晨,我不做第二人想。
  不过,谁要觉得别人浅薄,九成九是其自身涵养不够。熟悉钟寒的人都知道,她素来犀利但对事不对人。一句玩笑罢了,不清楚状况便贸然斥责,显见这位同学患了“保护偶像综合症”。
  我笃定没人理会她,脸上笑意不改。果然,钟寒不屑一驳,关浩文浅笑置之,韩晓充耳不闻转头同欧阳说话。
  约莫过了一分钟,后排又有人发话:“有叶晨出马,今年我们一定能拿冠军。等着看吧,最佳辩手他当仁不让。”
  耶,这次可听不出来是哪位高人了,我回转头,认出那男生是人文学院的团支书。不由暗忖:能让堂堂一个大男生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嘴里说着赞美的话,那个叶晨还真是了不起,居然到了男女通吃、来者通杀的地步?
  想想我在C大所听到的校园风云人物,恒宇,欧阳,浩文……谁不是人中之龙?我承认他们优秀过人,但众人心目中的叶王子叶偶像,我与他尚未谋面就早生反感。原因很好推测,我喜新厌旧、我自命不凡,除自己外极度讨厌别人反复说同一件事,赞同一个人。
  左不过一个男人,有必要吹得那么神么?据说他家世显赫,才华惊人。这年头流行“子凭家贵”,富家子弟中稍微出色者通通会被赞上天。真真是舆论误人!此种现象的“普及”与时下的电视小说脱不了干系——虚构夸张的情节使得大众深信富家子弟即使不是王子,也有白马潜质,忘却“自古英雄多磨练,从来纨绔少伟男”的警世名言。
  正想着,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我看向入口,说曹操曹操到:嘉宾、评委、主持人、辩手等等“重要人物”自礼堂右前门鱼贯而入。
  这种时候坐前排最大的坏处便彻底暴露了,那就是过于接近焦点中心。一时间劈里啪啦的鼓掌声、高低不一激动的呼喊声、前后排情绪高涨的“窃语”声……纷纷响起荼毒耳朵。
  “喝!今年校队的服装不错啊,够气派!”
  “诶,左手边第一个就是叶晨,是不是很帅?”
  “早看到了,那个S大的二辩也不错,眼睛很迷人,感觉会放电。”
  “嘁,不觉得。哪有我们学校的两位学长好看?尤其是叶晨!”
  “那是。C大尽出俊男美女,引领校园潮流,哈哈。”
  “你少贫了,听说S大的四辩是他们的校花,看起来很普通啊。”
  “不会吧,那样也算校花?和柳眉比差太远。”
  “也对,柳眉穿西服蛮漂亮,和叶晨站一起很般配。”
  “怎么会?象叶晨那种人,谁站他旁边都只是陪衬品。”
  “……”
  “……”
  评头论足的对话令我啼笑皆非,开始怀疑这里是否是“校花校草选拔大会”,连带质疑高校教育水准?帅和美能够当饭吃吗?如果能,我也会感慨一番,绝对比他们用词更肉麻。
  临近开战,台上众人各归各位,台下的沸腾慢慢冷却。
  阿弥陀佛,我可怜的耳朵终于得以休息了。拧开矿泉水盖,抿了一口,我打量着台上众人,包括那位“叶学长”。
  凭心而论,他的确有本钱做王子:剑眉朗目、一表人材,加之身穿辩论会特制的西服,更显器宇非凡风度翩翩。
  嘴快的陈帆看够帅哥,侧头过来给予肯定:“这个叶晨,眼神深邃、目光坚定、气度自信,难怪行情那么好。”
  钟寒不以为然地笑笑,泼她冷水:“听说深邃者大多狡猾,坚定者大多固执,自信者大多沙猪,也不尽是好事吧。”
  “喂,你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陈帆咬牙切齿地瞪她。
  “呵呵,别上面没开战,你们先辩起来!”我看着陈帆的夸张表情而失笑,插话道:“你安静点吧。”
  五分钟后,辩论赛正式开始,主持人庄重地宣布辩题——“现代社会男女竞争是否平等”。
  惟恐天下不乱的陈大小姐再次把头偏过来:“林非,有好戏看哦!我们是正方,你说叶晨象是承认男女平等的人吗?”
  我瞥她一眼,缓缓摇头。
  很多“灰姑娘”都期待王子是平等主义者,最好象“宝哥哥”那般推崇女权怜惜女子就堪称完美了。但我深信一个人的成长背景以及自身条件决定思想,被人追捧成为习惯的“万人迷”,不自大不自负就值得称颂了,怎能再奢望其他?
  所以我对陈帆说:“我只知道如果我们赢了,证明他虚伪;如果我们输了,证明他地道沙猪。你想看哪种结果?”
  钟寒纠正我:“错!现在不是我们想看哪种结果,应该是,叶晨赢了,这里会心动一片;输了,这里会神伤一片。”
  呃,不错不错,这种说法相当符合实际。心动乎?神伤乎?辩论结束自有定论,我比较在意过程,也好奇众人眼中的天之娇子的论辩能力,于是洗耳准备恭听。
  叶晨身为一辩,率先站起来为正方破题:“众所周知,人类世界由两性共同组成……人类历史的第一页,两性就构成一个和谐有机整体……母氏系社会,女性独领风骚,被尊奉为女神……父系社会,男性跃居人类高峰,女人沦为‘女奴’……舒婷曾为‘女神’哀叹:‘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一晚。’由此可见‘女奴’的人生固然悲惨凄凉,但‘女神’的命运也并不令人艳羡……进入现代社会,男女两性达成共识,只有相互平等相互尊重,携手并进共同发展才是人类真正的幸福。基于这样的共识,我方认为,现代社会男女竞争是平等的。”
  啪啪啪,礼堂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叶晨不愧是辩论高手,一番开场白引经据典且逻辑清晰。他发言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一抹优雅温和的笑,使人如沐春风,害我也差一点被愚弄。之所以说“差一点”,归功于我的座位得天独厚,视线角度刁钻。
  叶晨落座低头那一瞬,我清晰无误地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完全被沉稳疏离取而代之,是那种不为现场氛围所动丝毫的沉稳和事不关己任由他人兴奋的疏离。等他再次抬头,即刻恢复温和专注的王子形象。
  啊噢!这种演技,好莱坞没请他参选奥斯卡简直失策!是虚伪吧。口中一套言论漂亮好听,除了他自己,谁清楚他心中所想是否是另一套呢?
  几分钟后,反方辩手陈述观点完毕,比赛进入自由辩论阶段。其间叶晨风头出尽,导致S大的二辩心怀不甘点名质问:“根植于现代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中的男权文化是男女竞争不平等的根源,不平等的根源既然存在,不平等思想也就是扫不掉去不除的。沙猪男弱质女的电视小说成为滥觞,都是男权文化之过。女性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弱者、始终是第二性,我想请问正方一辩,这是平等的表现吗?”
  问得好!字句铿锵有力,矛头直指要害,我的兴趣完全被勾起来,等看叶晨怎样接招。
  叶晨想也没想,在全场的目光注视下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对方辩友口口声声男权文化同第二性,分明带着性别歧视的眼光看待女性,或者正是你觉得女人是弱者?”
  全场哄笑,叶晨也笑,看来满意这种效果,他再接再厉:“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我们不能要求不平等思想完全消失掉,但有这种思想的人将越来越少。现代社会竞争机会是平等的,规则是一致的,结果必然会是公正的。在现代社会中,两性应有一个共同的承诺,就是……”
  犀利有神的眼环视台下一圈,他接着说:“让男人坚毅的手与女人温柔的手握在一起,推动摇篮的同时去推动我们这个美丽的星球走向灿烂辉煌的明天。”
  话音未落,全场又一次掌声如潮。
  到这里,我大概明了为什么这位叶学长会受到大众青睐了。
  第一,男色时代,他外型光彩夺目,充满贵族气质赚足印象分。辩论如何姑且不提,那一眼就倾倒大片。
  第二,谈吐出色,指点江山的风范不是一朝一夕练就,他不是骄矜纨绔之辈,有能力有头脑称得上才子。
  第三,身份背景好,无须担心同他做朋友会被他借款潜逃,更不必担心做他的女朋友会有爱情没面包。
  英俊、智慧、富有永远是男人征服女人的杀手锏。三者兼备,已经相当了不起。何况叶晨还拥有第四招:深谙成功之道,善于利用现代人的幻想去刻意树立王子形象,借以煽动群众达到目的。
  “S大大势已去,叶晨名不虚传!看来他属于虚伪那一类人,你说是不是?”陈帆拿手肘碰了我一下。
  我没有回答,看透一个人的伪装,有时候只需要一瞬,而我恰恰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小小细节,该算我运气好还是他运气背?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橹灰飞湮灭……大局已定!根本不必等四辩总结,今晚又有人会兴奋了。”
  钟寒拧紧矿泉水瓶盖,见我没有反应,她轻唤:“林非,要走吗?”
  “再看看吧,这个叶晨值得研究。”我十指交扣,心底有了盘算:“陈帆,欧阳是不是说我们要和他们研究生院合作策划秋季运动会,是他们吧?”
  我平日里性子凉薄,对学生会的事同样只管门前雪,不扫瓦上霜。此话一出口便令身旁两位风格各异的女生露出一般表情——惊愕,风风火火的陈帆更是一把抓起我手腕:“林非,我没听错吧?你要研究叶晨?那恒宇怎么办?”
  “这关恒宇什么事?”我吃痛呲牙,抗拒地拍她扣在我手腕上的“玉爪”,解释道:“只是突然觉得他很有意思。我不会怎么怎么他,更不会和他怎么怎么,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些什么?”
  “才怪。你看这里多少女人虎视眈眈口水滴答,好奇、研究,每一个都是这么说的。研究来琢磨去,最后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好吧,我纯粹开玩笑。陈大侠,请您移开尊爪好不好?”
  我耸肩,既不坚持也不放弃,无谓亦无畏的模样。我是不介意闲杂人等怎么想,却不大愿让这几位知交误会。
  陈帆白我一眼,松开手:“下次不要乱开玩笑,迷上叶晨不是闹着玩的。”
  呵呵,恍然失笑,我看起来有那么不济吗?转头我看向钟寒漂亮的眼睛,知道她必定有话要说。
  钟寒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好半晌后才带着一丝兴味道:“王子与巫婆的组合,怕不知会让多少人平白落泪,伤心断肠了。恩,我拭目以待。”
  王子?指叶晨?巫婆?指我么?
  钟寒的话从来一针见血,这次可出了偏差。叶晨是不是王子尚不敢定论,我绝对不够巫婆级别,顶多是灰姑娘,呃,加三个字:“的后妈”。
  王子同灰姑娘的后妈有组合机会吗?我张嘴想反驳,见钟寒笑得诡秘,担心越描越黑,索性摆手选择不予置评,却难掩嘴角兴奋的笑——冬季校运会,20年来我破天荒地期待着……
  礼堂外是繁盛广袤的银杏林,灿如金花的银杏叶由冷漠的秋风牵领着纷纷飞舞,以曼妙的身姿优美的仪态飘然而下。依旧青翠如染的草地积叠了不少落叶,片片衬着晚霞,争相扑闪出金色的光芒抢人眼球。远远看去,好似一袭金色的地毯铺在林中,特别耀眼,特别诱人——犹如叶晨。

  第二章
  2月14日,情人节。
  又一个阴天,和平常的每一天没有太大区别。
  “叮铃铃……叮铃铃……”
  床头的QQ闹钟尽责地响不停,无休的铃声使我霍然醒转,一边伸手揉眼一边犯疑:怎会突然梦到C大那片漫天漫地的银杏林?莫非我真是老了,开始忆旧伤怀?
  闹钟还在响,我按下开关,推推手伸了一个懒腰后一把严重休息不足的小骨头利索地爬出被褥,翻身下床。
  喝!整一个两眼无神外带披头散发的贞子重现。
  梳洗后立于全身镜前……只得四个字送自己:“惨不忍睹”。疲倦的脸外带惺忪的眼就是昨晚本姑娘丧心病狂与一干手帕交K歌至夜深的有力证据。这副尊容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何见人?
  莫慌莫慌,怎会不能见人?花大把血汗钱买来的化妆品前来救场,巫婆也要变天使。一出“我变我变我变变”的戏码上演,不消20分钟,我就明眸如水、顾盼横飞,淡粉薄施后整个人精神奕奕。
  最后一次审视仪容,干练的套装挺刮的双肩,我满意自己的斗志昂扬,对镜调皮一笑:“魔镜魔镜谁最美丽?”
  镜子当然不能说话,但是我会:“Of course me!”套上大衣甩门赶班去也。
  走到地下停车场电话响,我掏出手机接听。
  “陈帆,你早啊!”健忘的女人,现在才想起答应我的Morning Call。
  “喂,林非,你已经起来了?太好了!”陈帆舒口气,害我错以为她是因为没有耽误我上班而庆幸。
  “是啊,要等到你的Morning Call,估计太阳也下山了。”
  “是,我健忘,我该死,对不起对不起。”那端连连道歉,我有些惊讶:真的假的?陈帆什么时候变这么温逊?
  “不说那么多了,你快过来送我一程,我的车昨晚回家路上爆胎。快点哦!”打枪一般讲完重点,没等我插话,她又哀号:“完了,我只剩5分钟洗漱时间!”
  “喂喂。”我呼了两声,回答我的是嘟嘟长音。
  这急性子!我无语摇头,5分钟?当我开的是飞机啊?从我家绕道去富临花园至少要10分钟。我抬手看表计算时间,八点一刻,送完她再到“中天”勉强来得及。
  十分钟后,陈帆坐进我的车,娇好的面容上刻着讨好的“笑”字:“林非,我就知道你最好。”
  “少谄媚!昨晚是谁硬拉我唱歌,自告奋勇说给我Morning Call的?”我睨她一眼,抱怨所托非人顺责她贵人多忘事。
  “那个……恩……天有不测风云嘛,我怎么知道昨晚车会爆胎,折腾到半夜。今天起晚了一点点,反正你顺路。”陈帆掏出粉饼仪态优雅地定妆,答得理直气壮。
  我没好气:“幸好我知道指望不了你设了闹钟!陈大秘书,麻烦你下次出状况提前知会。”
  “知道啦,大不了以后出状况我也预约。”她审视自己的脸,满意地把化装盒盖上,无辜地朝我抛一个媚笑。
  “#$%%&#$#%”
  车子途经华爵广场,我发现不少商贩手捧玫瑰,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势头。
  “差点忘了,Today is Valentine\’s Day。”一只玉手风情万千地搁到我肩上,“美女,今晚我们去约会吧?”
  我专心开车没理会她,过几秒才施施然开口提醒她别忘记野蛮男友:“在你面前,我当不起美女这个词,怕折寿。更不敢说和你去约会了,俞某人会诛我九族。”
  “哼!你少拿他压我。林非,这么多年你就从来不能假装顺着我一次,有时候钟寒那块冰也比你好。”陈帆轻哼一声垮下脸。
  透过后视镜我瞄一眼她,忍不住想笑:五分钟前是谁说我好的?陈帆这副凶神恶刹的样子,在公司里怕不大容易看到,一个成功的OL在职场中总是无可避免被评头论足,不能乱没气质。
  我故意“啧啧”咂嘴,疾声呼吁:“陈秘书,注意形象啊。等着为你倾倒的人排班站队一大群,我不忍心插队。”
  “去,我知道除了叶晨你是不会为谁动凡心的。林非,老实交代!今晚是不是准备和你家‘叶学长’抵死缠绵哪……”最后一字刻意拖长的尾音令人毛骨悚然。
  红灯,我踩煞车压离合,转头丢给她一个卫生眼表示无可奉告。陈帆吐舌,笑得八卦又暧昧。
  无聊。
  我转向车窗外的花山花海,欣赏无边春色。
  好一派花团锦簇,“情流感”泛滥也不无道理。只是大清早送花,那夜晚又送什么?满街的玫瑰在清晨娇艳欲滴,如同年华正妙的MM夺目非常,到晚上呢?花朵惨遭蹂躏打回原形?全城零落一地碎花瓣?再者对花落泪、买醉伤心又伤身?按照统计局的数字,男女比例不协调必然导致单身者众多。
  禁不住勾起嘴角轻笑,鼻间流露不屑。如果爱情必须用花来见证,我宁愿要镶精美花案的钻戒,最起码不会凋谢,实实在在的“恒久远,永流传”。假若某天我不幸沦为弃妇可以拿出去卖几个钱,总算有些盼头。
  银白色的车停到“城市之心”楼下。
  “谢啦。”陈帆嘴里说着谢手里推着门,下车后她躬身在窗外眨眼:“情人节快乐,祝你和叶晨有个甜蜜无比浪漫非凡的夜晚,拜!”
  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步入公司,我重新发动车子晒然一笑。
  甜蜜无比浪漫非凡?好理想化的祝福。
  我严重怀疑叶晨他知道今天是情人节不!恐怕人家比我更不屑这种将愚人节提前的日子,目前为止情人节到来8小时47分又52秒,他连电话也没给我一通!
  是谁说有了叶晨做男朋友就可以鱼与熊掌兼得,实物与浪漫兼备?真是爱情小说看多了。残酷的现实是法律没规定情人节是假日,成熟的男人和女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收回思绪,车驶入了“中天”车库,停好车,我理理衣摆昂首挺胸迈入地下电梯。
  走到打卡机前刷卡,总台JUDY正在填写报纸领用记录,看到我便抬首微笑:“林经理,早上好。”
  注意到JUDY比平日更精致妩媚的妆容,以及黑色大衣内露出大片艳丽如红玫瑰的深红色针织衫,我笑回:“早,JUDY,今天好漂亮啊。”
  赞美的话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脸红了红礼貌致谢:“谢谢林经理。”
  我眼底含笑,把浪漫带进“中天”这么一个制度严谨的地方着实浪费了。这女孩倒毫不收敛,与其他楼层的多位前台相比,她坦率直接得可爱。
  “林经理,您的报纸尹姐刚刚拿上去了。”JUDY看到我翻登记表向我解释。
  “哦,谢谢你。”
  我一边点头一边迈步往电梯走,她所指的尹姐是我的秘书尹莎莎。
  坐到办公桌前,照例打开电脑收邮件,浏览今日要闻,敲定工作日程,整理纷繁文件……
  半小时后我叫进尹莎莎,把分成两组的文件交给她,命她送去各部门。在工作上,我是很上道的:该上呈的文件要及时上呈,上司称赞我的工作能力,我才有晋升可能,有更多的万恶之源进账。卖命如机器的下属永远受领导青睐。该下放的通告必须及时下放,下属有事可干,我的位置方坐得稳当,就能受人拥戴信服。懂得让下属表现的上司永远受大众欢迎。
  估计公司高层考虑到今天是情人节,没繁复任务下派,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倒也清闲。唯一欠缺的是打卡赶班,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多半是这个意思了。
  清闲的工作日过得相当快,临近下班,手机和弦在办公室响起。
  咦,难道叶晨他老人家良心发现了?好吧,给他一次表现机会,我盘算拉他去打保龄球——本姑娘最爱的运动。
  摁下接听键,我心情愉快地轻唤:“晨?”
  我的声线不属于用暴米花形容的娇脆清亮型,加上懒得做作,常常利落干净得让人感觉冷漠无情——此乃欧阳对我嗓音下的批语。
  “恩,我在‘凯宾’开会,待会儿主办方有晚宴,可能走不了,你今晚自己安排了。”悦耳的男声讲出的话不甚悦耳,我有几分失落:既然不陪我,何必打电话!莫名其妙!
  “好,我知道了,你慢慢忙。”虽然腹诽,我还是认命地接受现实——我不浪漫,他也不浪漫。
  “那就这样,明天我陪你。”话筒那端顿了一秒,他将声音放低放柔,“乖,不要玩太晚,早点回家……Happy Valentine\’s Day。”
  耶?他居然知道情人节的存在?简直该拍手鼓励。不过什么语气?敷衍小孩么?我又不是非要同他一起,最坏的情形就是做“情剩”,有什么大不了?
  “拜拜。”
  我搁下电话,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素来瞧不起某些女人明知道对方不愿意还要死缠烂打,最终落得不欢而散,念在他宜厨宜家的份上,我大度一些,不予计较。
  按序清理出手边的资料,我将它们一一放回书柜,坐回转椅无聊地翻查好友电话,寻思抓一个倒霉蛋出来做伴。
  呃……
  陈帆肯定和俞建有约,钟寒自然有柏家兄弟陪,颜晓铃魅力无边追求者众,韩晓风流成性哪里会记得我?剩下几位朋友皆为男性,一不合情二不合理,饶是我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好意思在“节日”借人。没办法了,成全损友们的有异性没人性,我注定做“情剩”。
  敲门声响,我应:“请进。”
  秘书尹莎莎走进来,期待地看着我:“林小姐,今天的工作全部落实了,这里是大家一周工作报告汇总,您看看。”
  我心清脑明,哪里不知道下属们的意思,他们急着下班过节,所以“推举”小尹来催我放行的。也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无缘浪漫,倒乐得成全别人花好月圆:“好,你直接搁文件柜里吧,有任何问题周一例会时大家再研究讨论。”
  “哦,好的。”我的通融包庇令她爽快地应,走到门边停下脚步折回头祝福:“林小姐,节日快乐!”
  “谢谢。你也一样。”我微笑以答。
  快乐?也对,两个人有两个人的甜蜜,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快乐。
  5点30分,下班铃响,所有人都赶着陪情人HAPPY,电梯最为拥挤。我没有约会,留在办公室好整以暇地等待人潮过去。
  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几位老总相继驱车离去,我眯眼游思:他们是赶去陪家里的“太座”还是金屋的“情人”?若有一位夫人闹腾起来,怕不是笑话一场?当然这仅仅是我太有聊的胡想。工作四年,何曾见过哪位大人分不开身?即使公司上下都知道某某同某某的故事,也没有谁摊上这种“丑闻”。没人是白痴,几位正牌太太心中也有数。内里波涛暗涌,表面平静无波,这种事当事人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搬上桌面使彼此难堪。
  “节日族”闪人极快,半小时后大厦一扫白天繁忙的景象,剩我一人独自穿过走廊,高跟鞋声在寂静中尤其清脆,更显空旷楼道的冷冷清清,让人猛然体会到李清照那份“凄凄惨惨戚戚”。
  电梯刚好到31楼,我按住下降钮。移门缓缓滑开,瞥见里面有人影晃动,我条件反射性地惊了一下:莫非有人和我一样做情剩不成?
  待看清电梯里的人的一刹我是真楞住了,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转身走楼梯。久行夜路必遇鬼,难得走一次也撞上干柴烈火这么精华的戏剧画面,老天,你果然待我不薄!
  还是描叙下我看到的撩人风景吧:“干柴”——32楼财务部的前台美女、我的本家林茜小姐双臂紧紧缠在“烈火”手臂上,整个人柔弱无骨有靠则靠,头甚至已经枕在“烈火”的肩膀上面。而“烈火”,乃下周一要代表中天出国考察的公司二太子殿下——杨锐钧,钧二少。
  大概他们没料到情人节当天会有人姗姗走迟,所以才会忘记避嫌在电梯里玩起“游戏”。佳人投怀送抱,委实为均二少添上了一抹香,反倒是我觉得尴尬。所幸彼此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会被突发事件搞得乱了手脚。
  只楞了那么一秒,均二少率先回过神,他稍稍往后退一步,手臂自然地隔开林茜的爪子,而后象没事人一样招呼我:“林非,这么晚还没下班呢?”
  我反应也不慢,立刻公式化地笑着颔首:“诶,刚整理完文件。”
  “周末你们行政部也这么忙?看来下次开会该有人提出为你们部门员工加薪了。”均二少笑得轻松。
  难得太子爷肯为我们的薪水操心,真叫人“受宠若惊”。不过,戴起面具做人我是轻车熟路一点不难:“呵呵,不必麻烦杨总出面了。做多少工作领多少薪水,虽然薪水多多益善,只是再多恐怕我就要把家搬到办公室来了。”
  均二少闻言哈哈一笑,也许是为我的本分满意也许是为我后一句不冷不热的笑话。
  电梯门一直开着,我不好总站外面,抬步走了进去。
  林茜小姐似乎仍在状况外,先前的尴尬过去,她皱起眉,不甘愿地站直身子同均二少拉开些微距离,放下巴着均二少衣袖的一只手,右手仍然挽住均二少,一双凤眼不满地盯住我这煞风景的不速之客。
  一气呵成的动作,不掩不快的神情,这是往日尊敬地称我“林经理”的林茜?呵呵,士别三日,理该刮目相看啊。
  我无意横生枝节,低姿态地转开视线专心数着降落指示灯。本以为几秒而已,很容易过去,奈何有人硬是要做秀。
  “锐钧,待会儿我们去吃西餐还是中餐?今早MICHELL说高山食府在城东开了家形象店,我们去尝尝吧?呃,林经理一个人吗?要不同我们一起?”林茜柔媚的声音掐得出水来。不过,单看她那死死拽住均二少的手,打死我也不信她有心请我做电灯泡。
  我回过身要拒绝林茜的“邀请”,却发现均二少没有理会身旁百媚千娇的美人,琢磨的目光停锁在我身上,似在思考什么。猜测我的答案?同情我的孤零零?哼!我心里第一百次骂起叶晨可恶!都怪他,造成我此刻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场面。
  “林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我约了人,改日吧。祝两位玩得开心。”我回得云淡风清。
  随后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林茜,她被我看得心怯,反倒有些窘迫敛下了眼。哈哈,叶晨这招高深莫测还真能唬人!我有些开心了,虽然不爱同无关紧要的人纠缠,但不代表我会任人宰割,若非念及领着“中天”的薪水;顾及均二少颜面不愿迁怒于人,我也不会给不知好歹的人留情面。
  电梯门打开,这次我不谦让,迈步率先走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最后瞅一眼林茜,为她些许感慨,同为本家怎么她就不懂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呢?我肯定均二少事后不会给她好脸色。第一,争权时期,两位太子爷要收揽人心必定不愿开罪行政部,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的道理永远正确。第二,近来行政部表现出色,我得到几位董事赏识,是关键棋子,均二少不会不知。三者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胸大无脑的女人,“中天”权贵可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转世!
  林茜得宠,那是太子爷钱没地方可花,想养点宠物娱乐娱乐。“中天”大厦里与高层人士有染的人物我所知道的不少,林茜可悲却不可恶,她毕竟年轻涉世未深,心机更不如人。
  不愿再见小妹妹张牙舞爪,也不愿面对均二少考究眼神,我匆匆与两人道再见,三步并做两步坐进车里发动引擎。
  “撞破好事”的插曲对我影响不大,毕竟桃色事件每分每秒都会发生N起,有闲心替他人担忧不如先考虑善己。今晚叶晨丢下我不管,难道我要遵旨乖乖回家,吃饭看电视上网,最后睡觉?
  NO! N.O,NO!
  现下时兴独自去偷欢。当然,这里的“偷”不是“偷人”的“偷”,孤单寂寞时随便拉一个男人弥补空虚乃女人大忌,指望靠放纵使自己快乐,就等于拿感冒药治癌症,不止不对症且轻贱自己。另有一说是“女人一旦放纵就离堕落不远”;我既不是名门闺秀,好歹要为自己争个“良家妇女”。循规蹈矩去保龄球馆才是正途。
  十磅重的大胖球在球道上翻滚延伸,前进前进再前进,终在尽处消灭一群“敌人”掉进黑暗消逝、回归。那痛快淋漓厚积薄发的能量,周而复始永不言败的斗志令我欣赏极了。
  一个人打保龄球还是不错,美中不足的是累得快,玩到第三局,我的右手臂又酸又疼,再几个大满贯也提不起劲了。
  啜着菊花茶,我扭头环视其他球道成双成对的人,些微刺眼。偏球馆里响起“伤感情歌”,笙歌漫天,情侣双双,避免受激过度,我干脆结帐赶超市关门前的夜宵大排挡。
  大快朵颐,心情舒爽后我终于舍得回家。
  打开家门,满室通亮,我稍微楞了一下,旋即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一扫阴霾的情绪。
  “啧,这年头小偷也如此猖狂,偷完了大酒店还不知足,居然摸进我家。”
  “酒店的俗物不值一提,怎及林大小姐珍贵。”配合我的调侃,熟悉的声音自客厅传到玄关。
  我嘴角勾起的幅度增大,脱着大衣走进客厅,毫不意外看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的翩翩“偷心贼”——叶晨。一袭深灰色西服,严谨的正式商务着装,开会之说八分可信。不过晚宴嘛,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全然没有参加酒宴后的人该有的酒意和倦态,反而目光炯炯神色欣然。
  眼角余光瞥到餐桌上的蜡烛、红酒及一个不知名盒子,我慢慢踱到他面前坐下,两手一摊做惋惜状:“原来有人想制造浪漫气氛,不过想要偷心呢,得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我刚吃饱喝足,可惜了。”
  叶晨对我的言语不以为意,随手将杂志搁一旁,拉我入怀而言它:“一身汗味,你打了几个大满贯?”
  我呵呵笑出声,象小狗一样嗅着他身上的柠檬香,开心地赞:“知我者叶学长也。”
  他抬手顺顺我耳边被晚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本来主办方有晚宴举行,我让人顶着了。”
  “哦。”
  我理解地应,这是解释是道歉?都没必要,一点小事,我没为这个动气。
  他大概不满意我的反应,用手托起我的头,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自他眼里我看到一个慵懒的自己,唔,怪他温暖的怀抱害我犯困了。
  “神色麻木、目光涣散,飞飞,我等你一晚,你就用这种表情来面对我吗?”他以食指点着我的唇数落道,调侃中带着几分不甘。
  噢,忘了说,叶晨喜欢叫我飞飞,据说我象武侠小说里一位出名的坏女人,我个人却极欣赏另一位绝代佳人——苏樱。
  我眨下眼持续茫然:“麻木?没有啊。基本上我看到你很开心,你希望我有什么表情?你说我做。”
  “真的?你的表现是开心?那你怎么不问我等了多久,不问我怎么不去接你下班?”他轻弹我的额头,赏我一个爆栗。
  哇,疼。
  我做鬼脸,没心少肺地还:“是,我知道你等了很久,所以我很开心啊。放心放心,没有一起过节不是滔天大罪,我很明理的。”
  他有点无奈有点宠溺地笑看我,自嘲道:“全世界就数你最有本事让我觉得自己很不重要,有时候甚至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了。”
  “哪有那么严重?叶少爷,您是指我没有早点回来恭候大驾?那我,奴婢下次不出去好了。”我鼓起嘴,早知道今天该摆臭脸给他看,就不会给他抓到“把柄”为难我。没有存在必要?好严重的罪行!男人真是矛盾,如果我做菟丝花,他必定避之不及。我性格独立一点吧,他又象怨夫。
  叶晨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肩膀摇头:“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不要你装出来的生气或者开心,那样多没意思,也不是真正的你……”
  叶晨就是叶晨,我心里想什么他全知道。可怕,太可怕,为了阻止他继续“可怕”下去,我打断他,转移话题。
  “对了,有没有吃晚饭?看来红酒派不上用场了,我去给你煮面条。”
  叶晨淡淡挑眉,我的逃避他显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没有继续迫我,放开我的肩膀任我起身:“别忙了,微波炉里有菜,我买来的。”
  “哦?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往厨房走。
  “飞飞……”他坐在沙发上唤。
  “你答应要赔我一天,不许反悔哦。”站在厨房我再次打断他,为我想到蹂躏他的方法而兴奋。
  他走过来,没有任何危机意识的点头:“恩。周末你想好到哪里去玩了吗?”
  Yeah!
  诡计得逞的我冲站门边的叶晨咧嘴笑,兴许是我目露精光、神色不善,他终于忍不住防备地发问:“飞飞,我好象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呵呵呵呵,谜底怎么会那么快揭晓,岂非无趣?

  第三章
  周末,我的“阴谋”实施日。
  天气不是很好,街上北风那个吹、细雨那个飘,不过都不妨碍我心情高。
  可怜的叶晨,大清早的就被我拖出门了。哼哼,胆敢让我在球馆做“情剩”,就要有心理准备接受惩罚。地球人都知道:我——林非,向来有仇必报,所以,可恶的家伙,我代替月亮惩罚你。
  最好的惩罚方法,就是拉他压马路逛商场。女生和男朋友逛街天经地义,偏偏我选的男友背景好,脾气拧,他买东西图简单方便,非常不喜欢逛商场。让他在人潮汹涌龙蛇混杂的王府井百货转来转去,大概比杀了他还严重。
  “飞飞,或者我们去看场电影?情人节档期没过,有几部大片都是你从前提过的。”出门前,叶晨从背后揽住我做垂死挣扎,“我记得你不爱逛街。”
  “我现在突然很想去商场转转嘛,你连我这点心血来潮都不满足,还说赔人家一天!”我可怜兮兮地吸吸鼻子,只差没挤出几滴眼泪给他看。
  “周末商场人气旺,你不是不喜欢嘈杂的地方吗?”敌人皱眉,负隅顽抗。
  嘁!人少怎能痛快复仇?
  “不管,你答应过要陪我。当心哦,不遵守承诺的人会遭五雷轰顶的!”我撇撇嘴:就知道他会有抵触情绪。
  “其他的后果也请自负!”我甩狠话出来,用生气的表情明确告诉他:不上街,就分手,一个男人走开去,千万个男人走过来。
  想当然,在被杀和分手二者选一的情况下,现阶段叶晨选择被我杀。
  我若真为买东西倒也罢了,他乐得“花钱消灾”。偏偏我只看不买,找机会偷瞄他一脸了无兴致的郁卒脸色,我心底乐翻天,这番乐趣买东西哪里比得上?
  仔细想想,我确实自私到极点,身边不乏同情者为他叫屈:说一位王子硬是被巫婆霸占还算好听的了,更有直接说我是叶晨的噩梦,当年的辩论会即为噩梦的开始。
  以上攻击性言语出自于陈帆、颜晓铃之口,且全是当本姑娘面嚷的冤枉。我恍惚记得陈帆起初为我人身安全在担心,什么时候倒戈相向?
  嘿嘿,么办法,各花入各眼,女人不怪,男人不爱,谁料到叶晨喜欢就我这种调调?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人总是自私的,有人对自己好绝对不会觉得心虚,更不想探求究竟……
  转来转去,走到玩具区。货架上那只超大型泰迪熊吸引我的注意力。想起一直没能到手的“嘉年华”熊宝宝,我就扼腕。这只看起来也超级可爱,完全可以与“嘉年华”熊宝宝媲美。
  忍不住伸手捏那毛茸茸的大手……丝绒的,手感好舒服……
  “哎,象不象你?傻傻的,呆呆的。”叶晨濒临崩溃边缘,面色铁青,我偏往火上浇油。
  “你觉得象吗?”他皱眉头,压抑着情绪吐出一句话:“飞飞,不要太过分了。”
  这么语重心长?见苗头不对,我懂得见好就收。挽住他的手,我温柔地贴上去:“晨,我们把这熊买回去做宠物吧,好不好?”
  恶,麻,不过这些只能在肚子里说。我都这么委屈求全了,他该消气了吧?侧身瞄到柜台反光镜里的身影,好一个小鸟依人的林妹妹与玉树临风的叶哥哥,怎么看怎么般配,表演实在到位。
  “有我供你蹂躏,你就少造些孽。还需要什么玩具?”叶晨无力一笑,伸手拥住我的腰,精明的他哪里不知道我的手段,不过即使知道他也拿我没辙。
  “哪有,等着被你当玩具的人十个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你犯得着委屈自己吗?”我无限委屈状想法子编理由,顺便提醒他的“罪行”勾起他的犯罪感。
  叶晨笑笑,没有反驳。只是抬手捏捏我的鼻子,语气似极我慈祥的老爸:“小姐,你这么大了还玩泰迪熊觉不觉得幼稚?”
  嘁!他不也掂捏了一下泰迪熊么?明明自己动心了,硬要跟我装COOL摆高姿态教训人。这点也符合老人家习气,看来叶晨他被我折磨到未老先衰。
  翻翻白眼,我推开他凶巴巴:“哼,我是幼稚,可是某位老人家比我更幼稚,偏爱装成熟。”
  “飞飞,你把老人家一大早拖出来逛,犯了虐待老人罪,知道不?”叶晨摇头,一把握住我推他的手。
  很没营养的对话,叶晨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智商一般不超过20,说这些不奇怪。我知道他是纵容我的,明知我存心刁难,仍乖乖妥协。而我任性骄纵的一面,除了家人也只在他面前展露。这同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一样,聪明的女人也应能刚能柔。
  “好吧,为了不虐待老人,我买只小猫小狗来陪我逛,至少它们不会训我。”
  如我预期的叶晨面色突变,他瞪我一眼,然后一手抓熊,一手拖我去收银台付款。
  呵呵,世界上他怕的事物如果我排NO.1,猫狗就排NO.2——人家高贵的鼻子对猫狗皮毛严重过敏。
  抱着“新宠”,我心满意足,得意洋洋,想必脸上的笑也是万般幸福。
  “飞飞,那是‘中天’的杨锐齐吧?”叶晨的低语破坏我的陶醉。
  什么?
  我把头放泰迪熊肩膀望过去。呀,真是大太子殿下及夫人!杨锐齐也正盯着我和叶晨。
  我下意识张望自己,相当女性化的立领羊毛裙,手里抱个毛茸茸的大东西,这副小女生的打扮铁定让齐大少大跌眼镜了。
  事已至此逃也逃不掉,我努力使自己恢复沉稳,奈何手里的大玩具实在让人职业不起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杨总,好巧。”
  “是啊,林非,你和叶总逛商场啊?”对方见叶晨占有性地圈住我的肩膀,神色了然。
  “恩。”我礼貌浅笑。从来不喜欢将私人感情放在公司宣扬,而且以叶晨的身份在“中天”注定引起关注和猜测。千算万算,独独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上齐大少。
  “叶总,你好。一直想同‘旭光’合作终未成行,希望日后能有机会。大家可以多多交流一下,多聚聚嘛。”齐大少转过脸看叶晨,把握机会拉拢邀约。
  我侧首看向叶晨,最怕的就是别人利用我和他的关系做文章,希望他别中计。
  “杨总,这有点误会,‘旭光’的事我都不插手,如果需要合作你可以联系‘旭光’商务部张总经理。严格说来‘晨飞’和‘中天’算是竞争对手,我们还需要向‘中天’多多学习,请杨总多指教。林非就总怕我拖累她工作,说是各忙各的好。”
  叶晨笑答,清楚地摆明商对商的立场,顺带隐晦地替我暗示不希望有人宣扬我们的关系。
  “哪里哪里,‘晨飞科技’现在发展势头非常好啊,何来拖累?不过各忙各的也好,也好。”齐大少见叶晨态度明朗,识趣地打哈哈。
  他这么说就意味暂时不会宣扬,我愉快地道再见:“杨总,不打扰你和夫人购物,我们先走了。”
  “再见。”叶晨带着我离开。
  不须回头我也知道身后的杨锐齐仍然盯着我们,毕竟要他消化这种“发现”需要时间。不过我心情更高,为叶晨方才耍的太极而大感满意。
  步出商场,天色竟然放晴了,真好,连老天爷也随本姑娘的心情变化而变化呢。
  我心中乐开花,眼睛笑得似弯月儿。一天疯下来该报的仇报了,该出的气出了,玩够本我愿意洗手为他做羹汤。
  开心的时光容易过,叶晨恰恰相反,估计他是痛苦一日游,我有丁点儿内疚,恩,好吧好吧,我非常内疚,所以我做饭补偿。吃惯大厨杰作的叶晨,素来满意我的手艺,这点自信我是有的。
  沉浸在虐待男友的欢乐时光中,我精神面貌出奇地好,过去一周平稳顺心。奈何,天不遂人愿。老天酷好捉弄人,总要为人类制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早到车库,发现“马儿”耍起脾气,无论我怎么踩离合压油门,它就是不理我。衰!步上陈帆后尘!
  浪费许多时间仍然启动不了汽车,我想起了叶晨……早知这样,昨晚我就不闹别扭把他赶回去了,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是谓自作孽。
  这下子赶班赶得狼狈:跳下出租车8点57分,顾不了足下高跟鞋有多尖,箭步如飞往大厦里奔。当然还得当心跌倒,穿套装的女人断不可跌倒,如果摔倒了,绝对比王八翻壳好看不了多少。
  赶班如打仗,至理名言。冲到总台打卡机前,8点59分,我想振臂欢呼,看看左右的赶班一族,为了保持形象,忍了。
  踏进电梯恍惚听到背后有人忿忿不平地咒:“谁发明的打卡机?简直是千古罪人,该抓出来游街示众!专门剥削我们无产阶级,怎么没见33楼上的人打卡。”
  是想拿全勤奖的某位仁兄吧?我笑,自古刑不罚上,一切看钱的情面,受点委屈也值得。我也想批斗打卡机,却不是为奖金,而是“人言可畏”。世上什么最可怕?阮名人是怎么香消玉殒的,不就是为这个?
  我从小小的SE混到行政主管再到如今的行政部经理,多么不易。在公司也算“灰姑娘”级的传奇人物,大厦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传出“林经理4年来第一次迟到”的小道消息来,全勤奖事小,自身不遵守公司制度导致日后难以服众就事大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我太谨慎,还没到高处,更要预防不胜寒。凡梦想有朝一日成功的人,必须立身谨言,切忌不可落人口实,以免飞黄腾达后被人拿鸡毛蒜皮的事中伤。
  这有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比如午休时间在食堂角落里的一段谈话:
  “听说今天马副总正式离职了,应了那句话:这年头,IT意味着裁员。”
  “照我说,他早该走人,业绩普通还总迟到早退,拽得二五八万!要不是有大太子在背后撑腰,哪敢这么嚣张?”
  “话也不是这么说,新浪CEO还被扫地出门呢,谁有钱那谁说话就是话!”
  “我看不关裁员的事,怎么裁也裁不到副总级别。”
  “当然有内幕啊。这是二太子跟大太子正式宣战的信号,大家警醒点,保住饭碗的好。”
  “这简单,你们看行政部林经理站哪边,跟她走准没错。”
  “说得是,上面的人对她赏识得紧,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神通广大的。”
  “该不会和上面谁有那种关系吧?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人家本事呗。几个大案都是行政部做的流程,据说高级会议上好几位老总夸她能干利索。”
  “对对,去年‘星翰’的铁娘子也被她痛快拿下,电力分部白经理说她是巫婆。”
  “嘘,小声点,当心被林经理听见。”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哈哈哈哈,怎么不可能?
  须知无风三尺浪,隔墙还有耳,我不是君子,何妨听听蜚短流长作消遣,只要流言主角不是我,跑龙套是谁我不计较,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细想起来,马某人也没有那么过分,只是不走运,成为儆猴的那只鸡。我得吸取教训,谨言慎行,现实就这么残酷。伴君如伴虎,今天是红人,没准明天就变绿人……
  例行会议。
  帝王之家骨肉相残,古人诚不欺我矣。
  两位太子爷也难免俗,总爱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坐在原本属于马某人座位上的人洋洋得意,反观齐大少——杨锐齐的脸色则异常难看,其幕僚更是神色忿恨。
  摇着笔杆我暗觉好笑,钧二少是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事,人在英国也能除去大少心腹。只是这次二太子占了上风,大太子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动荡时期,我得小心。
  “林非,你来一下我办公室。”齐大少在散会后突然叫住我,使得几位尚未离开的高层齐刷刷回头。
  KAO,飞来横祸!我和他可没有什么往来,我不想把自己丢进战争圈。
  “杨总,小尹上午替我约了银行的孟主任,时间快到了。你有指示要不在这里说?”
  “这样……也没什么,下周“星翰”钟总举办商务PARTY,邀请函在我这儿。我想你们相熟,不如你代公司前去参加。”
  “没问题,杨总你安排就是了。”我笑笑答得爽快,下周?好遥远,他想拉我这票沾叶晨的光吧,只是借口俗烂。
  不过,钟阿姨办舞会,莫非为钟寒物色好丈夫人选?
  C城的阴天,绝不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们能想象的那种。每到周末,看到阴霾的天气,我都会哀嚎一声,再倒床蒙头继续睡。孰料今早起来,掀起窗帘一角——啊哦,不阴不阳的多云天。难得,更难得这周不需加班。
  嘴里叼着面包,我开始想念叶晨,这周‘中天’的杂事太多了,叶晨也为“晨飞”的事忙,几天没有见面,我们都是电话传情。
  偏偏叶晨今天有重要会议在身,从开始接电话的愉快到被我缠着不准他挂电话的求饶:“林大小姐,放过我吧,不折磨我你不开心是不是?我必须去开会了。”
  挂电话声响,我也不生气,反正百无聊赖,我一直拨啊拨,拨到他电池用尽关机。不管不管,总之我有找他,是他不接电话的,日后埋怨我冷落他可站不住脚了。
  大好光阴不可浪费,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过:“不经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
  泡杯绿茶,打开CD,我抱起我的泰迪熊缩在沙发上,在美妙旋律和茶香缭绕的客厅里转动大脑反省我的成功之路。
  业界盛传:“IT业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机器人用。”
  关于这点我可以现身说法。即使早是修炼成精的忙里偷闲族,能够把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物竟其用,能让下属们勤勤恳恳心服口服,但是必须承认,为分配好这些东西,我死掉的脑细胞不少。倘若某天本姑娘英年早逝,不用解剖就可以断定:用脑过度,憔悴而枉。
  生命都有滞后性,回头看,我并不后悔选择做IT。赚钱是乐趣是享受,那种浴血奋战的快感不能被剥夺。何况我既入了局,又怎能半途而废?
  读书的时候欧阳曾规劝我的要强:“林非,一个女子,气性也太大了点,总不是好事情。”
  当时我不爽地回他:“人不就活一口气?只有你欧阳才修炼到神仙境界。”
  叶晨他很尊重我的选择,不干涉我的工作,不插手我的事业。每次工作上不顺,我欺负他,他不埋怨,腹诽难免;每次心情好,我会拉他疯,他也不介意我闹。
  “靠自己双手赢来的东西才值得珍贵和骄傲。做生意好比做游戏,谁的脑子清醒冷静,谁才能赢。”
  叶晨这么说,也这么做了。毕业后他放弃家族事业选择了投资晨飞科技有限公司。
  另外,我固执的不许自己爱得死去活来,早过了那以为爱就是全世界的年纪。叶晨也说过:“只有故事里的主角不悲伤、不烦恼,有了爱就有面包,但是故事只是故事。人活在世上,做个社会人,不是只有爱情,甚至不是只有感情。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光有幸福和甜蜜。”
  想当然尔,有这么个睿智高深的叶晨在身边,我是满意的。现在想找到一个“绿颜知己”不容易。
  只是,他从来没说过爱我,我也从来不曾说爱他。我的世界梦想太多,他的身边红颜不少。如有一天失去了他,我一定会难过,会很难过,但不会流泪。
  “失恋不是世界末日,不要介怀”,这是叶晨对某位为他神伤的女生说的话,恰好被八卦的我听到,当即奉为名言。
  思来想去,叶晨他和我手里抱的熊真的很象,看起来吸引人,抱起来舒服,蹂躏起来痛快。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只会在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特别感动、特别内疚,特别——爱,反省过后继续BT。苏格拉底如果知道我只懂反思不懂改正,一定会被气得从地底爬出来掐死我吧?
  笑,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没错……
  “飞飞,在听音乐兼神游吗?”电话响起,打断我的思念。
  “没有啊。你开完会了?不是不理我了?”刚想到他,就来了电话,真神,还知道我在神游,有点离奇哦,敢情叶晨开的是神仙大会,掐指算到千里之外的那种?
  “电话被你打暴,这才刚换的电池。如果不开会,没项目做,你也不希望跟我沿街乞讨吧?”熟悉的声音,愉悦的语调,八成会议成功。
  “想得美!才不要跟你乞讨呢,最多我委屈自己做你的金主,当然,以后你就要称我女王了。”
  “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可以。美丽的女王陛下,可否赏脸与小生共进午餐?”他配合我耍宝,我可以想象出他噙笑的样子多么好看。
  “准,你什么时候过来?”想到一会儿可以吃到好吃的,我就心情大好,两眼冒心。
  “闭上眼睛,我立刻出现。”
  我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扫视屋内一圈,不会他悄悄进屋我没发现吧?确定客厅里没有人,我快步冲玄关……
  嘎?我们的叶学长不是倚着门站着吗?
  “我是叫你闭眼睛,没叫你练习跑步。”他笑着揶揄。
  “以为拍电视剧啊,老套!侮辱我智商!”我娇嗔道,一时间心花怒放,最受不得他勾魂的眼和摄魄的笑了。
  “啪!”
  清脆的一声响,叶晨合上手机盖,收起笑脸。打量我全身后望向餐桌,眉头不悦地拎起:“是很老套,可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神游下去,直到晚饭?”
  对啊,一点多了,我居然忘记吃中饭!难怪刚才听说有好吃的,口水差点没下来,不过死鸭子嘴硬是我的绝招。
  “怎么会,我正想做饭呢。既然你来了,大厨的任务就交给你。”人为食亡,快一周没吃到美味佳肴,好怀念。
  他不满地瞪我,见我厚颜无耻地皮皮笑着,叹口气,“OK,你帮忙。”
  叶晨放好手机,脱下外套,准备进厨房。
  “呵呵,不要。”我站定餐桌前,打算雷打不动。
  “要。”魔爪伸向无辜少女,然后我就被拖进厨房……
  再然后公寓传出惨叫:“不要啊,我只要吃,不要做。”
  以及大恶人答腔:“一边乖乖站着,不许走。”
  “怪人,哪有喜欢别人看着自己做饭的!我想看电视。”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声音很轻,怨气不小。
  叶晨“可能”没听到,转回头问:“想吃什么?冰箱里有鱼没?泡菜鱼,还是清蒸鱼?”
  好嘛,好嘛,冰箱里的东西我最清楚,屈与食物的淫威,我只好——
  从了。

