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恶名

(2008-09-06 14:20:57) 下一个

By 西德尼·谢尔顿
  第一章
  太阳老早就落在远方的山头后面了,但是"最后机会镇"的白昼狂欢依然持续着。这是人们记忆中最酷热的一次七月四日,空气中感觉不到一丝丝的风,连主街底端、以木头搭建的舞池上所悬挂的中国式灯笼也纹风不动。
  "最后机会镇"的管乐队穿着红金相间、不合身的制服,搭配上一张鼓、两把小提琴还有一把走调的五弦琴,在酷热的天气下,兴高采烈地演奏出一支波尔卡舞曲。
  十来个各种年龄的壁花像哨兵一样坐在以帆布为天棚的舞池边缘,基中之一的麦瑞琦,从喉咙到脚踝都包裹在寡妇的丧服中,坐在藤椅边缘,不自在地变换着坐姿。在她单调乏味、黑色粗布长服的上衣底下,汗水像蛇一般缓缓地流过双乳之间。她努力地不去理会自己的不安以及偶尔向她投射过来的目光,一边看着一对对恣意欢笑、随快乐的波尔卡舞曲在舞池中舞动的人,一边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好远。
  我明天不要穿黑色的衣服了。
  这个无意识的想法不请自来,强烈的程度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麦瑞琦向四周看了一下,深怕自己已经将这个叛逆的想法大声地喊了出来,但是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她,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她的丈夫麦都华去世已经一年,但是与他的死因有关的流言,仍然每天在她的背后流传着。
  再也不要穿黑色的衣服了。
  这个决定一直挥之不去,除了讨厌寡妇丧服之外,她也憎恶某些人称呼她"麦寡妇"。三十岁就被称为寡妇似乎太年轻了。
  她的父亲如果还活着,就会告诉她,她刚受到圣灵的感召,应该加以服从。当她坐在那儿茫然地望着跳舞的人群时,有个想法使她兴奋起来,那就是明天绝对要换下习俗所要求她穿上的丧服。
  她忍受哀悼麦都华的闹剧已经够久了,改变的时候已到。
  在喧闹的管乐声中,她想像着将暗淡的黑色丝绸、黝黑的斜纹布、以及许多个月以来所戴的孝布统统打包起来的快感。明天她要穿上灰色,或者甚至是淡紫色的衣服,这个颜色在着丧服期间被允许的--但通常只在穿满两年的黑丧服之后。
  她的婆婆麦萝琳终其余生都将会在公开而又夸张地悲叹长子的英年早逝,而且一定会认为儿媳妇必须再穿一年黑丧服才适当,尤其是像麦都华警长这样赫赫有名之士,其未亡人更非如此不可,麦萝琳会觉得现在就舍弃传统实在太早了,这些该做的事"一定得做完,至少是对麦家而言。"
  麦瑞琦一想到她的反抗必然会带来的冲突,忍不住就叹了口气,但是她那无声的叹息在舞者们的欢笑声与爵士舞步中消失得了无踪迹。她无精打采地举起那把她亲手装饰上黑玉珠和黑流苏的黑色蕾丝扇,想要扇些微风驱走热气。
  音乐若能停下来该有多好,她决定下次乐队一休息就要离开舞会回家去,儿子泰森与管家黛芬在等她。他们或许已拿出大家下午做好并放入地下室冰柜的草莓冰淇淋出来大吃特吃了。
  有人碰了她一下,她看向坐在身旁的女人。自封为镇民饶舌代表的杂货店老板娘柯米莉刚刚对她说了些什么,而且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麦瑞琦继续扇她的扇子,音乐这么吵根本就无法交谈,所以她以嘴型说:"你说什么?"
  米莉向她靠近了些,在她耳边吼道:"我说,你看过这种景象吗?真是的,我年轻的时候,我们绝对不可以像现在这些女孩这样的露出衬裙来,真是可耻。"
  米莉宽阔僵硬的嘴巴,就像泰森的铁猴子存钱筒一样,一吞进硬币,两片嘴唇就一开一合。瑞琦仅仅点个头,同时怀疑米莉是否真的年轻过,她觉得大家跳舞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一个身穿长衣、裙摆折边像白色泡沫般的少女舞过她面前时,她朝她笑了一下。在这个临时搭建的舞池中跳舞的年轻人她几乎都认识,"最后机会镇"还没有大到让她无法认识所有的邻居,特别是年轻的一辈。十年前她曾在镇外新建的学校教过书,许多舞过她面前的年轻人都曾经是她的学生。
  就一个假日而言,那天下午有着很愉快的开端。黛芬准备了一大篮的野餐食物,而在瑞琦的坚持下,这位管家陪同她和泰森参加了镇上的野餐会。中午时分有个游行活动,政治人物则在横跨于大街两边的红白蓝色旗帜底下发表演说,七月强烈的阳光把人们的脸颊晒成粉红色,把秃头晒成红色。她这一天过得很充实,没有必要去参加舞会,但是某种顽固的好奇心把她带到那儿去。如今瑞琦希望自己不要每次身处人群便陷入强烈的孤独感之中。
  她渴望音乐赶快结束。当观众一点乐趣也没有,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人邀请她跳舞--虽然她未曾期待或甚至想要人邀她。她真不懂自己怎会来参加这个舞会,这个决定就跟要换下丧服的想法一样,来得很突然。她最近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像一艘没有船长的帆船在人生之海上颠簸起伏,这并不是她想长久去拥抱的感觉。瑞琦回过头望向长长的大街,觉得马拉松式的波尔卡舞曲仿佛永不停歇。
  瑞琦刻意不去理会米莉以及坐在她另一边的女人。这个女人对于震天价响的音乐充耳不闻,竟然沉沉地睡着,头软绵绵地垂下,口水自大张的嘴不雅地滴在上衣上。面对这副模样,瑞琦默默地把头转开。
  她看向最近的一盏中国灯笼,看见飞蛾扑向半透明的灯笼纸后面闪烁的烛火,火焰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魔力,使得飞蛾扑向死亡?火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使得虫子无法抗拒,甚至无法自救?
  瑞琦觉得自己像扑向烛火而又脆弱的飞蛾一般惴惴不安。多年以前--在她嫁给麦都华以前,在她放弃教职当起妻子、母亲、儿媳妇以前--曾经对自己充满信心;那时候她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对每一天都满怀期待与目标。
  然而即便是八年的婚姻生活也比不上这一年来的守丧所带来的磨难,现在她是麦寡妇,且仍是人们闲言闲语的话题。
  不,自从既是警长又是父亲与丈夫的麦都华,不名誉地在一家酒吧楼上破烂的房间内,心脏病发、死在镇上最声名狼藉的妓女身上之后,一切就不再一样了。
  甘楠恩站在理发店与面包店之间小巷子的暗影中,希望一身黑衣服可以让自己不被人发现。孤零零的一个人,隐身在黑暗之中,他移动站立的位置,从压得很低的黑帽檐底下观看临时舞池中的人群。
  他在错落悬挂的纸灯笼下狂欢的舞者当中,认出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人他还叫得出名字,柯詹姆是杂货店的老板娘的儿子,紧紧搂着一个丰满、笑起来露出太多牙齿、看起来像家庭主妇的年轻女人,踩着回旋舞步经过眼前。而想要不认得席哈洛简直不可能,痞子永远是痞子。席哈洛应该十五岁了,但仍趁人不注意时故意去踩别人的靴子,如果被踩的人朝他的方向看,他又装得像新婚之夜的处女一样无辜。楠恩心想这个小坏蛋是否还一受惊就尿湿裤子。
  他怎会忘记今天是独立纪念日呢?这一天是家人以及邻居聚在一起去参加餐宴、游行、舞会、还有烟火的日子。但这个假日与其他的假日一样,对于像他这样的男人而言,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如果楠恩记得这天是什么日子,他就会将抵达的时间延迟到庆典结束后,那时比较容易溜进镇上而不被人发现然后在当地租一张床,尽量不引起注意地把事情办完。
  但他从来就不是特别重视日历的人--结果便是像个犯人似的躲在黑暗中,而这也是镇上大部分的好人对他的记忆,他怎会以为他可以回到"最后机会镇"而不会激起以前的种种是非。
  直到音乐的节奏加快,跟不上音乐的人彼此倒在舞伴的怀里,笑着道歉着一起离开舞池后,他才发现到她。当跳舞的人渐渐稀少,剩下来的人也陆续离开之后,他瞥见欧瑞琦在舞池的另一端。
  认出是她时,他是如此惊讶,差点脱口叫出她的名字。然后,几乎是立刻的,他恢复了适度的镇静,这种镇静是他每一次发现自己陷入紧张的情境中时都会要求自己做到的。楠恩将两手拇指挂在枪带中,一肩斜靠在旁边的墙上。
  目前,只要望着她就够了。
  欧瑞琦,瑞琦小姐,"他的"瑞琦小姐。
  她孤独地坐在灯笼下,眼睛并未望向跳舞的人群,而是向上望着悬挂在她头顶上的桔黄色灯笼。跳跃的烛光洒下来,她上扬的脸庞整个都沐浴在闪烁的光环当中。他觉得这个光环恰到好处,正适合像瑞琦小姐这样天使般的人儿。
  十年前她曾经是他的老师,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当他无处可去时,她为他提供了避风港,保护他、努力教他读书识字。但是他只学会了自大、倔强、对于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充满恐惧。
  十年的感觉像前辈子这么久。