  第四章
  忙,忙,忙,除了今日忙,还有明日忙。
  上午9点接到通知,全公司召开临时会议。早风闻公司对西南区最大的项目——信息港建设招标案垂涎已久,势在必得。似这种投资金额高达13亿的网络工程实在罕见,如能拿下,“中天”全年的支出和利润就差不多了,还可树立“中天”在系统集成界内的名望,实乃名利双收的好事情。
  面对如此大规模大收益的项目,一向稳妥持重的董事长与几位老总也不禁眼露凶光,面带杀气,一副见到肥肉的恶狼模样,怪……好笑的。谁说金钱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人就会知足,简直是痴人说梦!任何一个人对钱的欲望都无止尽。今天你是乞丐,能有钱买吃的东西就会满足;当你赚到饭钱,就会想买高档的衣服,住豪华住宅;等到发了财,你就该想吃山珍海味,穿名牌时装,住世外桃源般的别墅;再再然后,呃,就该谋划怎么统领地球了;至于地球尽握你手,妄想称霸火星也不希奇。
  简单地说,上面的意思是想全部4期工程都拿下。肉人人想吃,要做那么大工程不是光用头想用嘴说就可以的。需要行动,所以啰,把公司所有中级以上人员召来开紧急会研究如何应对。又是意见,又是讨论,再加念经(咳咳,这位是公司人事总监)。
  听得我是晕了再晕,既是群策群力的工程,干嘛人事部一直演讲?董事长和几位老总没发言,就他滔滔不绝:科技以人为本,抓好人本是关键,用好人值得思考,挂单要由人出发。
  揉揉额头,我不时颔首默许,不时装出认真速记状。天知道拿钢笔在记录本上画速写有多么不顺手,我画了兔子狐狸加乌鸦,上面是抓人事抓人事再抓人事……咦,又不是上经济管理课,烦也不烦?
  会议尾声一切计划成型,我,很不幸被点到名:“林经理,你们行政部对项目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的?”
  意见?什么意见?形势比人强,难道我敢反驳领导决策,引起公愤?演讲结束,想拉我们行政人员垫底么?啊呸,门儿都没有,谁叫你开罪我耳朵。
  从容合上笔记,我语气平和地答:“我们支持董事会的决议,下来我再核一下,努力为协助其他部门拿下工程做准备。”
  简直废话,但却管用,所有人都笑微微地看着我点头称许。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如果你们以为能制得住我,那就日夜祈祷东西方诸神保佑好了,没听过念书念得高,杀人不用刀吗?
  我谦卑地,一径地笑。
  走出会议厅,开始忙碌的一天。
  行政做什么?十字敝之:后勤、沟通、监督、执行、协调。尹莎莎她们从楼上跑楼下,从楼下跑楼上,再绕回来好几个圈,保守估计电梯被她们的脚踩平几寸。
  我呢?楼上开长会,楼下开短会,末了召集行政部开会。一整天在大厦里的几层楼上蹿下跳,使得所有人都以为我练就凌波微步,踏雪无痕。
  一份份文件、标书、资料、报价漫天飞舞,整理起来颇费心神。所幸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下属皆有几分道行。胜利打完一仗,我看看小尹她们,个个虚脱样。我体恤大家的辛苦,做主放他们提早下班。
  “林小姐,喝杯牛奶吧。”
  小尹临走时特意体贴地泡了杯牛奶放我桌上,待我弄好企划案,收拾一切准备下班的时候发现牛奶已经冷了。
  到家懒得做饭,拨电话给叶晨,听见那端有人汇报企划,不禁在心中叹息,“晨飞”到底是做出来的公司,不是吹出来的企业。面对比我更忙碌的他,我该觉得平衡还是心疼?同样的工作狂人,到底愉悦了自己?还是折磨了自己?
  “晨,我叫了外卖,一人吃不完,你快些过来帮我解决吧。”我用温柔无比的语调说,温柔到连自己都想哭鼻子。
  “你先吃吧,否则你胃要疼。我忙完就过来,快了。”他催促我吃饭,优美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沙哑透出疲惫。
  “那你快点,我等你。”
  “好,待会儿见。”没有丝毫犹豫那边即挂断电话。
  哎,一个人有时间赚钱就没时间花前月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爱情偏偏是个上层建筑物,我能靠他吗?不知道,或许没到兵临城下之际谁也无法解答。
  放下电话,我对着镜子努力扯动了一下脸皮,发现自己居然还是能笑出来的。
  现在的社会真的好现实,有情饮水饱?玩笑。所以我要赚钱,我得工作,追求自身价值,但我并不是有钱就满足了,最想得到的还是没有得到……
  均二少与他那帮幕僚团返程。
  回了晚了,并不代表没有竞争力,针对信息港项目,均二少甩出一套方案。偏偏我们伟大的董事长人格分裂,说要兼顾两种提案去执行,明摆着考验两位接班人的谋略,顺带考察我等员工的能耐,挑选未来的辅政大臣。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拜两位太子爷所赐,所有人工作加倍。
  接到内线电话,我被“点杀”,哦,不是,是“钦点”到董事长办公室报到。上得楼去,看到大太子及幕僚团随侍在侧,我就知道——在、劫、难、逃。
  “林非。”老狐狸威严的声音响起,“忙了这么些天了,这次信息港工程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他什么意思?按照规定行政部不当插手项目情况,答了解,有越权嫌疑,答不了解,忙这么些天说不过去。老狐狸这么问存心考我,因为他老人家是我万万不可推迟的。
  “杨董,这几天行政部都在协助商务部做前期准备,合作相当愉快。具体事宜不是我们直接负责,我也只是大致了解,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注意,我们会更深入的。”我字斟句酌,留心他的神色。
  “呵呵。”老狐狸微笑,“是这样,几位总经理一致推荐行政部全权负责流程,去协助营销部打单。后生可畏,我对你们很有信心。林非,你好好准备下,有场硬仗要打了。”
  一致!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看重我?单为我做SE时立马横刀,千里走单骑拿到许多大单,如今手里握有连销售部都未必有的人脉?
  “您放心,行政部会全力以赴做好协助工作。”
  面对权大位高发钱者,心里有多少的不愿意,我仍点头接旨,嘴里三呼万岁。不要笑我没个性,对衣食父母摆个性,我不敢。有一种“个性”是林非小姐的终极目标,那就是天天闲着折磨叶晨,凡事不理,乐得逍遥自在。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达成,这辈子希望渺茫,下辈子排班等等看吧。
  “林非,你手边的资源可以好好利用嘛,有消息说内定“新顺建筑”做监理。”齐大少见我服从安排,突然插话。
  “新顺建筑”?我恍然大悟。“旭光集团”去年并购了一家公司,正是“新顺”。而“旭光集团”恰是被叶晨丢一边的家族企业。
  逛商场后遗症发作!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齐大少举荐的,没准儿老狐狸也知晓我和叶晨的事。
  我不喜欢拉着他人的裙带做事,他们失算了。不就是重操旧业吗?从前的受虐记忆不可磨灭,招标流程与销售手段记忆犹新,加上我今时今日职位不同有人手指派,应该不算大CASE。
  一切按照步骤来,不急。
  又到周五,上班族所有的“私事”都集中于周末假期。
  我为赶流程计划书埋头奋战,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手机乐声突然响起,我停止KEY IN接听,不及说话即被抢白:
  “HELLO!林巫,今天心情HIGH吗?”柔媚的嗓音,标准国文夹杂标准英语,不愧为职业翻译。
  “韩巫婆,今天你不用观赏水晶球,寂寞难耐?”我砸回去,同她们说话我自然要抓机会损人,因为极尽损人之能事是这帮人最大本事,难得我小小还给颜色。
  “YES,小女子独守空闺,芳心寂寞,需要林魔你的抚慰。”娇媚的嗓音依旧娇媚,吐出的BT言语依旧BT。
  巫婆还变魔鬼了,欠扁!忍住被损回来的忌恨,我看着桌上如山的资料,答:“行了,韩小姐有何指教?不要说拉我出去,这阵子快累毙了。”
  “很忙?什么大事让你很忙?”
  “一言难尽,惊天地泣鬼神,够不够惨烈?”
  “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真的很累吗?不是向来得心应手的?林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我罩你。”韩晓还算有那么点人性,知道关心我。
  “呵,谢谢,大姐大,不敢劳动您大驾。”听着她装“老大”的派头,我笑了,坦然倾诉:“我做回SE的苦力,你说苦不苦?”,
  “这样……你该轻车熟路才对。对了,再忙也不要忘了下周末恒宇的生日。最重要留出时间,不要陪你家叶晨出去玩。”那端咯咯娇笑,我听起来象魔音穿耳,“礼物不必准备,以身相许我想正和他意。”
  这家伙!什么烂主意!老拿一段陈旧的风月故事做笑柄。
  “记得的,就这样啰,到时候再联系你。”我心底暗暗发誓,如果韩晓站在我面前,我绝对冲过去“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
  “OK,OK。不打扰大忙人工作。改天我找你,好久没煲电话粥了。”韩晓识趣地同我预约一线传情。
  “再说吧,我现在回家就想倒床休息。”纤手翻过一页资料,无力感立刻涌上来。
  电话里传来叮嘱:“再累也要记得吃东西,当心你的胃抗议。”不愧为密友,说的话和叶晨差不离。
  我语调轻快:“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有叶晨侍侯着,养得比白雪公主还白雪公主。倒是你要当心身体,红着鼻头去给人做翻译就丢脸了。”
  “你少咒我,你忙你的,拜。”
  助人精神稍有放松的电话就这样挂断,电信局昂贵的手机费,花得值。
  索菲特大酒店,凡尔赛厅。
  超五星级的宴会大厅正中一排齐整的长桌接靠,白色的镂花台布上按序摆放着各式糕点以及水果拼盘。四盏巨大明亮的水晶吊灯造就金碧辉煌的场面。
  这就是齐大少所说“星翰”的舞会了,钟阿姨不愧为本城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商务PARTY办得气派不凡。
  所谓商务PARTY既是企业拉票手段也是业内名流聚会场所。成功的企业都会保持较高的举办活动频率,一则显示财力二则扩大人脉。这种舞会,前半段是商务交流时间,最后才是留给大家的舞会时间。而这类的场面,我是习惯成了自然,工作兼娱乐何乐不为?
  意不在玩乐,我一袭简便无袖长裙,干练利落,头上象征性地盘了发应景。饶是我如此不招摇,会上仍不乏商界名流前来寒暄。原因无它,我今晚的男伴是“中天”的二太子殿下——杨锐均。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当均二少出现在行政部前台说接我参加PARTY时,不光让行政部众人疑惑,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均二少是上司,铁定不能开罪,来酒店的路上,我一路在揣度:大少命我出席是为拉拢叶晨和“星翰”的人,二少搅和什么?论才智能力,他都比大少高出一长截,何须捧他老哥的场?
  入了会场,冷眼旁观,我慢慢悟出他的用意。一言敝之:反其道而为。
  杨锐均带着我同几位高官及“中天”伙伴企业人员交谈,又主动同“中天”的“敌人们”攀谈,在不破坏已有人脉的前提下,主动挽回部分敌对竞争的关系,虽不易,却值得肯定,权力之争笼络人心是必要之举。相较起来,齐大少显得失策——把宝押在我身上!
  觉得有些饿了,我趁着均二少与省政府官员哈啦的时候道失陪,走向坐在角落边沙发上的钟寒。
  接过她手里的橙汁,我倾杯一口喝尽,问着她:“怎么柏浩柏瀚没来?”
  钟寒轻晃着酒杯道:“他们在香港开会,“星翰”的子公司下个月要在那边上市。”
  “哦。”我点头,叶晨也在忙“晨飞”基金的事情,现在是导入期。
  我打量钟寒精致的五官,高雅端庄带点复古味道的长裙,不由心生赞叹开起玩笑:“钟寒啊,你可真是天使脸庞魔鬼身材。”
  她立刻斜睨我犀利地问:“这话是赞我还是贬我呢?要知道天使也有多种面目,魔鬼也有多种身材。”
  我呵呵一笑,没有人生来就是沧桑睿智的,钟寒身世神秘坎坷,造就现在的她。如果没有大二那年她的自杀未遂事件,没人会相信冷静聪慧如她也有过激的一面。这又是一个解不开的故事,人人都有自己的天空,即使我们再要好也插不上手,只能给予她关怀和支持。
  “你好象有话要对我说?”我放下杯子,挑捡糕点填肚。
  “呵。”她绽出一抹笑,“也没什么。刚才看到你身边的王子换人了,觉得好玩。”
  “好玩什么?他是为名,我是为利。”我自嘲,咬了一口水果蛋糕,果味很纯,好吃。
  “是吗?我以为你们杨总对你有所图谋,信不信?”钟寒果断地下结论,在她侧头的一刻,晶亮的耳钉反射点点灯光如紫色星光闪烁,为其凭添几分神秘和魅惑。
  “不信!这种人利益放第一位,他忙着和他老哥斗法,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功夫来招惹我。”我轻笑,没放上心。回忆刚才过来同均二少打招呼的长腿美女,那可比林茜美艳多了:“你以为我魅力无边啊,人家放着送上门的美女不要,来受我折磨?”
  “你不是魅力无边,你是魔力无边。林非,你不担心叶晨心里不痛快吗?”钟寒意有所指。
  “乱讲,又不是小说,哪里来那么多飞醋可吃?倒是你,别害柏浩柏瀚兄弟相残。”
  我边说边吃下今晚第三块蛋糕。如果均二少图拉我一票,那可以商榷,如果居心不良,想我同某人一样中他的美男计,就是痴心妄想。
  “事事无绝对,总之你小心。”
  钟寒语重心长地提醒,随后放低声音:“至于我嘛,总会解决的,你们不用担心。”
  “钟寒,你们都觉得叶晨好吗?”我放下盘子重新拿了杯果汁,第一次正经问出我想问的问题。
  “怎么问我?这该问你自己才对。”钟寒失笑,漂亮的眼眸锁住我:“别为自己设置太多的屏障,不要因噎废食。”
  我哑然,揣度着“因噎废食”四字,反复拷问自己是否真设置了障碍?对于爱情,我一直站在高处,不是怕去爱,只怕陷入无望的感情后带着情伤麻木度日。这算障碍吗?这是这个时代不少人自然的通病。
  钟寒看我茫然,给我时间思考,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林非,你不要因为我的事困住自己。那是我咎由自取,罚而无怨。”
  我抬起眼,迎向她清亮的眸,真诚和关怀全蕴涵在那一双眼里,友谊的暖流自心上淌过。知己的“可贵”,在于“难能”。我不否认那件事对我影响极大,钟寒不惜自揭伤疤劝戒我,令我无限感激。
  想告诉她与她的故事无关,我和叶晨之间的问题不光是在我这边,他那边我不能去碰。嘴唇翕动,终究没有出口,只是报以感激的微笑。回过头来看到均二少在找我,我无奈地对钟寒示意再见。
  “去忙吧,工作要紧。下周恒宇的生日见。”
  钟寒举起高脚杯与我手里的杯子轻碰,算是送我离开。
  由酒店出来,理所当然均二少送我。
  黑色的奥迪A8飞奔,各色霓虹自车窗外急速掠过,绚丽后只留下一片夜色朦胧。
  禁闭的车厢空气有些凝窒,我按键将车窗摇下一半,初春的夜风骤然涌进,狂乱地扑向我的脸,我反觉畅快,靠在椅背上闭眼全然承受。
  “林非,你同‘星翰’的钟寒很熟?刚见你们聊得很愉快。”均二少的声音飘过来。
  闭眼答话相当不礼貌,所以我睁开眼来:“哦,她是我同学。”
  我轻描淡写,自觉没义务向他汇报我的私事。
  “原来如此。对了,舞会感觉还好吧?会不会太累?”
  “没有,就是脚有点酸。”有些负气地答。
  不提还好,一提我就觉着脚腕一阵酸疼,能不疼吗?原本就站了许久,谁料均二少后半段时间一直拉我跳舞,总共六曲,我们跳了四曲,剩下两支曲子一是我躲去了洗手间,一是同“星翰”的翁总跳的。虽然在场男士居多,可等他邀舞的女人也不少,这么看得起我真是令我吃不消。但愿明天公司不要流传奇奇怪怪的新闻才好。
  忍疼稍稍挪动脚跟,我吸口气安慰自己:不打紧,道上混的,哪个没几条疤?
  “我还以为你不会抱怨呢,这样的你比较真实。”他阴谋得逞而笑。
  我诧异地扭头看他。
  “以后不要戴着面具对我可以吗?林非,我注意你很久了,或者你可以考虑改变我们的关系。”深沉狭长的眼透过后视镜冲我放电。
  啧,想不到被钟寒言中!这类眼光我见太多了,他想改变什么样的关系?假如继续装做什么都不明白未免矫情。只是我有些纳闷,难道他不知道我和叶晨的关系么?他老哥没告诉他?
  “杨总,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就不错。你是相当优秀的上司,我是积极本分的下属,不是很好吗?”
  “林非,是为那天在电梯里的事吧?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均二少带着一惯的倨傲神情:“让林茜离开公司。”
  KAO,他以为他是谁?我哪里有美国时间去介意他的事?别说我没有兴趣管,就是有兴趣,照他换女人如同换衣服的速度,我也不会委屈自己!
  转头向窗外掩盖自己的面色不悦,我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不不,我相信你会是很好的朋友。”才怪!
  “只能做朋友么?”
  “现在我和我男友的关系不错,杨总你不大了解。”明人不说暗话,对他的暗示我果断拒绝,竖起叶晨这个盾牌。
  均二少突然笑了,看来相当自信:“呵呵,象你这样的女人没有人追才奇怪呢,我猜他不是平庸之辈。”
  我了然,这么说他真不知道叶晨是我男友。他接着说:“林非,坦白说,今晚我参加舞会第二才是为公司,主要是为了你。你那样聪明,应该知道我有我的顾虑,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想成花花公子,给我机会去竞争。可以吗?”
  这番直奔主题的话把我逗笑,每天不辞辛劳地工作,有段时间没听到肉麻的告白,久到我都忘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酸话。至于他所说的顾及……
  忆起有次同好友们讨论人性话题,依稀记得关浩文说有钱的男人会很自然的害怕女人贪图他的财富地位而靠近他,所以不得不找不同的女人解决生理需求却不轻易谈爱。
  男人啊男人,有钱就变坏原可做如此解释,有几分道理,我不反驳,持保留意见。毕竟上天造人有别,妄图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异性简直荒谬。
  可杨锐均为什么对我说这个?他又凭什么肯定我不是贪图金钱和享受的女人?恰恰相反,我嗜钱如命。否则我那么努力工作做什?在精神过于单薄的时代,一个用精神谋生的人远比物质窘迫,我或多或少也是拜金的。
  看到前方熟悉的路标,车快到我家楼下。
  我施施然开口:“杨总,是你高看我了,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有人追求起码表示他认同我一些地方,我不是不识好歹的女人,我喜欢男人恰如其分的赞美。
  “好,那我们就从做朋友开始,希望没有带给你困扰。”
  他停稳车,相当有风度地下车去为我打开车门:“我对未来很期待。好好休息,晚安。”
  “谢谢杨总送我回来,下周见。”我下车,心里祈祷最好别见!
  “林非……”
  他唤,我哀嚎一声转身保持脸上的微笑。
  “以后叫我名字吧,或者叫我Richard。”他坐回车里探身意态潇洒地冲我笑,我嘴角都快僵硬了。
  哎,他眼睛脱窗了吗?
  洗完澡躺在床上我犹觉搞笑,最后兀自庆幸,幸好今晚叶晨不在这儿,被他看出端倪,又要多费唇舌。
  不想了不想了,转转脚腕缓解酸疼,我拉好被子呻吟:周公,我来也!

  第五章
  星期天,终于可以放下工作稍做喘息。
  清晨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母亲大人说想我,命我回家吃饭,我觉得母亲是想念叶大少比她还精的厨艺。父亲大人比较坦白,说想同叶少爷聊天!好笑,他们的女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道还需为出嫁发愁么?
  罢了,世上只有爹妈好,养育恩情忘不了。我是独立的,不是冷情的,亲情总能牵动我心底最为细腻柔软的一处。算算时间,这次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是应该回去陪陪二老,于是我叫上叶晨领旨复命。
  坐在叶晨的车里我笑靥如花,不想工作的事,自然也不必为杨锐均的纠缠伤脑筋。
  “天空越蔚蓝……越怕抬头看……电影越圆满……就越觉得伤感……”
  干净纯粹的歌声在车里回旋,我坐在副座兀自陶醉,嗓音剔透、歌词隽永,流行歌曲似乎也没有那么菜。均二少应听听这种歌,他才会懂得女人没有爱情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别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得喜欢他。
  “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有的爱犹豫不决……还在想他就离开……想过要将就一点……却发现将就更难……”
  我忍不住和着轻快的旋律哼唱出声。
  叶晨在专心的开车,听见我大展歌喉,宠溺地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我正好回他一个甜蜜无比的微笑,自信比漫画里Q版娃娃可爱。
  我的俏皮使他忍俊不禁,扬眉低笑。啧,好一张赏心悦目的帅气脸庞——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奋不顾身。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目光瞬间凌厉,车驶过十字路口后他突然低头把音响全部关掉,音乐声嘎然而断。
  我一头雾水,莫非他嫌弃我唱的不好?不会吧,虽然我不是歌后,但到KTV陈帆她们都爱听我唱歌的。我对着后视镜做个鬼脸丢个白眼,相信他看得到。
  “做什么?”我伸手把音响旋开,继续哼我的天籁:“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叶晨这回没有理会,车正好行驶到闹市区,他抬头看路,面色凝重不好看。
  我唱歌碍到他开车了?嘁,叶少爷的脾气,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管了,男人心,海底针,猜不透。
  银白色的轿车在闹市区车流和人群里安全穿梭。
  我停止唱歌,侧首看他开车的模样,修长有力的手稳重又随意地握住方向盘,轻松几下打方向盘的动作,娴熟而优雅。
  啧,这家伙连开车都这么有型?口水,恩,擦掉。待我口水擦干净,也到家了。二老好安静又不愿意住郊区,所以在市中区选了跃层的电梯公寓。
  车停进车位,叶晨打开中控开关,然后整个人便如雕像般静默不动不说话。
  我纳闷,以往都是他先下车为我开车门,今天到底在气什么?不了解状况,我不敢贸然下车,乖乖坐着不动。准备好哑巴对哑巴,他不至于就这么和我耗一整天吧?
  车里两分钟的寂静无言,我甚至听到车里的空调呼呼作响。
  叶笨蛋搞什么啊?沉闷的氛围,令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犯下了弥天大错。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淡:“飞飞,我们之间到底横亘着什么?这就是症结所在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象是被点了穴位,不能动弹,脑袋里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莫名地忆起钟寒的话:“别为自己设置太多的屏障,不要因噎废食。”
  “如果你厌了请你直接和我说,不用这么含蓄。”郁卒的语气。
  “什么意思?”我一窒,脊背莫名地开始发凉。
  “你真的很喜欢孤单么?和我一起让你很不耐烦?”叶晨抬手拨一下额前的短发,转过头来深深地看我。
  我大脑飞快地转,一秒两秒,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他逻辑混乱了?害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全是他错,我好无辜好无辜。
  “飞飞,说话。”居然用命令的语气对着我,过分!
  按一般女子的原则,男友为自己无心之举猜疑不安,应该心花怒放,还是低头赔礼,或者撒娇了事?我不要!
  不卖他小心眼的账,我答道:“我没有那个意思,那只是你以为。我上去了,再见。”
  手一把解开安全带,我推开车门平静地下车往电梯方向走去。嘴里咬牙心里冷哼:桃花配柳叶,才子配佳人,天下佳人任你选,天下才子未必不由我挑!天杀的男人,凭什么冤枉我的动机,凭什么我要容忍你耍少爷脾气?
  背后重重的关车门声响起,可怜的车,生来命苦,被当出气包!
  皮鞋与地面摩擦出“啪啪”声,可怜的鞋,遇人不淑,一定被踏烂!
  最最可怜的是我!
  根本来不及回头,我就被他抓住左手臂,一股力量将我向后拖,早已习惯的柠檬香味入鼻,刚才稳稳掌控方向盘的手此刻牢牢钳制住我的腰,困我在他怀里……
  我挣扎着抬头迎视他,我俩近距离凝视着彼此的眼,恍惚看透彼此的心。
  盯着他不过几秒,我先别开眼垂下双肩,释然了。一直都清楚:这个该死的男人,他懂得张弛之道,但还是被身边的女人宠坏,骨子里相当“惟我独尊”,温柔体贴全是假象。他受不了疏离,受不了冷漠,他也需要人宠。
  “飞飞,我道歉,是我神经质了。”磁性的声音穿过耳膜。
  再几秒,我想开口,他却不给我挣扎和说话的机会,低头狠狠吻住我,深吻里是埋怨是无奈是妥协……
  就在“车”烟罕至的车库转角,我俩把全世界最无趣最无聊也最俗气的爱情插曲唱了个淋漓尽致,倒是应了那句话:身陷爱情城堡中的人,大多有严重的强迫性神经病。
  当时我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大概也许差不多,我是爱他的。钟寒没说错——因噎废食,我是胆小鬼。可那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只是20几年来形成的这种天怒人怨的性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叶晨的敏锐犀利,我却无法怪他,他不是小心眼,他最在意的是我不够在乎他。与其说他非常紧张我,不如说他过于了解我。事实上,我确是那种没有爱情也可以活得快乐的女人……或许等到有一天我开始计较他的在乎,计较他在忽视,他才可以放心。
  后来我问他:“如果你当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掐死了我,我该怎么办?”
  他狡猾地答:“如果你当时气往心头去,恨在胃里翻,判我死罪,我又该怎么办?”
  嘿!好的不学,专挑坏的学,他把我以问代答的拿手好戏学个十成十。
  进屋后双亲见到我们人一双、影一对,自是欢喜非常,尤其是我妈妈,笑到嘴都合不上。
  我乖巧地陪着笑,猜想假如二老知晓地下车库那犹如肥皂剧泡沫情节的一幕,是唠叨不休还是大喊冤孽?幸好幸好,在下面解决所有问题,否则,一定被母亲疲劳轰炸掉半条命。
  叶晨乖乖陪我父亲大去书房聊天,上网看新闻、评股经。我倚在书房门口,见他们那个投机劲,老爸显然已经忘记我才是他宝贝女儿,他身旁那个其实是附带品。叶晨呢,俨然就是古人所称的“乘龙快XU”,最后一个字,实在是令我撇嘴。
  正在吃老爸的醋,母亲大人就招呼我到客厅做“三陪”——陪看陪吃陪聊。卫视里播的是《天上人间》。刚好演到男主角娶漂亮妹妹再与“小燕子”姐姐赔礼道歉那集。那个折腾啊,我一边努力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看妈妈摇头叹气。
  我是不排斥看八点档的,阳春白雪们以为看琼瑶戏即等于弱智,其实大众的智商远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低。年近七旬的琼瑶奶奶能够把虚幻故事编得死去活来、出死入生、惊天动地、水深火热……也算本事。兑了水的酒刚好入吼,掺了假的爱情最动人,红尘中罕见恩怨缠绵的爱,誓死不渝的情,何妨在电视里寻求另一种满足?所以即使不认同戏中人的举动和感情,我还是看并肉麻着。
  眼瞅着主角深情的拥抱,耳听着肉麻的对白,心想着车库里别扭的情绪,除了确实没有那么“寒”,我们哪里不似戏中人?人总嘲弄电视剧虚幻,谁还记“书上有,世上有”?
  例如老太后的逼婚,那个狠劲,直让妈妈叹气称毒。我则在一旁偷笑,我家的“太后大人”她就得多看看这类桥段,才能理解被逼婚的痛苦与辛酸,我和小弟才不会同我几位损友那样被唠叨欺压,乐得逍遥。
  想到小弟,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问:“妈,林杰今天在哪儿?好些天没见着他了。”
  “在学校,说是导师手边有项目,叫他们帮忙。”妈妈头也不回,继续为剧中人揪心,好象根本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哦。”我点头笑,大概全家都习惯林杰爱在外面逍遥自在的性子了。周末会有什么项目做?他是懒得编理由搪塞爸妈。懒小子,知道我难得回家还出去疯,一点手足情都没有。
  “林非,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回来吃饭。”
  “算了,我们有电话联系。让他忙他的吧,也许他在争取早日给您老人家带个儿媳回来,忙着呢。”我把苹果削成几瓣,对妈妈调皮地眨眼。
  “恩,你就会帮他打掩护。要是他能定下来就好了,我怕他挑花了眼。林非,你该叫他学学叶晨,找个女孩定下来。”
  “唔,噢(我)有脊(机)背(会)跟他错(说)。”嚼着苹果我口吃不清地嘟囔。
  可怜的林杰,这个定下来什么什么的,姐姐帮不了你。但是叶晨他又有什么值得学?照样是一群扑火的女人环绕身旁。他能定下来,连我都怀疑,二老对他满意放心那只能说明他戏演得好。
  父母也不想想,以他们诡计多端、秀外慧中的女儿的EQ,叶晨果真是绝世好男人,我怎会不立即把握?表面上看我把叶晨吃得死死,那只是表面。
  我选他,不为他的钱,而是我要爱值得崇拜的男人,嫁能够仰视的男人。恰恰这样的男人,很多女人都争着嫁,叶晨未必甘心专情,他也不是吃不住我。所以继续这般不冷不热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
  矛盾的人,复杂的感情,可不是。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多么美妙的孩提时代,多么单纯的小小幸福。
  昨晨看报纸说今天又名“少女节”, 呵呵,我知道3月8日是妇女节,什么时候冒出少女节?不是我不明白,时代变化快啊。
  罢了,反正我不是少女,青春痘早好了,甚至连更年期都提前过了,我现在处于工作期,新兴的节日何必在意。妇女节,顺便免了。
  这几天晚晚加班,幸好家里有叶少爷扮演二十四孝男保姆,否则我不累死也饿死。至于上周的那场风波,忘了抛了,工作都这么伤神,何苦再让感情问题闹心?
  上班时段,我端坐在10平米的办公室继续跟信息港工程拔河。文件资料纷纷扰扰,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均二少随同老狐狸到北京开会,真想替他烧香拜佛祈祷遇上真命天女,我就不用担心麻烦上身,可以全神贯注于工作。
  工作?对,工作。我还得工作。
  不再是单枪匹马的小SE,大多数时候我都指挥下属去完成各项工作,反而与营销事业部的SE做交流和疏通,必须我亲自出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明白那些在客户面前卑躬屈膝的SE,为何在公司就拿大乔?
  他们的借口是:同行政部林经理直接沟通,免了与其他人员交流烦琐。实际是眼高于顶,压根看不起我手下没官衔的行政人员。人啊人,有权可用就硬要用个彻底,哪怕拿鸡毛做令箭也未尝不可。
  我向来意气风发,却在公司有较好的口碑,贵在我懂得一个道理:工作无分贵贱,只是职能分工不同。换个角度想会更坦然:红花也要绿叶配,没有失败的别人,哪来成功的自己?不懂得尊重他人者往往不懂得尊重自己。
  所幸营销事业部那帮人再怎么气焰嚣张仍然要卖我面子,不至于使我化尊重为鄙视,他们承担不了后果。
  将手边所有资料分类完毕,派去协作销售部的刘书玫回来了。她所做第一件事情便是来我办公室汇报跟单进展。
  “林经理,省信息厅厅长与技术主任认为我们的两套方案可行,具体的报价与设计,还要技术部的工程师去解释。我们可以申请技术部的高总监同我们一起去吗?”
  “恩,”我沉吟,“你打个报告给技术部冯经理,他批下来你再去请高总监帮忙。小刘,我是很看好你的,这次是建功机会,要努力哦。”
  坦白讲,如果我晋升,刘书玫是最和我意的接班人。领导有领导的艺术,她做得好,我不会吝惜喝彩,但不会过于直白。即便她搞定客户方,我在赞美之余还是会从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否则,要领导做什么?反之,她做的不对,领导有领导的风度,我也不会吝啬鼓励,不会恶言恶语打击下属自信心。
  “林经理你放心,信息港我们有把握拿下来。可是……”小刘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合上手边的资料,微笑着看她,示意她不用避讳。
  “是这样的,财务部至今没把两套方案的核算单给我们,不大好说话。技术部那边催得紧,要我们尽快将客户需求分析计划书赶出来,偏偏他们又不合作。”小刘得到我的默许一口气说完,显然忍无可忍财务部和技术部的作梗。
  这些人,我凝眉思索,突然想起戴厚英的人道主义名作《人啊,人!》。
  “财务部不配合我们工作我会在周会上提出来,至于技术部,老话,你能自己去沟通最好,毕竟将来这种问题多了去,你必须学会处理。”半晌后,我开口。潜台词落在“将来”上面。
  “我懂得,谢谢林经理。”小刘吐口气,浅浅一笑,服帖地点头。
  财务部——皇位争夺战里同我一样保持中立的部门,它有个厉害的部门经理——付寒涛,与我同一批进“中天”的员工,我做SE,他则往财务部发展。是个狠角色,短短四年,头悬梁锥刺骨,苦心钻研会计学,从纯技术人员混到财务经理,这种毅力,让人佩服。
  我不明白为何这次他如此不配合我们?是有意支持哪位太子?亦或对我为人处事有所不满?想不透,结论:公司的问题人物,好多!
  再分析技术部,里面的人都太科学家气息,人称啃不动的骨头,自诩油盐不进的家伙,有着高级知识份子的清高和感性。我去交涉,小事化大,不合时宜。交给小刘去做工作,从下往上渗透比较恰当。希望小刘她不会令我失望。
  公司大了,部门多了,彼此衔接这样那样的麻烦就来了,信息港工程这场仗,打得甚为艰难。
  好不容易熬煎到下班时分,车驶出中天大厦,我抬目远眺,隐约见到随风飘摇的几颗小黑点,很高,很飘。该是断了线的风筝,好羡慕那种自由。而我现在就缺少自由,只能无语笑东风。
  心中有了决定,改日,找付先生谈谈。

  第六章
  突如其来的大降温,许多人称之为“倒春寒”。此称谓我不懂,只觉着多变的天气如同我每日丰富多彩的工作日程。
  转回面窗而坐的椅子,指间的签字笔变幻出朵朵笔花,我不禁感叹:老天原来也随我的日程与心情变化阴晴。
  当然,这类话不能被叶晨听到,否则会被他嘲笑。哼!不懂唯心主义同唯物主义辨证结合的男人,马克思理论枉学了。
  早上9点多,我与财务部付总经理通了电话,讲好中午外出共进午餐。
  两位难得来往的部门经理,孤男寡女亲密面谈,实在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有均二少的前车之鉴,我不想制造话题,出去稍坐最为妥当。如果投机,可以多聊聊,如是竖子不与为谋,就早点回公司。
  我和付寒涛一直是“中天”的风云人物——男的俊,女的美,巧就巧在我们同为公司传奇!可惜,辜负了群众为我们写的剧本,我们只是点头之交,毫无瓜葛。今次财务部处处与我部做梗,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我正好探探他的底。
  9点30分,收到FOXMAIL,董局办通知到11楼开会。不用想,也知是为了信息港项目上面又有了分歧。身为打工仔,我没有喊忙嚷累不去的权利。丢下手里的第二阶段计划书,匆匆赶去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大门,董事长和各部门高层均已在场。满屋子西装套裙无不正襟危坐,诺大的会议室静无一声,场景与红楼梦中曹翁描写的贾府正厅不差一二。
  坐在董事长左手边的男人朝我微笑致意,耶,均二少?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点头回礼,眸光快速扫过会议室一圈,发现两位太子各自带领幕僚分坐长桌两旁,大有两军对垒的架势,可以预见争风夺权的局面。避免等会儿被流弹扫到,我还是坐后面安全。
  瞄到最末两座是空的,我忙过去坐下。抬起头来——巧了!
  椭圆长桌我的正对面,又一位男士冲我点头,正是我中午所约之人——付寒涛。他也坐这后边?要嘛他是与我一样不想参战,要嘛他是暂没决定扶持谁。
  董事长简单说了开会的目的:决定信息港工程的方案及执行策略,请大家发表意见。
  “辩论会”正式拉开帷幕。
  “人事部”强烈支持大太子谋事团的方案,“销售部”大力推崇二太子谋事团的方案。人事部说了大堆人本理论明赞大太子的方案,销售部讲了大套销售理论暗褒二太子的方案。他们的话删除修饰词剩下主谓宾,句子主干不外乎:把工程交给我们支持的主子!
  “中天”各部门经理不愧为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个个口辞高得不得了。结论未定,过程精彩绝伦,比起大学里的辩论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到精妙处,我差点拍桌子称好,连带思量起叶晨的辩论水平极高是否因为他自小听此类辩论太多?
  台上两军战士对峙不下,谁都不肯让步,如同小说里高手过招,你一招我一式,没有停止迹象,威风尽展,颇有观赏价值。只是,他们不口渴吗?决定权还不是在董事长手里。
  偷偷一笑,我手捧茶杯轻啜,茉莉花茶的清香沁入鼻喉,令人心旷神怡,放好茶杯我不动声色继续看戏。
  辩论终于停止,要来的还是要来,伟大精明的董事长钦点付寒涛与我发表意见,必是要试探我们两个部门的立场。
  付寒涛很没男士风度,做一个礼让的手势“请”我先讲,我暗地咬牙: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比我还狡猾?本想摸他的底,反倒被他先将一军。
  想了想,反正逃不过,我放下茶杯道:“两种方案出发点不同,但都不失为好方案。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作为,我们当然只能挑一种。两方案前期效果都差不多,要看中期预算和操作过程,还有后期进场的变数。不知道财务部的预算如何?至今我们没有拿到财务部的核算清单。”
  一堆废话不偏向谁也不否定谁。烫手山芋甩给付先生,不去看两位太子的失望神色,我直接看付寒涛。
  付寒涛想是料到我有此一答,平静如旧,沉稳自信的男声响起:“从我今天刚拿到的资料和报价单来估算,预算结果差异是存在的。站在财务部的立场,预算少的方案受青睐,无可厚非,但是按照以往经验,预算多的实现起来便宜实效。所以,基本上还得看其他几个部门的配合,我们财务部会尽量精简支出。”
  啪啪,我在心里鼓掌,公司果然处处藏龙卧虎!绕了一个大圈子,他同我一样两不相帮。
  我想是我不由自主地赠他一个欣赏的微笑,因为他说完后对我颔首。惺惺相惜么?有点那个味道。觉察到付寒涛的立场和我相同,脾气相似,想来中午的交流应该不太困难,先预祝自己有顿愉快的午餐。
  会议结束前,老狐狸检点落英缤纷,一语定乾坤:两套方案合并,由行政部策划与财务部统筹核算后上交计划书。销售部跟进客户,技术部全力支持。
  说来说去,我还是难逃噩运,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组合。一会下来,我和付寒涛竟成了难兄难妹!嫌也不用避,人家董事长还发话让我们合作呢。
  中午那顿莫非是我的第七感……
  坐在付寒涛车里免不了寒暄,知道了他是省里王牌大学的高材生,以前在另一家公司做了两年的技术工程师,做财务完全是第一份工作后的临时起意。
  人生何处无知己,简短的交谈,我发现付寒涛很合我的脾性。有机会可以把他介绍给我那一帮朋友认识认识,省得颜晓铃成天嚷嚷:“奇男要共赏!朋友不藏私!”
  到了餐馆,付寒涛体贴地为我拉开扶椅,等我落座,他首先询问我喜欢的菜色。
  我微笑着调侃:“哎,付寒涛,怎么上午的会议上不见你如此绅士?”
  他笑,帅气夺目的俊脸可以和叶晨比一比“天姿国色”。我承认我也是色女,现在而今眼目下,男色当道嘛。
  “那种场合lady first,对不对?”付寒涛一脸无辜地摊摊手,我想提醒他那种无赖的表情不适合他的气质。
  “哦,付先生待我如此的好,让小女子受宠若惊了。不过下次麻烦你先。”我也皮皮地笑,扮无辜谁不会。
  “没问题,以后林小姐有任何差遣吩咐就是。”他喝着桌上的茶水。
  “好啊,既然你怎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可否拜托付经理高抬贵手,日后不要为难行政部的小兵?”确定他是好说话的人,我开门见山。
  付寒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径地笑,切,笑面虎一只,笑里不知道藏刀还是藏枪。
  “林非,你是指这次信息港工程吧。开会的情形你也看到,两军对垒阵势严峻。如果我把预算提前给你们,今天你我的答案就不能使上面满意了,你想过没?”付寒涛拿起热毛巾擦手,收起笑认真地说。
  我想了想,说:“无论怎样工作是要做的,我不认为游疑不断是良策。早死早超生,好过让别人占尽先机,后悔莫及。”
  “但如果你想要保持中立,这次就不该冲最前面,只有让人摸不清楚动向的人,别人才会讳莫如深。”
  我低眉不答,消化他的话:虽然不是出自本意,我确在无意间把整个行政部推上最前线。这个是老狐狸的指示,他未尝不是把我们用做出头鸟。最近工作顺手,我疏忽了潜在的危险,犯下兵家大忌。
  转念又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心人?付寒涛肯提点我,自然有所图谋。我抬眼用堪比X光线的目光审视付寒涛,希望找出他心里的鬼胎。
  “林非,不要这么看我,我受不起美女的逼视,容易叫我误会哦。”付寒涛反过来调侃我,嬉笑过后,神色坦然。
  闻言我哭笑不得,天,我怎么尽遇到这种人哪?真想把手中的茶杯扔过去,服务员及时上菜解救了他,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还是先填肚子再说。
  我埋头边吃边琢磨,付寒涛他心里没打算才是怪事。当然他要算计别人我是管不到,要是想陷害我,不仅没门儿,连窗都没有。叶晨堂堂统计学的硕士生都算不过我,凭你付寒涛就想和我斗?
  回到公司,付寒涛送我到31楼,别误会,人家是顺路,谁叫财务部比行政部高一层。跨出电梯的时候,付寒涛叫住我:“林非,项目上有任何问题,随时欢迎上来找我,老家伙不是有说让我们合作吗?”
  老家伙?服了付寒涛,如果我把这番话告诉“老家伙”,告他出言不敬、心怀异心,他就好看了。他是吃准我不会讲——因为我也这么叫的,甚至更毒——老狐狸。
  “付寒涛,你放心,不充分利用手边的资源,不是我的作风。”
  迈出电梯,豁然开朗,需要感谢这位新交的——朋友。
  走进明亮的办公室,接到恒宇的电话。
  “林非,明天我生日,晚上红燕在兰桂坊给我们留了位置,你来吗?”一贯的“刘氏”温柔,我难以拒绝。
  “好啊,你的生日怎能不庆祝?七点我到。”想起上周韩晓的提醒,幸好那天下班后我就准备好礼物了。否则这几天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去买?
  “那好,七点我在大门口等你。”
  恒宇还是那么的恳切,我却蹙眉,怎么说不通呢?错误的恋情不可以正确的结束吗?
  “听说你最近很忙,好好休息,不要累坏自己。”那端关怀温和的话语,使我眉头锁得更紧。韩晓那个大嘴巴女人!欠扁!
  “那明天见了。你也注意身体。我这边还有客人,拜。”
  暴走了,我赶紧挂电话。
  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刘恒宇先生的柔情攻势,此乃一物降一物。他的邀约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拒绝。
  当然,其他人就没那么走运了。
  临到下班均二少打来内线约我吃饭,我二话没说便推了,让他碰钉子非我所愿,不过必须那样处理。
  晚餐是同叶晨一起吃的,在城南新开的一家中餐店,菜色与味道都比中午那家略胜一筹。
  啃着排骨我告诉叶晨明天要在外面和好友一起玩,让他不用接我吃饭了。
  叶晨说:“代我向他们问好,尤其是刘恒宇。”
  当……当……当……
  这话值得玩味,莫非他知道恒宇的生日派对?
  我看他,他笑看我,一边拿起大汤匙为我盛蛋汤。
  咬着筷里夹的排骨,我问:“你既然要问好,怎么不自己去?要不和我一起去玩?反正他们你都认识。”
  “我去怕是叫陈帆和钟寒笑你。明天我可能加班,你好好玩,千万不要喝酒,伤胃。”
  没诚意。不过他真去,某些人一定笑我带家眷HAPPY,有人更会不开心不自在,破坏气氛。
  晚上叶晨送我回家,躺在床上抱着我不放手。
  “叶晨,你明天下班要不要回家?”我抓住他的手指一一掰着数数。
  “可能吧,爸要出趟远差,我回去看看。”
  “应该的,那样的话,改天我陪你回去看看秦阿姨。”
  “这么乖?”他笑着捏捏我的脸:“妈最近正在怪我没带你回去,你们有心灵感应?还是……婆媳情深啊?”
  “乱讲!”我甩开他的手。心无端地颤了一下,这些话在别人可能是无心,但叶晨他说话极少口没遮拦不经大脑,突然开这种玩笑,是否别有深意?我分明听出他顿了一顿后才问出后面四字来的。
  “尊老爱幼乃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我舍不得见秦阿姨一个人在家,被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抛弃。”装做没觉察到他话里的话,我刻意摇头晃脑地背书。
  “都一样,我把它理解成爱屋及乌。”他柔柔地笑,将我抱得更紧。自然地转换话题:“飞飞,昨天听到公司有人聊起星座性格,说1月1日出生的人比较深情,懂得一心一意。你信吗?”
  “哈哈,你自我感觉好过头了。我怎么听说那天是小光棍节?”我靠在他胸口上呵呵呵呵地笑,他有那么一点相信唯心主义了,值得表扬。
  “有没有问我的生日代表什么?”
  “没有。我也没问我的生日,她们正巧提到元旦。至于你的,不问我也知道!”
  “是什么,叶半仙?”
  “你啊,天生具有磨人的本事,懂得折磨1月1日出生的我,让我为你牵肠挂肚,不得安稳。”
  “哼!嘴巴那么甜?我们刚吃的是中餐,怪了。”我嘴里哼哼,心里美美。甜言蜜语听多了会腻,山盟海誓可信度不高,偶尔为之倒也弥足珍贵。
  “甜不甜,你尝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嘴角扬起笑,俯下头准确地吻住我的唇,缠住我的舌……
  醉人的吻结束,我推开他深深呼吸,噘嘴嗔道:“无赖,玩偷袭!”
  “我果然没看错,你不光会折磨人,更会打击人。”叶晨哑着嗓子,眼眸幽深炙热,蕴涵着我看得懂的欲望和我看不懂的东西。
  “嘁,我哪里折……”
  叶晨再次凑过来,采用通常意义上男人阻止女人说话的方式堵住我反驳的话。
  火热的唇舌在我的脸上、颈间吮舔,印上点点红痕仍不罢休。缠绵的吻缓缓下滑,贴上我的胸口,烙上我的心,使我溺于疼惜和宠爱的梦中难以全身而退,随着他主导的节奏飞舞……
  旖旎的舞曲终了,一切都已透支,我懒懒地倚上厚实的胸膛,约会周公之前,恍惚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明晚我等你回来,不准喝酒!不准熬夜!”
  我“哦”了一句算是答应,而后沉入甜美的梦乡。
  一夜好眠。
  上帝的属于上帝……恺撒的属于恺撒……我们的兰桂坊属于我们……
  这是全城最具盛名的酒馆——“兰桂坊”的广告词,有意境,有性格,我的一帮超级好友爱在那里“哈皮”。
  将POLO停进车位,没下车,透过车窗便见恒宇从大门口迎过来。米色毛衣灰色背心灰色长裤,看到他总会使我想起一个书面词汇:儒雅。
  儒雅的男人,是不适合酒馆这种浮华喧嚣外带疯狂的地方的,可我们喜欢来,所以只得委屈他了。
  不少人曾问我到底为什么放弃恒宇选择叶晨,我也说不清楚想不明白。一个温柔,一个坚毅,一个沉稳,一个内敛。一个象水,一个象火。我只找到一个连自己都不接受的答案回答:水深火热中我选择火,因为我不会游泳。(什么烂理由!)
  当初进校学生会是为锻炼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会与他们结下“冤”缘。说起来,导致我至今张扬的个性,他们两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叶晨那时候是研究生院学生会主席,刘恒宇是校学生会主席,两位都是校园风云人物,学生名人。让许多人为之崇拜的男生,一并被我征服,我怎么可能不气焰嚣张?不自鸣得意?虚荣——女人的最大缺点!
  当时我尤其欣赏辩论赛上力压群舌,谈笑间强橹灰飞湮灭的叶晨。严格算算是我追他的,现在想想不划算。
  大二那年,叶晨与校花大姐姐纠缠不清,气得我茶不思饭不想,噢……没那么夸张。顶多大吃大喝外加不接电话,不见他。
  那段郁闷恼人的日子里,恒宇象兄长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我一不小心就利用他,填补自己的感情空白期。短短一个月后,我与叶晨解除误会,就跟恒宇讲了清楚……
  多年来始终觉得很对不起恒宇,欠他的不单纯是感性的谢意,还有理性的歉疚。他是绝对绝对的好男人,明知我利用他刺激叶晨,还是配合我演戏;当我任性地说抱歉转身,他没怨言半句。
  如今每次遇见他,我就不由自主的会尴尬、羞愧。常常想,如果那次在辩论会上没有出现叶晨,我和他是否有机会?终是有句话说的对:爱情也是要打考勤的,不能早不能晚,刚刚好出现的那个人无法替代。
  “咚咚。”恒宇敲了敲车窗,打断我的神游。
  调下车窗,他温和笑着:“还是这么喜欢出神,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掉这个毛病?”
  我下车赧然一笑:“等很久了?他们都来了,不会我又是最晚吧?”他们统称那几位好友,也就是和我共同为奸的狼狈。我找着闲话问,避免走进酒馆那段路程的沉默。
  “没有,现在没七点。不过他们确实到齐了,就差你。韩晓和陈帆一直嚷饿,你再不到,他们会把蛋糕抢得尸骨无存。”恒宇依旧笑得温柔。
  “恩,对了,”我摸手袋,把礼物拎出来塞给他:“拎着,生日快乐。先给你,免得等下进去给那几个家伙笑。”
  恒宇接过礼盒,小心翼翼地捧住:“谢谢,是什么?真想拆开看看。”
  “寿星大人,不要这么心急嘛。我送的礼物能差到哪里去?送你了就是你的,回去慢慢看啊。”我自负地笑看他。对上他清朗明澈的眼,忽然惊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恒宇会不会误会?
  不敢再同他视线接触,我不自在地低了低头,他也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包厢门外。
  包厢内是另一番天地,陈帆,钟寒,关浩文,欧阳等等学生会的老朋友都在。
  恒宇为我点了橙汁,为我夹了块蛋糕放在盘里递过来,招来“八卦王”韩晓挤眉弄眼的调笑:“啧,恒宇还是这么体贴,好嫉妒哦!”
  除了瞪回去,我能说什么?
  关浩文揽着女友——兰桂坊的股东之一章红燕问道:“林非,你被叶晨藏起来了?这么久不出来玩。”
  “哪有?上次不是有一起唱歌。是你现在太幸福,不懂得体谅上班族的辛苦!”我冲红燕笑笑,打趣他们。
  “诶,林非,说到这个你就不懂了,浩文和红燕幸福着呢,所以希望天下大同。哪里象我?孤家寡人!”陈帆靠到我旁边来,泫然欲泣。
  我笑推她,惹来陈帆白眼。
  “少来,你陈小姐勾勾手指头多少人扑过来。别以为今晚俞某人不在,你就可以勾三搭四,当心我揭发。”
  酒过半巡,一群人猜拳拼酒,闹得不行。
  一整晚,我都刻意躲避着恒宇的眼神,尽量避免与他说话,最后找了个机会借故挪到钟寒身边。
  “怎么,在躲恒宇?”钟寒犀利不改。
  “知道还问。”我拿起果汁昂首喝尽。
  叶晨曾经说我喝果汁的动作返璞归真到有些幼稚,男人就喜欢看陈帆和钟寒喝酒。陈帆喝酒现代感十足,钟寒则有种恬静古典的美。
  “恒宇有那么可怕么?他对你是真心的。”
  “再好我也只能选一个。”我不是古代女子,但也从没想过左拥右抱。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钟寒举了举剩下红酒不多的杯子敬我。
  我笑笑,我不知道是否喝叶晨那瓢,只是明确恒宇是被泼掉的那瓢。
  “叶晨说你是出土文物,果然没错,讲句话都酸死。”
  “呵,那你还和出土文物说话。”钟寒轻笑,一扫沉静神色,昂首的瞬间妩媚逼人。我瞅住她耳上的一对与上次不同的耳针,小巧的珍珠映着包厢里并不明亮的灯光,闪出柔和高雅的星芒,衬得钟寒古典精致的五官更为漂亮夺目。
  “柏浩他们三兄妹好吗?还没从香港回来啊?”柏浩,柏瀚和柏蓝是“星翰”副董的孩子,也是“星翰”如今的灵魂人物。
  “好啊,忘了告诉你,柏翰暂时调去上海分公司。柏浩现在忙一个项目,是和叶晨在合作。小蓝我就不清楚了,你问我不如回去问问林杰。”钟寒一一回答,最后一句却卖个关子,慧黠的眼神透着古怪。
  “问林杰?你不要告诉我柏蓝到C大上学了。”我吃惊,柏蓝喜欢林杰众人皆知,为他放弃利物浦大学真是傻女孩。改天我要记得找林杰问问情况,免得那小子说我不关心他!
  这个时候钟寒的电话响起,“喂,柏翰?”她唤一声后起身走到露台接听,让我知道了是柏翰从上海拨来的。
  看着钟寒靠在栏杆上在风中含笑的模样,突然间感慨莫名:情为何物?俩俩相负。我和叶晨呢,我们的将来会是他负我?还是我负他?
  “林非,怎么坐那么远,快来唱歌。大家都想听。”我的胳膊被韩晓拽起来,拖到电视前。
  “我不再问……是否爱我一人……爱是容易看见伤痕……我不再听……那些流言纷纷……是错是对本来无从考证……我只想愿……爱是不灭的灯……照亮这世间游戏的人……”
  我唱得投入,不再问,人能做到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听吗?
  放下麦克风,不经意对上恒宇满含浓情的眼,我立刻转开头去。借这类机会同平时各忙各事的损友聚一起是好事,偏偏多了恒宇的体贴和关怀,那样让我坐立不安。以为他与叶晨一样属于率性人种,哪里知道他是后现代情痴,耽误他这么些年,我是悔不当初。
  一直没与我说话的欧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旁来,象是配合我的叹气,他低念道:“世间多少痴情女,伤尽男儿不自知。”
  “你说我?”
  我抬起眉毛,看他。背光站着我看不大清楚欧阳的脸,他那一双明亮深邃的眼却很是清楚。
  “没有,我说她。”欧阳抬抬下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是站在露台上的钟寒。但我没那么笨,欧阳是学生会的军师,按照惯例,他说话向来不会只有一个意思。
  “这么说你被谁伤害了?银行的事情不够你忙,又去招惹谁了?居然还有了念诗的闲情逸致?”不甘心被他暗指,我嬉笑着损回去。
  “什么话!”欧阳好气又好笑,伸手拿起桌上的红酒倒了半杯,啜了一口,压低声音:“林非,在我们面前你何苦也戴面具?”
  我楞了一下没吭声,在他们面前我从来不戴面具,即使戴了也藏不住什么。幸好他们是我朋友不是敌人。哎,好好一场聚会,只要有恒宇在,我就会悲惨地被人教育。难道真是选错了?
  欧阳见我不语,想了想改口问:“林非,这次信息港工程你们公司要做?”
  “对啊,我是苦力一号。”无奈地看着欧阳,我苦笑:“老狐狸找你们贷款是不是?”
  “昨天接到的申请函,‘中天’只是备案没有立项,如果你们顺利承接,后期的资金要从这边走。本来不想这么快定,既然是你的任务就另当别论了。”欧阳点头,他当然知道这单同“旭光”的关系,答应给中天集团贷款,就是变相帮了我!
  “谢了,不过我是打工仔,你不用给我那么大面子。”我举起果汁敬欧阳,感谢他有心。
  从酒馆出来,已经是夜里1点,兰桂坊本是夜生活的繁华地,倒也不觉得寂静危险。钟寒让柏浩开车来接走了,关浩文和章红燕继续待在酒馆,其余人都散了,各自回家。
  恒宇坚持送我,于是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开到我家楼下。
  下车来望见公寓窗口透出的灯光,在夜里特别显眼。我知道是叶晨,所以没有请恒宇上去坐坐,他也没有送我上去的意思,摇下车窗说:“快上去吧,有人在等你。”停了两秒,他又叮咛:“林非,好好照顾自己,拜拜。”
  我“恩”了一声,点头。那一瞬恒宇眼里不可错认的落寞刺了我一下。园子里的灯光很暗,但我就是看到了,心里面内疚和关切交织,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进大楼了,才听到背后恒宇驱车离开的声音,心更乱。从小就有很多人偏爱我这人神共愤的性格,与我套近乎,我往往能做到潇洒的挥手而不带走一片云彩,惟有恒宇,他……
  天底下,原来还是有我林非面对不了的人摆平不了的事,一嗟之叹:我果然不是神。