  望着她,一股奇异的饥饿感油然而生,但这跟隔壁面包店传来的迷人面包香无关。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灯笼上,心不在焉地将一只手放在腿上,在烛光下,皮肤有如象牙白,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扇子,缓缓地前后摇动,静静地努力扇出一丝凉意。烛光在扇子的一簇流苏上闪动,而整把扇子跟她的衣服一样黑。
  他马上领悟到,她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之中--居丧的颜色。又一次,他想要立刻走向她,但是他又再一次制止了自己。他离开时,她并没有活着的亲人,然而她坐在那边,从脖子上僵硬的蕾丝到掠过黑鞋子脚背的裙摆,全身都是黝黑的衣服,当她的脚尖跟随波尔卡舞曲快速的节奏打拍子时,他瞥见她黑色的袜子。她的衣服上连一颗贝壳钮扣都没有。
  穿戴重孝,这是妻子为丈夫、母亲为孩子的纪念。
  音乐突然停止,楠恩站直身子,今晚他不希望让任何人看见他,至少不要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看见--如果他可以做到。他准备顺着小巷子,沿着来时路回去,先取马,然后到"滑溜酒吧歌厅",参加牌局或是玩个宾果游戏,或是镇上的混混会参一脚的任何放荡的狂欢。
  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他瞥见瑞琦的眼睛,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她的容貌美极了,深蓝色的眼睛总是明亮动人,这么多年来他未曾见过任何人拥有这样的一对眼睛。今晚,虽然那对眼睛灿烂的颜色消散在黑暗之中,但即使是夜色也无法掩盖住映照在她眼睛深处以及反射在她脸上的空虚。她的双眼盯住舞池,仿佛突然中止的音乐把她从神游中惊醒。而且将她抛回不安的现实中。
  他认出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这个杂货店老板娘的身体倾向瑞琦的反方向,朝另一边的女人咬耳朵。由于瑞琦身穿寡妇的丧服,所以没有人跑去向她邀舞,也没有人跟她说话。她收起扇子,低头看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仿佛想要回忆起她身在何处以及接下来要做什么。她那样子就像在一片树叶边缘盘旋不决的蝴蝶一样地脆弱,他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
  标准的华尔兹节奏响起,楠恩虽然记不起曲名,却认得出这个旋律。等他发现到自己跨出第一步时,他已经前往舞池的半途中了。当他到达帆布天棚的边缘时,他不需向左或向右看,也不需与任何人的眼睛接触,就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而他的全副精神在欧瑞琦身上。
  当他经过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旁观者时,空气中飘浮着的低声耳语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舞池中的人群让出一条路给他通过。楠恩从不畏缩,生命已经教导他凡事绝不可以犹豫,连一分一秒也不可以。瑞琦抬头望过来,他从她眼中看到她惊讶地认出他来,而他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至少他的出现已经将她从失神的状态中摇醒。她没有移动,只留在椅子的边缘,依旧栖息着,但仿佛随时想要逃跑。
  再走三步他就会站在她面前了,他一直想要知道抚摸她,用双手将她拥在怀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十六岁的时候,他上过几小时的正式课程,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他只知道盯着这个女老师的胸部看。
  楠恩向她伸出手,至少她已经不再面无表情,她漂亮的眼睛不再黯淡无光,她的双唇开启,似乎想要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仰脸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鬼魂,一个幻影、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
  舞池的那边,乐师演奏着,有些人并未注意到这场即将上演的戏。华尔兹的音符盘旋着,然而其他跳舞的人却似乎忘了音乐的存在。楠恩等待着,并不理会众人好奇的注视,也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紧张的低笑声以及因认出他所发出的惊讶的喘息。他将心思集中于瑞琦的脸,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那深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丝生命的火花,这令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眼中也闪着某种挑战的讯息。
  他倾身靠近她,只让她听见他的话。"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瑞琦抬头望着这双多年未见、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眸--确信她可在任何地方一眼认出基中的冷酷叛逆。
  甘楠恩。年长粗犷了些,经过风霜,也更有自信了。他的高视阔步不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来自她一看见他迈步超过舞池而来,立刻注意到的自信。
  "瑞琦?"
  他低沉的声音只比耳语高一点点。他正等候她的回答,而她毫不怀疑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缺乏耐性。他狂野的眼神穿透一切直达她的灵魂,褪去了往昔、丧服以及近来凝聚在她心头的沉重。看到他,使她想起曾是一名热忱新老师的自己,那时候,她知道她是谁、何去何从;那时候,她充满自信、独立自主。那个嫁给麦都华之前的自己。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她的。她明白他正在向她挑战,看她是否敢接受他的邀舞,而那自负的微笑似已预期她的拒绝。
  乐团正在演奏华尔兹舞曲,可是舞池中竟空无一人。僵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浑身充满敌意。这个唠叨的老妇人极可能愿意用钱买走她这个前排座位。这想法令瑞琦感到愉悦,但她并没有露出笑容;她这阵子很少微笑。
  楠恩是舞会现场唯一佩带手枪的男士。她不用看便知道他将手枪放在腰下一个饰有手雕玫瑰的特殊枪袋中。
  如同楠恩离开"最后机会镇"之后家人所预期的,他因那把手枪而成名了,镇上每个人都知道,包括麦瑞琦。
  瑞琦的目光环视了四周一下,发现所有的眼光都看着他们两人。何不制造一些让他们有话可谈的话题呢?
  感觉到这种公然反抗的举动相当新鲜有趣,她啪地合上扇子,让它垂在腕际的细绳上,手滑过裙子放到楠恩的掌上。
  一点风都没有。天气热得令人郁闷难受,但他的肌肤却是清凉而干爽,不如她预期的那般热。他拉她起身,用手揽住她的腰后。
  当他一个旋转将她带入舞池时,瑞琦听到米莉抽了一口气。和刚才同样地,如果她有微笑的习惯,她此刻一定会绽开笑容。
  楠恩流畅而优雅的舞步,让人无法将他与阴郁、侵略性的眼神、保守的黑色服装及腋下的枪联想在一起。她忍不住猜想,他何时、何地学得这一身好舞技,更重要的是,是谁教他的。
  瑞琦全神贯注地于他下颏紧毅、完美如雕像的线条。他的下半张脸布满了黑色的短须,漆黑的头发拂着衬衫的衣领,嘴唇因为阴影的衬托而更显著、丰润。她与他目光交接,又很快地转移开来,让视线垂落搭于他肩膀的手上。她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在黑色的衬衫下跳动着。他身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与阳刚味,一股早已陌生的感觉开始被激起。
  当他随着乐曲与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时,他揽着她的方式便一点也不单纯。她感觉到他的腿不经意地碰触她,而她的脸颊因热而泛红。她将目光不移。他衬衫的领子敞开着,她发觉自己注视着他喉咙的凹陷处。在黑衬衫的对比下,他的肌肤在灯光下闪着铜色。
  当她胆敢望他一眼时,发现楠恩的目光也正注视着她,嘴唇仍旧弯成嘲弄式的半微笑。
  "你在这里做什么,楠恩?"
  舞步持续着,他环视着周围的人群,目光从阴暗的帽檐底下穿射而出。"现在不谈这个,老师,"他用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声调回答。再瞥视群众一眼,而后说:"希望你不会在意成为话题。"
  瑞琦凝视四周,发现除了少数不认得他或根本不在乎的年轻舞侣,舞池中的人并不多。
  "这不会是第一次。"她告诉他。
  他快速地旋转着,使得她的裙子整个飞扬开来。她无法不注意到当他又再度这样做时,他们正好舞到柯米莉面前。
  "瑞琦小姐,你做了些什么,使得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你?"
  "我做的比你少多了,甘楠恩。"
  音乐没有任何预警地停了,他们发现自己站在舞池中央,几乎紧贴着对方。他等她先移动。瑞琦向后退开,并打开了悬挂在腕际的扇子,开始不断地扇动着空气,试图制造足够的微风来冷却她炽烈的脸颊。
  "谢谢你,楠恩。"
  他拉了一下帽檐。"我的荣幸。"
  她转身走回舞池边缘,而从柯米莉及她的同伴注视她的方式,她知道,楠恩尾随在自己身后。她大胆的虚张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远超过她所预期的一点点骚动。瑞琦绕过她们移向天棚的边缘,走入泥土街道。往前跨了几步后,她合上扇子,转身面向他。
  "我现在要回家了。"
  "舞会尚未结束。如果我猜得没错,刚刚那支舞是你整晚的第一支舞。"
  "也是最后一支舞。"
  "我送你回家。"
  "你不必如此。"
  "好吧!"楠恩把这当成她的拒绝后,眼神阴郁下来,表情也转为僵化。他转身离去,傲慢地注视着"最后机会镇"那些好居民。
  即使他们已避开庆祝活动,两人仍旧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而她并无心伤害他。她怎会忘记他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
  瑞琦伸手去挽他的手。"楠恩,我很抱歉。我很荣幸你能送我回家。"
  他缓缓地转身面对她。虽然表情仍旧僵硬,但他开始往她家的方向、沿着大街而走。瑞琦匆忙跟上去。
  "你还是住在相同的地方?"他问道。
  "是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过去就像鬼影般横亘在他俩中间,隐身在这笼罩街道的月光之中。她急切地想问一些问题,但她明白楠恩不会说,除非他已准备回答,因此她保持沉默。
  "你已经使自己成为传奇人物,楠恩。"她说这句话时没有笑容,语调也并不轻快。他已达成名枪手的梦想,她无法等闲视之。
  他们并肩沿着黑暗的街道而行,两人都笔直地注视着前方。高大、强壮、自信的甘楠恩,丝毫不容他忽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破沉默。他舅舅拥有离镇上一小时路程的终点牧场。
  "你回牧场去过了吗?"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回答:"还没有,杰斯和依云好吗?"