  第七章
  客厅里,一人一几一瓶一杯。
  叶晨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品红酒。我以手撑住如镜的透明隔屏站定。望了望听见我进屋而冲我微笑的他,然后退到在玄关处换鞋,拖长声音说:“夜半独酌,你可真是懂得享受,叶~大~少~爷。”
  我走近茶几,弯腰拿起他放下的酒杯摇晃几下凑近鼻端,轻嗅酒意和甜味交融的淡香。唔,这是我的珍藏,但在叶晨的霸道管制下,却一次也没喝过,不甘心啊不甘心。
  “玩得开心?恒宇送你回来的。”叶晨抢过我手里的酒,第二句却是肯定语气。
  “是啊,他人到楼下就走了。你怎么知道?莫非叶半仙你又在修炼?”索性承认,本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
  叶晨满意我的诚实,眼底笑意弥漫:“我有千里眼顺风耳。”然后一抬手潇洒地指窗口,“在那里看到他的车。”
  啊哦,看来某人为我等门,幸好没有编故事,否则跳长江都洗不清。
  我走过去坐他身边,象抱泰迪熊样抱住他的手臂,头放他肩膀上:“做什么站窗口,站久了不累啊?”
  他腾出另一手抚着我的头发,滑到发尾处以食指挑绕:“担心你彻夜不归,做迷途少女,被人拐卖。”
  “去,阴阳怪气的在说谁?小气鬼。”我敲一下他的胸膛。
  从前和恒宇在一起的时候,我自编自导自演一场问题少女的戏码,在恒宇家窝了一晚看大片,当然什么都没发生,却把叶晨气个半死,找人理论一场。他们两人倒没什么,最后为这个我被学生会那帮损友笑了好几个月。
  “有说谁吗?我在教育祖国的花朵。”叶晨赖赖的。他就喜欢不着痕迹地欺负我,然后抵赖。讨厌的家伙,看来是我调教不够!
  隔着衬衣我用手指使劲点着叶晨的胸膛兴师问罪:“教育?!说反了吧。说,今晚去哪儿了?不是说回家?”
  “没有,在加班,这答案林小姐满意不?”
  “咦,你在香水柜加班,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打工?你已经那么穷了?”
  我拎起他的衬衣领口,往他鼻尖凑。当我鼻子不灵吗,虽然淡淡的,但那味道绝对是女人的香水味。
  “哦,应该是吃饭的时候留下的。今晚‘晨飞’的合作伙伴登门,只得改了计划去了‘恒昌’。你也知道饭局里有黄藤酒、红酥手。”他面不改色,等着我的反应。
  亏得这么坦然,供词还这么文绉绉。既然他故意留下证据让我抓,我怎么不顺着他的心思演满足他的虚荣心?
  “算了,懒得管你。明天我加班,去睡了。你喝完记得打扫茶几!”推开他,我起身准备洗澡,凶巴巴的模样俨然一个吃醋的小女人。
  他伸手拉我,也站起来,笑得贼贼:“飞飞,你在怀疑我?”
  再也装不下去,我绽放笑脸:“少来!难道你还想看我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叶学长,请不要让我呕吐。”
  拉低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轻吻一下,算是奖励他为我等门。心里暖暖的,“晨飞”近来基金上市还有项目,按钟寒的说法是和“星翰”在合作。他忙,仍在这里等我,什么时候也学起恒宇的作风了?还是他从来就这么好,是我没在意。总认为他不肯定性,被他偶尔的少爷脾气惹恼。
  叶晨的额头抵住我的,问:“疯了一晚,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洗澡?”
  “不要了,在那里怎么会饿?他们才不会让我饿到,果汁蛋糕吃了好多啊。”
  “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会让你饿到?”低低的笑从他口里溢出。
  “差不多吧。记得把衣服换了,那味道不好闻,我不喜欢。”
  “好。”
  “……”
  “……”
  回寒天的夜里,窝在叶晨的胸口,很暖和,很幸福。
  8点50分打卡、上楼、开电脑,光明的一天由此开始。
  叩门声响,秘书尹莎莎推门进来,我正回复邮件,眼也没抬直接问:“什么事?”
  小尹放下一大束香水百合在我桌上,“林小姐,有人送花来,我替您签收了。”
  啥?
  我抬眼望了望那一大捧花:希奇,今天什么日子?
  “我知道了,谢谢。”伸手拿过花束,我翻找有没卡片。谁会送我花?不会是叶晨,他偶尔会买来插在公寓的花瓶中,送到公司从没有过。
  有了,我夹出一张正方形的浅紫色卡片,还算雅致。正准备打开,一抬首见小尹站我对面伸长脖子一脸好奇,我把卡片放桌面上用手轻压住笑,以眼神询问她:“还有事吗?是不是要向茶水间提供八卦啊?”
  小尹脸一红,吐下舌头迅速说:“林小姐,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先出去了。”
  她基本上是逃着出去的,关门前还不忘偷瞟一眼那束花。我猜外面铁定开始传林经理收到神秘人士赠花,有好戏看。冷冷一笑,怎能按大众写的剧本走?
  打开卡片,飞龙舞凤几个钢笔字:
  “林非:愿开心每一天。——Richard”。
  开心每一天?如果老狐狸不拉我做苦力我想我会更开心!均二少啊均二少,你就是这么钓上那些女人的?
  数数香水百合,一共十一束,一心一意?老不老土?多大的人了,还信这套!
  不过……
  百合挺漂亮,虽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但没人不喜欢美丽的事物,扔掉可惜。收拾几叠文件腾开办公桌一角,我决定暂时放桌上养眼。
  处理好花,电脑上内网的BQQ闪动,我点击,弹出对话窗。
  “林非,财务核算出来了,你叫人上来拿吧。”是付寒涛。
  “这么快,果真神速。你熬夜做出来的?”我敲键盘。
  “没有,还不至于卖命至此。”
  “那就是你早准备好的,藏得真隐蔽。”我知他早心底有数,只是没拿出来给上面过目。
  “嘿嘿,可能吧。我等会儿要去银行一趟,你看了核算下午我们合一下,如何?”
  “OK,我现在就让小尹上去。”我心中赞叹,这个工作狂人做起事来一点不输我。
  “行。我这里还有几包绿茶,客户送的,我让她顺便给你带下去。”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我们已把彼此当作朋友了。
  “那我不客气了,谢谢。”
  我下线叫尹莎莎。
  午休时间,我发觉我收到花的八卦传遍31楼,顺带听到另一则消息——32楼财务部前台林茜被调职到杭州新建分公司做后勤。
  这消息是小尹从财务部取核算报告带回来的,说是在32楼看到人事调令以及在收拾东西的林茜。也对,前台的工作调动自然不需要惊动所有人,在自己的部门交接一些工作事宜即可。
  小尹她们很是惊讶:林茜前台做得好好的,突然转去做后勤不合情理,调往外地又如此的急迫,更是匪夷所思。
  有人说,公司开始裁员计划,搞不好林茜犯了什么错,被裁掉。
  还有人说,林茜同均二少有暧昧,调她到新公司以谋发展。
  也有人说,林茜被均二少甩了,在本部呆不下去。
  更有人说,均二少踢开林茜另觅新欢。
  流言传来传去,不知哪个版本才是真的。我怀疑众人口中的新欢是我,“星翰”的PATRY那天,杨锐均对我说的话以及今早他送的花,在在说明此事同我有一定关联。
  既然与我有关,我不能“坐以待毙”,胡乱猜测没用,我想到了付寒涛,林茜算是他的下属,不妨问问他。
  打开BQQ,他在线。
  “付大经理,现在忙吗?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发消息过去。
  “不忙,借几步都行。你看完核算报告了?”
  “恩,看完了。相当清楚,两个方案的可行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这次该他先说了吧。
  “销售部的方案圆滑可行。人事部的方案除了预算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可保皇派不一定支持。这样,我这边出了计划书再同你议。后天怎样?”
  “行,你那边人手多些,我这里要忙贷款的事情。”他回消息过来。
  “财务部人手还少?需要火力支援吗?要不要我这里送一个打手给你?”我打蛇随棍上。
  “呵呵,你真以为打架啊?这几天孟成休假,林茜调职,是有点忙乱,不过还好,扛得住。”他见没有正事谈,同我闲聊。
  “我听小尹说了。林茜调职,她做错事么?”舞剑的项庄,终于舞到沛公面前。
  “没有,几天前人事部谭经理同我提的,调令应该是老二示意的。”
  “我以为要开始裁员呢。”我眯眼,果然是均二少的意思。
  “怎么突然关心起裁员的事?就算是,行政部立那么多功劳,怎么裁也裁不到你那里去。”屏幕上显示出一副大大的笑脸符号。
  “是啊,也裁不到你付大经理。”我还他一个白眼图标。
  “今天听说有人收到一大束花,你比林茜幸福多多啊。”
  “一束花而已,整楼皆知。集中办公果然没有秘密。”我抱怨。连付寒涛也知道了?有些夸张。
  “所有集团都有这弊病,可是我真好奇谁这么勇敢送你花?”
  “付寒涛,上班时间,你不要八卦行不行?”
  ……
  关掉BQQ,我凝视桌上的百合花。
  淡紫色花瓣,青翠的枝叶,白紫相间的丝带,煞为好看。太好看的东西往往有陷阱,林茜已经接到调令,我是不是该进入备战状态保持革命警惕呢?
  硝烟四起的时候,均二少这票不能开罪,要怎么拒绝才妥当?抬出叶晨做挡箭牌?齐大少知道我与叶晨的关系,如他告诉过均二少,那这招就没用了。如果他没说,那他为什么不说?居心叵测,岂能让他如愿!
  幽幽一叹,感情一旦牵扯上事业或前途,就不可能干净透明,这是我从来不靠叶晨的背景工作的理由。
  维护一段看起来单纯的感情是种幸福,但,艰难。
  快要下班了,我理好所有文件等着叶晨来接我。
  不料行政部前台打进内线:“林小姐,32楼林茜有事找您。”
  林茜找我做什么?该不会来骂我撞破她和均二少的好事,害她走人?头疼,我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招惹上弃妇?叶晨的“情人”找上门还靠点谱吧。
  沉淀下心情,整理好思绪,既然我没做错事,何必怕她?
  “知道了,请她在会议室等我。”在公司找我,那就按照公司的规矩处理吧。
  走进会议室,林茜坐在长桌前看着桌上的盆景发呆,神情恍惚到连我进入会议室也没发现。女人的恻隐之心本能地窜出头,我轻叩桌面,惊醒她。
  “HI,找我有事?”我笑意盈盈,温和无害。
  “是,我找你……”她有些迟疑,似乎在想怎么接下去:“林小姐,你应该知道我明天就去杭州吧?”
  饯行么?我但笑不语,待她下文。她语气还算正常,只希望她能有风度,不至于破口大骂或撕头发抓脸把剧情推向高潮。
  “你是知道的吧?还是,根本就是你要他调我走?”问到第二个问题,她的脸因激动而扭曲,声音渐渐变大。
  我看着这个23岁的女孩,有些佩服她的勇敢。她是无助的牺牲品,但没有歇斯底里,值得表扬。
  “他,他是谁?谁调你走你该找谁去。找我能有什么用,人事部在27楼。”我淡然地拒人千里。我一向富有良心不打落水人士,但事不干己,我没有义务承受责难和怨气。
  “林非,不用装了,我指的是谁,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今天收到的花他送的,是不是?”小姑娘气急败坏,一双大眼恨恨地看我。
  按下性子,我抿一口杯里的矿泉水。这些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吧?从没想过我会遇到这种场面,或许,人生正是因为不可预见不可意料才够精彩。
  我双手在胸前交叉,靠在椅背上反问她:“林茜,你为什么认定是我害你?凭猜测,凭推断?你有什么证据?我收到赠花算是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但是我就知道是为你。情人节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故意出现的吧?你一直没有男朋友难道不是为了他?就算不是,你能拒绝吗?除非你不想要工作。”她不满意我的敷衍,表情夹杂一丝不屑。
  “呵呵。”
  她的主观臆断令我忍不住摇头笑出声。对方可能以为我在得意,杏眼圆睁怒不可遏。
  下班铃响,我等铃声过去后开口。
  “林茜,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想要这份工作,不意味着我想要我的老板。我不想解释,也不用解释,因为我确实什么都没做过。”
  收起笑,我问心无愧地好言劝慰,可惜作用不大,林茜仍然咬定是我在耍手段,她不甘又不得不认命地道:“林小姐,在工作上我比不上你能干,在感情上我斗不过你的手段,我认输。其实我找你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过这口气我是一定要出的。”
  天,我的形象就这么反派吗?她认定是我排挤她?堂堂一个经理有必要排挤一个前台来高升自己?
  我牵了牵嘴角一时哭笑不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哪!看在我们是本家的份上,我打算提点她,接受与否那是她的事。
  “林茜,你知道女人为什么总被男人轻看?因为女人总把时间和精力花到争风吃醋此等无谓的事情上。争来斗去为的还是男人,而那些时候男人要么在拼命赚钱,要么在看女人做秀,就象你现在这个样子。”
  确实,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游戏我从来不玩,办公室一大堆文件等我看,行政部一干琐事待我安排,我认为将能力用到无谓的事情上面,简直是糟蹋智商!
  她不语,被我的话震住。不错不错,有慧根。难得我心情大好传授“不争即是为大争”的道理,她没枉费我一番唇舌。
  “你也知道信息港工程由行政部和你们财务部负责,你认为我面对文件之余还有时间去暗算你吗?我加班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出现在不适宜的时间地点打扰别人。”乘胜追击。
  许久后她抬头,年轻人的抗打击力量苏醒:“我不是无理取闹,他肯定是喜欢你的。不过我暂时信你了,去杭州没什么差别,起先我就没想那么多,世上还有更好的男人等着我呢。”
  我松口气,为她的拿得起放地下而开心:“对,你就把这次的教训当作生病,病好了就该免疫了,好比是出麻疹,越早出越好。到了杭州新的天地,开始新的生活也不错。”
  我对她笑笑,爱恨恩怨虽然无法忘记,但可以宽宥,人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她年轻漂亮,经历过这种事后是否能改变未来,端看自身造化。
  “谢谢你的话,我不是全部理解跟认同,但我会思考。”林茜站起来准备离开:“林小姐,我认为杨锐均配不上你。”
  哈哈,我笑容夸张得宛如中了大奖,我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
  正待开口,手机响,我看来电显示是叶晨,于是冲林茜摆手:“对不起,我男朋友催我下班了,失陪。你珍重。”
  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向外走,林茜在我身后道:“林小姐,上次在电梯里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回到家里,叶晨体贴地为我做了竹笋烧牛肉,我差点感动得落泪。忆及下午同林茜的对话我又扬眉笑得象白痴。
  叶晨见我一晚脸色诡异,终于忍不住开口:“飞飞,你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怎么笑得象呆瓜?”
  “我成功教化了一个人算不算造福人类?”说我象呆瓜!?我瞪他,然后扭头照镜子,啧,真是人比花娇,明明象天使才对。
  “下班的时候?难怪害我等那么久。哪个人那么可怜,你去教化他?”他了然,我是怎样的性子他了解。
  “一个女人,还是个美女。”我用赞叹的口吻说,然后得意地抬高下巴问叶晨:“我厉害吧?要不要考虑开始崇拜我?”
  “瞧你乐得。哎,无限同情,那女人真倒霉受你欺负。”叶晨天子娇子的优越感使然,他一向不乏女人追逐,尤其美女。
  我不悦,伸手刮他脸。
  “那当然,你们收服女人是靠脸蛋,而我是靠脑袋,差别大了。”征服同性的难度明显大于征服异性,当然玻璃圈的人例外。
  他反手抓住我作怪的手,认真地问我:“那你呢?也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我的吗?”
  “是,我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身材,喜欢你的钱,就是不喜欢你。”我抽回手嬉笑,拿起餐巾起身。
  他不以为怒,反而笑了,嘴角翘得非常好看。
  “能得到你的三个喜欢我是不是该感谢上天?”
  “不用,感谢我就好。”
  我摆摆手。
  啊,世界真是美好,我——真是伟大。
第八章
  早晨起来还是晴空万里,中午已是乌云盖顶,下午则是大雨瓢泼。
  莫非天也伤心?该伤心的人是我吧?连老天也帮我落泪么?不不不,千万千万不用这么热情,我现在对“热情”二字严重过敏。
  标书、报价、方案呈交了工程评估委员会,花了近一个月搞定琐事,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偏偏均二少跳出来添乱,我就必须忍受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肉体上为修改方案饿着肚子熬夜,精神上则是被均二少缠磨到不堪憔悴。
  原以为他对我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攻关不过就该打退堂鼓,于是冷漠地拒绝再拒绝。孰料他慢慢改变游戏的玩法,仍不肯放弃。
  每天一束的百合花,每天必到的邀约电话,令人不胜其扰。种种迹象已令”中天”上下议论纷纷。他是故意的,只是他老人家太闲么?争权夺利之余还有时间来跟我耗?
  忆及年初同叶晨登山旅游,某半仙铁口断我今年财运旺,没说遇桃花。结论一:求签果然是欺骗世人的封建迷信。
  有人追不一定都是好事,得看追求者是谁。入公司四年了,均二少怎会挑这个时候丢个“重磅炸弹”给我?结论二:天有不测风云。
  我爱听茶水间的八卦,因果报应啊。这次就连付寒涛也跑来打听情报,还不忘调侃:“难得你林非做回女主角,不能怨大众等着看戏。”不仗义,我错看了他!结论三:多行不义必自毙。
  据说杨锐均不止在公司倾倒芳草无数,在我们的合作企业里也有许多MM垂涎。本来我是口碑很好、人缘指数极高的人,拜他所赐,现在跌停。结论四: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依稀记得一位作家说过:一个有脑袋的女人能够引起纷争,但一个聪明的女人,绝不会让自己陷于纷争之中狼狈不堪。
  面对越来越过分的谣言、越来越离谱的八卦,我决定接受对方邀约尽早了结危机。
  11点30分,每日必到的骚扰电话来了。
  “您好,行政部林非。”拿起话筒我懒洋洋地应,等着均二少开口,反正对策我已想好。
  “林非,是我。今天忙吗?我看到信息港的报告交上来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低沉的男声我这一个月来已听惯。
  “诶,今天比较不忙。杨总有事?”翻翻白眼,他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既然不忙,中午我请你吃饭,算是犒劳你一个月来辛苦,好吧?”受了我那么多次拒绝还能表现绅士,有涵养。
  “中午吗?中午我和付经理讲好最后合一下方案,下午就能定板。”我陈述事实,他身为总经理该知道这周是最后的定案时限。
  “那就晚上吧。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太子殿下就是不一样,永远一付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样子!
  “好,就吃晚餐,火锅吧,可以吗?”我答得狡猾,“谈判桌”上吃火锅我算标新立异了。
  “呃?”电话那边传来疑惑的一声,不知是为我答应邀约还是为我的提议。“行,下班我在车库等你。”顿了一秒,那边答话。
  “那就这样,杨总下午见。”我挂断电话微笑:什么地方的火锅比较好吃呢?嘿嘿,这问题丢给均二少去费神了。
  下午拨了电话给叶晨,恰好他说今晚要加班,实乃天助我也。我便顺水推舟说自己回家吃饭。不想告诉叶晨这次桃花事件,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与他商量,这种事佛有云:不可说,不可说。看太多的八点档教会我一个道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绝对,绝对,在杨锐均冷静下来前,不能告诉叶晨。
  但愿今晚我能顺利摆平一切,让杨锐均知难而退!
  天黑得较早,傍晚,本该属于夜里的一切颜色就已次第开放,繁华的城西被霓虹吞没。
  勉强称这时段为华灯初上吧,站在“银都”熠熠生辉的招牌之下,环视街道两边的高级轿车,我脸上的笑一成不变:均二少想拿钱砸人了?
  “走吧,我们进去。”见我缓下脚步,他回过头来招呼。
  咦,他是铁了心要办这桌鸿门宴?好,我接招!
  没选择雅致的包间,我坚持坐临街的窗边,那是我的习惯,谈话无聊的时候可顺便欣赏外面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夜景。
  落了座,他殷勤地问我想吃什么菜,我拿起菜单胡乱点了一通。服务小姐显然认识均二少,眉开眼笑地为我们点了菜,而后热情地向我推销红酒。
  我摆摆手:“不用了,你问杨总他喝什么吧,给我杯橙汁。”
  不在外饮酒一是因为我的胃过于娇贵,自小就有的“肠胃炎”容不得我放肆。二是看多喝酒失态,因酒生性的故事。知道自己酒量不佳,就不会明知故犯。万一真醉了,岂不难看?有生以来唯一一次醉酒是在叶晨面前,因为是他,所以放心。
  “林非,你很喜欢喝橙汁?我注意到上次‘星翰’的PATRY上你也是不停地喝。”遣走了服务小姐,均二少一副知我甚深的口吻道。
  “也不是,不同的场合喝不同的东西是我的习惯,喝果汁安全。”我话里有话,提醒他不可自以为是。
  他也不发怒,教养极佳。
  “林非,你又拒人千里之外了。你并非只是对我一个人这样吧?这个月我老在想,你是天生冷血还是后天薄情?或者对你男朋友也是如此?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不会那样的,我应该有机会,是不是?”
  听他前半段话我微笑。我不冷血也不薄情,只因曾经痛过,痛过之后必然不愿意再痛,只好绕道而行,学习随缘淡定。
  听他后半段话我不悦。没错,对叶晨我也有竖起身上的刺,但绝不代表我不爱他,不代表杨锐均有机会插足。
  “杨总……”我开口。
  被他打断:“Richard。”
  我看他,他一径地笑,示意我说下去。
  “我不打算同你大谈感情问题,你是个中高手,我甘拜下风。但缘分是要看感觉的。或者换个角度想:是你条件太好,我高攀不上,真的。”话轻轻柔柔地出口,我自觉掷地有金石之声。
  服务员前来上菜,刚好给他时间消化。我知道罕被人拒绝的男人听这些话肯定不顺耳,话丑理端,我已尽量委婉。
  良久,他不失风度地笑道:“林非你太厉害了,可以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可以把感情管制得严严实实。”
  送高帽子给我?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他接着道:“林非,你给我的感觉,有点象历史上的独孤迦罗,能得到你的男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说完他举筷往锅里放菜。
  “是啊,所以得不到的不一定最好,独孤迦罗可以辅助爱人成就事业;而你事业有成,不需要她来多事,一个美丽的妻妾夜半奉茶可能更适合你。”
  独孤迦罗?!叶晨不是隋文帝,即便是,幸与不幸轮不到他杨锐均来评论。
  “不,你这样聪明懂事的女子是男人的理想,我不例外。或许你觉得我心口不一,可是我要告诉你,我没给女人送过花,更没为女人动用职权。”
  他在暗示他可以调走林茜也可以调走我?威胁么?他以为征服我就如美英联军征服伊拉克般的胜券在握?本拉登还在逃呢,我怎会中计?
  我笑笑,搬出一套话赠他:“杨总,这个世界呢,就是很不公平。它给予一些人那样的多,可以任意玩弄其他人的命运,比如……”
  别具深意地瞄他一眼,我接着道:“而另一些人却不得不从前者的表情乃至眼神中去揣测自己的存在,比如林茜。还好,我两者都不是,仅是为前者卖命赚钱,为后者心有戚戚,实在幸运。”
  ……
  杨锐均一下子眼睛瞪大,有些吃惊地瞅着我。
  是的,我就是这么尖锐,我林非岂会看人眉眼过日子?
  再好的修养他也是人,不是没有脾气的,他握住桌上的杯子,我明白为我的嘲讽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男人的风度压得均二少不敢造次,我吃定了这点。
  不理会他的目光炯炯,我挑了块鸡肉入口细嚼。
  好半晌他不再面色阴沉,慢慢地说:“林非,曾听公司有人说你口才了得堪比苏秦,能让对手迅速哑口无言。一进门你就把这里当谈判桌,我怎么赢得了你这谈判高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么快便想通了?情理之中啊。均二少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惟利是图的商人,他自然懂得权衡利弊,争取值得的、放掉廉价的。失去我这样的下属他一时半会儿要找也难。这是我的本钱,打一开始我就有把握他会选择拉我这票。
  “哪里,杨总过奖。我上次说过我们是可以做朋友的。朋友之间何来谈判一说?”我的口才只在某些人面前才敢称好,在欧阳、钟寒她们面前简直小儿科。
  “呵,林非,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神采飞扬的女人呢?坚韧自信,在你的眼里似乎没有困难,没有烦恼。或者有你这么能干的女人肯与我为友非敌,我该知足了。”均二少换了脸色,刚不谈感情就急着暗示要我不与他敌对,商人本色。
  待他吃下今晚第一口菜,“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银都”的火锅味道着实不错,我开动筷子挑着果蔬,为搞定这位麻烦的二太子殿下松一口气。
  然而老天就不肯让我轻松吃饭,偏要同我作对。
  均二少举酒敬我,我举起果汁回他,恰好看到入门的熟悉身影:叶晨同昔日C大的校花姐姐在对面角落落座。
  早说不可嘲笑QY奶奶俗套,会招报应,连中彩票都没这么准。谁说现实里没那么多情节,这下不都全了?
  叶晨看到我们,我也看到他们……
  人类一思考,老天爷就发笑。
  我是不晓得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女友和另一个出众的男人状似亲密的就餐会有什么后果。只知道看到叶晨体贴的给校花姐姐倒饮料,校花姐姐风情万千的对他放电,我眼睛就开始痛,没错,眼睛痛,怎么可能心痛!
  “林非,怎么了?”背对叶晨那桌的均二少见我突然放下举起的杯子,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哦,菜好了。”我低头夹菜,心想既然他没过来,那我也就当没看到。可是……我忍不住偷瞄他们。
  隔太远,看不大清叶晨的脸色,只能“错觉”他冷冷的眼光敏锐地盯着我,冻得我周遭的空气一片寒冷!心底的怒火狂猛地燃烧,不是说加班吗?加班加到“银都”来,我是不是该上前泼醋耍混?叶晨又怎么看我出现在这里?早知这么巧,我不如老实告诉他因由,让他内疚去!
  嚼着无味的菜头,心乱如麻说不上,酸涩感是有的。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一滴辣油好死不死溅入眼眶,登时叫我落下泪来。
  “林非,要不要紧?”均二少被我的眼泪吓了一跳。
  我疼极,无暇理会他的关心,抓起一大张纸巾擦拭眼角渗出的泪。火辣辣的泪水擦也擦不完,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眶滚落。
  见我如此难过,均二少赶忙招呼服务小姐过来,命她给我一张干净的湿毛巾,一面颇为紧张地道:“会不会伤到眼睛?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吸着气,接过毛巾润了润眼感觉舒服许多,可恶的叶晨,没看到我这么难受吗?他居然无动于衷?
  我怒极,撇开毛巾红着眼对均二少微笑:“哪有那么严重,现在好多了,没什么。”
  装做漫不经心地扫了对桌一眼,我决心埋首吃饭再不理他,却瞄到叶晨同校花姐姐说了什么,使得校花姐姐回头朝我们看过来。
  哼,终于坐不住了?再看校花姐姐,看叶晨的时候眼波似春水,看到我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嘁!当心面部抽筋。
  其实我对她是友善的,毕竟看上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有缘,如果她选择第二次做我的手下败将,岂不是更有缘?同理,我对欣赏叶晨的女人都是友善的,只一人例外,“她”却不是她。
  见他们起身一同走过来,我狠狠啃着碗里的鸡块,幻想那是叶晨的骨头,敢背叛我的人,我咬,我咬死你。
  “真巧,杨总。飞飞。”叶晨装COOL,竟用这么冷的声音说话。
  杨锐均识礼地站起来:“叶总,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商人和商人的见面总是如此无趣和虚伪,杨锐均显然没有留意叶晨唤我飞飞。
  懒得起身,我抬起头也不看叶晨,对着校花姐姐笑不露齿:“柳学姐好。很久没见,你风采依旧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对我突然出现有些失望,她还是要还我笑容。
  “林非,这么巧,你也和朋友一起出来吃饭?”
  “我来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杨总,这位是我学姐,柳眉。”无巧怎成书?破坏你们幽会也算功德一件。
  “你好,柳小姐。”杨锐均与校花姐姐打招呼。
  “你好。”柳眉温婉地颔首,我见犹怜。
  “没想到叶总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真是羡煞我辈。”均二少看看他们两人,笑着恭维。不过不能怪他,这种场合下怎么想都正常,毕竟叶晨和柳眉看起来那么般配。
  “不,杨总,你误会了,我的女朋友在这里。”叶晨手一伸,刚好搭在我肩膀上。不用看他的脸色,我也知道他用淬着寒光的匕首眼神瞪着我。
  “啊?”杨锐均闻言错愕,笑容僵在唇边。凭他想破脑袋,怕也不会想到叶晨就是他口中我出色的男友。
  站前方的柳眉面色也僵了一下,笑容有些不自然。大概被喜欢的人彻底撇开关系,心伤难以避免。
  均二少就是均二少,上次电梯里那么尴尬的场面都能轻松化解,何况这种小状况?他说:“哦,那是我一时弄错了,从前是有听林非提起过叶总。”
  虚伪!我什么时候同他说起过叶晨,我怎么不知道?
  “是吗?飞飞,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谈起杨总呢?”
  叶晨在努力压抑情绪,每次他当面讲出刻薄话来,就说明他真动气了。可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只准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冷场。
  “咳咳,你们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我藏起不快笑问柳眉。
  “好。”叶晨接口,我让出个位子,他一屁股就在我旁边坐下来。
  均二少同柳眉坐我们对面,过于出人意料的碰面让所有人都不自在,我感觉今天的火锅特别难下喉……
  晚饭后互道再见,平日气度极佳的叶晨不送柳眉,径自拉我上车。看到柳眉一脸落寞,突然想起恒宇。我请均二少帮忙送她,以均二少对女人的风度,就算我不说,他也自会送佳人。谁会忍心丢下一个大美女在“银都”门口呢?比较起来现在拉我的叶某人真是超级掉格!
  车一起动,叶晨劈头就问:“不是说在公司和同事一起吃饭吗?”
  “是啊,他也算同事啊。”我还没问他呢,先被倒打一耙。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叶晨不快地瞟我一眼。
  那他们两位还用看?藕断丝连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叶晨不喜欢柳眉,毕竟柳眉还不够看,我要防也不防她,但是柳眉的心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叶晨自己更是心知肚明!
  “飞飞,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要下车,你靠边停一下。”我还能怎样?秦香莲没喊冤,陈士美凑啥热闹。
  “开什么玩笑,你不要再闹了。往后不要和杨锐均纠缠行不行?”
  “我说停车。叶晨!”这算什么要求,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车没有停,反而加大马力在公路上飞驰,我不敢做出疯狂过激的举动,再怎么难受还是生命重要,我现实得可怕。
  扭头向窗外,城市霓红全部飞快地往后退,两旁的建筑物匆匆一闪而过,我渐渐觉得胃里不舒服,该死的火锅,难道菜没有煮熟吗?为什么现在还在我胃里翻腾,直辣到心,酸到鼻子,难受得让人想掉泪。
  忍着酸痛,我用手摁住胃部我等着阵痛过去。一边告诫自己:林非,你不是林妹妹,哪怕失恋,你也不会哭,怎么可以被小小胃疼打倒……
  车一停,我就往家里冲。
  我给自己倒了杯开水然后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最大,坐在沙发上听着可有可无的对白。
  等到叶晨停好车上来,似被震耳欲聋的电视声惹恼,他一把夺过摇控器关掉电视。
  “飞飞,不要耍脾气,我们好好谈谈。”
  “我耍脾气?我耍什么脾气?你有见过我为这种事情耍脾气吗?”忍着痛我站起来,与他对视。
  “你明明知道杨锐均对你有企图,还去和他吃晚饭?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起码该先告诉我吧!你平时不是很讲尊重人,为何一落到我身上就不是了呢?”
  他的神情异常地难看,薄唇吐出的责问更如一枚冰棱箭穿我的心,然后融化,滴血。
  见鬼!已经解决的事穷追究什么!我为了谁去和均二少摊牌?谁规定我有事必须先告诉他?怕是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认定我须事事报备,他以为他是我的天了吗?
  “是,他是在追我,但是企图也分很多种,再怎么有企图也比不过你那位柳大小姐。”要强和骄傲使我想也不想就顶回去。
  “我承认没有告诉你去见柳眉不对,我怕你乱想,我们现在只是工作上有来往。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杨锐均在追你,你心里有我吗?”他气急,霹雳啪啦一阵解释加埋怨,讲完后他伸手想抱我,我侧身躲开。
  还有没有天理,他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我不告诉他就是心里没他!他见旧情人就冠冕堂皇,需要谅解,我与人摊牌就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刮?
  “随便你怎么想,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
  不行,喝的开水一点效果也没有。我转身,走进卧室,锁门。
  “飞飞,你开门。”
  他敲着门,我不理会,胃好痛,好痛,我把头埋枕头里,想找个没那么难受的姿势缓解胃痛。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该有隐瞒,发现你有事没告诉我,我很不高兴。”叶晨在外面放缓语调。
  那他呢?说是加班,又去见柳眉,还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开心?难道我就舒服?他倒把“己是人非”发扬光大了。
  工作上我可以坚强地以口才劈杀每一个对手,感情上难道也要用坚强承受他的冤枉、用口才与他辩论?
  我紧紧咬住嘴唇做着深呼吸,如果胃不是那么难受我想我会继续与他针锋相对。
  “飞飞,我看我们俩都该冷静下,我先回去。你今晚没吃多少,冰箱里还有些菜,如果饿了,记得热来吃。”
  语毕,关灯的声音及离去的脚步声便响起了。
  胃痛和心痛一起袭来,我的眼泪扑簌而落。
  我以为我把感情藏得很好,我以为我够潇洒独立,想不到还是被情弹射穿防弹衣,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场爱情恰如一场战争,见输见赢的时候太少,太多数时候我们都在其中,血泪淋漓、皆败俱伤。
  一个人在黑暗里蛰伏了很久,胃痛渐渐消失,床头闹钟“当”的一下指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我终于决定爬起来。
  不适过去,肚子里空荡荡的,扭扭脖子拍拍脸,我忽然莫名地笑起来:我不是神,只要没挂掉,再怎么消化不良,肚子还是会饿,东西还是得吃。也可以说是好了伤疤忘记痛。
  管它呢,我起身准备洗脸热饭。打开房门,一点红色星火在没开灯的房间微弱地明灭,我眨眨眼,借着月光看清靠在窗边的人。
  “……”
  他不是走了吗?不是任我自生自灭吗?摆什么POSE学什么沉思者?我不理会他,径直往厨房走。
  他转头看到我,立刻灭掉烟头,开了灯走过来擒住我手臂:“要不要吃点东西?刚在厨房热了蛋汤。”
  我扭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因为胃痛我必定一副晚娘脸,不过无所谓,爱看不看。
  “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实在不放心。”叶晨叹口气,双手捧起我的脸,食指温柔地摩挲着我因趴太久脸上出现的红痕。
  “你猜刚才我在屋里想什么?”我一字一顿,直直地看着他的眼,慢慢地问。
  摩挲我脸颊的手指停住,他盛满柔情地眼瞬间变的复杂,疑惑、紧张还有些我理不清的东西。
  “我在想,怎么会突然胃痛,好久没有了。”
  他一下子解冻,眉角眼梢尽是笑意:“结论呢?”
  “恩,因为你近来忘记孝敬我的胃。”
  “还有呢?”
  “还有,今天是你错了。”
  他放下捧着我脸的手,我顺势把头搁到他肩膀上。
  “飞飞,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理智?情场如酒场,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喝醉,你却清醒?”他喟叹一声,紧紧搂住我,唇贴住我的头发问。
  爱情里醉得厉害的一方容易出洋相,他这么说代表他爱我吗?代表我们之间没有“她”了吗?只怕我愿与他同醉,最后会自噩梦中醒来。
  “我没有怪你。”幽幽吐出五个字,颇有些出世的味道。
  叶晨不接受我的答案却没有再追问。
  后来我常想,如果我勇敢一点面对,如果他固执一点坚持,会不会不用痛那么久?
  “喝点蛋汤暖暖胃。”他拖着我坐到餐桌前。
  喝着汤,心酸,我突然想好好哭一场。除了胃疼发作,有多少年没哭了?
  叶晨抚我的后脑勺说道:“飞飞,为什么首先患得患失的从来都是我?”
  放下饭碗,我的骄傲苏醒了。我把他的手抓过来,就着他手上的纸巾搽嘴。
  “下周我要参加亚太经济年会,出差半个月,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啰。”
  “啊?”怎么我不知道?
  “今天和柳眉就是谈这个,她代表她们公司去年参加过年会,我正好咨询一下。”
  “我不会想你的。”我口不对心,“喝完了。”
  将饭碗向他面前一推,我起身离开,总不会让我这个“病人”洗碗吧?

  第九章
  情场如酒场,商场似战场,场场见血,步步惊心。
  叶晨出差走了,来不及体会相思的重量,我便被卷入残酷的商战中。
  大概只有古人会为离别大作悲声,吟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类诗句。现代人,尤其是有事可忙的斗士,根本没有资格。有时候我甚至羡慕林妹妹的好命,至少能够一边泣血一边吟诗消磨时光。
  “中天”高层管理人员会议,老狐狸会前特意指定我和付寒涛紧挨着两位太子殿下坐前面,惹来多位同僚的艳羡。我不觉得好运,我看到的是我即将要死要活的工作。
  这次会议我没有涂鸦消遣,老狐狸待会儿定会问我意见,敷衍之词不可再用,势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备战。
  “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三个,第一个是信息港工程方案的敲定,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众位讨论讨论。第二还是信息港那边,我们已经知道竞争对手的一些情况,如何有针对性的去打这个单?第三件事是宣布总公司关于收购光恒电子设备厂的决议。”张总经理在老狐狸授意之下主持会议。
  “首先是信息港工程的方案,一个多月来,公司领导们听取了多方意见,观察了这段时间的成效,总得说来,两套方案都不错。”
  我暗暗皱眉,着实反感张某人例行公事的打官腔,给个痛快不好吗?
  “经过董事会的决议,做出决定如下:按照销售部的方案为主体执行。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和意见的,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会后就请秘书处按照会议记录把通告发下去了。”
  当然没人会有异议了,在场诸位谁不是预先知道答案?所谓“宣布”不过走个过场。难得见两位太子休战,大概觉得再争无用,不如联手御敌。利益面前内战适可而止,自相残杀也得靠谱,否则大好河山必定被葬送。
  “看样子大家没什么意见了,那就这么定了。我们来说第二个议题,有意参加此项目投标公司逐渐明朗化,按照招标惯例,公司规模、资质、技术、价格还有不可讳言的‘可用资源’将起决定性作用。现在,有必要让大家知道我们手里的对手情况,孙秘书,你把我们整理的名单发给大家。”
  接过打印出来的名单,我原本带笑的嘴角垮下来,白纸黑字,清楚明了地印着:“宏达科技”、“旭光集团”、“星翰实业”……
  “宏达”老和“中天”撞单,我并不意外,它本身是C城IT业龙头。可“旭光”、“星翰”在IT方面并不强势,这次也要参与?
  悄悄揉了揉额头,“中天”想要夺标就要先灭“旭光”,再攻“星翰”。虽说在商言商,也不至于我遇到的总是这种为难境地吧?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C城的竞争圈子确实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
  半刻茫然,付寒涛不清楚我的震惊从何而来,关切的眼色飘过来。我回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暗示他下来再说。回头恰好迎上均二少高深莫测的注视。幸灾乐祸?还是他认为我会利用叶晨和钟寒帮“中天”?
  我撇开脸,好个奸商!
  “大家也看到了,‘宏达科技’、‘旭光集团’、‘星翰实业’这次都要参与竞标,我们必须有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手的情况我们要密切留意。‘宏达’向来资源丰厚,‘旭光’有‘新顺’做工程监理来势也不弱,‘星翰’强项不在集成方面,但整个集团实力雄厚不可小视。”
  会上无人吭声,张总转变语气:“当然了,这么大的项目,谁都想做,竞争是必然的。‘中天’不会被这点困难吓住,诸位也不要如临大敌。”
  苦笑,张某人是在给大家打气呢,还是安慰他自己?
  “是,张总说的不错,我们也有很多优势啊。”有人率先附和。
  “我们是专业做这个的,除了‘宏达’,其他的公司哪里有我们背景强呢。”不知哪位大哥在拍马。众人忙不跌跟风点头,一时之间,会议室满是虚伪的赞同声。
  付寒涛丢给我一个意味深长地眼色,示意我下面才是重头戏,我微微颔首。老狐狸想听的怎么会是应承附和,没到重点呢。
  吹捧完毕,轮到老狐狸亲自发话。
  “看起来大家都很有信心嘛,那我们就一定要努力把单拿下来。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就要开始辛苦了,谁为公司出了力谁付出的多,我们心底是有数的,这些都将会在大家的年终奖金里体现出来。”
  一提到钱,所有人都在笑,一个个眼睛闪着金光,仿佛已经看到大叠大叠的钞票摆在面前。至于吗?资本家追求利润最大化,再多的钱也是自己的血汗换来的。
  我垂下眼在自己的会议记录上写下一个钱字,然后画圈圈住,钱真的是好东西。得感谢老爸的教诲:世界上能用钱办到的事情都不是难事。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太多。我爱钱,但并非金钱至上。
  谁想表现就去表现好了,我不打算跳进是非圈。谁料老狐狸今次是铁了心拖我跟付寒涛下水,死死咬住我们两个部门不放。
  “前期的工作大家做的相当不错,尤其是财务部和行政部。付经理和林经理功不可没,董事会通过商议决定请二位继续辅助销售部和商务部,直到项目结束。两位有什么意见或者要求可以提出来。”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在我和付寒涛身上打转。面对众多锋利目光真是超级不自在,幸好付寒涛这次仗义,他开口,焦点暂移到他身上。
  “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能够帮助公司拿单也是本分工作,只是下半年财务上的事会多起来,年底还有一个分公司要上市,到时候审计所,会计所的事情出来,我恐怕力不从心。”
  “是啊,行政部这边我也脱不了身,原本定下来的计划已经为信息港前期准备工作搁置了,再拖下去恐怕对公司不利。董事长,要不我尽量抽出时间来辅助那边怎么样?”我趁机会喊难。
  “恩……这些问题董事会是研究过的,斟酌再三,付经理曾经做过技术,林经理曾经是SE,刚好可以弥补商务和销售的不足,这次就辛苦两位了。”齐大少放下茶杯对我们微笑。
  “这样,我们会考虑派人辅助行政部和财务部的工作,两位的能力我们大家是相信的嘛,呵呵。”张总经理笑容可掬。
  话都说到这份上,摆明了老狐狸非要我们转移精力去协助拿单。再推迟就是不想要饭碗,存心冒上面之大不违。我们只得应承。
  “好了,第三个议题是关于收购光恒电子设备厂的决议,会也开了这么久,为了不耽误大家工作时间,长话短说吧。董事会决定收购科技园的光恒电子设备厂,这个暂时缓一缓,今次提出来让大家有个准备……”
  终于可以合上笔记本走出会议室,付寒涛走我旁边悄悄地道:“你还有我这个同苦的兄弟,不要这么沮丧嘛。收购电子厂我还要参加财务核算,那才叫搏命。”
  我看着他故意做出来的小媳妇样,禁不住扑哧一笑。他的确比我可怜,我也压低声:“刚没听到上面说我们是能人,说明你付经理有才干啊。”
  “林非,连你都笑话我?叫我怎么活!”他一反往日冷静睿智的形象,挤眉弄眼。
  呵呵,认识付寒涛恐怕是我今年最开心的事了。
  “你看上面会派人来吗?”
  离开董局办楼层,我见身边只有付寒涛于是问。行政部和财务部都是公司命脉部门,不少可见人的不可见人的东西在手,能随便找个人来辅助?搞笑。
  他摇头:“不可能,就算派了也帮不了忙。我这边,想都别想。”
  我吐口气,英雄所见略同啊。
  每一个企业成功与否,背后总有见不得光的账外账,这种东西少一人知晓就多一份安全。老狐狸说派人协助不过是场面话,就算真的派了人来,也是做做样子,辛苦的还是我们。
  坐回办公室里我开始哀声叹气——哎,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商场上没有浅低吟唱、雪月风花,只有刀光剑影、尔虞我诈。
  一周过去,上面答应给的人手半个也没派下来,我昏天黑地的熬过地狱七日。
  拼命后还能保持灿烂的微笑、得体的谈吐坐在这里——省信息厅厅长办公室帮销售部谋人情,简直是奇迹。
  “小林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听浩文说你升职做经理了。”等到和销售部何经理和SE交流完,邹厅长转头对我微笑道。
  “哪里,林非永远是打工仔,换个好听的称谓罢了。您老可不要叫我经理经理,怪别扭的,我做小辈的也受不起。”见他对我态度相当和蔼,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我不卑不亢地答。
  过去做SE我没有少与厅里的人打交道,也是我运气好,邹厅长恰是关浩文的叔叔,有他帮我引荐自然好说话许多。这点社会极为现实,人只会卖面子给认识的人。所以做任何工作,无论在哪里做,无论什么时候做,利用一切资源疏通“关系”乃必要之举。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人把自己的圈子划得越大,接触面就越广,世界就越大。如果把目光局限在眼前一点事和一些人身上,圈子越来越小,目光会跟着越来越短浅。井底之蛙单打独斗永远不能成功。正因为我认识许多“熟人”好办事,老狐狸这次才死都不放我,我是天生劳碌命。
  看邹厅长笑得开心,我乘机道:“邹厅长,刚才何建彤同您讲过了,中天确实非常想拿到这个工程,也非常想为C城做点应做的事,希望您老到时多多支持,多多帮忙。”
  “小林,这个工程是省市政府的示范性工程。上面看的很重,信息厅只是帮忙把关,给点意见。‘中天’毕竟是本地企业,政府在鼓励发展,我们当然是要支持的。这样,你让工程师多同这边的工程师多多交流吧。”
  到底是老厅长,他答得相当技巧,不好明白承诺帮哪家公司,但这么讲也就意味着在同等情况下,不会为难“中天”。我心领神会,感激他卖我人情。
  “邹厅长,谢谢您。下次关浩文与您老打乒乓球,我做裁判多判他几分。”
  我笑着致谢。而后同何经理站起身告辞:“不打扰了。下个月的软件博览会您一定要来。我在展厅恭候大驾。”
  “好的好的。小林,有空多过来坐坐,顺便把你们的高新技术带点过来给这里的工程师切磋。”邹厅长目送我们出来。
  “一定一定。”
  ……
  从信息厅出来,老狐狸吩咐我的任务完成,我打算回公司,却被何建彤叫住。
  “林非,同我去一趟信息港工地吧,今天工程监理‘新顺’的人在那边考察。董事长让你也一同过去。”
  “好啊。”我点头,人家既然把老狐狸给抬了出来,显是受了指示。
  在车上何建彤问我:“听说你认识‘新顺’的老板?那就好办多了。”
  啥?我什么时候认识‘新顺’的人?我压根儿不认识。多半老狐狸没告诉何某人我认识叶晨,何某人自己意会错误吧。
  “没有,董事长可能是想让我去工地看看,日后方便辅助你们。”我不愿帮他解惑,更不想牵七扯八讲大堆废话。
  “原来这样。董事长也算能人了,这年头做企业不容易。客户是上帝不能得罪;政府是老天爷不能得罪;厂商是上家也不能得罪;银行是财神更不能得罪。算来算去只有我们是夹心饼干,只有自己得罪自己。”何建彤自以为得趣,笑得见眉不见眼。
  “是,所以我们要努力。”我没有为他的“妙语”拊掌大笑。心里明了他说的这些道理,但要我自己得罪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我向来懂得怎么享受生活和工作。
  何建彤见我无意再谈便放起音乐,乐器演奏的《茉莉花》,还算雅致。
  见“新顺”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谈,互换名片,互相捧吹。
  “新顺”的经理当然不认识我林非,别说我是叶晨的女友,那种不张扬型;就算我是叶晨的老婆,“旭光”的新少奶奶,人家也未必认识。谁规定控股公司的人必须认识总公司接班人的女朋友?人不能高看自己,你以为你是谁?
  老狐狸叫我过来难道希望我四处宣扬我和叶晨的关系?若真那样,我还不让他们送精神病院。他想利用叶晨,也要“旭光”上面的人给下边放话打招呼才行。
  我没想请叶晨帮忙,他人在外地出差,又不管“旭光”的业务,老狐狸和齐大少的心思通通枉费。
  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叶晨出面,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让自己养成依赖的习惯。
  临到下班时分,接到刘书玫打来的电话。说是信息港一位负责人应邀与他们一起吃晚餐。
  我嘱她注意细节与分寸,和销售部的人在一起不能喧宾夺主,懂得遮掩光芒的人,才是能人中的能人。沟通时切忌抢人风头,以免引发内部矛盾,反而坏事。
  其实我想说的是,销售部是二太子的人,非常时期能避则避,不能和两位太子正面冲突,在我还没衡量出谁更有胜算的情况下,中庸乃保身之道。好在刘书玫一点就透,一一应着。
  世界上只有无能的将,没有无能的兵。在适当时候提点下属,帮他们也帮自己。试想,如果上面想提升我,遇到我的手下都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因为无人可以代替我而搁置,多么悲哀。
  我喜欢挑战不怕被取代,因为我不是被挤下去,而是被挤上去。
  想到此单拿到后的美妙前程,我便豪气干云。
  我坐在办公桌前一面看文件一面扯纸巾醒鼻子,胃痛好了,又感冒了。
  一下子,感冒、头晕、精神不振,齐了。思念、牵挂、担心、也齐了。
  叶晨出差两周,许是人生病的时候特别脆弱,许是工作压力终叫我承受不了,脑袋里成天犯嘀咕:什么会议要开这么久?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承认吧,我想他,尤其每天必通电话的时候:
  “飞飞,早餐有没有吃鸡蛋?你的胃光喝牛奶是没用的,撑不到中午。”
  “飞飞,到办公室少喝咖啡,家里的果汁你带到公司去喝。”
  “飞飞,怎么声音那么哑?感冒了?办公室的空调你要少开,免得感冒总好不了。”
  “飞飞,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在打字?电脑旁不要坐太久,记得起来走动。”
  “飞飞,这边会议延后了,我要下周才能回来,周末你叫上钟寒她们出去玩,散散心,不准在家窝着写计划书。”
  “飞飞,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了?信息港的事你不要太撑,听见没有?”
  叶晨把我的台词抢光,我都快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出差还是他出差?总是血肉之躯,总是有心之人,听着他好听的声线,心里暖暖的又空空的。
  从前叶晨抱着我的时候我会舒服得想睡觉,现在光是听见他的声音也会让我想睡觉。脑袋里才这么想着,就在电话里讲出来。
  “小傻瓜,你把我当安眠药?今晚凉,你吃了感冒药就上床去躺着,我陪你说话,直到你睡着好不好?”
  “不要,我讨厌吃药,是药三分毒,你带‘毒’吗?”听着他的话我躺在床上打着哈欠。
  “呵呵,你不是早已百毒不侵么?”叶晨失笑,低沉的笑声传过来:“飞飞,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不知道。对了,多少号的班机?我去接你……”我避而不答,嘿,等见到他的时候再告诉他我想他吧。
  适当的矫情能够制造浪漫,我是一个矫情的女人,谁不是。
  又忙活了一星期,该帮的忙帮了,该辅助的人辅助了,唯独我的感冒不见起色,于是我向老狐狸申请归位整合行政部顺便养病。上边见我态度坚决、病得憔悴,勉强同意暂时放人。
  这样一来可苦了付寒涛同志,下午他来找我,进入办公室正好见我对着电脑画流程表,索性把文件往桌上一扔,拉过对面的转椅在我旁边坐下。
  打完表格,我终于转头正视他,等他开口。
  “林非,做表格也这么严肃,看你的神情我以为公司要倒!”一贯的戏谑口吻。
  “这么说你上班时间擅离职守公司就保得住?你有事不会等我闲了再下来?”财务部是公司经济命脉,这家伙竟敢来调笑我。
  “OK,OK。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说不过你。”他看看我电脑上的表格,“这两天同何建彤出去,我发现做销售的人都口才了得,早知道当日我该从SE做起才是。”
  他指我用SE的口才来对付他吗?我面无表情地继续做表格,不承认也不否认。
  “据说你威胁老家伙来着?”付寒涛好奇地问。
  “你也可以威胁他呀,你的本钱比我够。”财务部比行政部重要那是不争事实。
  “都差不多,财务部的事情认真理起来也忙。”
  横他一眼:“要不我们换过做做看?”这家伙,明明看见我忙得一塌糊涂还来挑起我的烦躁感。
  “病人火气这么大可不行哦。给你的绿茶喝了没?”他见我桌上放着果汁,于是问。
  “喝了,是今年的新茶吧。还不错,我该怎么谢你?”
  “不客气,与人为善,与己为善。感冒倒要少喝茶,果汁最好也别喝。”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为我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喏,多喝这个。”
  “谢谢。果汁兑了开水,热的。”我接受他的好意,捧过杯子暖手。
  付寒涛眼带关切地看我,担忧道:“快点养好身体,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我瞄一眼他搁桌面上的文件,心下了然。
  “收购光恒电子设备厂的案子上面有新指示?”虽然生病,不代表本人不明公司动向。
  他点头:“文件都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又被抓到做壮丁。老大老二表面上不插手,不过背后的事情很复杂。那两个结,始终难解。”
  “你们财务报价核算,我们做后勤。”这是肯定句,自从上次合作以来,行政部和财务部都快成传说中的黄金搭档了。
  “就是这个意思,这项目要接着信息港项目启动,你抽时间把文件好好看,等病好了,我们再合。”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啊。”我虚弱地笑笑。
  “林非,你挺会苦中做乐的。中午你别下去了,我把饭给你带上来。”他走到门边顺手关掉空调。
  “谢谢,小尹她们给我订了饭,待会儿她们会去拿,不麻烦你了。”
  小尹她们待我好,我知道。本来,你怎样对别人,别人就怎样对你,人与人相处不用想得太复杂,简单就好。

  第十章
  叶晨仍然没有回来,我活得天昏地暗,谁晓得今天是几号?人生,果真如道明寺少爷所说的——了(le)无生趣。
  昨晚与他通电话,说再三天就会回来。扔开电话,跑去照镜,算不上面黄肌瘦,但却病态恹恹,我寻思这样子去接他飞机的后果。照他的脾气,见我一副病人样肯定会数落不休,说不准还会吼我。这些都还算好,万一他气极直接把我打包送医院,又是输液又是吃药,多麻烦。
  我蹙眉,不行不行,得趁着这两天工作清闲,赶紧养好精神。再过几天是技术部总体规划出来的日子,一堆烂摊子要处理,我想修养也没机会了。
  叶晨出差大半个月,我终于肯乖乖吃药,这算不算在乎他……
  都说不常吃药的人,一旦按时吃药,病会好得特别快,吃了两天药,拖了N久的感冒就完全好了。
  女人果然得自己疼爱自己。
  治好了病,早上起来精神烁烁,无限期待明日美好的太阳。
  谁知一大早走进31楼,便见各位同仁神色匆忙,如临大敌。我一头雾水,莫非我消息闭塞,天要塌下了?
  这可是大问题,做IT的最忌信息不通。想找人问问,推开办公室的门,不见好几位下属,我想了想,端起杯子踱到茶水间。
  刚走到转角,就听里面对话声传来。我平日的得力助手们全躲在风水地“交流沟通业务”,连男同事也不能免俗,呜呼哀哉,八卦威力,难以想象。
  我放慢脚步在转角处停下。
  “真受不了29楼的白婕,昨天我去拿文件,只差没用鼻孔对我出气了。”清亮的嗓子,是小刘的声音。
  一个男声答:“忍了吧,人家背后有大太子撑腰,拽也正常。你以为人人都象林经理那么好相处?”
  “那倒是,现今这世道呢,到那里都讲个能力,不再论资排辈,林小姐那么有能力,心胸又豁达,说要跃到多高都有可能。不象某些人只懂得耍官威。”清脆的女声,是尹莎莎。
  “白经理那叫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次公司裁员,听说就是她怂恿人事部的。搞的人人自危,你们说会不会冲着我们来?”小秦怯怯地问。
  裁员?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有危机意识是好的,但是我不喜欢算来算去,累。谁要玩小动作,接招就是了。
  “说不准,她那边原是集团先锋部门,自从林经理调到行政部以后,就轮不到她那边邀功请赏了。这次董事长在会上点名表扬林经理和付经理,害红眼病的不止白婕一个,你说我们要不要当心呢?”
  分析得倒挺透彻,不愧为部里的快嘴LISA。
  “林小姐,早,您怎么来这边倒水?”小刘眼尖,反应最快,看到我现身出现,立马站起来,亲切甜蜜地道早安,顺便阻止八卦先锋队的神秘兮兮。
  倚在门边,环视一圈众人,我笑:“早,里面饮水机没水了,待会儿麻烦凌云你帮我换一桶。”
  凌云点头答我:“好的。”
  “谢谢。”我微笑,摆出最具亲和力的笑脸:“一大早的你们就交流沟通,什么业务这么神秘啊?”
  众人见我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兴趣浓厚,干脆把各自宝贝的早餐自茶水间壁柜里掏出来分我,小秦更是让出位置与我侃起小道消息。
  “林小姐,听说上面有新的裁员计划?昨天临时会议上已经下了名单吗?”小秦进公司一年,是行政部年纪最小的,她试探着问。
  斜睨她一眼,我径自把饼干放在牛奶里蘸着。没错,裁员不是空穴来风,临时会议确实提到裁员可能性,但那只是可能。哪有这么神速?他们消息灵通,连高级会议上的消息也传这么快。
  小秦见我不答话,以为真有大难临头,遂喋喋道:“人事部的一直嚷嚷说要裁员,上次走了马副总,这次又不知道哪个部门要遭殃?那边电力分部的人总把我们当作眼中钉,还不是近来业绩败给林小姐你不甘心?听说电力分部的白经理和人事总监关系很好,如果冲着我们来的话,该怎么应对呢?”
  我含笑看着大家,自信的微笑许多时候可以感染别人,为人上司,自信冷静对安抚下属稳定军心绝对有效。
  “哼,来就来,难道林小姐还怕她们吗?白经理嚷着要压制我们代替林小姐,就凭她那点本事,不怕笑掉别人大牙。”LISA接口继续小秦的话题,一针见血,却稍嫌过。
  消息刺探成功,我放下喝光牛奶的杯子:“各自做好本职工作,有什么好担心的?谢谢大家的早餐,改天我请大家上KTV。”
  LISA的话很是让人受用,但看过鹿鼎记的都该记得,韦小宝有句名言:只有不拍马屁的人才是真正有能耐的人。何况象我这种深谙马屁精髓的人,怎会被雕虫小伎迷惑。
  众人听到我的话,笑开了嘴,KTV是她们下班后的最爱娱乐。
  “小秦,商务部的报价出来了,你核实了送楼上财政部付经理盖章。”提醒小妹妹不要忘记工作,我起身回办公室。
  坐回办公桌前细想大家的话,树大招风,尽管我努力让身边的人觉得我善良无害,有心共创美好明天,还是有人看我不顺眼,白婕就是一例。
  抬手按摩太阳穴,白婕不是那种把刻薄当作深刻、把骄横当成气魄的女人。以她的能耐和傲气,是不屑为一点点小功劳嫉恨我的。
  难道真如某杂志所言——天下女子皆为同行,自古同行相妒?在感情上争风吃醋我能理解,要在工作上互相倾轧,何苦来?
  头痛,明天接到叶晨叫他帮我想这种深奥问题,懒得伤脑筋。
  晚上回到家,把泰迪熊抓过来抱着,好象抱着叶晨。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呃,今天有百年难遇的流星雨?可惜C城有雨,我看不到。突然有种冲动,我给他拨电话去。
  “晨,你在做什么?”听到那边有悠扬地撒克斯音乐,我问他。
  “恩,在房间听音乐。”他轻声答。
  “什么时候你也喜欢一个人神游了?是不是学我?”我心情大好,不疑有它。
  “差不多吧,怎么了?突然想起打电话过来?出什么事么?”
  “没有,今晚有流星雨你知道不?”我笑。
  “有看报纸。怎么,你想浪漫一番,要一起看?”宠溺的话语飘过来。
  “我是很想啊,可是这边落雨。你运气好,在那边记得看,回来给我画出来。”
  “呵呵,你以为我是画家?败给你了,我请人帮忙摄下来,行不行?”见他的笑声,就能想象他的表情了,一定在无奈地摇头。
  “为什么要拜托人?你自己不会摄影啊?”他笑得爽朗,我也开怀,索性学他耍赖。
  “林小姐,第一,你男朋友我不是万能,数码相机也不是天文相机。我的摄影技术自认没那么高超。第二,既然百年难遇,我希望同你一起看。你看不到,我看到许的愿也不一定灵。”
  亏他掰得出来。不过情话就是甜如蜜易入耳,我嘴角勾得老高:“好吧,那说好一起看。”
  挂上电话,摸着我的泰迪熊,哼起那首被人唱烂的歌:“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有个陪自己看流星雨的男友当然好,但有个肯为自己不看流星雨的男友是不是更好呢?
  呵呵,人生哪里了无生趣,我说错了,人生丰富多彩。
  美美的睡了一觉,恍惚梦到周公老爷还同他喝了茶聊了天。
  日历上说,今天是个不吉利的日子,我不觉得。
  放下往日盘在头上的碎发,细细为自己描上淡妆,挑了套米色的套裙,审视端庄中显妩媚、沉静中显活泼的搭配,我站在镜前笑得象天使。本想穿那件叶晨送的羊毛裙,比了比,最终放弃。叶晨傍晚的班机,上午穿那样去上班,会让人感觉我还没有长大。
  车刚停好,就见付寒涛远远地站在地下停车场电梯口冲我露出雪白牙齿。
  “早啊,付大经理。”我走过去,愉快地给他打招呼。
  “早,今天你精神不错。”他笑得格外阳光,似乎我的精神状态牵动他的心情。
  “大经理,你不恭喜我恢复健康吗?”我与他同站电梯口,微微扬首,任长发飘曳,笑得灿烂。
  他稍有愕然,一双眼眸紧紧地锁定我,过了好一阵才忍不住说:“身体好了就是不一样,你今天特别漂亮。”
  如果这话是均二少说出来,我当笑话听,付寒涛是我的难兄难弟,他这么说就叫我相当得意了,最起码证明我的化妆技术没还给陈帆。
  我笑:“你绕着弯说我平时不漂亮?”
  “平时嘛,过得去。”他假做沉吟,被我横一眼。
  “人的状态总有起落。谁象你付先生天赋异禀?每天都玉树临风。”一袭黑色西装,英挺非凡,付寒涛不论谈吐还是气质都相当出色。
  电梯门“叮”的一下滑开,我同他走进去,见没有他人,我说:“呆会儿还有事请你帮忙呢,你在办公室吧?”
  “在,公事还是私事?上午会很忙,公事呢下午谈,私事你林小姐吩咐就好了。”他眨眼,语带双关。
  “你说的哦,我下午给你电话。”没理会他的调笑,我开始琢磨下午几时去机场。
  电梯上到一楼大厅,我们一同去前台打了卡,而后复走回另一台专用电梯。
  等在电梯口的是几位“中天”的“大人物”。这台电梯搭乘的怎会是小人物?社会就是如此,万事都要划分三六九等,抬己踩人。员工和领导想要公平待遇,那是做梦。连电梯都要分个主管专用呢,勿论其他?
  “付经理,林经理,你们也这么早啊。”张总经理没有直呼其名而自以为幽默地唤我们经理,平日不怎么和蔼的人屈尊降贵,实实叫人脊背生风。
  “张总,早。杨总,早。”
  付寒涛招呼了,我就一一颔首致意,没有吭声。暗忖: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位太子殿下同等这趟电梯就够希奇,怎么白婕也在呢?
  一张细细描画后明媚的脸,一双明媚的凤眼透着犀利,再一次印证“中天”的主管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这一传言。仿佛记得白婕也是C大毕业的,比我年长,或许叶晨认识她。C大是C城名校,精英人物出了太多,我哪能一一认识?
  由于心情愉快,我不介意分一点快乐给他人。走进电梯时我冲白婕微笑,希望能够感染这冷漠的女人。人家不领情,瞟了我一眼算是回我的礼貌。
  我没有动气,除了大会上,难得同电力分部有什么联系,不同的楼层,不同的部门,不知她哪里来那许多敌意?真的单为行政部近来的业绩?我觉着不象。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此刻我心胸豁达得惊人。
  电梯载着我们五个人稳稳上升,没人说话,我不喜欢这几米见方的密闭空间多少也为此。呼吸不畅,气氛沉闷,又常遇到一些不好说话的人。个个都是“中天”权贵,个个都有万重心机。
  感到压抑,我抬手将一缕长发勾到耳后,不期然对上站斜对面均二少的眼眸。灼热的注视,惊艳的神情,高深莫测又意图明显。
  哎,我不想卖弄姿色,早知道会遇到这种场面,我不会这般打扮。叶晨果然是天下第一害人精!我突地有些懊恼,咬了咬下唇,皱了皱眉头,谁想这般小动作被有心人尽收眼底。
  均二少出言道:“林非,信息港的事辛苦你和付寒涛了。看你感冒好了,我也放心了。”
  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吗?他没有说“我们”,说的是“我”,言辞暧昧毫不避嫌,莫非想卷土重来?
  我在想该如何回答方妥,又发觉电梯内所有人都在等我回答而久久无法张嘴。
  “是了是了,林非你要注意身体,董事长还要委以重任呢。”有人打破尴尬,张总经理开口。
  “谢谢杨总、张总关心,董事长不是说年青人要加强锻炼,我怎么敢一直病下去?”我嘴里哼哼哈哈,心头直想马上冲出电梯。
  “林经理当年在学校里就敢拼敢抢,让人记忆深刻。及至现在,确实该注意身体。”白婕到了电力分部那层楼,走出去前丢下这句话。真是个傲慢的女人,不过敢在几位大人物面前傲慢,充分说明她是恃才傲物并非毫无能耐。
  付寒涛疑惑地看我,以眼神询问我是否同白小姐有矛盾,我报以同样的疑惑。我在学校威风的时候她该毕业了吧?怎么知道我做什么?奇怪。
  聪明是女人的武器,聪明也是女人的天敌,看你怎么用这把双面刃。白婕是聪明的,她强势是因为她有能力,我与她,总会有短兵相接的那一天。
  跟白婕竞争比面对想把我生吞活剥下肚的均二少好太多。
  好不容易挨到了31楼,受不了均二少灼人的眼光,我落荒而逃,很不幸高跟鞋在电梯门的夹缝处陷了进去,脚下一个踉跄:天要亡我!
  身后响起几声唤。
  “林非。”是齐大少。
  “当心。”张总经理伸手按住门,不让它关上。
  “小心。”一只手迅速圈住我的腰,避免我跪着摔下去,是付寒涛。
  “林非。”均二少伸手托住我的手臂。
  这脸丢大了!我撑住门使自己站稳,收拾起尴尬硬着头皮向他们致谢。
  付寒涛紧张地问:“有没有伤到脚?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他蹲下去检查我的脚踝。
  我楞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是我敏感,千钧一发之际援手可能是条件反射,急切地蹲下去检查我的脚代表什么?
  均二少亦没有放开我的手臂,我转移视线看他,对方向来狡诈的眼看不出其他情绪,他只是缓缓收回手,象是想说什么,看到付寒涛站起来,没有开口。
  “还好,不红不肿。走路都会摔,你怕是严重缺钙。”付寒涛没看旁人,对着我下断言。
  他这种举动任谁看也会认为有问题,我就看到张总经理与齐大少暧昧的眼神,以及均二少转头不言不语地高深表情。
  “是么?付经理你还是付医师啊?这么有经验?”刻意拔高声量开玩笑,表示我的不在意,“谢谢张总,杨总。”而后我礼貌道谢,谦卑地走出电梯。
  电梯门没有及时关上,觉察到四道各异的眼光在我身后探测,我一边走一边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混乱的情况?左右逢源?不是才刚刀光剑影吗?
  怎么今年桃花开得就这么早,怎么今年红鸾星就这么蠢蠢欲动呢?天啦。不能再想,再想下去脚不疼,胃要疼了。
  没摔下去就是万幸,等到下午去机场接叶晨,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不知道他带回来的“流星雨”会不会很好看?
  期待……
  吃过午饭,突然变天,窗外飘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不过善变何止是天气,说不准的事情很多。
  看着窗外纷飞的细雨,我有点担心叶晨的班机是否会晚点,拨了电话过去。提示铃响好一会儿他才接。
  “喂,飞飞?”
  “是我,想问你几点的班机,这边下雨呢,会不会晚点?”
  “这边天气不错,应该不会晚点,你忙就不要来了,我让张华来接我。”他答的快速。
  “这样啊,我这边确实忙着呢。”偷笑,是啊,很忙很忙,忙着怎么安排时间去接你。
  “可能的话你下班我去接你。”
  “好吧,我等你过来。”我出奇听话,摁断电话。
  既然刻意打扮地美美的,当然要给他一个惊喜。确定班机不变,我拨电话给付寒涛。
  “付寒涛,现在不忙吧?有点事情请你帮忙。”
  “今天公司技术部方案还没出来吧?”他问我,我刚想回答,就听他追问:“怎么?是不是脚疼?”
  “不是,不是,我有些事出去一下,麻烦你帮我顶会儿。如果方案出来你先看报价部分。我让技术部的人下午直接找你。”
  “出去?逃班哪?当心我打你小报告。”电话那端传来他带磁性的笑声,半真半假地打趣。
  “你尽管去告,我要是被炒掉,最辛苦会是谁?”被开掉是玩笑话,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谁没个急事要事?高级主管早溜片刻,虽然违反制度,上面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你以为你多重要?地球少了谁不一样转?
  “别,你被开掉,我干脆跟着你走,少了行政部的林大经理,我不要去收拾那一堆烂摊子。”
  “知道就好。不说笑了,这边你帮我关照下,有事情小尹她们会给我电话。改天我请喝茶。”
  “去吧,今天下午应该没什么事情。”
  我准备挂电话,又听到他说:“林非,去见男朋友?这么紧张。”
  “对啊,接他飞机。”
  我也不瞒付寒涛,既然把他当朋友迟早要告诉他的,况且看他上午在电梯里的举动,我正好用叶晨做盾牌,希望是我自做多情想太多,误会了。
  “我想也是。难怪今天特别漂亮。”静默片刻,他缓缓道:“你的脚没问题吧?要不要叫人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只是扭了一下,还可以开车。你想让全公司都知道我偷溜啊?记得帮我打卡就好。”
  下午3:50分,我驾车驶向机场高速。
  一路小雨绵绵,润湿地上的灰尘,却掩埋不了我内心的欢喜雀跃。
  遥望越来越清晰的机场,我觉着自己快要抓住了幸福。

  第十一章
  惊喜,惊喜,他送我一惊大过一喜。
  在接机口看到叶晨出现,心在一瞬间猛地紧缩了一下,我终于肯承认今天是个不吉的日子。
  我们的叶晨叶学长,依旧风度翩翩、气度极佳,懂得怜香惜玉。瞧瞧吧,叶大帅哥拖一个行李箱不够,还帮别人拖一个。
  他们一路说笑走出接机口,一派欣欣向荣、春意盎然,好象全世界只有他们存在,压根儿没留意坐休息凳上翘首以盼的我。
  难怪不让我来接机,原来,如此。
  乐极生悲吗?
  不,我只是觉得被欺骗了。心中对叶晨有着不悦,对她有着义愤,最生气的是自己竟然怒火中烧!
  没想到,那女人即使多年不见,杀伤力却依旧强劲!躲了又躲,避了又避的不定时炸弹还是出现了,果然是一切都刻意不来,一切都无法躲避。
  前方的他们说笑不停,我亦环抱手臂笑,却是森森冷笑,笑后恨得咬牙。
  看看时间,我开始计算到底他们过多久才可以发现我的“存在”。大概5米远距离,已依稀可闻那女人银铃般的笑声:“晨,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去那么多地方,始终觉得C城好。”
  废话,没话找话说也请艺术一点好不好?晨?!有没有搞错?六年来只有我有资格这么叫!记忆中的她端庄娴静,混几年日本转性了?啧,一方土养一方人。
  偏偏有个白痴居然象模象样地答:“本来就是家乡好,无论去哪里出差,回来的时候总觉得只有C城最舒服。”
  撇撇嘴,我掏出手袋里的手机对准他们俩,选好角度闪了一张照片。画质不错!当然不是他俩好看,是我的新手机效果好,任何好看不好看的事物都能照得犹如一副画。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如果能嫁给一个卖手机的男人也是件幸福的事,起码可以响应时尚潮流使用最新最炫的产品。
  许是手机拍照的声响惊动了忽视我朝我右手边走过去的一对璧人,他们两人一同侧目。
  叶晨的笑容瞬间消失,美人的笑也冻结在嘴角,哼哼,让你们受惊了吧?
  勉强算扯平,我心情指数回升,低头把手机放回手袋,有些遗憾为何没设置静音,这样能多多欣赏帅哥美女的精彩互动。
  再抬头,于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不过在他俩看来大概是风雨欲来。就见梁美人骇然打量我半晌,热情地冲过来:“林非?你怎么来了?叶晨说你不会来接机呢。呵,多年不见你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不,是更漂亮了。”
  她作势拥抱我,我没有排斥,没有回抱她,挺直了脊梁站得稳稳地。心下不屑,为什么人要这么虚伪?超级情敌见面,八点档上演的即便不是针锋相对,顶多也漠然而过,需要这么热情吗?老乡见老乡,就能两眼泪汪汪忘记一切过往?
  不,时间并不能冲淡一切,有的东西是刻在骨头上的。如果她忘干净了,我“林非”两字倒过来写又有何妨!
  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我的眼睛牢牢锁定叶晨的眼睛,整个人如蓄势待发的武器般坚冷。
  “林非,嘿!才几年不见,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形于外的冷漠与抗拒很难被忽视,梁雪君轻轻抱了我一下便放开,退后一步些许迟疑。
  清亮柔美的嗓音唤回我的理智,我收回盯着叶晨的视线,审视面前的她:微卷的半长发服帖地垂在肩上,清丽的脸淡扫蛾眉,扑的亦是薄薄的粉,裁剪合身的米色套装,她打扮得时尚且精致。
  岁月似乎无损梁雪君的美丽,转念想想自己突然有所顿悟,叶晨欣赏的女子是同级数的,她越美丽越说明我出色。最低限现在叶晨选择的是我而非她。六年前人弃我取,六年后除非我放弃不要,否则凭她怎么争取也枉然,这点自信我必须有。
  心情松缓下来,微笑爬上我的脸:“怎么会?只是有些惊讶学姐会在这里出现,我差点以为叶晨这趟是出国旅行呢。”
  收起刚才的“杀气腾腾”,易动怒易生气不是我的风格。我的紧张小气反而彰现她的从容大度,无论怎样介意,任何情绪都不应表现在她面前。叫她笑话,叫叶晨得意?打死我也不要!
  “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太好了,一回来就能看到校友,这样才有回家乡的感觉。”梁雪君一双美目闪着光芒直勾勾地笑看我。
  “学姐也是一点没变,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象影子一样隔在我同叶晨之间,如今影子清晰了,我反笑得如释重负。原来当威胁真正出现的时候,也不过那么一秒的震惊加一秒的紧张,剩下就是坦然面对。
  “边走边聊吧,张华在外面等着。”
  叶晨走过来出声,我冷冷瞄他一眼,俊朗的五官线条分明。他的眼神复杂,仿佛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我甩头,哼!以为这样我就不计较他有美同行密而不宣了?
  我径直同梁大美女大步往前走,甩开他好几米。暂时不想冲他发火,但有必要让他知道我不爽。
  “学姐这次回来打算做‘海归’还是做‘海鸥’?”走了几步我问梁雪君,丝毫不去留意跟在我们后面做苦力的人。
  “海归?海鸥?哈哈,林非,你还是这么幽默。”对方嘤呤一笑,难为她谈笑自若,“这次原本是出差参加经济年会的,谁知遇到了晨。刚好我们公司要在C城投资,需要考察,我就假公为私回来看看老朋友啰。至于要不要长驻这边,视你们大家的欢迎程度而定。”
  我窒了窒,她的意思是这大半个月来他们俩天天在一起?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苗又蹿了上来,虚伪的男人,还和我讲什么坦诚?说得乱感人!欺人欺己!每晚与我通电话,半点口风没露算坦诚?大半个月来他们孤男寡女共度晨昏,要在古代该浸猪笼!
  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怎样,这种隐瞒我要解释。暗地深深吐气,叶学长,我们的账慢慢算。咬咬牙,我满意自己听起来波澜不惊的语调:“是吗?那是你们的缘分,这种巧遇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
  真真佩服自己,我心烦意乱,我怒火中烧……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风度的话来。虚伪啊,唾弃啊,那又如何?这个时代忍辱负重总有机会扬眉吐气。
  看我保持万年不变的笑,梁雪君眨眼后挑眉,突然眼光古怪地看我,一字一句地问:“林非,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停下脚步,我侧头,她那一双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眼眸似一湾深潭,不可错认的精明光芒一闪而过。
  这话值得斟酌,我没猜错,忘不了过去的肯定不只我一个。我的担心从来不多余,六年前就见识过她的厉害,站在学生会背后做军师的女人,获得老师称赞学生倾慕的女人……第一个打动叶晨的心的女人,岂是那么简单?
  梁雪君不会无缘无故回C城,为工作兴许是借口,听她说这话可是挑衅?或者刺激?想激我发脾气,抑或想我抹眼泪?
  可惜,这个世界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在想让你哭的人面前哭。
  “学姐怎么这么说?虽然我们曾有过不愉快,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记得学姐走时说过我们是朋友,莫非你现在不把我当朋友了?”重新迈步,我笑得不急不缓地反问。
  “那就最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是朋友。林非,假如我同‘中天’打交道,要麻烦你引荐,到时你别说不认识我啊。”
  “没问题,你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帮不了,不是还有叶晨吗?叶晨帮不了,我们还有一大帮‘同伙’。C大学子遍天下,人多力量大,你不用担心有什么解决不了。”
  “呵呵,你一定帮得了。叶晨说你现在可厉害了,‘中天’的林经理,我在年会上有听其他公司的人提到,了不起。”
  哦,叶晨这么说的?还有其他人?我名扬四海了?
  微笑,不论真伪,恭维的话象香水可闻不可喝,但受用。尤其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我姑且收下以观后效。
  礼尚往来,我送她一句:“哪里哪里,比不上学姐你,一个人在国外闯荡,还做得那么出色,叫人佩服。”
  “……”
  “……”
  不记得后来说了些什么,终归是些不咸不淡的话。
  走到机场大厅,“晨飞”的司机张华迎上来。他接过叶晨手中的行李,看看我,又看看叶晨,憨实地笑道:“叶总,我说嘛,林小姐一定会来接你。你们坐哪一辆车走?”
  “雪君,你怎么走?我们送你去酒店?”一只手准确地抓住我垂下的手握紧,叶晨走到我身旁站定。我本想挣扎,在看到这些举动入了梁雪君的眼后放弃,很自然地虚荣起来。恩哼,总算他对自己的身份还有自觉。
  只是那亲密的叫法我听来刺耳,一句“晨”一句“雪君”的,当我耳朵失聪?早上还有人为我担惊受怕呢,我的行情不至于这么低迷吧?
  微微皱眉,悄悄用力,手指甲狠狠掐进了叶晨的手背,结果疼的人是我,因为他没有生气只是用力将我的手握紧。
  梁雪君抬起眼,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和白婕说好她来接我,酒店她也帮我订了,你们不用费心。要不你们先走,我等等她看。”
  “白婕?”我惊道,恰好是我认识的那位白经理吗?
  梁雪君要为我解答,忽然眼睛一亮,朝我们背后挥手:“白婕,这里。”
  我和叶晨循声回头,见到同早上在电梯里一般明艳的白婕。突然我有些懂了,如果她们是朋友,那白婕看我不顺眼的理由自然要加一条。
  白婕快步走过来,看到我后怔了一秒不自然地点下头,我莫名地觉得好笑,地球真是圆的,“中天”最恪守纪律的两位经理一同逃班,日后她举报我还是我举报她?
  “对了,我倒忘了,白婕现在也在‘中天’,林非,你们是同事吧?”梁雪君笑着拍拍白婕的肩,看起来她们很是要好。我似乎不知不觉“开罪”不少人,也罢,知晓原因日后就能对症下药。
  “是,我上午还和林非见过面。”白婕职业化的冷漠不见,笑容温婉,然后她朝叶晨招呼:“叶晨,好久不见。”
  “你好,有好几年不见了,看样子C城也不小。”叶晨客气地玩笑,他们果然认识。
  “雪君,叶晨和林非一定有很多话说。我们走吧,你刚下飞机也累了。”白婕催促梁雪君与我们道别。
  “好吧,林非,叶晨,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联络,拜拜。”
  两位大美女相携离去,惹来机场不少回头率。
  等她们走远,我猛然甩开叶晨的手,抱着手臂转身就走。
  “叶总,林小姐她?”张华在我身后不明就里地喃喃。
  “张华,我坐飞飞的车走,你把我的行李先送回家。明天我直接到公司,你不用接我了。”叶晨的吩咐传过来,低沉而急躁……
  没有回头,我自顾自地走向停车处。离车位几米处我拿出中控器,叶晨冲上来牵住我的手。
  “飞飞。”醇和的声音饱含深情,温柔得叫人掉眼泪。可惜本姑娘一肚子火,就算梁山伯再世高唱爱我一万年也熄不下去半分。
  我站定低头摩挲手里的车钥匙,不发一语。
  “飞飞。”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扳正面对他。“你在生气?”
  他缓缓开口,手指拨开我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
  “你说呢?”我身子往后仰避开他的手,乜斜了眼睛看他,不知这模样是否如小说中描写的淡然出尘高傲犀利?恐怕愤怒威胁的味道更甚。
  叶晨拧眉,放下手抢过我手里的车钥匙,死拽着我往车里带:“我来开,上车吧。”
  不管在这里还是回到家,蒙混过不了关,回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道理他懂。我不迫他,一声不吭由他拖着走,站在车门前想也不想拉开门钻了进去。
  车冲向机场高速,伸手旋开音响,温情的男声虚假做作,索性调到音乐台听广播。不知哪位痴男点播《雨过天晴》向怨女道歉,我冷冷发笑,叶晨是不是也该低声下气一番才能让我解气?转头看他沉默地开着车,人家舍不得低下高昂的头,我亦无可奈何。
  一时耳边剩下歌声回响:
  “雨过应该就会天晴吧……若知道痛了就会珍惜了啊……恋爱中有人被打垮有人长大……你还爱我吗……虽流过泪却无损爱的美丽……当然会有争执但不需怀疑……越是大风雨越要守在一起……真爱全靠真心累积……这肺腑的话要你聆听仔细……虽然说不算什么死心踏地……我些许的过去你要是在意……就等你想通我一直在这里。”
  歌词感人至深,我无动于衷,听一首歌最怕对号入座,白白自做多情。
  估计这歌对叶晨的触动较大,听到中间他突然开口:“飞飞,事情不是你想那个样子,拜托你的小脑袋不要胡思乱想行不行?”
  不是我想的,那他倒是全部说出来啊。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何必遮遮掩掩?他拜托我,好象是我做错事了。我讨厌打翻醋坛子的女人,他不是不知道。
  冷哼着透过后视镜看他:“你知道我想什么吗?你又认为我在想什么?”
  我语气很冲,他深邃的眼在后视镜里盯住我的脸,我负气瞪他。
  好半天无语,以为他会和我争辩,可他竟勾起嘴角突兀地笑了:“飞飞,好久没有见到你吃醋,久到叫人怀疑你是不是根本没不在乎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我没来由发笑,啧,厚脸皮的家伙,避重就轻么?正要开口,见到后视镜反射出一丝狡黠光芒闪现他眼里,我的笑意嘎然而止。
  “原来叶大学长不让我接机,是为了试探我在不在乎你?你不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到苍白?”
  我拉下脸,利语如冰:“我痛恨别人的欺骗,更痛恨欺骗后的敷衍。叶晨,假如你觉得你能够承受我的痛恨,那你就继续编这些无力的理由好了。”
  听我连名带姓的叫他,他登时收敛笑意锁起眉头:“飞飞,我并不是存心骗你什么,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我……”
  手机铃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您好,林非。”是“中天”的主机号,公司的人。
  “喂,是我。”付寒涛悦耳的声音传过来。
  “有事么?是不是方案出来了?”
  “是,刚刚交到我这边,不过不是为这个。光恒电子的资料里有份合同复印件在你那边吧?审计局急要,我那份在银行,你放哪里了,我下来找。”
  我想了想,答:“是你上次给我的资料袋里那份吗?我锁抽屉里了,小尹那儿有翻印稿,方便的话你拿去给审计局过目,实在不行我赶回来。”
  “行的行的,翻印件一样,明天补过去原件给他们看就成。谢了。”
  “他们也是例行公事,能理解。对了,行政部没什么吧?”
  “一切良好,你不用太紧张。接到男朋友,乐不思蜀吗?”付寒涛见危机解除于是调侃。
  我瞟了瞟叶晨,他盯着前方专心开车,面色凝重。
  “是,就是没你想象中的美好。没事了,我挂了,拜。”不待他答话,我便摁断电话,是不大礼貌,不过我的小宇宙已经燃烧至顶点,再说下去怕会迁怒于他,更不礼貌的事也会发生。谁叫他们都是男人!
  乐不思蜀,天大的讽刺!要没有这通电话打岔,我们早已言辞激烈。
  说者无心,听者痛心,满腔的怒气总得有个宣泄口,身旁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发泄对象:“怎么不说了,你怎么?你怎么瞒着我和她在那边甜蜜半月游?你怎么在电话里每天嘱我吃药养病又与她卿卿我我?你怎么一边承诺陪我看流星雨又一边陪她喝茶吃饭?”
  我有些怒不择言,恨不得言语化成刀锋刺向他胸口最疼那处,没道理我一个人难过!
  听着我质问的话语,叶晨双手握紧方向盘,指关节开始发白:“飞飞!”
  他厉声喝住我的指责。
  我见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而后扭头专注着前方路况,是在思索怎么应对我的话吗?注意到他脸上隐隐闪现的躲闪和心虚,一股凉意袭来。真遗憾我的猜测这么准!美好的初恋,难得的缘分,浪漫得叫人不忍破坏呢!
  我不再说话,觉得无比失望又无比讽刺,混蛋!去它的坦城,去它的关怀!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他回来,居然这样待我!
  没等他想好怎么说,我坐直身体打开置物箱翻出CD盒,空灵的歌曲飘绕在狭小的车里: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飞飞,我不知道会在杭州遇到她,我们只是恰好在一起参加年会。刚雪君不是解释了?没有告诉你是我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本来就很忙不是吗?本想下班去接你的,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会来接机啊。”
  叶晨就是叶晨,这种时候难为他的冷静和条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么男人的想法。我不是男人,没义务理解和体谅他。
  “如果我告诉你了我还可以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吗?你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极少这么直白地讽刺谁,毕竟常逞口舌之利易招人厌。
  “飞飞,你非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话吗?我不想在那边谋划人心,回来还要面对你的言辞犀利。”叶晨疲倦地抬一只手揉了揉眉头,此刻这种举动在我看来形同火上浇油。
  “你厌烦了?有梁雪君随时等你重拾旧爱,有柳眉苦苦等你再续前缘,你还要我这个言辞犀利的人做什么?”
  终究修行不够,终究不是百毒不侵,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我不愿同人分享,那就是男人。我介意他与梁雪君旧情复燃,我介意围绕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我介意他的欺骗,介意他的不痛快!
  “飞飞,不要不可理喻好不好,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扭头看我一眼。
  不可理喻?梁雪君够知书达理么?我心底苦涩难言,深吸口气后才字句清楚地说:“好,既然如此,以后你就不用面对不可理喻的我了,我们分手。”
  六年来第一次说出分手,以为到这天我会有一点难受,却发现那痛比一点多出许多点,两个简单的字似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心上,疼痛自胸口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末梢,连手指尖也隐隐作疼。
  “什么?你说什么!”
  他大声吼,车一个急刹,停在三叉路边。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眼底一时锐利明亮一时惊恐幽暗。他重复:“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是听清楚了?”不答反问,握紧的手心里全是细细的汗。
  “开什么玩笑!?是我出现幻听了,还是你出现幻语了?不,不管我有没有听清楚,我的答案都是不!”他死死盯着我,坚决地驳回,眼里满是骇然。
  被他一吼,我根本没有气力再说第二遍,也不想说第二遍,瘫在椅被上心悸不止。
  见我不语,他余怒未消的一脚重新发动引擎迅猛地冲出去。
  我疲惫地闭闭眼,再睁开突然发现右拐弯处一辆汽车急转弯,向我们直直冲过来。
  电光火石间我尖声叫:“不要……”。
  我不要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也不要他死,他还有好多答应我的事没做。更不要同归于尽,我们这样死了算什么?
  叶晨将方向盘一阵急打,我这一边向外堪堪躲过冲过来的汽车,他那边则被速度过快的对面汽车猛力一挂。
  车受力偏了方向,叶晨放弃挽回这个败局,他整个人向我扑过来,熟悉的柠檬香一下子包围住我,他的身体整个把我团住……
  我们的车撞上了高速路的围栏,剧烈阵动后终于停了。
  叶晨缓缓放开我,定神后我看他,他的左额淌着血红色的液体,顺着眉骨而下,妖艳异常。
  “飞飞,你有没有受伤?”他快速审视我全身,眼底盛满担忧和紧张。
  我心有余悸,抖着手好不容易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艰难地爬出去。
  二十六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刻象方才那样害怕。原来,有很多东西,我根本失去不起。有很多东西,我从来不曾珍惜。
  有很多东西,我根本……
  有很多东西,我从来……
  仅仅白驹过隙,缘何就沧海桑田了?
  “飞飞?”叶晨一瘸一拐地追上来:“你有没有受伤?不要吓我!”
  我回首,身子轻颤,两道血口子鲜明地分布在他的裤管上,深红的血渗出来将黑色的西裤浸得更暗。
  “你……”
  无力的手猛地抬起来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啪!”清脆的一声响。
  新旧伤在他脸上伴着担忧、错愕再到释然,斑斓夺目,最后竟化为阳光灿烂的一笑:“看来你没事。”
  我扑过去抱住他,这个从没对我说过爱的男人,把我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他明明该方向盘打左,那样他避开碰撞是肯定的……
  “你没事,太好了。”
  叶晨楞了一下才伸手抱住我,宽厚的手掌扣住我的腰,嘴唇压着我的发,意图将我嵌入骨里……
  是,太好了!有些事选择的原因就是他对我太好了,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言别离。
  不理会什么时候会有警察来,无心追究车祸责任在哪一方,我只想第一时间送他去医院包扎。我尽全力推开他,一个人冲到路口张望,天,有谁可以告诉我高速路上的出租车在哪里?
  一秒,两秒,无数秒过去,我惶然无助,看着他受伤的额头,生出一种错觉:那道血口子似一把锋利冰冷的尖刀,准确无误捅进我心窝,鲜血滴滴落下,痛,很痛,痛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十二章
  半小时后,C城第一人民医院外科门诊部。
  “唔,几处都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
  医生放下手里的检查报告,用手比划着叶晨的腿部说:“不过这里的划伤过长,最好缝几针包扎一下。年轻人底子好,不用住院了,回去好好修养就成。”
  心头大石落地,我悄悄从急诊室退出来,坐到走廊上的休息凳。倒不担心里面的他,有笑得极为亲切的医生大姐和护士小姐照顾,我也帮不上手。
  俊男美女推动经济发展理论的确不假,人长得好看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甚至医院也流行起赚钱又赚色。单看热情的护士小姐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殷勤劲儿,我心里的白衣天使形象就迅速破灭,连带的医院威信也摇摇欲坠。
  取药回来的张华看到我小跑了过来,关切焦急地问:“林小姐,叶总他怎么样了?需要住院吗?”
  “医生刚说了不严重,皮外伤,伤口过长,缝几针包扎一下就可以回家。”摇头将医生的话重复一遍,宽张华的心也安自己的心。据说车祸导致重伤和死亡的几率都很小,叶晨是幸运的那一拨。
  “哦,那就好,那就好。”张华点着头吁口气:“现在叶总在缝针?”
  “还没,在里面等着医生做准备。”见张华拎着医用塑料袋,额头有因为奔跑而渗出的汗珠,我纳闷是不是所有的司机都长着方正脸,有颗忠厚的心?多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叶晨现在一定需要输血住院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刚才秦总打电话找叶总,我告诉她叶总出事了,她正赶过来,大概快到了。”张华将药袋放在长凳上,拿出手机按着什么。
  我颔首认同:“恩,应该的。叶晨的手机在我车上,忘了通知阿姨,叫她担心了。”
  张华口里的秦总是叶晨的母亲,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女性,她在“旭光”任职财务部总监,处事为人出类拔萃,是我钦佩的长辈。
  张华在我身旁坐下来:“不严重的,我从前也出过车祸,缝过几针,现在连伤疤都不见。林小姐,你不用担心。”
  听他叽里呱啦一串话,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我并不担心叶晨会留下疤痕,有没有疤痕他都是他,不会变别人。
  “林小姐,你笑了我就安心了。”
  他依旧憨厚地笑着:“刚才在车上看你那么急、那么紧张,叫我觉得责任和压力好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激动的你呢。”
  我无语,笑意凝在唇边:我很急很紧张吗?
  从小就懂得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冷静的道理,可是刚才怎么把这些教导全还给老爸了?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莫名。不快点止住叶晨的血,我恐怕也会窒息。最后还是叶晨拉住我,提醒我打电话叫来张华。
  第一次深刻体会什么是关心则乱,第一次惊觉我是多在意他的安危……再不敢说真的失去了我可以活得更好,万一到那一天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念头使我激淋淋打了个冷颤,下意识伸手环抱住自己,上下摩挲着手臂试图逼退寒意。低下头来,眼中映出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迹,一点一滴在米色的衣袖和裙摆处渗开去,化为小块小块的血晕。
  心狠狠抽了一下,我怀疑自己患上见血心惊的毛病了,改天去检查一下。
  张华带笑的声音继续传来:“林小姐你吼人的时候那种气势和叶总好象,你们真是般配呢。”
  啥?我还有吼他?思索一秒,啊,是了,我是有大声命他车开快点。
  “对不起,刚才有些失态,请你不要介意。”我惭愧,赶忙致歉,人与人之间该相互尊重,即使他是打工的,叶晨是老板。
  张华闻言裂开了嘴:“林小姐你真是客气,你也是因为担心叶总嘛。我很久没看到叶总笑得那么开心了,这只有林小姐你能办到。”
  我没有回答,默默无语。叶晨在开心什么?无非是为我的在乎,那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不过我也承认,那样的他特别打动“本大爷”的心。
  忆及在车里紧急包扎时,他好象不知道疼一样笑着,眼中的凌厉全化作满足的温柔,专注地盯着我,深邃的眼里仿佛藏了一个最深最甜的梦,吸引着人不断陷溺,不断沉醉……
  “如果叶董事长和秦总看到林小姐这么关心叶总,他们都该放心了。”
  讶异地抬首,看到张华笑得暧昧,我不由叹气,怎么会认为他老实?这个时代憨厚的人已经绝种。他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
  但是玩笑开到我头上来,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似笑非笑:“张华,什么时候你这么健谈了?当心言多必失,假如我做不了你的老板娘,你该怎么赔我?”
  制止的话语达到效果,他嘿嘿干笑,不再多言。
  想着叶晨没那么快出来,我站起来踱到窗边,呼吸窗外消毒水味没那么浓郁的清新空气。
  傍晚了,晚霞染红了整个天边,淡红色的太阳余光照进医院楼下的绿化带,缓和了冰冷凄凉的氛围,制造出一丝暖意。
  绿化带正中的喷水池很是精致,有种似曾像识的感觉。
  对了,C大研究生院旁也有个种满荷花有着假山的喷水池——那有着许多人共同回忆的地方……
  “喂,你们说这块宣传板放哪里好?”韩晓放下画笔,端详宣传板问着学生活动室里的人。
  “我看看。”
  关浩文发出感叹:“韩晓,这是运动会宣传板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肉麻。”
  “去,你知道什么!研究生院那边说的,要来点浪漫吸引人的东西,搞点噱头出来。我想来想去,就这么画了。钟寒、林非你们都过来给点意见嘛。”韩晓辩驳着招呼我们。
  我和钟寒放下手里正在套线的横标,侧头看画:跑道上几名女生做着最后的冲刺,第一名率先撞线,迎面扑入一名迎接她的男生怀里。整副图采用日本漫画风格,自然男生帅气,女生可爱。
  钟寒首先给出意见:“画得不错,恶俗是恶俗了点,但挺合大众口味,说不准比赛起来会有人效仿呢。”
  我想到把宣传板放哪里合适了,刚想做答,被人抢白。
  “我有一个问题:这男的是她男朋友,还是奖品?”陈帆整理好资料抬头没气质的大笑。
  “当然是她的男朋友了,我怎么会画你说的那么恶心的东西,呕!有女生会为了抢男生去参加跑步比赛吗?”韩晓忿忿不平地责问,满脸不认同。
  陈帆不理会韩晓的咬牙切齿与她抬杠:“呵!那不一定,远的不说,恒宇、欧阳的行情不错吧?就算还够不上,那研究生院不是还有个叶晨吗?你怎么知道没人为他去参加比赛?”
  “啧,我好象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坏话?”欧阳调笑的话语飘进来,我看向门口。
  首入眼帘的是欧阳潇洒的扬眉,恒宇儒雅的微笑。不过大概没有人注意他们的神情,所有人眼光都落在他们身后——是叶晨和柳眉。
  陈帆尴尬地吞了吞口水,低下了头。我暗笑,谁叫她嘴巴那么快,该受点教训。
  “哦,这两位不用介绍吧,你们都认识——叶晨,柳眉。”恒宇介绍大家,“恩,这是我们的宣传部长韩晓,这是生活部长陈帆,这是……”
  叶晨和柳眉顺着恒宇的介绍一一致意,在看到我的时候叶晨楞了一下,他微微蹙眉,眉眼中尽是研究的光芒。
  “你好。”我礼貌地笑,从容地与他打招呼。
  他目光锁定我,说:“你好,或许以后有机会我们交流一下,我给你上次的答案。”
  我抿嘴笑,他记性不错。我就是辩论会最后交流环节写纸条问他问题的人,我当时的问题是“当你的思想和你所代表的辩论一方对立的时候,你如何论辩?或者请你解释一下什么是虚伪也行。”可惜被主持人否定不允回答,白白少看了场好戏。
  “好啊,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我微笑不变,老神在在。
  恒宇笑着插口打断我和叶晨的对话:“叶晨和柳眉是过来拿资料的,顺便看看宣传板做好没?”
  “刚画好最后一张,正好,你们看放哪儿合适?”韩晓手指画板,一副总算找到人解决难题的表情。
  “放研究生院门口。”
  “放喷水池那里。”
  一个是叶晨的声音,一个是我的声音。两种说法不一样,可表达的是同一个地方。我们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叶晨闭了嘴,示意我说下去。
  “我是想,水池里的荷花还没谢完,好看得很,正好映衬这图的浪漫感。”我解释。
  “对,那环境适合这张图,反正那里有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叶晨接着我的话说。
  我有点高兴他的想法同我一致,至少没破坏我对他的兴趣。
  后来的运动会筹备过程中我们也总在关键时候“所见略同”,迅速达成一致。
  那一年的运动会办得相当成功,全校投票选出的最受欢迎宣传报就是那张“胜利相拥图”。比赛中也真有人效仿那般浪漫,甚至还有男生特意买了荷花送给胜利的女友,致使C大周边的花贩小赚一笔。
  不过那些都与我无关,有关的比较狗血离奇。
  据说因为叶晨在喷水池边吻了我而和他的女友梁雪君分手。
  据说梁雪君情场失意,于假期拿到了出国签证,远离伤心地。
  据说有不少女生为叶晨公开同我的恋情而失意郁闷。
  注意,那都是据说而已。“据说”要经过验证才能成为“事实”。
  事情的真相是……
  “林非,你老实交代,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帆拔高声音,全然不顾公众场所这样会打扰别人用餐,也不管这里是学校附近的店,多的是认识不认识我们的C大学子。
  我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与她们:急得什么似的陈帆,高深莫测的钟寒,兴趣盎然的颜晓铃。
  “你们拉我出来吃饭就是为了逼供么?八卦。”
  “你的事情我们当然要第一时间知道,快点说,急死人了。”陈帆受不了我的敷衍,催促着。
  “我这做皇帝的不急,你急什么?”
  我撕开手里的调味袋,把番茄酱倒了出来,拿着薯条蘸着。我晓得她们关心我,也明白若是别人她们才懒得过问,不过我更知道假如我说出真相,恐怕她们会更急。
  “林非,别人不知道你,可我们了解,你不是会为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尤其对感情。你和叶晨是真的在恋爱吧?”颜晓铃施施然开口,以眼神督促我快解释。
  我咬着薯条——喀吧吧,看样子不老实点这场三堂会审结束不了。
  “和上学期演讲会有关是不是?”钟寒突然出声,害我拿薯条的手抖了一下。
  “对哦,你一直没跟我们说那天为什么突然弃权了。不是准备很久么?”陈帆猛想起另一个问题。
  “现在想起来,那场演讲会确实古怪,也就那以后才有传言说叶晨和梁雪君分手的。”颜晓铃附议。
  我吃完一根薯条,抬起头迎着她们三个期待的目光,缓缓丢下一枚炸弹:“梁雪君的演讲稿是我的。”
  说完我在纸巾上擦着手等待她们的反应。
  “什么?梁雪君得奖的演讲稿是你的?”陈帆目瞪口呆,回神后嚷嚷:“天,林非,连我们都没看到的演讲稿,你干嘛给她!”
  我才想叫天呢,我可能把自己的劳动成果送给别人风光吗?丢个大白眼给陈笨蛋,然后和盘托出:“我当天把稿给叶晨看看,梁雪君以为那是叶晨的,她就拿走了。后来她得了第一,获得优渥的条件出国,自然不会站出来澄清一切了。”
  颜晓铃从惊讶转为鄙夷,轻轻吐出一句话:“你该当场揭穿她的,那才叫好看呢。可惜,她现在人在日本,说是畏罪潜逃倒也死无对证。”
  钟寒大概早猜中几分,表现最为镇定:“梁雪君怎么解释?叶晨怎么说?”
  我微笑道:“梁雪君走之前给我私下道歉过。说是不小心落了稿子,又不想放弃那么好的加分机会,就拿叶晨的稿顶替。她并不知道那不是叶晨的。至于叶晨,他让我原谅梁雪君。报告完毕。”
  简洁明了地解释完,我伸手撕扯渐冷的炸鸡腿。
  那一晚站在礼堂后排听梁雪君琅琅念着我的稿子,那种感觉,既辛酸也无奈。可既成事实,也过去了,我已不再气愤,人嘛,何苦抱着难受不放手?
  这事发生后最失望的人要数叶晨。他或许不介意把自己的稿给梁雪君用,在没有知会他的情况下伸手自拿,就令人心寒了。
  那一天,他沉着脸色对我说:“林非,你原谅她吧,她为了成功已经看不见其他东西”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他的无奈和难过。
  可以理解,叶晨那样的天之骄子,自己欣赏的女生如此妄为,不难受也怪。但他没有过多苛责梁雪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又将我放在首位安慰,“最是那一刻的呵护”打动我心。男人得讲责任才有魅力,女人要谈德行才可爱,我认同。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那么快就分手了。要不是你说,打死我也不信梁雪君会做这种事。”陈帆静下来嘀咕。
  我看一眼陈帆,低头继续啃鸡腿。陈帆说得没错,梁雪君会偷用别人的讲演稿我也吃惊,凭她的能力赶一篇出来不成问题。难道她为了出国已经不折手段到了出卖感情的地步?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根本是故意的。她想去日本发展,叶晨决计不会去。分手是迟早的事,她放不下叶晨,又不得不放下。因而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斩断感情,不给双方留一点退路。我,是她无意牵扯进去的路人甲。
  “林非,真的不气了?需要帮你辟谣吗?”颜晓铃狐疑地问。
  我不怒不悲不感叹,笑道:“不气了。让他们去传吧,传得累了自然没有了。”
  我是人给我一尺我还她一丈的人,也是人给我一刀我未必报仇但一定记仇的人。之所以不想计较下去,是如果没有她这么做,我不会知道叶晨在乎我。
  “天意难违,命里注定。所以我说,王子与巫婆总会有交集的一天。”拷问完毕,钟寒悠悠地总结,拿起薯条吃起来。
  天注定吗?
  呵,当每天企求上天成为一种习惯,如果真的实现,心里反而会惊讶。
  那天站在研究生院门口,我小心翼翼探着叶晨。他告诉我,他喜欢站在大礼堂写纸条,自信心冲破天花板的女生;他喜欢在工作上全力以赴,眉目里流转智慧光芒的女生;他喜欢演讲会上冷静宣布弃权,独立坚强到叫人想拥抱的女生……
  一句一句的喜欢,让我嘴角弯起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没有告诉他,我也有许多喜欢。
  喜欢和他一同上自习;喜欢和他讨论支部计划书;喜欢他在教学楼下等我;喜欢那些迟了下课的日子,以为他走了,一回头发现他在树下低着头接电话;黄昏柔和的光芒萦绕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从容优雅。
  最喜欢的是跑过去轻拍他的手臂,他受惊楞神后认出是我,唇边绽放的那一抹让人砰然心动的笑……
  何需甜言蜜语,不必你侬我侬,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美好,就在喷水池旁,他吻了我。
  喷水池的荷花早谢了,剩下青翠依然的脉脉荷叶叠叠随风,但我认定那一年的景色最美。
  其实这想法有些单纯可笑,当初我就不曾想喜欢那里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其中还包括叶晨,包括,梁雪君。
  “林非,谢谢你。”吃过晚饭,钟寒拉我在校园里散步。
  “和我客气什么,你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我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送她到医院的人是我,为她守口如瓶的人也是我,现在看到她恢复健康返校上课我也高兴。
  “情到深处总成忧。呵呵,都是我自找的,无论开始还是结束,本来就是一时激情,有一边不见了,故事自然应该结束了。”钟寒轻抚着左手腕自嘲,“现在想想,真不敢相信我会做那么蠢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们?”
  瞄她一眼,借着路灯恰好看到她手腕的疤痕,疤痕浅了许多,仍然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你没吓到我,吓到柏浩他们倒是真的。以后不要提这事了,叫人后怕。”
  我嘴里不以为意地说着,心却为她的话飘到老远去。
  “情到深处总成忧”,反解此话,是否不情深就可以快乐地活着?见多了失败的爱情,见多了为爱痴狂的人,理应见怪不怪,可连钟寒也为情自杀?实实在在的叫我心惊又胆寒……
  自认比起钟寒来我不够理智冷静,自认我没到情冷如冰的境界,连她也要经过这么久才慢慢恢复,那我呢?都说爱情是女人的七寸,从前我嗤之以鼻,今天却不敢铁齿。
  突然起风了,一阵晚风吹来,寒意直达心口,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林非,不提我的事,那就提你的事吧。”
  钟寒两手插进衣服侧包里然后扭头看着我,黑亮的眼眸映着灯光闪烁慧黠关切的光芒:“听说我住院的时候你和恒宇走很近?我好象错过了好多事情,你是不是该提一下?”
  我抱起双臂,语气无奈:“陈帆她们应该都告诉你了吧,还想知道什么?”
  “唔,她们说你和叶晨闹情变,一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样子,可信度不高。我只想知道,柳眉那种跳梁小丑你会介意?为什么利用恒宇的一片心?”
  钟寒就是钟寒,一旦她精密的大脑运转就会特别犀利精明。只是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各自装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丁点儿苦楚就把朋友当垃圾桶其实很幼稚且无济于事。
  她越是关心我,我越不想增加她的负担,毕竟她才是大病初愈的“病人”。
  我轻描淡写地道:“是,我知道叶晨从来不喜欢柳眉,就象我对恒宇一样。可突然间发现某人的影子在我们之间挥之不去,有一点难受。你说我借题发挥也好,骂我牵连无辜也罢,就由我任性一次。好在现在一切都解决了,这个以后别提了吧。”
  那天无意知道叶晨和梁雪君在喷水池前浪漫无比的一见钟情,登时心里就犯堵,后来在导师那儿看到他俩郊游时的照片更添郁闷。拼命给自己说那是过去的事情,不要介意,谁知去图书馆找叶晨,偏撞上他同柳眉坐一起讨论什么论文……
  是没什么大不了,我小性了,但当时叫我“忍下去”会内伤的。再以后就有了众人口里的情变事件。
  那般神经质的我,想来就脸红!这冲动丢人的脾气,往后一定得改!没有把握的事不做,同理不完整的爱情敬谢不敏。
  钟寒听出我话里的避重就轻,也晓得我指的某人是谁,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林非,我们拥有的本来不多,收支平衡就很好了,不要计较那么多。”
  “哦。”
  我轻应,说得简单,怎么计算收支?所谓的平衡拿什么衡量?
  我和钟寒谁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的往前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直到远远看到下晚课等在三教学楼下的叶晨,我才挥手同钟寒道别。
  “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冷?”叶晨牵住我的手直皱眉。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有些僵,一定是散步吹了晚风。
  “我哪儿知道今晚会突然变天,天气预报都不准的!”我嘴硬,把他的手当暖炉抓得紧紧的。这家伙刚从教室出来热力无穷,不利用浪费了。
  叶晨揉搓着我的手,慢慢脱下了外套深情款款地给我披在肩膀上,我含羞带怯地甜蜜依偎过去,俩俩凝望,眼神纠缠碰撞出爱的火花,再来一个激情热吻就趋近于完美……
  笑,怎么可能这么浪漫?
  生活并非故事,我很想加件衣服,可叶晨穿得也不多,单罩了一件羊毛衫在外面,总不能叫他脱下来给我套身上,再有我绝不让他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下吻我,喷水池那次是唯一的意外,而就是那“唯一”也被人看到了四处乱传,简直扼腕!
  “以后不要出来等我了,我下课给你电话。走吧,先陪你回宿舍加衣服,然后我们去补充能量。”
  他没有继续苛责,一手把我揽得更紧,熟悉的胸膛一下子包围住我,大火炉的热量传过来,我整个人跟着暖和起来。嘿嘿,其实没有大衣也可以温馨无比的。
  “吃什么?”借着天色我靠住他的肩膀。白天我很少靠着他在校园里走动,不惯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早过了粘人撒娇的年代。
  “沙锅米线怎么样?”
  “我不想吃,我想吃爆米花。”
  “不行,这么晚,食堂里就算有也是没卖完剩下的,没营养又冷冰冰。”
  “怕什么?反正你暖和嘛。”啧啧啧,我够巫婆。
  “林同学,你故意跟我唱反调是吧?”悟到我故意与他闹别扭,他眯眼故做危险地审视我,只得到一个鬼脸做为回报。
  坐到食堂大厅,叶晨停下筷子:“刚才我好象看到钟寒,你们说些什么?”
  钟寒自杀事件后,叶晨就开始在意钟寒给我说过什么话,大概是为上次闹别扭时我有提到钟寒的情伤。但,人生就是如此,不会因为你在意就可以避免。他这么一提,反而使我想起与钟寒的对话,想起了我们之间的那个她,心里疙瘩又悄然冒起来。
  “没说什么,谈了谈她住院期间学生会的事情。倒是在医院里她说过一句话,值得考究。”我一半无意一半有心。
  “她说什么?”
  “她说,连古人都是刚唱完‘红酥手,黄縢酒’,隔夜窗下就唱起了‘世情薄,人情恶’,何况现在这个薄情时代?要变的终会变,她想明白了,不会再难过。”说完我也放下筷子,深深地望着叶晨。
  “钟寒怎么这么爱拽文,活脱脱一个出土文物。”
  他漆黑的眼眸回望我,沉思后说:“飞飞,我不是陆游,你不是小婉,八竿子打不到。换我来看,有因必有果,钟寒她自己太犀利了,过分苛察反倒容易伤到自己。”
  “照你这么说以后我要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我不客气地驳道,有些紧张他的论调。
  “这么说吧,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管是对感情学习工作还是对生活,天下的道理都一样。过犹不及,我可不准你学她那种犀利到毒了的思维方式。”
  “唔……”我略怔,几秒后挤出一句话,“放心,我一向很中庸。”
  说完我低头喝汤,隐约觉着他话里漏掉些什么,又暗示了些什么。为什么是我不准,他呢?他对梁雪君也这么说过?自从知道喷水池有他和梁雪君的一段故事之后,我会下意识地把他的话联想到她身上去。
  “又出神了,这个坏习惯要改。”叶晨拿筷子点一下我洁白的额头。
  “哎哟,找死啊你?”我豁然惊醒,冲他怒目而视。
  “哈,呆瓜,你的米线都凉了。”他笑出声,看到我恐吓的眼神后低头努力憋笑,却失败了。
  我负气咬筷子,懊恼为什么这家伙不肯多说一点。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
  不,不,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太冒险的爱情我不要……

  第十三章
  “林小姐,秦总她们到了。”张华厚实的嗓音传来,拉回我思绪。
  移动脚步转过身,看到秦宇彤和“旭光”的王副总、何助理齐唰唰立在张华对面。我轻轻蹙眉,叶晨真没说错,这魂游的坏习惯要改,一定要改了!
  “阿姨。”迎着三人注视地目光走过去,我招呼着秦宇彤,朝其余两位“大人”颔首以示礼貌。
  “小非,听张华说得不清不楚,我还以为你们都受伤了。”
  秦宇彤锐利的眼迅速地扫视我全身,确定我没事后开口:“小非,你没事就好,叶晨他伤到哪里?严重吗?”问到叶晨她的语速稍显急促,可仍保持应有的沉稳冷静。
  “阿姨,你不用担心。医生说他只是皮外伤,就是伤口长了点,现在里面缝针,手术完了就可以回家。”我再次重复医生的话,宽了秦宇彤为人母亲的心。
  “哦,那就好。”见我表情轻松,她知道叶晨没什么大碍,转回头吩咐,“小何,你打个电话给刘医师,就说感谢他的关照,叶晨没事,不麻烦他过来了,代我谢谢他。王维成,你给张局长说一下,车祸的事请他多费心,尽快处理。是我们的责任,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这事交给你了,有些什么手续你全权处理吧。”
  “好的。”两位西装笔挺的男人毕恭毕敬,秦宇彤平日在“旭光”的威信和果断由此可见一斑。
  “那就这样。”秦宇彤微笑,“开了一天的会,还要你们陪我赶过来,辛苦了,快回去陪家里人吧,这边有张华在。”
  一番话讲出来,王何二人心悦诚服:“秦总说哪里话,应该的。”
  “秦总,您太客气了。”
  我也为之折服,做为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既能干脆明快处理问题,又能对下属恩威并举谦让有礼,这等手腕值得学习。想来有其母必有其子,叶晨有杀伐决断之才,绝非偶然。
  待两位“三好员工”告辞离去,秦宇彤唤着张华:“你们都没吃东西吧?这样,小张,你先去吃饭,回头带点蛋糕牛奶给我们。”
  “诶,秦总,我还是不吃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吃的,马上回来。”张华应着离开。
  走廊里一时没有他人,清冷的灯光映在墙壁上更显医院的苍白和沉闷,让我第一万次明确——医院不是好地方。
  走廊的“死气沉沉”叫人觉得压抑难受,我打算让秦宇彤进病房看叶晨:“阿姨,要不我们进去吧,叶晨在里面。”
  秦宇彤笑着叫住我:“不忙,我们就在这里坐会儿,等张华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再说。”秦宇彤径直坐到了长凳上并让出一方座位示意我坐下。
  呃?见状我立刻明了,她是有话要对我说故意支走张华的。她想和我谈什么?为叶晨出车祸要责难我?忍无可忍决定插手我们的事?无论哪一种,同她这样睿智老练的人聊天,总是累人的事。
  “小非,你很久没到我们家里来了,你叶叔叔出国前还同我谈起你,说叶晨总去你那边,就不肯带你回来看看我们,生怕谁抢了你似的。”秦宇彤笑容可掬地开玩笑,一派温和可亲的慈母模样。
  我闻言挑起眉毛,他们从不过问我和叶晨的事,如今话里有话,怎不叫人疑惑?随口编起善意的谎言:“不是,近排太忙,我也难得回家。本来是打算下周末去看望叔叔和阿姨的。”
  “哦,这样吗?你们也该给我们带点好消息吧?”秦宇彤身体微微后靠,优雅地将手叠放在大腿上望着我。
  “恩?”我有些吃惊,不过瞬间冷静下来,所谓兵不厌诈,谁知她老人家是不是借询问为名行逼婚之实?于是继续装疯卖傻:“是啊,我们说好等‘晨飞’基金一上市就给你们报喜去。”
  这点小伎俩没能逃过秦宇彤的法眼,她了然地笑:“小非,你不用紧张,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和你叶叔叔从来不过问,阿姨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和叶晨闹矛盾了,是不是?”
  我迎向她幽深中闪着光芒的利眼,真是的,这世界聪明人怎么就那么多?
  闹矛盾?是,当然是!想起叶晨的欺骗和狡辩,以及方才我差点不堪的同他一起去了,我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可……这能说吗?我抿唇默不作声,垂下眼回避秦宇彤深究的眼神。
  “哎,你们这两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让人丢不开手。”
  秦宇彤见我默认,一改方才的女强人气势,长叹口气:“叶晨也是!平日里情绪总是波澜不惊让人欣慰,每次一和你不痛快,他就立马变个人,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姨,谁把叶晨变个人?我不是魔法师,不知道怎么把王子变青蛙,你可不能污蔑我。”我眨眼顽笑,意图安慰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的长辈。人之天性,无论这位事业家庭双辉煌的女人如何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在她心底最在乎的人永远是她的宝贝儿子。
  “呵,你这孩子。”秦宇彤被我逗笑,轻轻拍了拍我手背,而后语重心长地说:“叶晨我是管不住了,现在能压得住他的人只有你。不管你们之间有些什么问题,阿姨都希望能尽快解决,老这样下去,怎么才算好?”
  见她如此认真,我只得收起嬉笑:“阿姨,我记得你说过,女人最大的优点是清醒。在我没有想明白一些事之前,不会因为外在压力糊里糊涂把自己嫁掉,更不会改变自己迎合谁附庸谁。我想,你应该理解。”
  严肃地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公事之外我许久没有为之。
  秦宇彤仔细听我说完,沉吟一会儿,手放在我手背上缓缓道:“小非,当局者迷,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叶晨和你一直互相影响互相改变,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份爱了。两个人相处,太骄傲太谦卑都不是好事。独立、坚强不是不对,可你想过没有,过于保护自己可能会带给爱你的人伤害。”
  我愕然,清楚地听到一种近似于玻璃裂碎的声音,她犀利的话正中了我的防护罩,使之产生了裂痕。从讥笑爱情到相信爱情,从张扬自大到沉着自信,很多东西确实是叶晨教给我的。但,爱了,就可以不顾一切付出吗?
  秦宇彤是叶晨的母亲,自然站在他的角度说话,她并不知道梁雪君的存在,她并不知道究竟叶晨对我的爱有多真。退一步想,就算叶晨此时非常爱我,但钟寒也说过,要变的终会变,爱不能买保险,谁能保证到某一天我们不会由爱生恨?
  克制心里波涛汹涌,我低头理了理皱折的裙子淡淡地说:“阿姨,作为局外人,不迷不代表什么都知道。有的东西只有叶晨与我才能真切地面对跟解决,旁观者就算有心有力也使不上。”
  “那当然,每个人的爱情观都不一样,说对了是开导,说错就成了误导。阿姨虽然是过来人,可我说的也不全对。小非你那么聪明,自然懂得判断。”
  秦宇彤见我语气强硬不便追问,适时地顾左右言它:“对了,这次信息港工程‘旭光’和‘中天’都想做。听说‘中天’是你去和信息厅那边联系的,你是项目负责人?”
  谈到工作我精神抖擞,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好畏惧,即使她老人家多年历练,也不见得能在我这儿捡到便宜。
  “是,现在我做协助工作,至于以后,就不清楚上面会给什么任务了。万一不幸被领导抓住做苦力,希望阿姨多多指点,看能不能有机会同‘旭光’合作去打单。”我不卑不亢。
  既是她提起,我正好探探“中天”与“旭光”合作参与竞标的可能性,看是否能拉监理公司“新顺”这票,有利用之嫌,但也要有得利用才行。
  秦宇彤听着我的话点头:“其实这个单拿到与否对‘旭光’也没多大影响,‘旭光’的重点一直不在系统集成上。这样吧,如果‘中天’想同我们合作,你再联系我,我会给他们提出来,结果要董事会和项目组商议后才知。小非,这块肥肉想吃的人很多,阿姨虽然相信你的能力,想要做下来,还得当心其他公司,要打足精神应付哦。”
  商场无父子,更何况我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未来媳妇的人?秦宇彤口里说不重要,可让“旭光”放弃这大笔金矿是绝计不可能的。她承诺考虑合作事宜,并且为我敲警钟,已算给我天大面子。
  “谢谢阿姨,我是未雨绸缪。这混水我不想趟,但是拿‘中天’的薪水,好歹要对得起每月的奖金,不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出错嘛。”我表明立场,同她一样——公对公。
  “兵荒马乱?小非,既然‘中天’叫你做得艰难,你随时可以过来‘旭光’。你也知道,我和你叶叔叔向来是很欣赏你的。‘中天’不敢说锦衣玉食,起码能为你遮风避雨。”秦宇彤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去“旭光”?不好意思,暂时不在计划内。眼角余光正好瞄到张华买东西上来,我心思一转:“阿姨,要有那么一天,你就把张华的位置留给我吧。”
  “林小姐,你要抢我饭碗?”张华把蛋糕和牛奶递过来,一面配合我的调侃调调。
  “呵呵,没个正经,快吃东西吧,吃完我们进去看叶晨。”秦宇彤轻扬嘴角接过牛奶啜饮,显然明白我玩笑下的避重就轻。
  等到我们吃完糕点进入病房,伤病员已经缝完了针,额头贴了一张方块状的纱布,腿上的两处伤口有厚厚的纱布缠裹,医生示意我们可以把他接走。
  走下楼来,叶晨微笑着对秦宇彤说自己伤势不重,没什么大碍。我听见差点吐血,没什么大碍干嘛要扶着我走路?很重的!伸手欲推开他,却被勾得更紧。
  “你让我靠一下有什么关系?我从没介意让你靠。”他凑进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袭来,他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脖子了。
  看到走在前面的秦宇彤轻笑摇头,听到张华暧昧地窃笑,我哭笑不得,确切地讲是鼻子以上想哭,鼻子以下想笑。为我的紧张,这家伙已经志得意满一整晚了,现在竟然象五岁小孩一样耍赖,天理何在?
  忍不住赌气白他一眼,心里直纳闷:老天爷为什么没让他被撞白痴或者被撞失忆呢?小说不都这么写的么?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亦没有白送的假期。且不提今年五一长假我过得是如何的泛善可陈,光是想起节后连续10天的工作日,就头痛。
  人哪,不能贪图一时安逸,预支假期荒废工作,要当心老板节后算账、繁事如山压来。感情大概同理,不可挥霍不可借贷,不可不计后果,绚烂过后终要归于平淡。
  算来长假得益最多的人莫过于叶晨,自医院出来他就一直赖在我家,加上这半个月来的修养,他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昨天他已能拖着我参加“旭光”每逢大假必办的员工舞会。
  想起端着酒杯笑意盈盈过来“瞻仰”本姑娘尊容的李总刘总某某总,我忍不住摇头失笑。那些“小老板们”已经活在不少人上了,仍卑躬屈膝阿谀拍马,想搏一份更有尊严的生活,哪知又牺牲掉许多尊严?
  我明白在现实面前卖弄自尊是多么愚蠢,但比不得他们习得内里精髓。
  “一大早就上演离魂记,想些什么呢?”
  熟悉的男声传入耳膜,一杯热牛奶一份煎蛋外加几片切片面包横空出现在桌上,我暗自吞口水。
  叶晨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下,好奇地看我:“什么事这么开心?”
  闻着扑鼻的面包香,看着黄澄澄的煎蛋、冒着热气的牛奶,外加帅哥养眼的美色、夺魂摄魄的笑,我恍惚觉得自己成了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允许他赖在这里的决策果然是伟大英明的。
  “在想我为什么要让你住我家,亏大了!”我随口答,叼一片面包,打算把它们一扫而光。
  “诶诶,你现在吃的东西是我买的我做的。人人都说吃人嘴软,怎么到你身上这道理就成错的了?”笑意流转在叶晨眼角唇边,闪烁得好似星光点点。好在现下是大清早,本姑娘不受妖法蛊惑。
  喝一大口牛奶,我昂首笑呵呵:“你只知道吃人嘴软,但是你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又该怎么算?”
  我们似乎、好象、确实有笔账没算清楚,那我为什么同意他住这儿呢?目光一转,看到电视柜上那张光碟。心底叹息,要怪就怪叶某人找人拍摄的流星雨实在漂亮,他又坚持与梁美人没有什么,严肃地叫我信他。我不是超人,是个会被一句话打动、为一个吻迷醉的女人。
  “伶牙利齿。”
  叶晨象模象样地轻责,我刚想批驳,他的脸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唇凑过来啄一下我脸立刻退开:“我认为我已经以身相许报答大恩大德了。”
  我抬手捂住嘴,皱眉看他——沉稳的声音淡定的神情一点不象他说出来的话那么无赖,只有眼底诡计得逞的幽光说明他在心里偷笑。这家伙居然把我嘴角的牛奶给吻去,以为这样我就不追究他的错误么?
  “你精神看起来很好哦。脚伤痊愈了,假也过完了,是不是可以请你回你的公寓去?”我放开手,学他一般沉稳的口吻赶人。
  “好,妈也叫我回家住段时间,就是要辛苦张华两头跑接送我们。”叶晨咬一口面包点头。
  这么干脆?
  我反倒为有人伺候的日子即将离我远去有些怅然,不过,能恢复往日惬意自在的生活也不错。
  “等车修好就不用麻烦他了,交通局的人说磨损不大。”我扯纸巾一面擦嘴一面说道。车祸事件交通局最后下结论:对方酒后驾车上高速,我们责任不大。保险公司赔了一笔钱,付了修车费还有余。
  “什么时候修好?”叶晨放下杯子。
  “没具体问,说是引擎和水箱坏了,其他没什么。我想应该下周可以开回来。”
  原以为他爱屋及乌,谁料他说:“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果你不喜欢张华接送,那就开我的车,忙完这阵,我陪你去选辆新车。”
  “什么是旧的,什么是新的?奢华!”
  我突然间生出反感,叶晨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今天这么说话叫人觉得不痛快。想到心爱的马儿在修车厂受苦,我就心如刀绞、相思欲绝,他怎可如此轻描淡写?对车如此,对人也如此么?
  叶晨察觉我沉下脸,看透人心的眼光瞬间收敛:“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出过事故的车,车况总会受损。我不想坐在办公室里还担心你的安全,心里七上八下。就当是为我,你暂时不要开那车行不行?”
  哦,这说法勉强可以接受,我想了想轻叹:“看来从此我只能对它无比怀念了。”
  似乎很没原则、没志气,不过爱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马儿,我对不住你,谁叫你只能做代步工具,不能为我做饭为我洗衣?你要理解我的苦衷!
  叶晨见我妥协,站起身微笑:“吃好了?我去打电话让张华把车开过来,节后第一天早点到公司,沉淀长假后的心绪总是好的。”
  “好,再二十分钟,我洗餐具,然后整理一下。”
  我端起桌上的餐具往厨房冲,清晨赶班时段短暂到分秒必争。

  第十四章
  不出预料,节后公司的信息港工程竞争趋于白热化。
  行政部林经理协助销售部打单在“中天”早变旧闻了,最新消息是林非小姐深受董事长及几位董事的青睐,在10日上午的高层会议上被指派担任信息港工程的项目经理。由我全权负责整个项目竞标、及中标后的工程实施、协调与管理,直至项目结束,公司的光恒电子收购计划暂缓。
  “林经理,好好做,公司不会亏待你。必要时,你可以考虑找其他公司合作。”老狐狸笑微微对我说。
  “林经理,前途不可限量啊。”齐大少冲我点头。
  “林非,假若这是你想要的,那就把握住。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均二少如是道。
  “林经理,你可成公司的小财神了。大家的年终奖就靠你了。”张总经理笑咪咪,谁知他心底打什么算盘?
  除了以上人士的恭喜,会后不乏其他部门经理各怀鬼胎的示好。我笑着一一收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心中皆有数,面上都要过得去。
  还有揶揄者如付寒涛:“大姐大,以后你要罩我。”
  我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招来他爽朗笑声。
  攻击性言语也不是没有,白婕毫不客气地说:“林非,在学校里你不过用了三分力气就罢手,是时候使出浑身解数让我开开眼界了,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我只是笑,虚情假意的恭贺听得腻烦,白婕泼点冷水恰好助我保持清醒。身为当事人,绝计不能只看到成功的风光,必须想好失败的退路。
  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接下任务后第一时间计划考量、整合资源,然后分配工作给此单有关的其他几个部门。项目经理这般大的权限,在他人看来就是变相升职。
  尹莎莎见我“埋头苦战”、“日理万机”,特意冲了一杯热牛奶给我。
  “林小姐,这几天大家都加班,我看午饭都直接订上来吧。您要注意身体,尽力就好。”
  我微笑应允。
  她哪儿知道,对我而言过程与结果一样重要。如是尽力就定要拿到单,否则算什么尽力?中标后我在“中天”的地位将不可撼动,老狐狸公开承诺拿到项目所有人都有奖励,项目经理更可得到公司赠与的股份。极好的锻炼和建功机会,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吩咐小刘去打探甲方的信息,我坐在办公室拨通钟寒的电话。
  “钟寒吗?我是林非。”
  “项目经理,你是为公事还是私事找我?”钟寒轻笑。
  “你说呢?你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如此叫我,显然知道“中天”的信息港项目由我负责。“星翰”消息之灵通,今次算见识了。
  “呵呵,柏浩和柏翰都说你会找我们,我老早就在恭候你林经理的电话呢。”
  “是啊,你们都是神算。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同‘中天’合作?”
  我笑,不愧是好友,料准了我最终不会选“旭光”。所以我直截了当不绕圈子,做生意得讲爽快讲诚信,行就行,不行我绝不为难朋友。
  “恩。”钟寒沉吟,“林非,既然是你负责,我都不瞒你。这项目‘星翰’这边柏翰在运作。他研究过,以‘星翰’在集成方面的实力想拿单确有困难。你也知道最有胜算的要数‘宏达’,‘旭光’这次占着‘新顺’做监理之便,也有相当筹码。”
  钟寒的信任和支持我心领神会,索性把想法告诉她:“我衡量过了,把‘中天’和‘星翰’的资源整合出来,拿单的希望相对最大。唯一的难处是两家公司合作,成本上去,利润不敢看太高。柏翰做何打算?他这次的目的是赚利润或做业绩?”
  选择目的的同时包含选择手段,我必须先弄清“星翰”的意思。“中天”和“星翰”都是上市公司,业绩单自然要交漂亮的。不过如今有哪家公司不看利润?赚钱才是硬道理。
  “林非,你的想法和柏翰大致相同。他说他信你能把上家的价格压到最底,我们考虑让上家把账期放到最长,利润不是不能做出来的。”钟寒语带赞赏,不知是为柏翰的神机妙算还是为我在业界的人脉。
  “看来柏翰什么都给你说了,是不是还说让我直接找你钟总谈?”我心里有底,揶揄道。
  “别,越俎代庖的事情我不做。具体的合作你还得找柏翰,过来之前给他打个电话行了。”
  “那么给我面子,不用预约么?”
  “谁敢拦你林大经理?”
  “呵呵,你钟大经理就敢啊。近来好吗?”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日子就这么过呗。”钟寒的语调一贯的淡,“林非?”
  “什么?”觉察到她的迟疑,有什么不好说么?
  “梁雪君回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大概是最早在C城见到她的人。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握着电话的手不期然收紧,眼前很自然浮现机场那一幕。
  “节前,她希望‘星翰’能与她们公司在C城的分公司合作。林非,你和叶晨没事吧?听说叶晨受伤了?”
  “我们能有什么?小车祸,他早康复了。你不要瞎操心,要有个什么吓到柏翰,他不同我合作我就亏大了。”克制窜上来的不安和烦躁,我故作轻松。
  “神经,你没事就好。”钟寒不会让我把话题丢到她身上,轻巧避开,“说到这里,你找机会帮忙问问林杰,他和小蓝怎么回事,这几天小蓝老是魂不守舍,柏叔很担心,柏翰柏浩也猜小蓝和林杰闹不愉快。”
  “哦?前几天我回家看林杰和柏蓝还很好啊,不象吵架。林杰做事有分寸,他不会欺负柏蓝,你请柏叔他们放心。”我对林杰行事素来放心,不过钟寒这么说,我就得上心了——死小子,有事竟瞒我。
  “是,你的宝贝小弟是最好的,他不好,也不值小蓝痴心一片。不能和你多说了,我这边有人拜访。”
  “OK,我问到情况再给你电话,就这样,再见。”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拨通林杰的手机。
  “林杰,现在在哪儿?方便说话吗?”我一手翻理设备清单,一手握住话筒。
  “方便,就我一个人在教研室。”林杰接起我的电话,忽然急切地道,“姐,是不是你和叶哥出什么事了?”
  我闻言挑眉,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们能有什么事。我才要问你呢,你和柏蓝之间到底怎么了?”
  “哦,这个啊。”林杰懒懒地应了一声,“你听谁说的?柏蓝告诉你的?”
  “这么说你们真吵架了?”
  “没有。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和人吵的,只是我们有些观点不大一样。”
  “观点不一样?哼,难道我不了解你的脾气?你什么时候轻易同意过别人的观点?”
  我轻哼一声,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说这话的不屑和轻视。林杰是优秀的,优秀的人难免桀骜不驯。
  “没什么大事。两个人相处一点儿小摩擦都没有反而不正常。这是周期性发作症状,我早都习惯了,姐,你不用担心,过几天柏蓝她也就没什么了。”
  清朗的男声犹如清朗的林杰,我信他,不过在他面前我毕竟是姐姐,佯做正色:“秋波送盲,白费痴情。林杰,要是你实在不喜欢柏蓝,就早点告诉别人,免得白白耽误了一个大好女孩。”
  “我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会处理,姐,你别担心。等会儿我要去接她下课。”林杰无奈,口气郁卒。
  “那好吧。需要老师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随时给我电话。”我勾起嘴角,不再迫他。他的品行和脾气我能吃住。
  电话那端不忘叮嘱:“你千万别告诉爸妈,我不想他们心烦。”
  “你说没事,那我告诉他们什么?告诉他们你打算结婚?呵。”笑,他是担心二老操心还是害怕他们唠叨,天知道。
  “姐!你少拿我开心。”林杰欲言又止,“倒是你……”
  “什么?”
  “你,你和叶哥没什么吧?昨天……”林杰话说一半再次打住。
  “昨天怎么?为什么不说完?老吞吞吐吐?”隐约觉着他要说的话有些蹊跷,我靠在椅背上追问。
  “姐,我昨天在‘上岛’看见叶哥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们……”
  话筒传过来的声音清朗不变,我听来象五雷轰顶,带笑的嘴角瞬间凝固。
  昨天?
  昨天,叶晨不是送完我后让张华送他回家吗?
  神思恍惚中,听到林杰的声音:“恩,他们看样子很亲密。那女人,很漂亮很有气质。”
  亲密?什么样子的举止,会叫从不八卦的林杰用上“亲密”这个词语?漂亮有气质?叶晨身边的女人都漂亮,林杰看到的人是梁雪君?或者柳眉?还是另有其人?
  “叶哥真没告诉你啊,我以为……姐,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林杰见我沉默良久,口吻关切担忧。
  “哦。”
  抬手放在微微扯痛的胸口,我安抚自己:瞎紧张什么?这么老套的误会。工作忙不过来,想这些有的没的太伤神。
  我严令自己想开:“他和我说过,那是重要客户。”
  “这样……”林杰显然不信我,振振有词道,“姐,你刚叫我别误了柏蓝,你也别误了人家叶哥。虽然永远温柔乖巧的女人会令男人窒息,但象你那样处处要强、处处争胜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喜欢?女孩子该温柔些、解意些才上道嘛。你真难为叶哥了,要懂得珍惜,以免事过后悔。”
  ……
  好小子,什么时候轮到他教育我?胳膊肘还向外弯?我越听越火大,处处要强、处处争胜的女人没有人喜欢?哼哼,那有什么要紧,我自强自立,谁能奈我何?
  禁不住冷声讥讽:“林老师,有什么警世恒言请你接着说。”
  林杰竟不理会我的嘲讽,顺应我的话数落:“看吧看吧,你总爱死撑!明明心里在意到死,面上又装什么都无所谓。姐,你这是典型的表面上独立,骨子里自虐。”
  赫!他今天吃错什么?恁的尖锐嚣张?
  “林杰!”我极度不悦,开口截住他的话,“给你三分颜色,你把染坊面铺开得好大!”
  电话两头都无言,几秒后我半真半假地斥责:“我看柏蓝不是叫你窒息了,是她把你宠坏了。林杰,你什么时候也沾上这种沙猪思想?以后别告诉别人我是你姐姐,省得在C大丢我的人。”
  “姐,我是站在男人的角度给你提个醒,你要不爱听,当我没说。反正不少人已经知道当年叱咤C大的女巫是我林杰的姐姐了,你现在想撇清也来不及。”林杰面对我的强硬固执显得有些委屈,有些赖皮。
  “喂,你打着我的旗号去招摇撞骗啊!算了。”
  到底是唯一的弟弟,血缘是奇怪的牵扯,亲情更是离奇的负担。我原谅他的无礼,缓下语气叮咛:“不是说要接柏蓝下课吗,你不去准备?”
  “得等一会儿她才下课。姐,我这周教研室的课题结束,周末你回家吗?”
  “再看吧,信息港的事情很多,这星期我不知道能否脱身。”
  “对了,系里的几位教授是评标专家组成员,你需要的话,我来联系。”
  “好啊,等到最终标书出来可以找找他们。”我倒忘了,C大不少老师都是IT界高人,实乃有用资源。
  “行。你注意身体,不要太拼,饮食上尤其要留心。你的胃……”
  “……”
  放下电话心头茫然若失,说不上那丝酸楚不安所为何来。为林杰?为柏蓝?为叶晨?抑或为自己?还是单为那些繁杂的工作?
  手指重新覆上电话键盘,下意识拨起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却在按下最后一位数字时猛地搁下听筒。电话通了,同他说什么呢?问他昨晚去了哪里?那女人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
  脑海里突然窜出一句话:“别逼男人撒谎,他会恨你,也别把他的话当真,你会恨他”。
  是谁说的?忘了。我闭上眼做深呼吸,信,还是不信?问,还是不问?
  “飞飞,信我,一切都很简单的。”
  车祸当晚,叶晨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叫我信他,声音那么温柔,话语那么真诚,眼神那么坚定,手臂那么有力。言犹在耳,这次我再问,也还是这个答案吧。
  或许林杰说对了一点,我爱做出头鸟,要强争胜苦得人是自己。不防体验一次做鸵鸟的感觉,没准儿我有其他潜质没被挖掘。
  “林小姐,LX渠道部的聂总经理和于经理到了。”尹莎莎敲门进来,正好撞见我躺在椅背上沉思。
  “知道了,你请他们到会议室。”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我起身拿草拟的协议书,准备同聂某人就信息港项目进行实打实的商务谈判。
  信息港项目,几家最大的厂商商务都已做到甲方第一线,LX、HW、IBM都是内定品牌。根据现下的情况分析,LX和HW暗里操盘的可能性最大。如要到他们授权和优价,拿到最低价承诺,这一仗就胜利在望。LX这次的“操盘手”铁定是聂某人,敲定他就等于敲定上家,争取到厂商全力支持是我的目标。
  我和聂某人算是旧识了,从前做SE的时候,他是LX的营销人员。这几年IT界的冬天,有人在IT非泡沫时代一败涂地、销声匿迹,也有人稳扎稳打、名声显赫。真正的高手绝对要凭胆识和智慧,才能在这个场子里混下去。聂某人便是个中翘楚成功典范。
  同聂某人的谈判如我料想的艰巨,厂商不应承我提出的半年账期,也不愿把最低折扣放出来,只答应到时候给予“中天”授权。简直笑话,没有优惠价格,拿授权何用,要“中天”去陪标么?我不当这傻子。
  “聂总,你不支持‘中天’,是为‘宏达’?是否你们已决定支持他们?‘中天’中标的希望并不比‘宏达’小啊。”我单刀直入。
  “呵呵,林经理,坦白说,这次不是我们不看好‘中天’,是形势如此。除非‘中天’考虑和其他公司合作,但那也是要看起落指数的。”他打哈哈,不慌不乱,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略做沉吟,淡淡地说:“聂总,‘中天’这次是否找其他SI合作还在考虑中。不管结局如何,我们诚恳地希望你们能支持‘中天’,否则,恐怕我们也只好遗憾地放弃这次合作了。”我没有把“中天”与“星翰”合作的底牌亮出,还不是时候。
  “这是,离开标还有段时间,胜负谁都说不定。我们自然希望‘中天’中标,毕竟大家是战略合作伙伴。”聂某人收到我的暗示,点头微笑。
  我略略勾起嘴角,刚还斩钉截铁地说形势如此,这一下胜负就不定了,他的话变得好快。
  “是啊,做SI就这么点好处,可以选择要做的品牌,合作的厂商。端看谁家产品好,价格底。聂总你也知道尾大不掉其实是很为难的。我们始终还是希望能和LX合作,这是长期的打算,不是一时一单的问题。”
  我顺着他的话缓和语气。商务谈判就这样,该硬必须硬,该软就得软。处处受人牵制,就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事事争占上风,日后还有谁愿意跟你打交道?
  “当然当然。那就先这个样子吧,等过几日我们再谈。”对方笑着告辞,“林经理,我和小于这就走了,大家随时保持电话联系,信息互通。”
  聂某人真不愧生意场上的好手,再过几日,竞标情况更加激烈,他倒好再做选择重新押宝。可那时候所有的SI底牌都亮出来,胜负明朗,“中天”再没优势可言。
  我暗自皱眉,想开口留人,看到对方眸里的精光后做罢。打草怕惊蛇,过早掀起自己的面纱怎让人讳莫如深?尤其这个时候,显得底气不足,让他低看了“中天”,日后更不好谈。
  “那好。需要LX技术支持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客气的,到时聂总、于经理不要嫌我烦。小尹,你代我送送聂总。”我同他们握手道别。
  送走聂某人,踱回办公室,我四肢无力不堪疲惫,瘫倒在椅上奄奄一息。
  这是四年来没有过的,身体里面象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根本就是我老了,该退隐江湖?不会不会,我正值青春年华,怎能这么快阵亡。
  记得欧阳曾在学生会的讨论会上提问:“身为一个女人,为什么也要奋力地去搏去争?去追逐无尽的战场?”
  我那时想也没想就答:“因为女人首先要是个人,然后才是女人。是人就必须为生存而搏,无论女人想依赖谁都只是给自己增加难堪,给他人制造负担。”
  一时语惊四座,愕然、呆楞、恍悟,众人表情各不相同。
  转头对上叶晨带笑的眉眼,他坐在座位上笑,笔直地坐着,明亮深邃的眼笔直地盯着我,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赞赏和暖人的柔情,是关怀,是支持,是……懂得。我绽出笑容,一下子觉得天地开阔,心底一片轻松澄净。
  ……
  现在呢?他还是那么支持那么懂得吗?也许?未必?不知道?
  “林非,你不会不欢迎我吧?”梁雪君到底怎么想的,她回来真的只为工作?
  “叶晨和你一直互相影响互相改变,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份爱了。”秦宇彤她看得那么清楚么?
  “不管我有没有听清楚,我的答案都是不!”叶晨这话是冲口而出?还是深思熟虑?
  “我昨天在‘上岛’看见叶哥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们看样子很亲密。”林杰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句句的话在脑海翻搅,一个个问号在心中闪现,直叫人心神欲裂,一团烦乱。
  为什么人不能简单到不去思索任何复杂的事?假若所有的事都推归成一个零,该多好?可那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消极逃避态度。那般做了,连我自己都会不认识自己。
  啊……
  突然想跑去天台仰天高喊,喊出所有的不愉快:我要活得快乐,活得自在,不要复杂的感情,不要这么失控,我不要……
  为什么叶晨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添乱?
  奈何“中天”大厦的天台从未开锁。大概老狐狸深知受剥削阶级压力过大,担心开放天台会酿出人间惨剧,却只是让众人更觉压抑。
  哎……
  所有的情绪不得不化做一声长叹。
  不爽不服有什么用?谁愿意做牛做马,谁愿意笑脸迎人,谁愿意过枯燥无奈的日子?这就是生活,要了爱情还要面包,有了刹那还想永恒,你就得付出,就得争取。
  下午董局办开会,坐到椭圆长桌前我又是好汉一条,所以说职场中人最为可怕,都要练得同超人一样,纳粹也不过如此。
  会议仍以信息港工程、光恒电子收购案为主打议程,两位太子照例斯杀,林经理和付经理依旧坚持明哲保身、绝对中立的原则。
  散会的时候付寒涛走过来轻扣我的桌子,朝我努努嘴。知道他有事同我谈,我拿起记录本不动声色地从会议室退出来。
  “嗳,手握财政大权的人就是和无产阶级不一样。整个‘中天’的办公设施里面,我最垂涎的就是你这套沙发。”
  坐到付寒涛办公室里的超豪华沙发上,我舒服地靠着感叹。
  这张沙发是省里几位大人物视察“中天”的时候,老狐狸特意买来放在财务部办公室里的。通俗点说是充场面的道具、展示“中天”财力雄厚的装饰。好几万的进口真皮沙发,质地柔软舒适,中午若能躺在上面小憩片刻定能精神不少,真是幸福死付寒涛了。
  “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你还有心情欣赏沙发?”
  付寒涛笑,递给我一杯绿茶,我直起身伸手接过。
  “谢谢。怎么没有心情?我对它是一直念念不忘,打算下半年把家里的沙发换成这一款呢。你要不要也考虑一下,多买或许有折扣。”
  他躬身给自己泡茶,背对着我:“省了,你自己腐败奢靡就好,别拉上我。”
  “现下腐败奢靡的人是你,叫人看得眼红心跳垂涎三尺。”心情处于低谷,我出言自嘲。
  “林非,你嫉妒艳羡他人?呵,要当心天打雷劈哦。”
  “那你还叫我过来,不怕老天爷一个没劈准,不小心牵连了你,我不是罪过大了。”我沉下脸讽道。
  笑话!我怎么就不能嫉妒,不能艳羡别人?我有什么了不起?世界这么大,林非这么小。某天一切都空了,我也不过是个表面干脆利落内里柔肠百转的女人,一个“什么”都想拥有,却忽然发现自己连那“什么”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付寒涛皱起眉,眼睛锐利的眯了下,他打量我:“林非,刚在会议上我就觉着你心不在焉,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信息港那边有什么搞不定吗?你脸色不好看,不舒服还是生病了,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
  心不在焉?闷闷不乐?我下意识地伸手捂脸,难看?见他关切担忧的神色,我心底感激,自己辛苦的时候能有人关怀,最是温暖贴心。可有些事是说不出、说不得的,是一说就痛、一说就错的。
  挤出个虚弱的笑给付寒涛,我敷衍地答:“大概是累了吧,没什么。”
  “笑得这么勉强,你有事放在心里。”
  他九分笃定一分疑惑,走过来坐到我旁边,表情严肃认真道:“林非,你如果相信我,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吧。不一定能帮上你,说出来总比你搁在心里好。”
  低沉温柔的话语在我耳边响,叫我有点恍惚,“飞飞,信我。”
  怎会突然想到叶晨的话?看来我确实累了,等忙完这个项目,干脆去“人间天堂”畅游一番,可能的话请林茜妹妹做导游。
  甩甩头我强迫自己望着付寒涛帅气的脸以免再分神。付寒涛回应我的目光甚为清湛真诚,有一点——深情!那眼神我在恒宇眼底见过!这点认知令我吃惊,旋即苦笑,老天嫌我不够忙吗?
  关上大门的办公室,孤男寡女相互凝视——多么暧昧的场景,若我顺势扑在付寒涛怀里如泣如述、大倒苦水,他应该不会推开我,但那能解决什么问题?怕会增加问题!
  不再是四年前任性的林非,不会贪图片刻的柔情和关怀,肆意利用他人。反而因为他是好男人,更加不能害他。这个时代,好男好女本就稀少,再经不起人寂寞无助时去糟蹋折腾。否则,事后那份亏欠和内疚会让你终身难以磨灭,就比如,我对恒宇的负罪感。我绝不能再造孽!
  转开自己的目光,我若无其事地答:“你说哪里去了?这和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只是不想加重你们的负担,我自己能摆平。”
  回避他的心意,我说的仍是实话,第一,我性格如此,不喜人前示弱。第二,“中天”分公司上市计划全面启动,付寒涛的压力不比我小,我怎好意思在他面前叫苦?
  沉默。
  聪明如付寒涛,我如此躲闪,他该知道我觉察到他的心意表示拒绝。他的样子似乎有话想说,嘴唇掀了掀,终究没有说下去。
  片刻后他展眉:“就算你能摆平,起码告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好,既然他坚持,我就告诉他工作这一部分:“商务工作跟不上进度,上家不答应给我们宽余的账期,技术部新方案说要修改设备,你这边上次让小刘她们拿给甲方的预算也要重做。我能不烦吗?”
  他静静地听完我的话,想了一下说:“商务部那边你不要想依靠他们太多,他们门路不广。或许可以从销售部想点办法。”
  “恩。”我点点头,这我想过,但那务必惊动均二少和销售部许多人。
  “杨锐均那边我去找他谈。”付寒涛此言一出,我顿时感觉轻松不少。他说得成竹在胸,那代表均二少多半有把柄在他手里,应该是账务问题。
  “上家不同意半年账期,我们可以考虑贷款。银行你有认识的人吗?没有的话,我来想办法。”
  “有,不过我始终希望上家全力支持我们。那是最大的筹码,上家不支持,你也知道一切枉费。”如果只是贷款就好办多了,拨个电话给欧阳,一切搞定。
  我看到付寒涛拧眉犯难,赶紧补充:“我想过了,等项目再明朗一点,我们把握再大一些,我会要求厂商给特价优惠,到时候再看看吧。”
  “财务报价要重做是吗?待会儿我让孟成重新核算,明天给你新数据,如何?”
  “太好了。”
  我为他的全力支持感动,笑起来:“付寒涛,你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是啊,还是腐败奢靡的神仙!”他含冤带忿地套我的话自嘲。
  “呵呵。”我拊掌大笑,“对了,你找我来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谈了许久,我这才想起他还没说叫我来做什么。
  “已经说了啊。”他见我疑惑地看着他,解释,“我手边恰好有朋友给的代金券,本想请你林大小姐下班去打保龄减减压。不过你精神不大好,改天吧,你记得欠我一次就行。还有一点,千防万防,内贼难防,你要留心。”
  我心里一凛,内贼?他指谁?
  半响才“啊”的一声,白婕在会上她提出协助信息港工程,我没在意。
  “白婕?”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人,你们行政部的一个小妹妹好象和她走很近。”
  “唔,知道了,谢谢你。我得下去了,还有很多事呢。”
  “我送你。”
  他起身抓起椅背上外套往身上套。
  多事之夏,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但求黑暗后的黎明早日出现,余愿足矣。

  第十五章
  事实证明,人对未来的美好期待大多时候是盲目错误的。
  信息港工程的招标书正式发布,接下来的日子密集而程式化,我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可用,哪儿有时间悲春伤秋?就那么日复一日地过着,偶尔同爸妈、钟寒他们通通电话,接受爱的洗礼、情的教育。
  叶晨这周日日加班,周末也为“晨飞”上市的事情奔波。几次同他通话,想告诉他我累,想问点什么,话没出口,硬是被我贪吃的嘴吃了回去。
  千回百转,嘴里终是淡淡地:“我很好,你没有三头六臂,不用老顾着我。好好努力,我等着为你庆功呢。”
  放下电话我莫名的患得患失:为什么他要那么快挂电话?他可知道现在的我,前所未有的软弱和彷徨。又好象是我叫他别管我的,是我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怎能怪他?关于此类矛盾心理,简直不可理解。
  周三,熬不住乍暖还寒,抗不住四面压力来袭,我决定在家修养生息。当然不是无假不到,补休年假,顺“请”付大经理帮我顶着。
  偷得浮生一日闲,关掉了手机,我躲在家里边吃感冒药边大发感叹:老女人,身体不好,精神不佳,面目可憎,好没意思。
  脑子里浑浑噩噩乱七八糟,始终想不通:叶晨和梁雪君在外地那半个月怎么过的?为什么林杰说看到叶晨和一个漂亮女人亲密?
  神说:你所不知道的事,不会伤害你。
  是,我后悔去机场接机,后悔打电话去找林杰。自己的事还一团乱呢,何苦来?难怪心理学家说人的心灵有反向形成术,自己越是贫乏,越希望他人拥有。
  头好痛……
  爬上床躺好,无精打采地翻着逛商场时拿回来的宣传资料,吃穿用玩,清一色靓丽模特,各有各风情,晃花了人眼,迷惑了人心。无怪男人都想左拥右抱,女人都想做绝世佳人。殊不知爱情仅仅建立在皮相之上,终是一场华丽不实的梦,闭上眼是天堂美景,睁开眼徒剩几许嗟叹。
  电话响了,懒得去接,我数着秒等待铃声响过。
  直到答录机里面传来留言:
  “林小姐,我是尹莎莎,您身体好点没?商务部罗经理刚打电话来要信息港的几个标段解析文件,说是今天必须复印三本副本,文件您收着,我们没有钥匙。销售部何经理找您有急事,我们联系不到您,请您听到留言务必拨个电话给他。分公司的王总拨电话说有文件要您签字,请您明天一早一定回公司。”
  KAO,文件全在付寒涛那边,他们不知道去要?拿我当机器人!昨天明明安排好一切,突然冒出来的事情与我何干?不去!!!
  拉紧被子裹住自己,感冒药制造出的睡意袭来,我喵呜喵呜地叫着进入梦乡……
  我出生在所谓的幸福家庭,父亲是外科专家,母亲是会计师,家里不愁吃穿,可是,为了理想,他们不得不牺牲掉与我们团聚的时光。爸爸在医院的时间永远比在家多,妈妈伏案工作的时候永远比照顾我们的时候长。
  清晨去幼稚园,妈妈会把我和林杰丢在十字路口,我们看着她骑车上班的背影远去后,才回头小手牵着小手,小心翼翼地过马路。
  有许多接送其他小朋友的大人们看到我们总砸舌夸奖:“瞧,这两个小朋友多乖多懂事啊,父母好家教,省心省力,不象我家这个调皮蛋,让人操碎了心。”
  那个时候,我们俩时常孤零零地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偶尔哭哭鼻子,等上了小学,我和林杰就很少抹眼泪了。
  我们朦胧地懂得:爸妈这么辛苦是为我们。我们是他们的宝贝,也是他们的责任。人活在世界上,有许多责任是不能推却的。哭只会让他们担心分神,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一天妈妈突然良心发现地回来问:“林非、林杰,你们会不会寂寞?会不会怪爸爸妈妈不理你们?”
  望着妈妈温柔而歉疚的眼神,我笑笑,活泼地答:“当然不会,学校里有很多好玩的。”
  是的,我打小便可以把寂寞当做游戏,以微笑掩饰渴望。
  妈妈微笑,摸摸我们的头:“林非,林杰,妈妈希望你们学会照顾自己,将来你们要自己解决很多事,知道吗?”
  “知道!”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
  暑假到了,我在大院门口的梧桐树杈上挂两条绳子,搭一块木版荡秋千。
  门口,林杰拽住妈妈的衣袖不放:“妈妈,今天带我和姐姐去公园吧,我们班好多小朋友都去。”
  我冲他招手:“林杰,过来,我们荡秋千。”
  林杰转头沮丧地望着我,“姐姐,你不是说今天要妈妈买公园门口那个大气球的?”
  “林杰,你看,姐姐可以荡得这样高。”
  林杰放开妈妈走过来,突然伸出小手抹眼泪。
  我不屑地问:“干嘛啊你?你是男生耶。来玩吧,姐帮你,我们可以荡好高好高的。”
  林杰仍然抽泣着:“姐,你怎么哭了?”
  …………………………
  “飞飞,你怎么哭了?飞飞?”
  关切的呼唤将我从半梦半醒间惊醒。睁开迷朦的眼,是叶晨坐在床边轻拍被子。
  “身体不舒服吗?来,我带你去医院。”他长吐一口气,伸手扶着我坐起靠住床头。
  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关切地望住我,眉骨上浅浅的疤痕也添上忧心的色彩。叶晨如此专注盯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怕没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梁雪君是这么爱上他的,柳眉大概也为此死心塌地。
  轻轻摇头,我觉得自己有些狼狈,咳咳,悔不该舍不得那暖和的被窝。
  见我神色迷茫,他拧起好看的眉,整个头凑了过来,冰凉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好一会儿才退开喃喃:“没有发烧啊,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还是梦到什么?”
  我没吭声。我是一个如此骄傲的人,骄傲到了不允许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做出任何难看的事。
  叶晨纳闷地看我,然后无奈地起身,几秒后拿着纸巾回来,宽厚温热的手掌随着纸巾的移动在我脸上摩挲。
  我乖乖地由着他擦,没有反应,努力汲取此刻的温暖。
  亲爱的,如果你冷冰冰地站在我面前,谁给我温暖?但是,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也不需要这伪饰的温暖。
  “为什么关了手机?打到你办公室,秘书说你请假,拨家里电话你又不接,害我以为……”他责备,目光笔直得仿佛是太阳光。
  “现在几点了?”我哑着嗓子。
  “11点10分。饿不饿?我买了竹笋芋头鸡。起来吧,我去做饭。”
  叶晨拍拍我的脸,往厨房走。
  我掀开被子下床,倚在门边看他一连串的动作:拧开天然气煮饭、打开微波炉热菜、放水清洗碗筷。
  如果,只是如果,叶晨可以永远对我这么好……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剥石榴,石榴没有完全熟,红里透着清,琉璃一样美。叶晨收拾好碗筷出来,很习惯地将我手里的东西拿过去。
  “飞飞,医生不是告诉你少吃生冷?尤其是饭后。”他把石榴放回到果盘中,语重心长地教导不听医嘱的孩子,“感冒没好,难道还想胃痛?”
  手里空荡荡,被教导的孩子斜他一眼:“你管我?我就是想胃痛。”
  他扬眉装傻,我气恼莫名,索性背对他自言自语:“胃痛,好过心痛。”
  “什么?”
  叶晨没听清我的话,自我背后伸手将我圈住。免费靠垫,不用白不用。我习惯性地后仰,把全部的重量放在他身上,找个舒服放松的姿势由他搂着。
  “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
  “你见过逃班者蒙被大睡后有迅速恢复元气的?总得要个缓冲期吧。”盍上眼皮,我想到哪儿答到哪儿,被他热热的呼吸弄得有点晕。
  “那你恢复了吗?”他拂开我的头发,在我脸颊上烙下一个吻,“别人发烧是烧额头,你是脸发烫,很可爱。”
  “肉麻,那是我睡前吃了感冒药,现在热发了出来。”我咕哝着反驳,倒不计较他的调笑,只要不去医院受刑,随他怎么说了。
  “呵呵,我算见识到什么叫讳疾忌医了。希望你难受的时候,不要哭鼻子。”
  猛地睁开眼,难受?哭鼻子?无心的话震醒了我,竟觉得他在预测未来。
  叶晨不知我的心绪,他低低地笑,头整个搁在我肩上,薄唇轻柔地贴住我的脖颈辗转吸吮,若是往常,我会任他吻,享受温存时刻,等待激情缠绵,可今天,那一丝丝的酥麻感蔓延开,始终抵达不了我的心。胸口,闷闷的;心,涩涩的。
  温存与激情太形而上,是一时欢娱和难以明状的幻觉,人生只有痛,够真切够深刻。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当我是林妹妹?”我一边说一边向前试着坐直身体,试图离开他的怀抱。
  叶晨感觉到我的挣扎,抬起埋在我颈间作怪的头,在我腰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怎么了?”他想了想压低声音:“严格说来,你还真没在我面前哭过。”
  “恩哼。”我轻哼。
  叶晨伸手把我的身子扳过来,我望着他,直视他眼底,想看穿他的秘密。可是,人怎能看穿另一个人的心?即使相拥在一起,两心之间不是还隔着两层皮么?
  见我默默凝视他,他盯着我逼问:“飞飞,你还没告诉我刚才你到底梦到什么,哭得那么惨?”
  “梦到家里被小偷洗劫一空,够不够悲情?”我霍地咬唇一笑,原来他也修炼读心术。
  “开什么玩笑!”叶晨刮我鼻子,神情异常认真:“近来压力很大是吗?信息港的事你找过柏翰?”
  “恩,他告诉你的?”他知道?他去问的?难以抑制的幸福感从心底升腾盖住迷惑。
  “昨天我去过‘星翰’。为什么瞒着我你做项目经理的事?早知我就搬过来盯住你!”叶晨不满地瞪我。
  我淡笑:“算了吧,你不是很忙么。‘晨飞’的事怎样?不要告诉我铩羽而归。”
  “前天和证监会的人谈过,基金年底正式上市。再两个月可以内部发行。”叶晨骄傲的笑意一闪而过,旋即收敛:“飞飞,你别转移话题。爸妈说‘旭光’这次本想和‘中天’合作,你不去找他们。”
  哎!我退他进,四两拨千斤在他面前宣告失败。
  “你怎么同他们解释的?”
  “能怎么说,自然是‘中天’董事会决定合作对象。你啊,爱逞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每次都要我三敲九扣才能拼凑出个大概来。这点时常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我呆了一下,只有我在藏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事?你不也在藏?迎向他有神的眼,忽然有问清楚问明白的冲动。
  深吸口气,我决定拷问坏人:“晨……”
  “什么?”
  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再度语塞。我不要美丽的谎言,再美丽,它还是谎言。
  “恩,刚没擦手。”心思一转,我把手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一手粘粘的石榴汁,难怪一直不舒服。
  叶晨条件反射性地楞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地摇头:“我败给你了。这么久你才?!快去洗,当心别弄衣服上。”
  我撇嘴不吭声,谁刚才抢我石榴又抱住我不让人离开的?
  他去卧室将纸巾盒拿出来,摊手说:“纸巾全耗在孟姜女的眼泪上了。我去楼下超市买,马上回来。”
  孟姜女?能把信息港哭倒才好,免得我这么辛苦地为它添砖加瓦。
  “顺便带瓶洗手液,谢谢。”我站在厨房里冲玄关大喊。
  “知道,几天没过来,你这儿快变非洲难民营了。”
  调侃的话伴着关门声响飘进来,我回客厅打开电视折腾遥控器。
  翻到部偶像时装剧,演员们在撕心裂肺的相互表白,没注意说了什么,我耸搭着头一个劲地想,为什么只是表白呢?再自答:因为说永远比做简单,因为这是电视剧。现实中哪来这许多直白的话说?都是面子大过天的人。
  “唔唔唔……”突兀的怪声在屋里响,吓我一跳。
  仔细听听,象是手机的震动声。我爬起来拽过叶晨的外套,循声翻出手机,这时候手机的震动嘎然而止。
  什么嘛,耽误本姑娘看电视。看到彩屏显示有未接听来电,我随手按下察看键。
  来电显示一下子跳入眼帘,梁雪君三个字如准雷般“咚”的一下落在心上,一股不知道算什么的火焰猛然上冲,冲得我整个头快要炸开来,他们果然一直有联系,那么,林杰看到的女人九成九是她了!
  我握紧手里的手机,心跳不稳。刚才怎么就问不出口?几个字,有什么好为难的?林非啊,你好没用!
  正猜测梁雪君找叶晨做什么,电信公司一条短信过来,通知来电转入语音信箱,信箱内未听来电有四条。
  我放回他的手机,撑住头想了想,又拿了回来拨出信箱号码,按密码提示输入我的生日,信箱通了。我按序接听:“叶晨,晚上记得回家吃饭,你爸请了省政府一些朋友和‘旭光’的几位董事,你不是想见证监会的赵主任和‘新顺’的龚强吗?他们都会来。”秦宇彤的声音。
  “叶总,我是蒋娜,刚才您走得匆忙,有几份文件没签,下午有家厂商代表要来拜访,您看怎么安排合适?文件是否请人带给你?行政会需要改期吗?”
  “叶先生,您好。这里是威特斯连锁洗衣店,您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您随时可以过来取。”
  “晨,昨天真是谢谢你,幸好有你在。为了表示感谢,下午我请你去老地方喝咖啡,听到留言给我电话吧。”
  甜美娇柔的声音似雪风吹来,吹得我身上遍体生寒。我不想打扰叶晨工作,他竟有时间去陪梁雪君。我理解初恋对女人重要,叫男人难忘,只是不知道热辣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终究不同。
  放下手机,我恨恨地重新拿起石榴,打算撑死自己让他难过。没有觉察剥石榴的手指在颤抖,显示屏上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
  女人问:“我哪里比不上她,你要这么对我?”
  男人答:“你处处都比她强,是我不够好,配不上你。”
  女人哭泣说:“不!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她,我要跟你在一起,只有那样,我才会幸福!”
  男人为难:“对不起,这辈子我只爱她。”
  女人咬牙:“为了她而不要我吗?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的!”
  ……
  苍天啊!究竟哪个白痴想出这么恶心的剧情和对白?
  我歪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肥皂剧。用迷情惑众,以痴情欺众,是影视娱乐界内的怪病,偏偏传染力极强,导演、编剧到演员无一幸免。
  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柳下惠了,哪位狐妹妹抱怨男人不解风情,不如先检讨自身修行是否到家?比如电视里这位美眉,矫揉造作不入戏,我是男人也不会选她。强烈建议导演换梁雪君那类使人过目不忘的女子试看看,男人的反应绝对截然不同。
  门锁转动声响起,我神经紧绷心跳如擂,分不清是紧张多,还是愤怒多。手无意识地摁住放在身旁的手机,该来的总会来,要解决的始终要解决,除了坚强面对别无他途。
  “飞飞,我买了牛奶和鸡蛋,待会儿放冰箱,你早晨记得热来吃。”叶晨把超市的大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喏,纸巾。”
  一大盒纸巾搁到茶几上,我抬头看他,斟酌怎么开口。
  他见我呆呆望住他,不知所以帅气地笑开,“怎么了?”
  待眼光转到那一大摊石榴籽和石榴皮上,他的笑容立马消失,眉峰瞬间拧起:“怎么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把石榴一气全吃了?”
  “喔,刚吃了药,嘴里苦,就吃石榴啰。”我面不改色,不理会他的责难。
  叶晨抿紧薄唇,拿我没辄:“林大小姐,只要你的胃不学你耍脾气,你想吃多少斤石榴我都不管。”
  “不吃也吃光了,忘了给你留,下次我会记得。”我扭头,不甩他。
  叶晨侧身半坐到沙发上,无奈地说:“小机灵鬼,知道你怕苦,给你买了这个。”
  修长有力的手横到我面前,他的手里握着一卷薄荷糖,淡蓝色的包装纸,包裹得紧紧的长条形。我把糖接过来,硬硬的方糖抵住柔软的手心,真实的触感让我心底既涩且甜,积蓄的战斗力迅速流失。
  “只准药后吃一点,零食吃多了对你的胃也不好,听见没有?”
  体贴的话在耳边回绕,把我想说的话全哽在喉咙处。
  叶晨揽过我的头枕在他肩上,我们没有说话,静静依偎好半晌。他的怀抱太温暖,容易叫我做梦。
  做梦?!不!好梦由来最易醒。林非,你不能中糖衣炮弹!温情脉脉、甜言蜜语对我没用,用在梁美人身上比较实际。
  “怎么不说话?你看,我还买了排骨,晚上褒汤给你喝。”
  他献宝似的将食品袋拿出来晃荡。
  整整精神,我选择旁敲侧击:“说什么,说电视很好看?你没看到刚才那第三者有多嚣张,偏偏男主角立场不坚定,看得我好郁闷,实在替女主角捏把冷汗。晨,你说换做是你,会不会左摇右摆,有心瞒我?”
  问完我专注地等他答案,心中无限希望:叶晨,我是看在你甘愿做大厨的份上,才给你一次机会改过自新的,你别叫我失望。
  “小傻瓜,这是问的什么傻问题,基本上该我问你才对。你老在男人堆里打拼,又不肯屈于人后,我才不放心呢。”
  他的避重就轻让我顿时全身冰冷,是我问得不够明白?好,那就明白地问!
  “叶晨,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梁雪君?听钟寒说她四处找公司合作,应该找过你吧?”绝好的台阶,你只需接着往下说就可以了,如果你现在肯说你们的纠葛,只要你一个解释,我信!
  “你这个小克格勃,安插了间谍么?”叶晨揽住我肩膀的手收了一下,“她是来过‘晨飞’,不过你知道我不喜欢同日资公司合作,所以没有谈成。”
  我僵住,顷刻间心情由企盼变了灰暗,这些都不是我期望的答案。
  小机灵鬼,小傻瓜,小克格勃,什么都说光了,独独没说“老地方”,没说昨天!真是守口如瓶!
  我心底苦涩不堪,嘴角挂上了冷笑。人心,果是最难猜测、最难摸索的,事到如今,除了自己,我还能够相信谁?
  他一直都很会演戏,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分明知道。
  拉下他的手,我面无表情:“不劳你费心我的晚饭,今晚你家有贵客。不过你最好现在就走,有人等你喝咖啡。”
  “什么……”
  我将身旁的手机举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
  他接过,一脸疑惑:“有人找过我吗?”
  我没有回答,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叶晨见状挑眉,迅速低头翻查手机,片刻后他抬头看我,眼神暗了暗:“你查过我的语音信箱?”
  “没错,有问题吗?侵犯你的隐私了,我道歉。要是你拒不接受,可以考虑把我告上法庭。”
  他霍地阴下脸,眼里明显有不解和怒意,我抢他前面:“你还是快听留言吧,误了约会不好。”
  说完我漠然撇头往窗台走,窗外的风有点迫人,刚好,我需要一种身体的冷盖住心底的寒。
  叶晨,我从未想过某一天需要查你的电话才知你的背叛。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等了千年万年,等到他的声音。
  “飞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击我的手指,自四肢蔓延到心脏。答案很明显了——他心里一直有她。
  “叶晨,有点新意好不好?换一种说辞吧,比如你们在‘上岛’是如何的甜蜜,又比如昨天是如何的温馨,再比如……”
  “够了!”
  叶晨大声喝断我,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我的肩膀,黑眸冒火:“飞飞,你一定要给我扣个罪名心里才舒坦吗?你是在伤我,还是伤你自己?!”
  我痛心地望住他。
  原来,伤我有多深他全知道。可是,他依然这样做了。
  “飞飞,”叶晨缓缓地唤,急切地解释,“昨天雪君在凯宾酒店和人谈业务,我正好在那里同客户吃饭,看她喝了酒不方便开车,就顺便送她去白婕那里。就这么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
  “小事?是啊,小事!这种小事还是很好的喝咖啡理由。其实你们想什么时候见面都不关我事,我只要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喝酒?送人?举手之劳?他的欺瞒若无心,倒是我小家子气,然而那概率比中500万大奖还低。
  “不过是朋友之间正常交往,你别这么不通情理啊。如果我见她一次告诉你一次,是不是太别扭了?”
  说完,叶晨握紧我的肩膀,意图把我往他怀里带。
  我挣脱,退后一步紧靠在墙边,竭力压制愤怒,保持平稳的语调:“只是普通交往吗?那你怎么解释你们在‘上岛’的……亲密?”说到这里我略感艰难,顿了顿选择照搬林杰的话。
  “亲密?没有什么亲密。你从哪里听来的?”叶晨似被我戳到痛处,大声反驳。他叹口气,“飞飞,你不也有事瞒我?上次的杨锐均,现在的付寒涛!你说他们不重要,所以你不说……我和她根本没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知道付寒涛?我诧异地抬眼。
  叶晨脸色带着一点白,目光里交织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紧张?痛楚?惊悸?愤怒?失落?我不懂,痛的人是我,失望无比的人也是我。得回所爱,他不是该开心吗?
  “信你,信你。每次都让我信你,可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信?!如果没有这通留言,你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说?”我嘴唇哆嗦声音也打了颤。
  “是。”他答得斩钉截铁,“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性格我太了解,我为什么要去赌,我根本不敢想你若知道雪君她,她确实……”
  说到这里,他眉心紧锁,抬了抬手揉额头。
  “总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而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确实?他的躲闪回避,令我明白了:诱惑如果那么容易抵挡就不成其为诱惑。
  我转开头,咬紧下唇,握紧拳头,努力再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心渐渐下落,飘飘荡荡,不知道哪里是它可以停靠的地方。
  良久,我幽然发问:“叶晨,你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实?是不是一辈子都要人去猜?猜测不是我擅长的游戏,六年前我已经输了,不是吗?”
  猜错的那一次之后,我注定满盘皆输。
  叶晨叹息着:“飞飞,你究竟要把那些陈年旧事搁心里多久?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扯上过去、你会情绪化。”
  说来说去竟是为我好?不想再同他针锋相对,我摆摆手侧过身子望着苍白的天空。
  “算了,你是辩论高手,我不要听你诡辩,也不和你谈过去,那没建设性。”
  “打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在诡辩,根本没信过我,不对,是你从来不愿意相信我!六年了,你还是只相信你自己。”看不到叶晨的脸,只能凭感觉觉着他的声音在发抖。
  “没错,因为你不值得!”
  叮!正中死穴。无力的声音,有力的字句。他不再辩驳,房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凝滞。
  刻薄无情的话刺伤了他的自尊,我其实比他痛!他有他的自尊,我有我的坚持,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爱,那就一点都不要!何必委屈自己,为难他人?
  我向来不喜欢歇斯底里,那样造成的伤害最不可逆,但我需要一些极端的话语来宣泄纷乱的情绪。
  “叶晨,我不计较你们的事,无所谓了。我唯一的要求是请你明白的告诉我,很难吗?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是走是留,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我将大半边肩膀倚靠在窗台上,浑身发软,全身的气力一点点被抽离。窗外的景物缓缓晃动,视线一片空洞,脑海一片空白。
  又是沉默。
  只能沉默。
  房里静得我能听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不计较?无所谓?……呵,真让人佩服,六年的感情,你居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无所谓……”他的声调沉痛得一时间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飞飞,坦白告诉我,你是因为刘恒宇还是其他的谁,所以你背弃我,是不是?”
  “是。”
  我学他断然的语气回转身:“有人为我义无返顾,有人为我争风吃醋,我何必非要留在你身边?!做女人的最高境界是有男人愿对她情深不悔,按照这个说法,我艳福不浅。”
  话一出口我便后了悔。委实讨厌如此情绪化的自己,自暴自弃的无理取闹。可我控制不了!他凭什么扯上恒宇,以为所有人都象他一样喜欢玩藕断丝连、旧情复燃的游戏?!
  一个别扭的笑在叶晨的脸上浮现:“情深不悔?你就认定那个情深不悔的人不是我……”
  ……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借题发挥然后顺理成章的分手?我怀疑,真的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错了!你不该问我有没有爱过你,你应该问——我们,是不是彼此爱过?!”这一次,我清楚地在他眼底的看到他的痛楚,我的决绝。
  是啊,爱是什么?爱只是寂寞时暧昧的借口、拥抱的谎言。我们俩就是这样,在那喷水池错误的拥抱之后,彼此向对方撒了弥天大谎。噢,不对,他连谎都不愿意撒,只是瞒,费尽心机地瞒。
  林非,在没有叶晨之前,你也活得很好,你不会离了他就饿死街头!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全是我不自量力。你只看你想看的,听你想听的,我的付出你从来不去感觉也拒绝感觉!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你自己,我不过是世上最大的白痴!”
  叶晨震怒地望着我,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门边他回头,神色复杂地盯了我半晌、神色复杂地丢下句话:“林非,如果你要的是分手……那,恭喜,你目的达到了。”
  砰!
  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没事了。
  结束了。
  然后,几乎已经没有然后了。
  “分手”这个词语曾无数次狰狞地站在我面前,到此刻终于原形毕露。它的张牙舞爪使我全身瘫软,身体沿着墙面缓缓下坠,直至整个跌坐到地板上。
  世界渐渐模糊,疼痛变得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我木然地摊开手,什么都没有,除了汗和泪。

  第十六章
  “你确定这次项目,信息厅内定由王厅长做决策,邹厅长辅助?”我坐在办公桌前满面冷酷。
  汇报项目进展的小刘站在对面唯唯诺诺:“是!林小姐,这消息是信息厅的工程师说出来的,应该确切。邹厅长会参与评标,最后的决定需要王厅长点头才能过。信息港的廖老师和程总也会提意见。”
  见我面色阴沉,她赶紧补充:“信息港的廖老师很欣赏我们‘中天’,他说认可我们的方案。只是他们程总那边,似乎看重‘宏达’多一些。”
  闻言我不爽地挑眉,一肚子火!现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搜集得到的信息还模拟两可、没个准绳?!
  “应该确切?似乎?那就是依然有变数,都不是肯定的消息?刘书玫,你们这段时间同销售部的人到底在一起做些什么?只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吗?”
  我把水杯“锵”的一下放到桌上,冷冷地凝视她。
  小刘纳闷又讶异地瞅我一眼,回她的是我凌厉的目光。很明显,我少见的怒火令她不解,谁让我是上司她是下属,寄人篱下肯定得受点委屈。
  所以她低头迅速解释:“是这样的,几天前,所有人都只道标书报到邹副厅长处就到顶了,谁知厅里忽然改派王厅长负责,大概上边是为避嫌吧。林小姐,不光我们,‘宏达’、‘旭光’,几乎所有的SI都扑错方向。”
  “那你现在确切地告诉我,就你所知,到底项目最后谁说了算数?”高手过招,不可能“血拼”,我有必要知道对方的下一招杀手锏是什么。
  “信息厅王厅长起关键作用,客户方是程总说了算。市政府因为督办此工程,会有人下来给意见。还有……”
  “行了,我明白了。”对她的解释我有些不耐烦,说了等于没说!
  “我会请销售部的人加强跟进,你继续协助他们,必要时可以考虑同‘星翰’的人一起过去。记得要弄清楚究竟游戏规则谁在定?客户方倾向性选择哪一家SI,哪一个品牌?时间紧迫,这次不能出错了!”
  “好的。”毕竟他们得回的错误信息误导大家的工作重心,面对我的怒火,小刘只得赧然从命。
  决定给她一个教训,我厉声说:“小刘,以后信息厅的事,请你想好了重点再来汇报,事事都要我亲自过问,要你们来做什么?刚说的事,明天下班之前我要听到你的准确答复。”
  讲完我低头看文件送客。
  小刘没有动作,一脸错愕杵在那里。
  想是我平日对她们优礼有加,极少摆上级的权威出来,偶尔为之她就有些接受不了。可现下我心底一团乱,为何要收敛自己的脾气?既然难得耀武扬威,索性彻底做一回恶人。
  重新抬起头,我语带震慑吓诈:“小刘,这次我把项目全部下放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浪费机会!你要知道,如果这单最终成为纯粹的价格战,导致我们丢标的话,不光‘中天’丢人,日后就是你自己想抹煞这事业上的败笔,要付出的心血也够受了!建议你有时间多读读《木桶法则》,《狼性理论》这类书籍,应该对你有所帮助。”
  “咚咚。”伴着我的话,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非,我下来拿文件。”
  一个柔和礼貌的男音插入,我看过去,是付寒涛。
  “林经理,您和付经理谈事情,我就先出去了,明天我问到消息来汇报。”小刘垂首快步逃出去。
  付寒涛看着小刘狼狈地退出去,回过头坐我对面不发一语,眼神高深莫测。
  我被他看得心怯,恍悟他刚是为解救小刘,阻止我发脾气。我惭愧地低下头,被他看到我失去冷静的举动,脸上烫烫的。
  我是怎么了?!
  下班时段。
  “看什么,怎不上车?”
  “没。”我收回望着空旷车位的视线。
  “忙完这阵,你的年终奖买辆新车应该绰绰有余。”付寒涛系好安全带,冲我眨眼。
  “你够夸张的,别说现在胜负难断,即使中标了我也不敢奢望能拿太多。”我低头钻进车里,白他一眼。
  “再说,你瞧我最近外出办事的频率,哪里还能挨到年底?这项目一结束,我就得去选辆新车了,否则太不方便。”我吁口气,“幸好我那旧车卖得不错,能省一点算一点啰。”
  没了自己的车,这段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厚脸皮“借搭”付寒涛的“便车”上下班,当初力劝我卖车的叶晨怕也始料未及。
  “那也是,公司的派车手续我都怕。对综合管理部的效率,我是彻底没有语言了。”付寒涛摇头。
  他做受不了状,我不由莞尔,笑了一下。
  他把车倒出车位,说:“林非,看在我帮你省掉那么多麻烦事儿的份上,拿到奖金,请我吃大餐吧。”
  “好啊,不管有没有奖金,我都请。”爽快接受付寒涛的“敲诈”,的确该好好谢他,这阵子亏了他帮我。
  “哈哈,我可记下来了,明天我就找本美食地图来研究,看看C城哪里的东西最好吃。”
  他哈哈笑,我心存感激。付寒涛哪有时间研究吃喝?也没必要压榨我的荷包,他只是为让我放松一下。
  可怎能放松?肩上千万重担,心头殇情万千,片刻不得喘息。想到这些,我的神色暗了下来。
  下周是信息港项目的截标日,“中天”所有涉及此项目的人员皆处于冲刺阶段,每一个环节都出不得差错。
  细节决定成败。不论胜算有多大,“招标”本身就带着许多不可预计的因素,在招标方正式公布结果之前,谁敢狂言:“鹿死我手”!
  开标会对所有付出努力和心血的人影响都是巨大的,那份紧张和忐忑,同学子高考后等待录取通知书无异。
  付寒涛的车慢慢驶出地下车库,我习惯性地看向“中天”侧门那一个车位,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心情跌至谷底。
  人心果然矛盾,有他的时候没觉得他好,没了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有的东西已嵌入记忆,忆来是要命的痛。
  时至今日,叶晨终于不再派张华来接我了,或者说,经过两个星期的“观察”,他真的安心放手了。
  也对,当你知道你要照应的人已一切安排妥当,理所当然可以彻底甩掉负担。
  我理解,真的理解。可为什么有一种冻彻心扉的寒?
  他竟然选择在这时候放手,我甚至渴求这最后的一丝温暖能够维持到下周,待项目结束,我还有什么“伤”和“痛”熬不过去的?
  “林非,如果你要的是分手……那,恭喜,你目的达到了。”
  他是这么说的。恭喜?!该我恭喜他才对。我们“终于”分手了,我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再为我考虑。
  为什么人只要喜欢上了某样东西就会觉得自己付出很多很多,而在得不到或已失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被伤害了呢?
  鼻子里有PH值低于7的感觉,我伸手轻轻捂住嘴,止住眼圈的红。猛抬头对上后视镜中付寒涛注视我的眼,他的眼眸炯炯有神,比较起来我的就是失魂落魄。
  车到了公寓楼下,付寒涛把车熄了火停在路边。
  他收拾起嬉笑,神色严肃:“林非,这半月你成天闷闷不乐的,笑不过三分钟,到底哪里出问题了?为感情的事?”
  “有吗?没有吧,你别危言耸听。你看我工作做得多好。”被他猜中原由,我强做镇定。这种时候,委实不需任何人来打扰我的自怜。
  付寒涛鼻间哼出一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林非,你一定不愿意说的话,那换个方法。请你不要折磨你的眼睛了,想哭就哭出来吧!”他郑重其事地建议。
  我努力扯出一抹笑,他不会明白的,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哭不出来。我不在爸妈面前哭,不在朋友面前哭,付寒涛他不是我要的例外。
  “放心,我没事。昨天开会你没听老狐狸说吗?‘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不会被小小一个信息港压垮。”
  “你这样子是没事?”
  付寒涛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哼笑一声:“今天要不是我打岔,你打算冲刘书玫发火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那么坏脾气?”
  “难道她们办事不力、效率不彰,我不能管理?那要我这个经理何用?财务部的人犯错,你也会批评他们吧。”
  我知道那样对小刘过于严厉苛责,但我不愿承认。承认之后呢?道歉认错,把自己宰了?都是没有用的。
  “林非,我理解信息港压得你心烦,那不是症结所在,你自己最清楚。”付寒涛面对我的坚持,不得不放弃逼供,转而给我鼓励和支持,“算了。总之你记住,对于工作,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
  “谢谢,付大侠真够朋友。”我谢他放我一马,义气地给予我帮助。
  付寒涛怔了一下,既而喃喃道:“是啊,我们是朋友,你就不用客气了,记得再多欠我一顿饭。”
  “付寒涛你好狼啊!”
  我调整几下安全带,仍觉不舒服,干脆解开。
  面对我的调侃,他不以为意轻笑,然后正经对我说:“说正事。老二那边,我同他谈过了,他说销售部的人员这段时间任你差遣。另外白婕小动作不断,老二说白婕找过老家伙,毛遂自荐为信息港项目另写标书,老大暗里支持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照你现在这么精神恍惚下去是不行的!”
  白婕?!哎,流年不利尽见鬼!
  付寒涛一席话阴错阳差地给了我一针强心剂,我瞬间来了精神。我不想输给白婕,没有原因,就是不能输!
  “你是知道的,两位太子争霸天下,未免殃及池鱼,我始终按兵不动。但是,倘若这次有人硬要耍手段玩阴的,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扬眉信心百倍。难怪白婕老和尹莎莎套近乎,原来另有鬼算盘。唔,不怕不怕,比能力,比世故,比冷血,我都不比她差,何况有付高人指点。
  “那就好,我担心你不战而败。”付寒涛见我眼睛一亮,整个人突然神采奕奕,他咧嘴笑了。
  “那多丢人,我顶多且战且退。”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不会计较琐事,将所有心思都集中放在工作上,稍微轻松一点。
  付寒涛食指叩着方向盘,给我提醒:“话虽是这么说,真要与老大对上,你还得当心老家伙干预。”
  “无妨,想把我当枪头使也要我肯开口才行。”把心底的阴霾暂时丢开,我吐舌俏皮一笑,“好了,我上去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是圣斗士重生!”
  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失恋时肚子也会饿,钱要赚,日子要过。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想了大半个月?
  “恩,好好休息,Bye Bye!”
  “Bye!”我挥手。
  下车仰头看天,云淡风也轻,天已是傍晚,世界仍然一片光明。
  夏季就这点好,白天总比夜晚长……
  白天总比夜晚长,太正确不过,人只要对黎明抱有希望,夜晚就会过得很快。
  审着刘书玫刚交上来的报告,内容详细具体且准确,我心情好转——她这次真的尽力了,上回我扮恶人并不是完全失策!
  翻着手里各家厂商的授权书和财务部核算出的造价清单,我心情更好——齐备的资质合适的价格,成竹在胸。
  上午柏翰同我通话,“中天”与“星翰”合作一切顺利,我心情大好——钟阿姨竟然弄到了“标底”,胜券在握。
  信息港一期工程截标日是后天,有了过半胜算,我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感受到了太阳公公的微笑。
  当然我的辛勤付出也不假,就连付寒涛也笑着对我说:“林非,你真是越战越勇的女战神,没见谁这么忙还这么精神!不知道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吃了兴奋剂。”
  “呵呵,我把这话当赞美听!”我状态不佳,被他说教,我埋头努力,被他损!应了陈帆那句话:“好朋友就是拿来损的!”
  我决定下周把付寒涛“卖”给那帮损友,嘿嘿,可怜的人哪,未来堪虞,就不为你祈祷了。
  上午十点,“中天”高层机密会议,也是最后一次为信息港项目而开的讨论会。
  在老狐狸授意下,我沉稳地将所有信息分析出来,然后准确阐述“中天”和“星翰”合作的优势和胜算。得到在座不少人的点头微笑,我相当得意,人活在世上,怎能不需要别人的承认来证明自己?说不需要的,大多是自我安慰。
  我阐述完毕,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视我为眼中钉的白大经理,发言表示对我的方案存有异议,另甩出一套计划书。
  “白经理,那也把你的方案给大家说一下吧,大家听听看是否可行。”杨锐齐帮腔。
  齐大少选在这种关键时刻帮她说话,他们必然心里有底,不妨听听。
  白婕侃侃而谈,我越听越佩服。打从一开始,公司投入的多方资源都是我们行政部在用,非“官方”支持下,她搜集多方信息,拉拢到“宏达”的人,手段不可小窥。
  “我申请信息港项目由电力分部做,虽然花消上大一点,但把握性更大。我有信心拿到单。”白婕自信满满,所有人皆各有心机的沉吟。
  我冲付寒涛丢一个他知我知的眼色,电力分部的方案是详尽具体,但应该仍旧原方案支持率高。单论白婕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是让人欣赏的。可惜,无论我如何的欣赏她,也不能让她大显身手,抢自己饭碗。
  你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我微笑起身,谦虚地说:“白经理的方案很好啊,有很多方面我们考虑欠缺。但时间紧迫,现在启动新的方案怕得不偿失,风险不小。另外,我这边预算已经核出来了,我想白经理准备这么多,手边也一定有预算,不如大家讨论以后再做决定?”
  坐我对面的付寒涛瞟我一眼,脸上不掩笑意。他做财务,开源节流他最懂。我的一番话抓住了对方的软肋,白婕用“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招,我用“空手套白狼”的招。企业谋发展本没有上策下策,花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有相当的利润就是对策。
  讨论结果自然是公司考虑预算问题及利润高低,决定延用原来方案。
  “临阵换将是不智之举。这方案就留给行政部做参考吧,白婕,散会后你把手边的资料整理出来给林非,由她看看有哪些能整合补充的。”老狐狸在众人的等待中,下达指令:“日后我不希望有再这种重复工作的事发生,大家记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董事长训话就是掷地有声,一句话就暗示了白婕的越权。
  能看到白经理暴走我也算荣幸了,更开心的是她必须硬撑着来恭喜我。
  她说:“林非,恭喜。”
  她心底肯定不舒坦,但怕我当面反击,失了颜面而有所保留,真真是有风度的女子,值得鼓掌。 我不由自主就露出天使笑容:“呵呵,这些都是虚名,过眼云烟一样。白经理你也不差,那方案做得真不错。”
  闻言白美人再无法掩饰,脸色垮了下来,匆匆地说:“林非,我下午去你办公室,现在回去整理资料。”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会议室。
  我猜白婕午休一定睡得不如我香,不过我没有时间去管别人是否失眠,越有把握,越要稳扎稳打,我得回去站好最后一班岗。
  “啪!”一大叠资料被甩落在办公桌上。
  “资料都在这里,里面大部分是独立方案,你找‘星翰’合作,也没多大作用。”白婕站在我对面无限高傲。
  我看她,层次分明的卷发,冷艳的五官,挺傲的鼻梁,一脸的不服,她也是个心气极高的人。
  “白经理。”我礼貌地招呼她,抬手比了比转椅,“坐下来谈吧。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面对我的好态度,白婕警惕地打量我半晌,她冷哼着嘲讽:“林非,现在没有别人,何必惺惺作态?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抢别人的东西总轻而易举,别人想抢你的就难上加难呢?”
  抢?我不认同地挑眉,她果然认定我是第三者,冲我来!奇怪,她同梁雪君看来很要好,梁雪君没告诉她真相么?从来都是别人觊觎我的东西,我何曾贪图别人什么?
  “恩,就当是老天特别厚爱我吧,你……”我想了想打住话头。梁雪君既然怕丢了颜面,我何必做恶人揭她的短。
  “林非,风水轮流转,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老天不会永远照顾你,这次我输一场,不见得我会场场输!”她抢过我的话,话语里不减傲气。
  喝!凌厉又直接,似这般行事严谨、能力与气势兼备者,商务谈判桌上必定战无不胜。
  白婕狠狠地看我一眼,大概觉着我坐她站的对峙对她不利,她伸手拉过椅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感慨:“是,人生的输赢不是一时荣辱所能决定的,我知道你的能力比我强。但过于自信和有进攻性的人容易招致敌意,要说‘中天’敌视你的人,不少。”
  会上一边倒的情况她也看到的,坏就坏在她太急功近利,一心想扳倒我反倒先失了人心。
  “算了,说这些都没有用。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光彩照人的未必都是辛苦做工的。我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你怎么把价格做到那么低?你有的关系我都有!林非,你运气……”
  尹莎莎在外面敲门,打断白婕的忿忿不平。
  我挥手示意小尹稍等,然后说:“学姐,商场是战场,可就算战场也并不是完完全全道义摆两边,利字放中间。人情抵不过钱的魅力,钱也不是万能,你的越权行为违反了游戏规则,自然没人敢帮你。”
  我诚恳地给她指出失误。她所谓的“关系”是利益上的牵扯,同我与柏翰钟寒的真心相交截然不同的。
  “林非,你还相信情义?你不是抢别人东西最拿手?”
  听到她不屑地讽刺,我想我的说法她多少接受了部分。
  白婕看一眼等着给我文件的尹莎莎,起身说:“我只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不料这次倒是你给我一番教训。林非,要是后天‘中天’能中标,我就服你!”
  “好啊,周末公司有庆功PARTY,希望到时候你多喝几杯。”放心,我不会让你看笑话,也不会让梁雪君看笑话。
  ……
  尹莎莎待白婕走后问:“林小姐,后天丢单PARTY会取消的,您这么有把握吗?”
  “你现在问任何一家SI都是信心百倍,若连这点气势都没有就先输了一半。”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标书附件,我俯头把桌上的资料分类。
  “林小姐,白经理她似乎很生气?”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尹,”我抬眼望住尹莎莎,似笑非笑道:“其实有这种事,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了也不过是浅浅一个口子,但有些乖顺地在你身边的东西呢,就很难说咬你有多深了。”
  尹莎莎的脸唰一下红了:“林小姐,您知道我们学历不高阅历不够,想往上爬总要费些心,但您是我最服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
  “我相信。不过,”我轻轻颔首,手上的工作不停:“一言兴邦,一言灭国,小尹,如今连最不用负责的互连网也危机四伏,你怎么还不知道物伤其类?”
  这单丢了行政部全体人员皆会受罚,“一个都不能少。”
  “林小姐,我不是故意把您与‘星翰’合作的事情告诉白经理,那天真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些天我没有同她接触,就是怕自己再说错话。以后我保证不再犯了。”小尹脸色由红转白,怯怯解释。
  “是了,近则生害。在公司里,你得学会与同事保持适当距离,时时顾及朋友情谊产生负面的效果就危险了。这次算了,下不为例。”我柔声安抚,相信她得到教训,日后必定懂得包口保头。
  “谢谢林小姐。”她连连点头,“那,我出去了。”
  我夹好文件唤住她,问:“小尹,你想成为女强人吗?”
  “呃?”她想了想,继而崇拜地看我:“我只希望有一天成为林小姐你就行了。”
  啊,什么时候我成别人的目标了?
  用寂寞换坚强,以感情悬空换事业成功,是赚,是赔?
  这算赢了吗?
  叶晨?
  叶晨。
  叶晨,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第十七章
  6月23日上午10点整,“C城信息港一期工程招标会”在兴国酒店会议厅隆重举行。
  刘书玫自开标大厅拨电话回来,说C城不少政府领导到了开标现场,其他几家投标单位都有重要人物压阵,包括“宏达”的冯总、“科创”的欧总、“旭光”的——叶晨?!
  “小刘,你说看到‘晨飞’的叶总出现在兴国酒店?”我惊问。乍听他的名字,心漏跳半拍。叶晨没有在“旭光”任职,为什么会到现场给“旭光”助阵?
  “恩,我们在兴国广场遇见了叶总,他像是在等谁,一直靠着车门抽烟,酷酷地。何经理主动同他打招呼,他有问起您呢。后来他上来在大厅站了会儿,没等唱标就走了。”小刘后知后觉地为我解答:“林小姐,您要找‘旭光’的人?他们的王总还在现场。”
  “不是的。听你说‘旭光’派这么多人出席开标会,有些好奇。看来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了。”佯做随意,思绪却不受控制地狂乱。叶晨问起我?他在等谁?
  “是啊,好几家的高层都在这边等唱标,反观我们人气上显得好单薄,似乎太不重视项目了。”听起来小刘有些泄气。
  吸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我尽量幽默地说:“销售部的何经理不是在吗?你也不是小人物。要有信心,这不讲人多势众那一套,中标与否同去的人数多少没什么关系,是不是?”
  希望我的话能缓解她们的压力,使她不至于在对手重兵压阵下显得底气不足。这也是我心底打鼓,偏偏决定留守公司的原因。C城IT圈子消息是何等灵通?业内人士相互都清楚彼此的项目主要负责人。我不到开标会现场,会让人猜测两种可能,一是“中天”弃标,二是“中天”稳中。如是这般大放烟雾弹,对外迷惑舵手,对内安定人心。
  唯一在预算外的是叶晨的出现——莫非情薄如纸,须臾即逝?“旭光”这个项目他有份参与?他明知我负责“中天”的投标,为什么要代表“旭光”同我竞争?
  那样的话,如果我赢了,他会不会怪我抢“旭光”的单?
  如果我输了,他是得意还是失望?开心还是难过?
  不!不能输,我不要输给他,不能让她笑话。
  命既然天给了,输肯定让人不快。输掉六年的感情,我没有多余筹码,何况我全部“雄心壮志”只是胜这一局!不算过分吧?
  隐隐觉着手心有些疼,我松开手,低头楞楞地看着指甲刺出的红痕渐渐消逝。人的皮肤有这么强的韧性,人心呢?能不能越是伤得深,越是好得快?
  “咚咚。”
  门被敲响,我回魂甩甩头。林非,大敌当前,想什么儿女情长?!你有资格想吗?
  “林小姐,杨总来找您。”
  尹莎莎推开门,杨锐均站在她身后朝我微笑。
  关掉电脑上的新闻网页,我礼貌的站起身陪笑脸,均二少是稀客,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非,听说你没去兴国酒店,所以过来看看。单就你这气定神闲地样子,大将风范啊。”
  杨锐均在我对面坐下,十指交叉相扣放在桌上:“即使万事具备,也不怕东风吹错方向么?”
  “销售部何经理在现场,唱标结束小刘会有电话回来。这时候也没什么好紧张,一切成定局,单等开出来的结果。价格是关键,比‘宏达’、‘旭光’低,这标就十拿九稳了。其他资质较低的公司,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简明扼要地“汇报”形势。
  杨锐均点头,表示认同我这种将压力扔给对手的做法。
  “那我同你一起等第一手消息,我想一定会是好消息。你的聪敏和自信总让人炫目。”说完他专注地盯住我,视线毫不掩饰的火热。
  过于露骨的赞美,生受了怕折福。看情形,经过上次桃花事件他仍未肯放弃。万幸他是精明的商人,会单纯为“爱”执着,反倒是希奇事儿!一心要拉拢我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他不轻易罢休的主因吧。
  “借你吉言。希望杨总你能分一点好运给大家。刚我还跟小尹谈起,‘宏达’、‘旭光’都是不计成本在抢单围标,料想那边是场‘血拼’大战,我们不敢去陪杀场。”我音调平和地把话题转到招标会上面。
  “呵呵,血拼大战?我看是你派他们去宰别人吧。”
  均二少哈哈一笑,“林非,‘宏达’的资质没有我们同‘星翰’联合的强,至于‘旭光’……我以为你没必要担心才是。”
  他的弦外之音是我利用“新顺”拿单,顺便拖“旭光”下水陪标?典型站着说话腰不疼,这种自以为是令我心生不悦。
  “杨总,我怎么会不担心?这项目本就是比修行比内功,以‘旭光’的道行,它们是‘中天’最具实力的竞争对手。我很担心丢标使各位领导失望,我可罪过了!”靠在旋转椅背上,我告诉自己要隐忍,要克制。
  “林非,难道你没找叶总帮忙?”
  杨锐均有些愕然,不相信地问:“你之所以这么有把握,难道不是因为请了‘旭光’给我们帮忙?”
  他笃定我借用叶晨做文章了?以往我会觉得这种说法好笑选择漠视,毕竟我们的关系的确瓜田李下,不怪别人想错。可现在,“叶晨”两个字谁都碰不得,那是新鲜无比的伤口,碰着了肯定会激起我的怒气与反弹。
  我垂下眼掩饰我的不高兴,丢给他一句话:“杨总,并不是所有人做事都那么处心积虑的,更不是人人都需要靠谁才能成功。一个女人想成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而应该建立在自己身上。你说呢?”
  杨锐均何等人物,自然能听出我话里有话,所以我毫不意外他沉下来的脸色:“林非,你为什么总这么敏感,浑身带刺?”
  不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先,怎么会刺到你?话是重了,你自己撞上来的,怪不得我。
  我心底冷笑,脸上做足十分的抱歉无辜:“杨总,我没别的意思,我希望你知道,你错看我了。”
  “有没有错看我心中有数。”杨锐均极淡地叹口气,眉峰展开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林非,你的能力没人会否认。你也得明白,象电力分部白婕那样散兵犹勇,走错了道是成不了事的。”
  王位争霸战胜负尚在未定之天,无论谁想获胜都要行政部协助。形势所迫,即使他是真命天子也要低头。
  杨锐均缓下语气,我心底清楚:均二少暂时不敢动我,又不愿我帮他老哥,所以暗示我别学白婕。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不过,怎么玩这盘游戏的决定权在我,不在他。
  “杨总,谢谢你对我的赏识,一切等这个项目拿下再说吧,辜负董事长的期望就不好了。”我用缓兵之计,此时无谓同他撕破脸皮。论才智能力,他都要比齐大少高超,邀我入他的阵营不是完全不可谈。
  “好,一言为定。至于信息港项目,周末的庆功宴一定可以如期举行。”他自觉目的达到,脸上绽出笑容。
  我惦记着招标会的结果,不想同他“哈啦”,起身泡了杯绿茶,开始浏览招标网。杨锐均见我无意再谈,便拿起桌上的报纸翻看。
  “叮……”
  桌上的电话响,算时间该是唱标结束了。
  我接起电话,小刘的声音就传来,语调里掩不住的兴奋激动。
  “喂。林小姐,这里唱标刚刚结束了,我们的报价是第三低价,没想到这么合适。”
  “最低的两家公司是谁?‘旭光’还是‘宏达’?或者别的公司?”我急切地问出关键问题,担心按低价中标法评分。
  “不是他们。今天唱标出了好几件希奇事儿。‘旭光’的价格足足高出我们100多万,‘宏达’更离谱,标书正本盖漏公章,当场被宣布废标。报价最低是‘科创’跟‘赛杰’,他们资质不高同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何总说我们如有神助,呵呵。”刘书玫噼里啪啦一气说完,笑得额外开心。
  我不敢掉以轻心,制止她的得意:“小刘,专家组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公示?”
  “有,招标委员会说结果明天公示,今天下午专家组就开始评标。”
  “知道了。你们别太张扬,回来细说。”
  我放下电话,冲等待结果的杨某人笑笑。
  “传捷报了?”他倒比我紧张。
  “算是吧。”
  我松口气,抓过桌上的杯子啜饮。
  清雅的茶香立时缭绕鼻端,一丝暖意注入心间……
  睡不着,睡不着。
  这星期我总是一贴上枕头便呼呼入睡,没想到开标后反而失眠了,又是什么道理?人,果然是世间最最奇怪的一种生物。
  在第N次翻身之后,我极其苦恼地掀开被子起身,脑袋里如超级马力撞蘑菇,偏偏就是睡不着,呜……郁闷!
  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润唇,回床复躺下,还是没睡着。古语道: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象我这样年纪轻轻就失眠,后半辈子岂非不用睡了?
  没办法,只能祭出常规催眠术,我闭上眼默默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旭光”怎会报出天价?高得离谱的价格丢标是毋庸质疑了,更会让企业丢面子。是他们内部核算失误?还是他们没进入状态,厂商不支持?
  所有的理由都牵强无比。标书出错不算奇,谁会把起决定性作用的价格弄错?钟阿姨都能够弄到标底,“新顺”作为监理不可能不清楚。况且“旭光”在业界一直是儒商,出名稳妥谨慎,没进入状态说不过去。秦宇彤曾提到看重这工程,约了“新顺”的龚强到家里谈,他们不可能不想拿单。“新顺”做监理人尽皆知,厂商怎会不支持夺标热门?
  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或者另有一种解法——“旭光”为“中天”围标?!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到。这是个认钱不认情的时代,在商言商,就算叶晨愿意帮忙,“旭光”的董事们也不会肯。
  究竟该如何解释“旭光”的失误……无解?
  直觉也好,幻觉也罢,我始终觉着这事同叶晨有关,些微的可能性让人心里既甜蜜又苦涩,既希望又失望。他为什么到开标现场?是等谁?
  叶晨,你为什么不等唱标就离开?
  叶晨,你为什么想见“新顺”的人?
  叶晨,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说个明白?
  叶晨,分手对你而言就那么简单?
  一千种假设,一万个疑问,数羊,竟成了数“叶晨”。
  差点就要拨电话给他了,可我的骄傲不允许。电话通了我怎么说?说睡不着,开口乞求虚假的温柔,博取同情的关怀?
  六年了,我没在他面前低过头,他没给过我机会。当然这次不同,他有了梁雪君自然不需要我,放了手怎会帮忙?
  是的,“旭光”丢标就是单纯的技术失误。
  想通这层,勉强算找到答案,我迷糊地入睡,枕畔,悄然洇湿一片……
  24日,信息港一期工程评标专家组经过一天的评审,正式发布中标公告。“中天”顺利成为第一中标候选人,过了公示期,甲乙双方正式签约。
  经过这么久的折腾,盼来期待的结果,心中的成就感难以言喻,满意升华为感恩,我就差对着下落的夕阳流泪高喊:“成功了,我赢了,我终于做到了……”
  咳咳,那绝对不是端庄娴静的林非小姐。我顶多微笑着念出四个烫金大字:天、道、酬、勤。
  回顾中标过程,技术答疑加上方案演讲,个中曲折能够讲上三天三夜。莫怪我从董局办下来,刚走入门禁区,便听到刘书玫在茶水间里大放厥词。
  “昨天上午在开标现场,‘宏达’的标书发现出了问题,他们冯总脸都绿了,其他人的脸色也都沉得吓人。害得何总也开始紧张,我心眼跳到嗓子口,硬是憋着一口气等着我们报价出来!好在我们同‘星翰’合作,如果找了‘宏达’,会被他们的大意连累。说来说去,全是林小姐的策略高,无论价格还是技术我们的标书全压住标底线。”
  我会心一笑,一个人的肚量多大,能做的事就多大。小刘显是没把我训责她的事搁在心上,这般心胸足以证明我没错看她。
  “这回我们行政部立大功了,白婕原本就是打算找‘宏达’合作呢,幸好董事会没交给她们做。”小秦毫无心机地附和,不知避讳。
  “以后我上去拿文件,白婕就不敢拿眼角瞧我了!”
  “说到出息,都托林经理神通广大。评标专家组的成员据说有林经理的好朋友,是不是啊,刘书玫?”凌云询问小刘。
  “唔,是有一位,听说是林小姐大学同学,关系是第一生产力嘛。”
  我愕然,实在佩服他们的神通,这么小道的消息他们也知道。
  事前我也没想到抽签决定的评标成员里有恒宇,生命里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意外,令人不得不叹服“命中有时终需有”的唯心理论。
  “从今后林小姐可风光了,界内谁提不举大拇指?什么时候我才能混到她那样啊。”LISA叹气,招来众人大笑。
  趁他们笑声朗朗,我迈步走进去。
  “林经理,会议结束了吗?”小秦见我出现直率地问。
  “林小姐,有没有好消息?”小刘眨眼等我的回答。
  “呃……”我做难以启齿的样子卖关子。
  “不是吧,上面没准我们休假?太狠了。”LISA一下子耸耷着肩。
  “我答应男友明天去洗温泉,林小姐,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小秦泄气,苦兮兮地望住我。
  刚还口沫横飞的众人全恹了气,我失笑:“哎哎,我没说有坏消息啊。”
  众人登时恢复精神屏息等待我的解释。
  “刚开会董事会和几位总经理都表扬了大家。几个部门都会加薪,年底的奖金人人有份。”
  我在“虎视耽耽”的目光下传达会议精神。众人没有反应,依旧眼眸晶亮地望着我等下文,利诱作用不大,果真都是人精!
  我不负众望地说出他们期待的话:“公司感谢全体工作人员的辛勤努力,决定明晚在君悦大酒店办庆功PARTY,原则上行政部、销售部、商务部及技术部员工都要出席。占用大家的时间不太合理,所以董事长说这是开放性PARTY,采用自助形式,每位员工可以带一位亲属出席。希望这样不会打扰各位陪家人。”
  “不会,不会。君悦的特色蛋糕那是本市一绝,想到就流口水!”凌云裂开嘴笑。
  “凌云,是你流口水,还是你老婆爱吃?”小刘打趣,起哄声起,所有人笑闹一堂。
  等大家笑过,我继续通知:“明天下午公司全体员工都有半天假期。董事会考虑到行政部和技术部犹为辛苦,特许我们两个部门休假一天。你们要低调,记住晚上要出席宴会哦。”
  “啪!”小尹激动地拍手。
  “爽!真觉得自己象刑满释放的囚徒!”小秦笑叫。
  “啊!终于熬出头了!”LISA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会议精神传达完毕,现在是上班时段。公司办监察组看到这光景,你们谁帮我顶着?”我笑意盈盈。
  “公司办会睁一眼闭一眼的,林小姐您放心。”LISA咯咯直笑。
  我往办公室走,已回到座位上的尹莎莎又探出半个身子来问道:“林小姐,今天可以玩游戏吗?”
  “要上网要游戏自己当心,上面说了自查自纠。”
  含笑睨她一眼,我合上了办公室大门。
  坐到转椅上,收拾好一桌的文件,拨通柏翰的电话。
  “林非,恭喜。现在踏实了吧?”柏翰在电话那端笑得爽朗。
  “呵呵,应该说同喜。账期的事多亏了‘星翰’出面力保,‘中天’才免去承受资金链的风险。”
  “客气什么,双赢的局面是大家乐见的。我刚和欧阳讲好,银行作保我们的承兑汇票,货到我们开给上家,他们做现金流。”柏翰天生醇厚的嗓音传来。
  “谢谢,你们又解决一个大难题,叫人想不佩服也不行呢。对了,柏翰,明晚‘中天’在君悦办PARTY,你有时间就抓上柏浩和钟寒一起来。”
  邀请他们是老狐狸的意思,他老人家想借此次合作拉拢“星翰”,我想同这几位朋友聚聚。
  “成,应该放松一下。”柏翰爽快地答应,“林非,现在钟寒在我身边,她要同你说话……”
  “林非?”钟寒的声音立时传过来。
  “什么事这么急?”我知道她抢柏翰的电话,静静地等她开口。
  “公事柏翰同你谈过了,我和你说正事。”
  听钟寒声音异常严肃,我怔了,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钟寒哪,那是我现在最不想谈的。
  “闹了半天,在钟大小姐眼里公事不是正事?”
  “少顾左右!我不吃这套。”钟寒语调永远平稳冷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柏翰他不好意思问你,我同你说。林非,你和叶晨出问题了。别忙否认,听我说完。”
  “你说,我洗耳恭听。”
  食指轻敲手边的一叠文件,我认命地叹气。谁都没有生活在真空中,虽然我不愿提,可朋友们真心的关怀我无法拒绝。
  “柏翰刚说的,最近叶晨神色阴沉得吓人,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不对劲。‘晨飞’运作极顺,我们想不出来他在发什么神经。柏翰问过叶晨,他什么也不肯说,你是不是代他解释一下?”
  什么也没说?他没把我们分手的事告诉朋友么?我扣着文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加快频率。
  我不吭声,钟寒继续说:“你千万不要自动把他推给梁雪君。他们近来常在一起,柏翰遇到过两次,他没法帮你阻止。”
  人都常在一起了,阻止什么?怎么阻止?未必佳人皆月貌,断无才子不风流,老祖宗挺智慧的。
  “钟寒,你什么时候变得象陈帆一样啰啰嗦嗦啊?”假做埋怨,掩饰我的心痛无措,企图蒙混过关。
  “林非!”
  对方为我的回答气闷:“我就晓得你会这样。你问问自己,这半个月除了拼命工作,你有笑过吗?你和叶晨什么都不说,想把我们急死?”
  “你不也一样?”
  我截断,那端立时语塞。是的,我们都不把伤痛挂在嘴边,不是固执、也不是坚强,我们明白:人过得了自己的关,就能过得了关,能拯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别人帮不上忙。
  头涨痛不止,我停下轻扣文件的手指,转而揉压太阳穴。
  “钟寒,你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我也一样。”片刻沉默,我听见自己空洞的笑声,“你不用担心我啦,我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你见过拿到单的人心情不好吗?”
  “林非……罢了,大概我们注定情路多舛。反正,你好好问问叶晨。柏翰说他和你一样疯狂工作,做事太拼怪吓人的。柏翰担心他,我担心你。”钟寒语气颇为无奈,多半在苦笑。
  朋友窝心的话浸入心田叫我撑住头的指尖也变得温暖起来,人生能得几个这样的朋友?
  “别那么温情,肉麻死!恩,恒宇这次帮了大忙,明晚你帮我拖他来,我不拨电话给他了。”
  “又逃避?”钟寒责备。
  我干笑:“什么啊,我还有好多大人物要请呢,钟大美人,你就帮我打这个电话吧。拜托!”
  她无可奈何地嘀咕:“恒宇是小人物么?不知道你究竟要逃避、歉疚到什么时候……”
  下班前再接到秦宇彤的电话,我有些忐忑,不知是好事传千里,还是坏事传千里?
  “小非,你拿到项目,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正巧你叶叔明天回国,星期天过来吃饭吧?”秦宇彤言辞恳切地邀约。
  我楞了一下,她请我到家里吃饭?叶晨没告诉他们我们分手?他到底怎么想?
  “阿姨,可能不大方便,我已经答应爸妈这周末回家,为了做这个项目,我很久没回去了。”我礼貌地婉拒,实在猜不透叶晨的想法。
  “果然没错。”
  秦宇彤话接得突兀,我茫然地“啊”了一声。
  “小非,你不用费心搪塞我,你们之间出问题了!难怪叶晨晚晚都在办公室加班,回来不言不语,我只好找你要答案。”平静而笃定的话透过电波传过来。
  她试探我?呵,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开口闭口都问我同叶晨如何如何?还都穷追不舍?心下一片凄然,为这事斗智斗勇斗口才,我厌了。
  “阿姨,有些事情你还是问叶晨最清楚,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双眉深深地皱起,我头疼欲裂——该死的失眠后遗症。
  “小非,你俩闹矛盾是为你们那位姓梁的同学吧?”一句话直指要害。
  我握住电话的手蓦地冰冷,她也知道梁雪君?叶晨说的?
  “阿姨,现在是21世纪了,我们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我顾不得礼貌与否,冷声道。
  “小非,阿姨不是想要插手你们的事,我是看着叶晨那么痛苦而担心。”
  “……”
  他痛苦?和梁雪君在一起,他开心才对。我是伤得重的一方,我不痛苦么?
  “叶晨这阵子老是加班到半夜,回来了脸色也不好看。你说哪有那么多班可加?解铃还需系铃人。”秦宇彤难得的低声下气,“小非,如果叶晨做错什么,你看在他说服‘旭光’放弃信息港项目的苦心上,原谅他吧。如果是你错了,阿姨肯定他不会和你计较。”
  叶晨说服“旭光”为“中天”围标?为我?不会的,不会的!
  既然痛苦,他为什么不拨电话给我?为什么不找我解释?混沌的大脑片刻清明,我竭力定神。
  “阿姨,没有谁会重要到让谁过了半夜还苦想不睡。他说是加班,那就是了,你何必定要杞人忧天呢?再说我也没那么大本事让他痛苦,应该另有其人。”
  我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保不定他所谓的“加班”是同梁美人卿卿我我,这次他不光瞒了我,还瞒了所有人。
  “另有其人?”
  秦宇彤疑惑地问,随后柔声说:“小非,爱情没有对错,只有性格。叶晨独独认你的性子,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看不透呢?”
  “阿姨。”
  我出言打断,不能再说下去,我的骄傲和骨气都开始动摇。我不准自己好不容易挣脱了,回头去捡——让无干的人看在眼里,笑在心底。
  “阿姨,我还有事忙,你的话我会想,就这样吧,再见。”我六神无主地摁断电话。
  自身的坚持,旁人的干涉,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
  晚上,我再度失眠。幸好明日休假,我毋须担心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上班。
  事不过三,明晚,我一定要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一定,一定。

  第十八章
  空气很好的一天,不潮湿,有太阳。
  和煦轻柔的风象调皮的小孩,偶尔从茶座半开的窗户飘进来闹一阵又跑开去,不冷,干净清新的触觉让人感觉舒适。我站在茶楼的走廊上看时间,2点50分,我早到了。
  “小姐,3点我有一位朋友会到,麻烦你帮我留意,待会儿引她过来。”唤过服务员,我挑一张靠窗的茶几坐下,点上一杯碧螺春。
  “好的,请问您的朋友贵姓,是位先生还是女士?”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礼貌地询问。
  “是位女士,姓梁。”这样她应该不会领错人。
  “梁小姐对吗?”
  “对,是梁小姐。谢谢你。”
  “好的,请您稍等。”
  待服务员离开,我仰靠在宽大的藤椅背上,惬意地闭目养神,顺便想想自己为何应许“梁小姐”的邀约。
  昨夜一宿未眠,脑子里乱七八糟。今天一大清早,在我贪图被窝温暖打算赖床不起的时候,手机铃声偏不识趣地响。我很不耐烦,倒也鬼使神差的接听了,然后就是梁雪君柔和的嗓音传过来。说什么回国以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同我好好谈谈,听说我今天休假,请我喝茶。
  奇特的一番说辞将我从迷迷糊糊中“吓醒”,事到如今,她竟能没有一丝不自然地邀约我喝茶聊天?强悍!我只能这么形容。
  我和她的关系是什么?
  朋友?细算算,我俩见面次数不超过5次,交谈句数不大于50句。
  合作伙伴?“中天”有专门的外贸部,且双方尚无业务来往。
  校友?多么牵强的理由,她总不至于富有到见到C大学子便热情请客……
  还是不侮辱智商了,她约我必定同叶晨有关,那是目前我与她唯一的牵扯。只是,叶晨要和谁在一起是叶晨的自由,不是谁可以左右的。我甚至不战而逃,不战而……败。她还想怎样?
  谈判?挑战?炫耀?
  他们重拾久好,何需找我谈判?白婕找我晦气尚有理可循,梁雪君和我一没利益牵扯,二不抢项目拼业绩,挑战压根儿不必。
  剩下摇旗呐喊示威炫耀?她不会!
  也许有人会无聊到愿意浪费茶钱做无意义的事,那类人之中绝对不包括梁雪君。我们不熟,但我笃定她不至于白目到损人不利己,大家时间宝贵。我猜中因由猜不到主题,索性应约,待看她的葫芦卖什么灵丹妙药了。
  “小姐,您的碧螺春,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等我朋友来了再上茶点吧,谢谢。”我睁开眼遣走服务员,扭头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之后回头环视茶座。
  我有些无聊地寻思:为什么仅上一层楼,隔着一道玻璃窗,茶座与外面就完全两样天地?
  C城是有名的休闲城市,越到下午越是繁嚣,可这里静到刻意开得极低的乐声也隐约可闻。茶坊茶客不少却不觉喧哗,古筝乐鸣、小泉流水,与茶座古色古香的装潢相辅相成,淡雅至极。老板可谓心思费尽,生财有道。
  宁静舒适的休闲氛围令我心气平和地等待约我出来的人。
  3点整了——我讨厌不守时的人,希望梁雪君不要迟到太多。
  “对不起,我迟到了。”
  满含歉意的女声。我扭头,就见梁雪君挂着招牌式的笑容站茶几前,服务员站她身旁。
  “没关系,是我早到。学姐坐。”我微笑颔首,有没有她那么动人就不得而知了。
  “林非,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梁雪君坐下来,低头将手袋轻轻地贴靠在身旁,以手自然地抚平裙褶。
  趁着空当,我仔细打量她。波纹有序的卷发服帖地垂在肩后;浅色的职业套裙,简洁干练而不失柔美婉约;精致的脸庞勾出素雅的妆容;嘴角噙着一抹优雅的笑。端庄内敛的形象同茶座的知性底蕴倒是相得益彰。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美人就是美人,无论打了几折,梁雪君还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失去俏丽活泼的青春,赚来优雅高贵的气质。岁月如刀,却有人恰到好处的利用这把刀,把自己雕琢打磨得更为出色。
  在我暗自感叹叶晨好眼光的时候,梁雪君抬首冲我歉笑,解释迟到10分钟的理由:“在日本待太久,我都忘记了C城容易塞车了。刚在立交桥下,那位TAIX司机比我还急。”
  不错不错,这个世界即使美若天仙,你也得讲道理。我要接她的话,服务员抢我前头说:“打扰一下,请问两位小姐还需要些什么?”
  “学姐,你喝什么?”
  “呃。”她侧过头稍做思考,继而扫了一眼我面前刚泡出茶色来的玻璃长杯,答:“我也要一杯碧螺春。再上一盘山楂,一盘绿豆饼。”
  她抬眉看我,眼中闪过一抹促狭。
  我些微不快,龙井、云雾、玉露……那么多茶品她不选,偏偏选碧螺春?!点茶同我比肩,她想暗示什么?我俩同看上叶晨那坏家伙就够叫人郁闷的,我不要什么都与她相同。
  迎着她等待的目光我冷淡地开口:“想来日本茶道学姐一定学到不少。我记得在学校好几次系上搞活动,都见学姐拿一瓶乌龙茶喝的,怎么现在不爱了?受了日本多好绿茶和红茶的影响吗?”
  “哈,林非,记性不错啊。从前我是爱喝乌龙茶,保持身材嘛,出国后才慢慢发现,还是这些名茶有味道。其实人都是这样子,不停的在变。现在的想法和观点,同当年相较往往大相径庭,你说是不是?”梁雪君盯着我面前的透明长杯,说出来的话别具深意。
  “也是。环境磨练人同时改变人,除了对茶的喜好,其他地方想必你改变不少。包括为前程放弃爱情的观点吧?”
  她淡淡一笑,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小茶盅,先为我的杯子斟水,再为自己沏茶。滚烫的茶水蒸腾起氤氲的热气,沏茶人的声音也如同浸泡在茶水中一样虚幻:“林非,你觉得我会不会改变?”
  “这话值得琢磨。”保持轻扬的嘴角,我浅浅反击,“我自认对你的了解远没有那么深,你邀我出来既是有话对我说,又何必要我猜。那样子,你累我也累。”
  总得有人先挑出话头,赠她薄面,恶人我做。
  举起晶莹如冰的杯子泯口茶,我等她的回答,尽量让自己沉下心来。对面的梁雪君,脸上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她笑的时候不会咧嘴,没有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自是一番恬静味道。
  “单刀直入!”梁雪君笑着放下茶盅做出注解,“很像你会说的话。林非,我对你的了解比你对我的深哦。”
  嘎?她一会儿话里带话地挑衅,一会儿大打太极?心思深沉得不比我面对的商场敌人差。这一个月我受够同“宏达”斗法,烦透同“LX”谈判,凭什么要保持好脾气在这里受她挑衅?什么时候都讲风度,活着多累?!我认了,单气度和耐性这一点上,我不及她。
  遂用眼神示意:梁小姐,有什么话请你痛快说出来。
  “林非,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了解比你对我的深?”
  她收到我的不耐烦,垂下眼望住面前的茶杯缓缓自答:“因为叶晨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很少在你面前提起我吧,还是从来没有提过?”
  叶晨常在她面前提起我?我讶异地看她,见她眼里有那么一丝丝……得意?难道她想证明让叶晨挂在嘴上比不上放在心上?这女人,怎么喜欢把人的心吊在老高?不想继续费脑筋,抛出不耐的句子:“是,除了六年前的那件事,叶晨他几乎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
  “我猜到了。”
  她眼神黯淡下来,凄然无助,我这才发觉她眼中的那丝光芒不是得意。
  我被弄糊涂,不知该如何接口,伸手拿了一片山楂细嚼,唔……索然无味。梁雪君端起杯子喝茶,垂在右肩的几缕头发柔柔地落了下来。
  “林非,你猜对一半,我是想和你谈叶晨,不过可能我要说的与你想的有些出入,你不要太吃惊。”好一会儿梁雪君重新抬头,眼底黯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壮士断腕的决绝。
  “学姐,你有话就直说吧。”我紧张地催促。要摊牌了吗,什么与我想的有出入?我直觉她要说的话将改变些什么。
  “OK。”
  她轻靠在藤椅上,目光甚为清湛:“林非,我下周一的飞机回日本。”
  “呃?”我措手不及一声惊叹,她回日本,那她和叶晨?
  她必定料到我会惊讶,只是淡淡一笑:“你刚问我是否改变当年的想法,我现在给你答案。我的想法不光是改变,更多是后悔!”
  “曾以为只要我够能干够杰出,就可以得到幸福。因此我在日本努力享受赚钱的快乐,期待实现自我价值,不敢去渴望感情。直至这次出差遇见叶晨,我发现根本不是我不想再去爱,而是他,叶晨在我心底抹之不去,如影随行。”
  “你觉得当年的选择得不偿失,想要回这份爱?”
  我盯住她,胃阵阵发紧,心里堵得难受。叶晨同她走那么近而不告诉我,不也抱着这个想法吗?或者,他们的重逢原本就是天意。
  “你认为我有机会要回来?”对方不答反问。
  “这个问题你该问叶晨,同我什么关系?”我语气冷硬,她想耍着我玩么?
  “年会上我问过他了。”
  “他怎么说?”话出口我立刻咬唇,我没事管那么多做什么!笨!
  “呵呵。”她脸上漾出一丝笑,快乐不达眼底,“他没有直接回答,只对我说你们俩是如何的幸福。他老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提起你,骄傲和满足口吻是极少见的,你说代表什么?”
  “叶晨没有明白做答,表示他无法选择。他要有心,就不该接受不该隐瞒。”
  我抚着茶杯,决定把话摊开来。不可否认,听说叶晨在人前夸我让我有些虚荣的高兴。但对我说这话的人是她,需要打分数。
  “林非,既然你紧张他在意他,为什么不信他?你应该最了解他,他是那种没涵养的男人么?”
  “了解不代表认同。他没有拒绝,学姐你就有机会。”
  我气闷,我当然知道叶晨的为人,他处事镇静,他的涵养及担当更是为我所爱,但那不是隐瞒的理由。
  梁雪君眼眸晶亮看住我:“没错,他没有明确拒绝,对我一如既往照顾。我也曾以为这是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的。所以特意申请出这趟差回来,想看看你是否真如他所说那么好,想知道我现在回头是否来得及。”
  “答案呢?他给你希望,我使你失望?”
  “答案是你不战而逃,我也没有赢。面子里子都没了。”
  她自嘲而笑:“林非,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原本只是想放手让自己轻松一下,没想到放掉的是一辈子,后悔——已经来不及。”
  我迎向她的视线不惧不畏,她没有赢?她和叶晨没有在一起?
  柔和的声音继续对我进行加强教育:“不是有人说过,谁也赢不了和时间的比赛。我和叶晨大抵也是如此。”
  我怔住,这答案岂止同我的想法有出入,同林杰柏翰所见的也不符。
  沉默半晌,方才悟到她的意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上哪会有那么多重拾旧好。
  逝去的都会成为永恒。她昔日放弃今日悔悟,叶晨心里做何想?佳人投怀送抱,眉目传情,谁不动心?叶晨不是圣人,我从不奢望他眼中“色即是空”。
  “谁也赢不了和时间的比赛,谁也输不掉曾经付出过的爱,当年,你们是相爱的。”我七分负气,三分醋意。
  “这是你同叶晨吵架的症结所在?”
  梁雪君见我挑眉防备地看她,马上补充:“你别误会,看他那种状态谁都会想到你们吵架。”
  “是有些不愉快。”顺着她的话答,暖意从心底盘旋升起,他连她也没说呢。
  “为什么要记住从前的事为难自己?”她拿起一块绿豆饼,咬一口后认真地问。
  “过去的都是永恒,留下的都是回忆。”我不服这理,否则她何必回来找他?
  “林非,并不是什么都会变永恒。他的行动证明了,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是么?显然我看到的不是,他对你很好,并非漠然!你们在年会上相处那么久,没有一点逾越……”
  “你是这么看叶晨的?”梁雪君截断我的话,不认同地扫我一眼。
  为叶晨抱不平?我拧眉以还。
  “倘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他恨我或者象现在为你难过一般痛苦。他都没有。风度?他越是这样有风度,我越是难过。”
  梁雪君的声音似被茶水氤氲开来,清朗而柔和,我静静地将茶杯搁捧在手中,不置可否。
  “年会上遇到他是我始料未及的。起先怕他恨我怨我,可当他平和地同我聊天时,我反而失望。流星雨那晚,我们在酒店餐厅吃饭,他接到你的电话就冲出去找可以录制天象的地方,那一刻我已经知道我输了。”
  “回来之后你不战而逃,我想那是最后的机会。人想要幸福就要争取,我了约他出来,告诉他‘人到三十恨情歌’,恨是因为有遗憾,我不想以后每每听歌落泪。叶晨对我说,时间的流逝会带走感情,有时候是一丝一缕,有时候是全部。我们属于后者。”
  此番话似火把点燃了希望,我心底雀跃万分:叶晨,你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晨是个逻辑清晰冷静自持的人,他做事会尽量不伤人自尊。他那样讲就表示我们真的不可能回头了。前天在酒店餐厅碰到他,碰巧他和柏翰拼酒喝醉了。说起你们之间,他问我们,爱是不是论不出公平的?林非,你晓得看到那么优秀的男人象孩子一样呆呆问出这话,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听你说起我便心如针刺了,看到该有什么感觉?
  “我们上去扶他,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推开我。他说,他不要你伤心难过,因为飞飞是输不起的。叶晨是那样了解你,你也该体谅他的坚持、他的要强吧。”
  平静语调仿佛在讲述着陌生人的故事,梁雪君摆出满不在乎的姿态把我心中所有疑惑所有嫉妒通通揭开。
  我细细看她,惊讶地发现她眼中泪光闪烁。
  “林非你坐,我去下洗手间。”梁雪君躲避我的目光,抓起手袋急步逃开。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里柔柔一动,身为女人,无人爱怜实在是件痛苦凄凉的事。剑不伤人情伤人,她被叶晨推开的一刹那,是寒意透骨,还是痛彻心肺?
  爱是不是论不出公平?!
  爱,大概就是论不出公平的。
  “飞飞,你究竟要把那些陈年旧事搁心里多久?我没有必要骗你。我不告诉你就是因为知道你会扯上过去、你会情绪化。”
  “打从一开始你就认定我在诡辩,根本没信过我,不对,是你从来不愿意相信我!六年了,你还是只相信你自己。”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全是我不自量力。你只看你想看的,听你想听的,我的付出你从来不去感觉也拒绝感觉!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你自己,我不过是世上最大的白痴!”
  叶晨,你说我输不起,可你知不知道我最输不起的——其实是你。
  为什么得理不饶人不肯低头?为什么对所有人宽容独独对他严苛?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解释不了无从解释。
  瞬间疼痛象利齿一样咬过我的身体,袭上我的心。
  “林非,我羡慕你能得到那样的爱。假如你仍然不谅解他的话,我这就去把机票退了,到时你别后悔。”
  梁雪君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回过神,发现梁雪君已经坐了下来微笑着望着我。她脸上有新扑上的一层粉,眼里的泪已然不见。
  “学姐,你请我喝茶就为撮合我们?”
  “撮合?好老套的词!我没那么伟大,不过不想看我欣赏的男人折磨自己,实在折损我眼光。”
  她轻笑,抬手将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林非,当年是我欠你一次,现在我们两不相欠,扯平了,好吗?”
  “你舍得放弃你欣赏的男人?”追问别人的痛处是自私的,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要问明白。
  “我说舍不得,你又会折磨叶晨了是不是?”梁雪君轻吹手里的热茶,茶叶片片散开,贴到杯壁上。
  “那有什么办法?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重新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叶晨虽然是个大笨蛋,却有许多人在觊觎他。
  “贼?”对方因我的论调而瞠目,然后笑开嘴,“下次你遇到贼不能装睡,得保卫自己的主权!”
  “当然。”我欣然点头。
  “其实有这样的了断也好,至少我以后不会认死理。就好比面前这两杯碧螺春,你有你的一杯,我相信我也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一杯。”
  清越的嗓音如同碎石投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谁说世上没有大度洒脱的女人?独身打拼多年的梁雪君,难免沧桑寂寞,但内心仍然持有纯善,这份淡定从容的神韵几人能及?藏金于山,藏珠于渊,多情原无情。她,不比我爱叶晨少。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那一杯茶。”我由衷的祝福着。
  “希望。爱情的死亡终究没有爱情的背叛来得伤人,对不对?”她的眼睛弯得似两弯月牙儿。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接完电话后我打算离开:“公司催我早些去君悦帮忙打点。”
  “哦,我知道这场舞会,白婕对我提过。林非,这次你是狠狠打击了白婕一回。”
  “哪里,我没那么能耐,白婕只是运气不好。”
  “没有一份真潇洒,输赢都难以承受,她是输得心服了。婕表面冷漠,骨子里火爆得不行。害你们敌对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跟她解释过,相信她以后不会再针对你了。”
  我点头咬一口绿豆饼,不错,甜香扑鼻。
  “没关系,我们在同等背景下竞争,互有输赢、互有进步,才有意思。”
  窗外吹入的风温柔如故,我们坐着聊天笑着品茗,似熟识多年的闺中密友。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两位侃侃而谈的女子是大众所说的情敌。
  “林非,在他面前你低一次头,他日后会无数次的照顾你!再要强下去,得当心失去了就是永永远远。”
  “谢谢忠告,茶还是我请吧!”解铃还需系铃人,真想不到助我解开心结的人居然是她。
  付了茶资踏出茶座的大门,熙熙攘攘的人流匆匆而过,人人都在笑,我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顿觉幸福象天空那么蓝那么宽。
  坐上出租车,我立刻掏出手机拨号。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忙,暂时无法接通。请按1号键转入语音信箱给该用户留言,或稍后再拨。”
  我失望了,颓然地放下手来,都说叶晨是如何的有风度,他那般有风度怎么不先联系我呢?我不要先低头。
  “林非,在他面前你低一次头,他日后会无数次的照顾你!再要强下去,得当心失去了就是永永远远。”
  万一那家伙这次倔脾气?我皱起眉头——算了算了,便宜了他。幸福是自己的,快乐是选择的。天公不作美,我就等PARTY结束再联系他啰,到时候他是惊吓多还是惊喜多呢?
  有了计较,我嘴角轻扬,乐开了……

  第十九章
  君悦酒店六楼云竹厅,“中天”庆祝成功中标信息港项目的宴会现场。
  繁华的景象、富贵的气派,不负“中天”C城龙头企业盛名。
  数盏明亮的水晶吊灯将大厅衬映地金碧辉煌,抬头可见精细雕琢的希腊浮雕,低头则是纹理似雪的大理石,无论谁站在这云竹厅之中,想要不自我感觉良好都难。因此我面带微笑,抱着轻松闲适的心情与好友们谈天玩笑。
  “我谨代表‘中天’董事会、‘中天’各位领导,感谢全体同仁的辛勤努力,并预祝信息港项目顺利进行。”齐大少一袭黑色西装站在主席台前举杯,“让我们干杯!”
  举起手里的高脚杯,我笑着同钟寒、恒宇及柏家兄弟手中的杯子一一相碰,杯里的橙汁与红酒轻漾摇曳,鲜艳美丽充满了诱惑。
  “各位随意,吃好喝好等会儿才有气力跳舞。”齐大少笑呵呵地走下主席台,一时大厅之中变得觥筹交错,笑语四溢。
  柏翰放下酒杯笑睨我:“林大经理,恭喜恭喜。”
  “你少打趣我,柏总!”
  我笑,刻意加强最后一个字的重音。回转头看到站不远处同张副总交谈的付寒涛:“等一下,介绍一位朋友给你们认识。”
  我拖了付寒涛过来,等他和大家握手完毕,我对他们说:“柏浩,柏翰,日后银行方面的事你们找付寒涛谈,他才是‘中天’正牌的财政大臣。欧阳那边以后直接找他也行。”
  “林非,这么快就分派任务推卸责任?有大经理的派头哦。”柏浩突兀地插口调侃,我翻白眼做受不了状,引来众人大笑。
  我们已经习惯这种浮华喧嚣的场合,云淡风轻固然不应景,最起码要保持心情愉悦,学会享受成功带来的快乐。
  “你们谈,我们有些事,失陪。”钟寒同柏翰使个眼色,柏翰微颔首。瞄到这一幕我诧异挑眉,他们有什么神秘的事么?
  “走吧。”
  钟寒挽住我的手朝露台走,恒宇跟着我们,两人一左一右的架势有些象绑架。
  我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最后明了。钟寒九成九是为某人说情来的,可她为什么要拉上恒宇?明明知道我面对恒宇会底气不足,扼腕哪!交友不慎!
  “林非,你少笑得象没事人一样,昨天电话里和你说的事,打算怎么解决?”钟寒走下露台劈头就问。
  “什么事?”
  我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们我和叶晨的误会解开了,那样的话……
  偷瞟恒宇的脸,迎上了他关切温和的眼神。我有些犯难,恒宇肯定知道了我和叶晨在闹别扭,现在说出实话,对他不是很残忍吗?我郁闷地瞪一眼钟寒,谁要她把我的事四处宣扬的?
  “别瞪我,叫你面对现实而已。”钟寒语调平稳,“再说,恒宇他也不希望见到你不开心。”
  “林非,你不要怪钟寒多事,是我有话要对你说。”沉默许久的恒宇开口,柔和的嗓音带着叫我无法逃避的力量。
  避无可避,我只得硬起头皮应道:“我和叶晨没事,待会儿晚宴结束我会去找他。你们想说什么都别说了,省点气力跳舞也好啊。”
  我走到露台栏杆前把酒杯放上石座,将手挂在栏杆之上交扣,俯瞰楼下夜景。满大街同君悦风格相仿的欧式街灯都亮着,散步的人们在灯下聚拢交谈,平淡而温馨。
  “没事?林非,你昨天才和我说……”钟寒顿了顿,怀疑地问。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知错就改,你不为我开心吗?”我回头朝钟寒眨眼微笑,想通的感觉很棒。
  钟寒诧异地盯住我的眼,审视许久后才放松脸色,勾起嘴角:“看来我是白担心了。不过,我还是有义务把柏翰要我转给你的话告诉你。”
  “好,你说吧。”我轻声应和。叶晨命真好,有这么多人为他说好话,现在听听,日后可以拿出来笑笑他。
  “柏翰说,前天他和叶晨吃饭,叶晨难得的醉了,说了好些让柏翰动容的话。另外,有件事叶晨不想告诉你,但我们认为你知道了更好。叶晨这段时间加班不比你少,他不是为‘晨飞’加班,而是为了‘信息港’的事,‘旭光’顺利丢标,可想而知他为谁在熬夜,哦?你们再不和好,我看他会继续加班下去。”
  钟寒说出的话并不出乎意料,好话是好话,却使我好心情低下来,胸口开始泛疼。酒这东西,有人喝得烂醉,有人饮得心碎,叶晨,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好了,传话完毕,我得出去吃点东西,肚子好饿。”钟寒在我身后说,高跟鞋声渐渐消失。
  无暇理会她的离去,我定定地望着楼下的街灯。
  醉酒、加班,是你吗?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是不会信的。我知道我怪错你,但你怎么可以用折磨自己来惩罚我的错误?这样有什么意义?
  恒宇走到栏杆前站定,同我一样望着栏外的夜色。
  “林非,其实我要说的话并不多。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当年你没有错,你没有义务因为别人爱你就要有所回报。”
  当年?不是说现在,怎么突然提起当年?
  我悄悄叹气,好吧,面对现实,钟寒说的。
  “恒宇,对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回报不起你对我的好。”事隔六年,向他道歉仍然如此艰难。
  “不,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我远没你想象的那样伟大。有的话我藏了六年,我自私地希望你永远愧疚下去,永远记得我。”
  清朗的嗓音停顿,似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林非,第一次在学院新生接待处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可你把自己保护得牢牢地,直到认识了叶晨。我不甘心,看到你和他越走越近,我很不甘心。所以你们吵架后,是我趁人之危故意插入你们中间的。”
  趁人之危!?恒宇把这么卑劣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反过来向我道歉?只为让我好过一点?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无法确保自己能够忍住哽咽。
  “林非,你不用内疚不安。记得那次你在我这边看VCD一夜之后,叶晨来找我吗?他说,三个人的纠缠,每个人都会受伤,他只想你不为难、不伤心。如果你爱的人是我,那他退出,相反,如果你爱的人是他,他请我退出。”
  我整个人僵在栏杆前,象一尊化石,动也不动。
  “叶晨肯定地对我说,他爱你。面对他的恳切和坚定,我认输了。林非,坚强和自信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我不能象叶晨那样保证面对你坚固的心墙能够坚持一辈子。我是心甘情愿退出的,完全不关你事。”
  恒宇象在自言自语也是在和我说话,声音极淡极轻,有些空灵。
  我感觉有东西哽在喉咙,久久说不出话来。仰头望天,看不见月亮和星星的夜色,漆黑到诡异。
  花若无恨花常开,月若无恨月常圆。
  相较叶晨和恒宇,我是多么自私的女人。
  六年过去,在我可以将自己的歉疚明白告诉恒宇的时候,他仍在为我的幸福费心。而叶晨,他不是把爱挂嘴边的人,他不对我花言巧语,不抱怨我的死倔,却在六年前就告诉恒宇,他爱我。
  我错,错得一塌糊涂。自以为人心隔千山,这个世界没有谁可以相信谁,所以用最卑鄙最世俗的心理揣测叶晨的行为,然后用最愚蠢最恶劣的方式伤害了他。
  “林非,这些话我藏了六年,现在说出来你不会把我当大坏蛋吧?”恒宇三分玩笑,七分认真地问。
  “怎么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最特别的朋友,我用平稳的语调真诚地答。
  “林非,你不怪我的自私吗?”恒宇的声音也很平静。
  我扭头挤出一个微笑:“谁说你自私?谁敢说,我和谁急。”
  恒宇侧头看我,清澈温和的眼一如当年,我已多年没这么坦然地面对恒宇的凝视。原来,心底曾经温柔的地方,依然温柔,原来,感情的维系没有模式,走了爱情还有友情。
  “林非,其实这样也是一种美丽。”恒宇象是知道我所想的微微一笑。
  “恩。”我颔首。
  酒杯漾漾不止,鲜橙汁濡湿了我的衣服,回视恒宇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感觉轻松无比。这不是我曾预料到的一番谈话,但它确实发生了。
  大厅里飘出悠扬的旋律。
  “舞会开始了,要去见他也等跳完这一曲再去吧。可以吗?”恒宇伸出手来。
  “现在不可以,我得先去洗手间。”
  我摇头笑笑,恒宇没有看见我落泪,但站到明亮的水晶灯下,脸上的点点泪痕定会被钟寒他们认出来。
  补妆后重新踏入云竹厅,在乐声中我与恒宇翩然起舞,心却长了翅膀,飞了出去。
  叶晨,这曲结束我就去找你,你要象从前等我下课一样等着我,否则——
  就罚你继续加班!
  “林大美女,跳一曲吧?”
  第一曲结束,付寒涛不知所以地走过来邀舞,我含笑拒绝,一把抓过钟寒:“我有事要先走,你们玩。”
  “林非,去哪儿啊?”钟寒在我身后唤。
  “她去找叶晨。”恒宇的声音隐约传来,我人已经走到大厅门口。
  “林非。”钟寒提高嗓门,我回头见她举起右手,圈起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手势。我回一个相同手势给他们,然后挥手,跑去休息间拎起手袋往电梯冲。
  “小姐,你到哪里?”司机将车开出君悦酒店出口处问。
  “你先往冠城大厦方向开。”
  我欢喜雀跃地掏出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叶晨,叶晨,叶晨,在我参加宴会的时候拨的!我没有迟疑按回拨。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按1号键转入语音信箱给该用户留言,或稍后再拨。”
  我摁断后再拨通另一组号码。
  “你好。”
  “阿姨好,我是林非。”
  “小非?你找叶晨吗?他昨天说要回来的,可现在还没见人,应该在办公室加班。”不等我问,秦宇彤就主动“汇报”叶晨的行踪了。
  “哦,谢谢阿姨。”
  “小非,你们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今晚不给他等门了。”秦宇彤带笑的声音传过来。
  “我知道了,阿姨再见。”挂断电话,我咬一下唇,所有人都认定我们能够和好吗?万一……本姑娘出马,就没有万一!
  “师傅,就到冠城,麻烦你开快一点。”我吩咐司机,晨飞科技的写字间在冠城大厦。
  出租车在“冠城”停下来,我跳下车风风火火地往里面闯,前台忠于职守的保安拦下我。
  “小姐,请问您找谁?”
  “我找33楼晨飞科技的叶总……”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了张华惊讶的声音:“咦,林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我闻声回头,真是张华从大门口走进来:“张华,我找叶晨,他在吗?”
  “叶总应该在,先前我送周副总离开的时候他还没走。要不,我送您上去看看。”
  张华笑着给保安打招呼,领着我上楼。
  “林小姐,叶总办公室有灯光,我不过去了,您自己过去吧。”到了33楼,张华指着叶晨的办公室笑道。
  我点头道谢,张华倒是忠心又细心。踱到叶晨办公室门口,我有些紧张莫名。
  “叶晨这阵子总加班到半夜,回来了脸色也不看。你说哪里有那么多班可加?”
  “叶晨这段时间加的班不比你少,你们要再不和好,我看叶晨会继续加班下去。”
  人人都说他为我加班,如果他在里面,看到我会开心吗?如果他不在里面?我会失望吗?千思万绪,我恼怒地发现自己敲门的手在很不争气地颤抖。
  打死我也不愿承认,坚强只是我的外表,我喜欢被人守候着。
  深深夜里有人肯为我亮一盏灯,肯为我留一扇门,我就会微笑。
  等了许久没人应门,我把手放门把上,发现没有上锁,于是旋动门把推开门,明亮的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我松口气,转念为自己的神经质失笑,又不是拍戏,瞎紧张什么?神经兮兮,老是丢人!
  许久没到“晨飞”这边来,我打量起叶晨的办公室。大大的转角书桌,棕色的榛木桌面坚实中透着沉稳。除去桌上的一摊等待处理的文件、斜放的电话,整个办公室简洁整齐,没什么大变化,是他一贯的风格。
  伸手轻触盛满咖啡的杯子,杯壁是温热的,叶晨应该没有回家。办公室没关灯,没锁门,他的外套挂在椅被上。
  我注意到桌上的相片夹,照片中的人笑得灿烂,比出一个V型手势,现在看来有些傻气,可那时我刚做上“中天”的行政部经理,得意得紧。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我的照片,居然敢骗我说分手!?大坏蛋!
  我窝心地笑,在他的座位上坐下,身后的外套就象叶晨拥着我的手一样舒服安全。时至今日,打开心墙,才知道我是这么这么地想他。
  静静发了一阵呆,我猛地坐直身子,伸手一本本翻起桌上堆叠的文件:信息港一期工程方案图、信息港费用核算申报表、信息港招标书附件、信息港监理分析手册……
  全是信息港!好几本是“中天”前期的计划书,他从哪里弄来?“旭光”丢标,“晨飞”资质不够,叶晨研究这些做什么?他做新方案给谁?
  “叶晨这段时间加的班不比你少,最后‘旭光’顺利丢标,可想而知他为谁在熬夜,哦?”
  答案呼之欲出。
  所有人都清楚他在暗中帮我,唯独我没有觉察,我以为全凭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以为自己是天才,结果我是天字第一号蠢才!吸吸鼻子,我尽力克制酸意。
  怪我固执、自私,不留心身旁疼我宠我的他,怪我胆怯害怕,怕自己投入太多让他左右,怕他投入不够心有旁骛……当我们思考着幸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幸福了。
  手机和弦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飘然响起,我没有看来电,茫然按下接听键。
  “喂,飞飞,你在哪里?”
  焦急的男声传入耳膜,透过我的大脑传达到每一根神经,积压的感动和心疼击碎了坚硬的外壳,忍了许久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奔跑,顺着脸颊滑落。
  “飞飞,你说话?你在哭吗?”他提高音量,催我答话。
  “没有。”我捂住嘴,抽泣。
  “该死,她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啊?”叶晨在电话那端低咒。
  “我想你,你现在在哪儿?”没人给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想明白了,爱了就是爱了,藏不住,瞒不了。
  那端楞了有那么一秒,转而语速急切:“怎么了?我在你家,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他在我家?无暇细想,我一边抓起他的外套跑,一边回答:“不用!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飞飞?”关切忧心的语句惶然追唤。
  我没有答话,没有挂线,电话紧贴在耳边,近乎贪婪地听取他醉人的声音。
  “好好,你不要哭,我等你,不离开……你不要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话,不要吓我。”
  焦急到近乎哀求的话语隔着话筒清晰传来,他担心我。我甚至已经在心底描绘出他纠结的眉头,无措的神情。
  从前总道自己会受伤,忘记有人也被我的骄傲伤害。被我伤害的人,他也会痛,不是只我一人心如刀绞;只不过在他的纵容之下,我比较有权利喊痛罢了。
  坐到车里攥着他的外套,一滴泪水悄然而落,我拿出纸巾擦尽——泪可以抹掉,亏欠他的怎么弥补?
  爱一个人根本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我为何那么傻?
  顾不得司机怪异的眼神,顾不得什么形象,我好想快点抱住他,告诉他我爱他。
  一切,都来得及。
  幸福或者不幸福都来得及,寂寞或者不寂寞都来得及。
  尾声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回家的路拉长为一个世纪。
  出租车终于停到了公寓楼下。
  我低头推开车门,听到有人唤——
  “飞飞。”
  神情恍惚地抬头,熟悉的一道人影背着光自楼口大步冲过来,我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定定神,刚站稳脚步,他人已在身边搂住我,世界的喧嚣那一刹静寂下来,我眼里只剩他,我的世界只有他。
  “飞飞!”叶晨喘着气,语气里夹杂几分轻责:“你跑哪儿去了!存心想让我担心么?”
  手里抱着外套,我没法回抱他,只好将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静静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我冰冷的身躯在他温热的怀里,清爽的柠檬香,温暖的体温,他的怀抱一直是属于我的港湾,一直是属于我的依靠……
  静默了好一会儿,我俩的心跳由急促转为平和。叶晨伸手握住我双肩把我从怀里轻轻隔开,低下头仔细审视着我的脸。
  我心情复杂地回望他——轮廓分明的脸,漆黑明亮的眼,除了面色微显疲惫没有任何异样。很好,我的晨是不允许不修边幅、颓废不堪的,因为——我不准。
  “飞飞,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被我那样看着,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不管她说什么,飞飞你要信我,不能信她。”
  叶晨显然是急了,紧锁的眉心,无措哀痛的眼神让我恻然摇头。
  不。梁雪君没有骗我,秦宇彤没有骗我,没有人骗我,所有人都比我看得清楚透彻。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在骗自己——他早在我的心里生了根,烙了印,我却漠然逃避,装做不知。现在想想,这般坚持有够荒谬有够无稽了。
  爱情是不是论不出公平?叶晨,你问得好。
  爱情,根本没有公平不公平可言。算来算去的爱情只会让人束缚手脚,让人痛不欲生。
  叶晨面对我的沉默认命地叹息,然后捧起我的脸定住我的头,坚定郑重地保证:“飞飞,什么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什么都不瞒你,以后我不和她单独见面,好不好?你不要摇头,你说话!”
  我还是不吭声,不是不想开口,是不知道说什么能表达心里的酸楚。六年了,他让着我宠着我,久而久之,我就习惯在他面前蛮横占强,忘记示弱服输。他错?他最大的错应该就是爱上我。
  等不到我的回答,叶晨眉心纠结凝视我许久,最后他挫败地垂下手:“看样子你还不肯原谅我,硬要给我扣背叛的帽子。”
  不!不是的!他脸上的失落和沮丧让我心疼到无以复加。
  林非,勇敢一点,你没有权利再让你爱的人受伤害,你没有资格一错再错。
  深吸口气,温润的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那味道丝丝缕缕在心里缠绕,有东西开始蔓延,牵扯出我心底的话:“晨,我一直渴望有一天,有一个肩膀能让我痛快地哭一场,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辛苦,通通宣泄出来。可是,我又害怕这个肩膀不会永远属于我,所以我选择忽视它为我遮挡的风雨,为我付出的一切,强迫自己在离不开它之前用尽全力推开它。”
  伴随这话而出的是苦涩的泪水,颗颗滑落至嘴角,消逝,融化。
  我从来不在人前落泪,并非是我坚不可摧刀枪不入,而是——那些都不是我要的肩膀,自始自终我只是一个相信爱情怀疑人性的女人,远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强。
  叶晨整个人震了一下,不知是为我滚烫的泪还是为我酸涩的告白,他握住我的双臂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会再浪费任何一次它给我的温暖。这样很蠢,是不是?”我屏息望住他,没有眨眼,泪水顺着眼角奔涌而出。
  “没有,不是你蠢,是那个肩膀笨。”
  叶晨的眼睛同样眨也不眨地盯住我:“和你一样,它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它也习惯了用它的方式爱你,习惯了把感情放心里积累、沉淀,等你自己去发现它的心意。”
  用它的方式爱我?包括为我加班,为我费神,为我伤心,为我低头……
  感动排山倒海地袭来,翻天覆地,我哽咽不止:“那我现在想哭,这个肩膀可不可以给我用?”
  叶晨没有迟疑,伸手紧紧圈住我,用行动给出答案。这次换喜悦铺天盖地,我心底强烈的情绪终于找到爆发点,他的衬衣很快洇湿大片。
  初夏的晚风稀然地吹,院子里的树叶轻柔地翕动,隐约可闻沙沙轻响,响声如泣如歌,小说一样的凄美。
  晚风丝毫吹不到我的身上,叶晨把我圈在了他的世界里,那么紧,那么密。温暖的胸膛加上绮丽的夜色,使我眼角感伤的泪慢慢化成唇边幸福的笑。
  “唔,不哭了吗?”他抬起一只手轻拍我的背,低声问。
  “没有。”我闭眼撒谎,眼泪早收住,没有完全平复心情之前,我要放肆地靠着他,找到肩膀我不会轻易放手。
  “我今天才知你有这么眼泪。还好哭了出来,否则过几年泪水堆积更多,该怎么办?”叶晨抱着我拿我完全没辙。
  没有搭理他的感叹,我依然埋着头。我也被自己的泪水吓到,怀疑是否真把20几年的眼泪全给哭出来了。
  原来,原来坚强不是性格,是无奈。
  又静谧了许久,觉着手酸,我动动僵硬的手臂,才想起了手里的外套。
  外套?!
  我一下子站直身子,把衣服举到他面前:“你的,落在办公室了。”
  “什么?”
  叶晨吓了一跳向后仰一些,怔忡两秒后认出他的衣服,他想了一想挑眉:“飞飞,你刚到过我办公室?”
  “恩。”
  见他不接外套,我索性将手绕过他的脖子,把外套抖开直接披到他肩上。
  他不动,墨色的眸子高深莫测地锁住我。
  我不满地催促:“快穿上,吹感冒了不要传染我更不要赖上我,我不会送你到医院的。我还有事情要审你呢!”
  痛快哭过一场,我更懂得珍惜懂得付出,但即使郁结除去,我依旧是林非,不会变。
  听见我的话,叶晨回神,飞扬的嘴角灿若繁星,点亮潇洒帅气的脸,我竟然有片刻晕眩——呵呵,全天下只他的美男计对我有杀伤力吧。
  “站在这里吹夜风,怎么样我们都会感冒。所以我们快点上楼去,想怎么哭想怎么审,都由你。”勾了一下我的鼻子,他搂住我往楼道走。
  我环视周围的景物,漆黑的雕花铁门边,公寓的保安用惊奇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又羞又急低下头拉他快步走。万幸这是万家灯火之时,除了那保安和几位下楼散步的老人,门口几乎没人走动,否则,我的一世英明就一点也剩不下来了……
  等一等,丢掉一点点英明,找到属于我的肩膀,赚到了才对。
  “飞飞,你怎会到我办公室?”
  洗完脸挂好毛巾出来,叶晨换了件衣服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傻笑,整一个二百五。我知道他想出眉目了,还问!
  “笨问题,到你办公室当然找你。”狡猾而简洁的答案,我绝不助长他的气焰:“你才奇怪,突然跑到我家来,不怕有人告你私闯民宅?”
  他得意地笑看我,伸手把我圈到怀里,“我可是光明正大拿着钥匙开的房门,谁会去告我?”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你不还我钥匙是不是想来打劫?”我没好气地睨他,这次说出分手两字,我的嘴角是弯起来的。
  “这么说来房子的主人没换门锁,是不是想被打劫?”叶晨学我的语气反问,眼底笑意闪闪,标准的“小人得志”!
  “啪!”
  我打他手心,这家伙不能笨一点吗?我忘记换行不行。他吃痛咧牙,脸上却笑得似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满足。我倚靠在他肩膀上,同样开心满足。
  “飞飞,以后不要这么吓我。”
  他吻我的发,在我耳边认真要求。他的话让我心里一片柔软,可要我这么快把自己卖给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故意沉吟片刻才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考虑一下。”
  “好,但是你要相信我说的。”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眼眸稍暗,咬牙要求。
  打预防针吗?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伸手抓住他宽厚的手掌,准备在他的答案让我不满意时用力掐他。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会突然来我家?”我确实疑惑,莫非今天也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本来我是打算加班的。快八点的时候梁雪君打来电话,说今天同你一道喝茶,说了些话让你很不开心,请我代她解释。”
  我不开心?要他解释?这从何说起?
  我默不作声,叶晨顺着我的发叹息:“给你电话没人接,家里又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如果你再不接电话,我现在人应该在君悦了。”
  “好吧,过关。”听他连名带姓叫梁雪君,我心里美滋滋的。
  “唔,现在看来是我中了某人的计,或者是有人合伙来吓我。”叶晨不满地伸手点一下我笑得合不上的唇,不甘地道。
  稚气的举动招来我仰头呵呵笑,叶大笨蛋果真急了才会方寸大乱,他甚至忘记“中天”今晚的PARTY。
  “梁雪君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猜到自己被人设计耍了,他还是追问,生怕我被人误导的模样。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要听什么?”我心思一转敛起笑容,决定诈他:“不如你先说给我听听看,看和她说的一样不一样?”
  要有和我知道的有不一致,罪加一等。
  “什么是该说不该说?哪有什么不该说?你还想吓我!不乖。”我的诡计没能逃过他的法眼,不过看我不动声色瞟他一眼,他不得不补上一句:“我说了多少次,我们没什么,你别想歪了。”
  就这答案?没意思。换个问法好了。
  “没什么吗?那你解释一下,你们在‘上岛’怎么个亲密法?不要否认,有人亲眼看到。”
  “亲密?”叶晨楞了一秒,转而颇为头痛,“谁看到?看到什么?”
  “甭管是谁,你只需要记得刚才谁说什么都不瞒我。”我好整以暇地靠在他身上。梁雪君也没给我解释这一段!
  “OK,”叶晨安抚我的醋意,蹙起一双剑眉,“我想想。”
  我暗笑,不急不急,慢慢想。
  “上岛?我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什么,我和梁雪君是有一次在‘上岛’喝咖啡,她问我失去的是不是永远,我说是。离开的时候,她给我一个短暂的告别拥抱。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提,我真想不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C城没那么西化吧!”我闷闷不平,拥抱不算亲密?
  “不可以大庭广众?难道要先开一个房间?”他迅速反驳,眼里清澈无私。
  这样也行?我语塞。他的话是有开脱狡辩成份,但换角度看,正因为坦荡荡才能坦然无畏。
  “真的么?”我心底泛酸。
  叶晨紧紧搂住我,哭笑不得:“你答应相信我的。”
  “她有端庄的气度,深厚的内涵,是温柔体贴的好女人,你不喜欢吗?她还爱着你。”最重要她是你的初恋!这问题我不知是为自己问还是代梁雪君问。
  “飞飞,爱情掺不得同情和怜悯,也带不了强迫和委屈。我也奇怪为什么再见她时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摸摸我的鬓角,接着说道:“回来看到你我找到了答案。霸道的你把我的心装得满满当当,让我没有多余的空间再去放别人了。至于好女人,世上的好女人太多,你一个就够让我六神无主,还是饶了我吧。”
  “叶晨,你不觉得我固执且自以为是?”
  “咦,你都知道啊。”
  他失笑,我瞪他一眼撇过头。
  “小傻瓜。”
  他抓住我胳膊,凑过来啄一下我的脸。
  “六年了,我们那么了解彼此,我怎么会不晓得你的优点和缺点?你聪明美丽,外刚内柔又明事理的性格使得许多人喜欢你,可我知道你盛装之下的脆弱,你怕冷怕不安定,想要一份恒久牢靠的感情……你认为我是未知因子,所以你爱我又不肯爱我,对吗?”
  我怔怔地待他说完,感动沁入心底,他分析我好象分析自己一样清楚明白,最了解我的人,怕也只有他了。
  “你为什么从不对我说这些?为什么宁愿告诉恒宇也不告诉我?”我信他对我的了解,怨他的隐瞒。
  “恒宇?”
  我点头,他了然:“有人多话了。”
  “没有人多话,你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做那么多事都要瞒着我?‘旭光’丢标是你安排的,恒宇做评委是你设计的,因为在开标现场见不到我,所以你拉柏翰拼酒。为什么你要折磨自己来惩罚我?叶晨,扯着自己的伤口吓别人,到底谁更痛?”
  问着问着我声调变大,气愤他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这次轮到叶晨无话可说。
  房子里一片静默,我轻轻靠过去,把手环在他的脖子上一动不动地抱住他……抱住,我的终身幸福。
  客厅里的莲花吊灯将橘色的灯光洒下来,把整个屋子装扮得温馨而柔和。倘若爱情没有隐瞒和猜忌,象这满室的清亮纯粹,该多好。
  “告诉你你会接受?还是会怪我自做主张?飞飞,我记得你喝醉那天说过,‘我爱你’说千遍万遍也只是三个字,如果爱不能被你感知,一切枉费。我同样不喜欢做表面功夫,所以,不说一千遍我爱你,但我愿意去努力做一千件爱你的事。”
  一千件爱我的事?!低沉有力的声音传入耳膜,一下接着一下敲打心防,彻底击毁那道顽固堡垒。他委实没记错,我不喜欢誓言,那东西通常只会被听的人记住,说的人不知道把它丢哪里去。
  醉酒的话,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他记着,他把我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啪!”眼泪快不受控制,我任性地狠拍他手心,恼他让我变得不似自己。
  叶晨的手为我的力道抖了一下,依然摊开在我面前。我温柔地凝望他,用最最温柔的声音说:“如果你敢再对我说分手,那我就永远不信你。”
  “好,我们不分手,我们牵手。”他肯定地点头,反手握住我的手。
  牵手,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可是远比那些话动听。手心的热度从指尖迅速传到心底,简单的字句化为幸福的溪流,悄然溶进彼此的脉搏。
  “牵手之后呢,会不会过六年,时间带走我们的爱?你会不会后悔选我,后悔没有把我扔给恒宇?”凡事禀持怀疑态度的性格让我要多确定一次。
  这些年,看到人们为生存为名利暴露出人性残忍黑暗的一面,欺骗和背叛是家常便饭!叶晨在“晨飞”披荆斩棘,他所经历的肯定不比我少。但他愿意自己承担一切,让我去看爱无私、宽容和真实一面。
  “你?”叶晨长吁口气,一脸“我认栽了我服输了”的表情:“你不信我,要信你自己吧?”
  “爱答不答随便你!”我赌气背过身子,坏人,我变成这个样子是为谁?
  “牵手之后是相守。早在六年前面对刘恒宇的坚持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叶晨扳过我的身体,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我可以让出整个世界,但,不可以失去你。”
  ……
  我捂住嘴目瞪口呆地望住他,浑身贴烫。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林非那么渺小,世界那么广博,怎么可以拿来做比较?是幻觉?是梦境?
  为什么在看到他眉眼里的深情和坚定之后,我开始动摇?
  女人,果然听不得好话。
  曾认为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统统是编来唬弄人的童话。童话中我从来只眼羡巫婆的威风和本事。没想有一天,王子把一颗爱意满满的心捧出来送给巫婆。这种情况下,巫婆该怎么办?
  选择现在还是猜疑未来?
  未来,未来,谁能预测未来?为害怕未来而放弃现在,岂非得不偿失?
  过了许久,我昂起头驱走眼底湿润,粲然一笑。
  “叶晨,我不准你让出整个世界,那样我嫁给你特吃亏。你必须有自己的事业,在我不想工作的时候你有责任有义务养我!我也必须有自己的事业,在你没钱赚的时候才不用跟你喝粥受冻,Understand?”
  双臂倏地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一刹那,他的脸仿佛绽出晶芒,惊喜而兴奋。发现我能够轻松主导他的情绪,我感觉异样甜蜜。
  “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恭喜你,没有!”
  “飞飞。”他唤,脸上挂着稚气的笑容。
  在他从发楞转为狂喜的瞬间,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吻上他的唇。
  “飞飞!”
  缠绵的声音唤我的名,我的热情引来他的深吻,紧拥的双手纠缠的身影,情欲欲盖弥彰……
  神志被激情的火焰慢慢吞噬,意乱情迷下夜风自窗外透来了一缕淡香,极致的气息直直钻进心坎深处,清新、怡人,滋润了身也温暖了心,我嘴角禁不住弯出一抹笑花:
  夏季,盛开的不光是水池里的粉荷,另有世上最纯粹最甜美的一束馨香——名唤“爱情”。
  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可爱。
  为什么藏爱?
  因为你不信爱情。
  为什么无悔?
  因为你值得。
  为什么……
  因为你,一切都因为你,只为你。

  番外
  十年
  农历新年前夕,临近春假,一年的忙碌总算告一段落,我整个人清闲下来,无事一身轻,看什么都觉得舒服。
  象此刻,窗外天高云阔,暖冬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撞进来,一直照到棕色地板,映得一室明朗。透明的金鱼缸里有两尾鱼儿游得欢畅,旁边咖啡色的木制相夹迎着光亮犹为清晰。
  我穿着呢绒套裙,坐在没开暖气的办公室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偶尔望望相片反而倍感温暖。相片上,手握铃鼓的小男孩仰起胖嘟嘟的脸,笑容纯真烂漫,非常讨喜。
  “叩叩”,伴着清脆的敲门声,门被推开,一脸阳光的付寒涛站在门边招呼:“林非。”
  “这么早怎么过来了?喜气洋洋的,财神爷来派发新年红包?”笑睨他一眼,我慢条斯理地点开WORD文档,打算开始输年终报告。
  “想得挺美,我是闲得无聊,所以过来拷问你。”白我一眼,付寒涛径直坐到我对面的靠椅上,手一甩,一张白色卡片便弹了过来。
  “喏,刚才有人说是拜年,却拿来一盒化妆品任我转赠家人。美其名代我准备的情人节礼物,让我推无可推。”
  我拿起卡片看了看背面的LOGO,立马心中有数,面上却装做诧异:“唷,连你都没办法拒绝?哪家公司的公关这么厉害?不过……这牌子的化妆品不错,是媛媛最常用的,你拿回去不是正好?既献了殷勤,又省了时间,一举数得。”
  “呵,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轻哼一声,付寒涛面色稍沉,语气笃定:“外人怎么知道赵媛喜欢用这个牌子?说吧,这招投其所好是你教出来的,还是钟寒教出来的?”
  我闻言失笑,真是聪明人,一语中的。
  迎向付寒涛有所洞察的目光,我笑赞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昨天星瀚综合部忙着为合作伙伴采办新年礼品,工作人员不方便贸然登门,先来托我支招。我也不好推,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绝对不是存心设计你。”
  我清楚付寒涛不是小气的人,所以坦然“招供”,一点不担心他翻脸。说是商务往来,但彼此认识经年,友谊深厚,“星瀚”的这份新年贺礼亦在情理之中。
  付寒涛静静地听着我解释,他不笑不怒,淡淡地说:“林非,是谁说朋友贵在交心、毁在交易?把这些伎俩用到我身上,教唆别人来贿赂我,就是你的待友之道?”
  话细语轻,却是责备。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报告无法完成了,我干脆盖上笔记本,抬起头目光真诚地望住付寒涛。
  “行了,算我受贿失败。你别不高兴,伎俩、教唆、贿赂,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带给柏瀚跟钟寒,时常跟他们打交道的人,可不是我。”我面露无辜,付寒涛也实在是闲下来无聊吧,将小题拿来大做,找我麻烦。
  听出我一语双关,付寒涛放下故意绷起的脸色,扬眉笑开了。
  “怕了你,千万别乱传话,东西我收,代我谢谢他们。”付寒涛重新接过我以食指与中指夹给他的卡片,他看着卡片想了想,表情忽然有几分落寞,几分玩味:“情人节礼物?——你是想得周到,但是老夫老妻送来送去,其实没多大意思。”
  难得听他有这样郁卒的口气,我挑眉,忍不住逗他:“你跟媛媛郎才女貌,这才几年啊,就开始嫌老?看来,这盒护肤品真是送得应景。”
  付寒涛不以为忤,摇着头潇洒一晒:“什么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组合太旖旎,就会折福。你以为人人都象你跟叶晨,结婚这么久还似新婚燕尔?”
  从刻意的潇洒之中嗅出了几丝端倪,我试探性地问:“闹半天你也是来找我支招的?吵架了?”
  付寒涛皱起眉头无力地瞥我一眼,他摊开了手,答:“谁又想跟谁吵?结婚前就讲好要和平共处,一定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惜从来坚持不过三个月,她又兴致来了。好在我们每次吵完都还讲义气,不记仇,不报仇。”
  “哈哈,那很好啊,英雄本色,打完算数,江湖再见。”我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揶揄。
  “少说风凉话。”付寒涛顶我一句,继而眸光一闪,他身子前倾,手横到桌上:“说起这个,我倒好奇了。林非,叶晨跟你吵了都怎么哄你的?媛媛同你比,太单纯,太良善。”
  虽然在暗贬我奸险,说到自家老婆的好,笑容爬回付寒涛脸上。那种发自真心的幸福笑容宛如一缕阳光,照亮俊朗的脸庞。
  啧,夸老婆比夸自己还高兴的男人!
  我转开头,目光对上对面那张可爱的“娃娃头”相片,顺口说:“想要不吵架,就赶快生个小孩儿。成天围着小家伙转,那里有时间吵。”
  “这个不急,从长计议。伺候一个少奶奶我还没缓过劲,暂时没精力伺候第二个小少爷。”
  “说得好象包身工一样,夸张。”我抿了抿嘴语气讥诮,关于这点,叶晨向来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林总。”总裁办的文秘沈畅在这个时候把门敲开,看见付寒涛在,她微笑点头,“付总早。”
  我看过去,见沈畅手捧一大束白色的玫瑰,搭配上几枝清新素雅的叶上花,每一朵都出落得剔透纯净,花束迎着光亮,吐露淡淡芬芳。
  付寒涛当然也看到了,他笑谑:“好漂亮的玫瑰,小沈,行情不错嘛。”
  沈畅俏皮地笑着把话题抛给我:“付总,这回您猜错了,花不是我的。有人送林总,刚到,我看到就顺便带上来。”
  “谁送的?”我惊讶,问。
  “送花的人说里边有卡片;反正,不是我跟付总送您的。”大大方方放下花,沈畅当着我的面冲付寒涛挤眼睛,示意他起哄。
  付寒涛也不辜负美女的“秋波”,顺势接过话茬:“这么大一把所费不薄,林非,你危险了。”
  无聊。
  我不理会,兀自打开夹住卡片的夹子揭谜底——
  卡片熏有淡淡的玫瑰香味,落款处男人的遒劲笔迹跃入眼帘。面对如许熟悉的字迹,我登时开怀,手掩住嘴笑不可抑……
  “林总,先有一盒巧克力,现在又是这么漂亮的一束花,您到底有多少‘情人’啊?”沈畅跟着凑热闹,青春甜腻的嗓音惹人怜爱。
  “谁送的花能让你笑这么灿烂?不讲清楚,当心我告诉你老公。”付寒涛追问,作势拿出手机,眼中透出促狭光芒。
  “不需要你多事,我自己会说……”
  灵光一闪,我收起笑,把卡片重新叠好放进手提包,说:“刚才不是问叶晨怎样哄我,怎样使婚姻保鲜么?反正无事,免费教你两招,学不学?”
  “愿闻其详。”付寒涛翘起腿,兴趣盎然地等待下文。
  我瞟一眼站在办公桌前面的沈畅,问:“沈畅,你也想学吗?”
  沈畅见我笑逐言开,她立刻点头,嘴角漾起了一对活泼的笑窝。
  “对不起,这是婚后专用,不适合你。”无视于沈畅的兴致勃勃,我浅笑逐客,“出去前请把门带上。谢谢。”
  “林总,付总……”眼见没戏瞧,沈畅垮下脸娇唤,收到付寒涛无能为力的眼神后,悻然离去。
  付寒涛笑看沈畅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等门关上,他催促:“可以说了吧?爱情专家。”
  缓缓勾起嘴角,我笑道:“百人百法,见仁见智。在我这儿,秘诀只有六个字:知足,情调,刺激。知足不用说了,情调嘛,看到没?”
  我轻摇手边的花。
  “叶晨送的?”付寒涛睁大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怀疑:“不是吧,柏瀚上次还跟我说,这些东西没有实际意义,又是老招,骗骗小女生可以,对你跟钟寒根本不起作用。他们不是实验过了吗?”
  “柏瀚苦追钟寒十年都没成功,你信他?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觉得好气又好笑,不客气地损他:“你学财务出身,怎么还不如叶晨会算呢?天天送当然没用,情调讲究的是隔三和差五,那样小投资才有高回报。”
  因我先前的摇晃,捧花的底座开始浸水。我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花立起来放到相夹的后面——新鲜娇艳的花朵,活泼可爱的孩子,相得益彰。
  拍着手,心情大好,我接着说:“付寒涛,今天把大男人架子放一放,把礼物呈上去,包你万事大吉。”
  付寒涛未必全盘接受我的话,只是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就见他微仰下巴,不以为然。
  “嘁,叶晨就这么哄你的,那‘刺激’又做何解?”
  “这可问到关键了,好好学。”丢个慧黠的眼色给他,我低下头翻开手机拨号。
  电话通了。
  “叶晨?”
  “嗯,有事?”轻快语调。
  “诶,想不到你这么浪漫,好大的惊喜啊。”视线落在花束最中央含苞待放的一朵玫瑰,我竭力屏住笑意。
  “这么快到了?柏瀚介绍的地方,服务果然不错。”没有丝毫停顿,低沉悦耳的笑声飘出来。
  “柏瀚介绍的一定是物美价廉啰?”故意重复给一旁竖起耳朵听墙角的某人听,我笑:“付寒涛在问花是不是很贵?”
  “付寒涛?你跟他在一起?办公室?”
  “嗯,正跟他聊天呢,花就到了。他夸你这招厉害,打算等会儿也买束花去讨好媛媛。”
  “是么?”对端漫不经心的口吻:“飞飞,你告诉他,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这人!
  我握住手机咯咯直笑,让旁边的付寒涛更为好奇。我抬手指了指花,示意他下面才是戏肉。
  “……知道,晚上回家说。对了,下次不要订红玫瑰,太炸眼,换白色跟紫色都好,既清淡又雅致。还有,也不要不放卡片玩神秘,害我猜来猜去的。就这样哦,拜拜。”
  没等叶晨反应,我抢先摁断信号。
  付寒涛楞看着白色玫瑰,回头看我老神在在,顷刻间恍悟,他张着嘴直摇头,酸溜溜地打趣:“睁眼说瞎话,林非,叶晨娶了你可真是不幸!”
  “这是无伤大雅促进感情的瞎话,不学别后悔。”
  “免了,这些损招只有你们才想得出,自己留着用,少祸害人间。”付寒涛笑道,他抬手看表,起身准备离开。
  等他走到门口,我又叫住他:“等等,还有一件事,叶晨让我一定记得告诉你。”
  “什么事?”付寒涛疑惑回头,表情严肃。
  “唔,叶晨让我告诉你,学他者生,似他者死。”一本正经地说完,我也不看他,低头重新打开笔记本。
  一秒……
  两秒……
  数到第三秒,付寒涛咬牙切齿地道:“助纣为虐!林非,我迟早被你们俩口子弄吐血!”
  我依旧埋着头,不搭理他,嘴角却早已弯起。
  助纣为虐?的
  叶晨跟我,谁是纣王?谁是妲己?
  *********
  是夜,站在屋前的花园里看星星,旁边有玫瑰有烛光,有高脚杯有香槟酒,此情此景,无关风月,无比小资。
  手中把玩叶晨准备的餐后酒,仅站了一小会儿,我的衣衫就被喷泉生出的水雾沾湿,泉水带着点温柔的凉意,感觉象是粘着无数的星星,轻风掠过披散及肩的长发,有一种清逸平和的幸福味道在蔓延。
  一阵风吹过来,有些冷了。我甩了甩袖口的水气回过头:入眼满桌的精致饭菜由我下厨,红酒与慕司蛋糕由叶晨布置。各司其职、注重细节的工作习惯,竟成为我们生活中不需言会的一种默契。
  事实上,为了获取事业上的成就,叶晨和我都比过去还要忙。但无论是怎样的应酬,我们一定互通电话告之行踪,不教对方担心。一旦得了空,我们又都不喜欢成天腻在一处抵死缠绵,反爱调笑为乐,携手相欢。
  细细忆来,这四年婚姻比我预想中要美妙许多,总是笑声多过不快。究竟是必然还是运气,很难下结论。
  “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思及此,我轻声呢喃。
  “飞飞,我同你说过多少次,现实里没有那么多起伏跌宕、揣揣不安,大多数人本来就是静好安稳的。张爱玲聪明,但过于聪明,就比一般人更爱寻找烦恼感叹人生了。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象个偏执的孩子,越教越不听?”
  温和薄责的话语一如当年。
  叶晨从屋内走出,深蓝色的衬衫映着细弱的烛光变成了黑色,衬衫领口随意的敞开,袖口松散地挽到手肘处,一派闲散惬意。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几经洗练,敛去意气风发的逼人锐利,闪着从容泰然的神采。
  “何必拐弯抹角,直接说我庸人自扰不就得了?”勾起一抹笑,我不自觉地扬起爱娇的口吻,嗔道:“你让不学就不学,我多没面子!”
  叶晨失笑:“呵呵,柏浩他们老说你变了,说我有福享。但是我觉得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霸道,那样自我。”
  瞟他一眼,我不急于与他争辩,问:“桦桦睡了?”
  “嗯,小家伙好象又重了一点。这段时间怎么长这么快?”语气难掩首为人父的自豪,叶晨笑着嘟哝一句,坐到躺椅上伸手拿起杯子浅酌。
  “每天象养小猪一样养着他,吃了睡睡了吃,怎么能不长?妈下午还不放心,打电话来说桦桦越到夜里越不安生,老从床上翻下来;他是摔惯了不哭,只是把二老吓得半死,又怕摔伤他,又怕他受凉。叶晨,你把他接回来,这个春节有你的罪受,晚上别想合眼。”
  我嘴上埋怨,心底觉得好笑。很难想象,叶家二老会被不满两周岁的小家伙搞得手忙脚乱紧张兮兮,以往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商场猛将形象全盘倾覆。
  “我彻夜不眠,你就不心疼?你就好意思一个人蒙头大睡?既然有你陪我一起同甘共苦、不眠不休,我怕什么?”叶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星的双瞳更为明亮。
  “赖皮。”我啐,安安静静地笑看身边的人。
  又一阵夜风拂过,叶晨微埋的头散下来几丝纯黑的额发,他握住酒杯专注端详,这个角度看去有些跟他年龄不相称的稚气。
  半晌的不言不语,叶晨将酒饮尽,困惑地挑起眉问我:“想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依旧是如花美眷,我却已是逝水流年。”我半真半假地说。
  三十岁的女人花十有八九开始褪败,但是男人不一样,三十几岁恰是人间荣华,富贵繁花。那深邃内敛的眼眸漫不经心的一瞥就足以令女人怦然心动,舍生忘死了。
  “是吗?我看看。”叶晨放下酒杯走过来,做出仔细端详的样子,片刻后他笑了,神情爽朗,又有说不出的温柔。
  “唔,确实是‘似水流年’,但是,我更喜欢这样的你,‘柔情似水’,‘无限留恋’……”
  “就你知趣。”我扑哧一声,忍俊不禁。
  女人自怨自艾说口不对心的话,无非想换些甜言蜜语——叶晨长进了。
  叶晨伸手牵我,他的手掌大而厚实,干而温暖。觉察到我手心的冰冷,他撩起我被泉水弄湿的衣袖,抓住我的手臂摩挲。
  “冷吗?”关切地语气。
  我缓缓摇头,望着他笑而不答。面对我爱娇的眼色,叶晨的眸光闪了下,放松了手上的劲道,修长的手指转而如蜻蜓点水般划过我手腕内侧的肌肤……
  挑逗的动作并不熟练,但管用,我的手抖了一下,红酒倾了一地,醺了草醉了花。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周遭的温度渐渐升高。
  我突然有种吻叶晨嘴角笑纹的冲动,想要伸手抱住他,却被空中砰砰几声巨响破坏。
  惊魂未定地仰头,只见有一片美仑美奂的烟花在夜空中盛开,晶莹闪亮,色彩缤纷。
  原来、如此。
  彼此相视莞尔。
  “差点忘了,两个节日撞到一起,今天东南西北门都有烟花播放点。幸好小家伙睡了,否则会哭个够。”叶晨他知道我对烟火的不以为然,接着说:“飞飞,市财政出血几千万,即使你不喜欢,多少承袭一下态度吧。想想看会有多少人在烟花下一见钟情?”
  我撇撇嘴,不喜欢依旧不喜欢。
  “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有什么好?几千万放一场烟花,是在斗富,并非怜穷。”
  被我的话逗笑,叶晨笑道:“你一定还想说,好好的城市弄得乌烟瘴气,既不环保又要花钱,对不对?问题是发明烟花的人,他未必明白最美的烟花不一定开在天上这个道理。”
  我闻言点头,叶晨果然知我甚深。
  顿了顿,叶晨似乎想到什么,他突兀地换了话题,柔声问:“飞飞,那个花……”
  “什么?哪个花?”头上的烟花在继续放,一闪一灭的光线,一顿一停的声响,使我一时没有听清。
  叶晨的声音更柔更低,连哄带逼:“玫瑰,早上你收的红玫瑰,谁送的?”
  哦……
  终于忆起了还有这一节,睨他一眼,我不动声色地朝桌子走去,站定我找出卡片,将手举高扬了扬。
  “没有什么花,就算有,我心里也只有这一个。只是,十支白玫瑰有什么特别意义么?”
  看到我手中橘色的卡片,叶晨提起的心陡然放下,眉峰瞬间舒展,表情豁然开朗。他迈步过来,在我身后站定,拥住了我,沉稳有磁性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响在耳边——
  “飞飞,我们是哪一年认识的?”
  “考我记性啊?香港回归那年。”我不明所以,心不在焉地答。
  “嗯哼,现在是哪一年?”温热的唇角轻轻的贴近我柔软的耳垂,细细亲吻,勾起阵阵酥麻。
  “2007,农历猪年。”靠着结实的胸膛,我闭上了眼睛隔绝天上的烟花,脑海中却依然尽是炫目的光芒。
  “1997,2007……”醉人的声音宛如醇酒。
  猛然醒悟。
  十年。
  仓促转身,我欣喜地抱住叶晨,感动莫名。
  指尖的橘色卡片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地砖上,被晚风撩起,展开写有钢笔字的一角:
  弹指流年,转瞬即逝,就这样厮守一辈子,挺好……
  ——爱你的老公
  2007.2.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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