  在问起舅舅及依云之前,他曾迟疑了一下,他们是瑞琦最亲密的好友。过去这几年,时间及环境使得瑞琦无法随心所欲地去探视他们。
  她看了楠恩一眼,发觉他对沿途经过的店面似乎很有兴趣。"他们都很好,"她说。"但他们目前不在家,他们带着孩子去加州探视依云的亲戚。你知道他们的儿子跟你同名吗?他八岁了,小依雷五岁。"
  "我在某处听说他们有两个孩子--"
  "我知道他们会很高兴见到你--假如你不急着离开。"她明知不应操之过急,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楠恩大声笑了出来,这种温暖而充满男子气概的笑声让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是想迂回地问我,究竟又来'最后机会镇'做什么,对吧?"
  她在黑暗中微笑着。"没错,但你不一定得告诉我。"
  "你知道如果我不想说就不会说。"
  "我了解你这方面并没有改变。"
  "就说我来这儿是为了公事吧!"
  他的笑声所带来的暖意霎时冻结住。公事?杀人的公事吗?
  "看来,你认为我变了?"他问道。
  "嗯,至少有一件是变了,你变得更高大了。"
  他自负的微笑显然并没有改变。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他变得多么英俊,这一点他自己已很清楚。瑞琦看向他处。
  他们已抵达那围绕着修剪整洁的草坪及通往门廊、边缘遍植玫瑰丛平坦小径的白色围篱。她在园门边停下脚步,手儿放在尖桩上头。
  "今晚能见到你,实在令人惊喜,楠恩。"
  "我要陪你走到门口,所以现在还不必急着说再见。"
  瑞琦正想反对,但念头马上停止。一旦甘楠恩决定了的事,与他争论是没有用的。她打开了园门,走进通往前门台阶的蜿蜒石径。他紧随在后。
  他们通过宽敞的前廊,来到门口的灯下。灯火闪烁着,温暖的光吸引了飞蛾。他们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门廊的角落没于夜色当中。
  他们局促不安地默默站着。楠恩侧着肩,随意地靠在门框边。
  瑞琦清了清喉咙。
  "你结婚了,瑞琦?"
  这个问题是如此唐突,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楠恩伸手拨弄她手腕边黑色的丝质袖口。他如此轻柔地触摸着衣料,若不是她一直盯着他的手,根本不会感觉得出来。
  "我嫁给了麦都华。"
  他停了一下才回答:"警长?那倒不错。女教师嫁给将继承大半个蒙大拿州的警长。多么合适。"
  "他去世了,一年前死的。"她希望能在她的语调中加入少许的悲伤,表示她曾经在乎过,但她早在都华英年早逝之前就已不在乎那段感情了。
  楠恩更靠近了些。瑞琦想往后退时,发现自己已抵在门上无法再移动半寸。
  "原来,他已经去世了?"直到他低语问道,她才惊觉他的唇已太靠近她的了。
  "是的。"她迅速瞄了街道一眼,然后回眸望着他的眼睛。她举起手来有些想抗议,但带着不确定。"楠恩,我认为--"
  "那么我不必担心会因此而丧命了。"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他的手环住她的腰,一把拉她往身上靠,将她转至阴暗处,压在门边的墙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楠恩的吻已经深入了。虽然历经了生活的沧又,他的唇却出奇轻柔、温暖地抵着她的。他的手臂可靠而强壮。被压在那儿的她毫无挣脱这拥抱的力气。
  即使她的心底大声地警告着,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太久没被人拥抱过--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他坚定地吻着她。她的感觉将他整个的吸了进去;而他似乎是在品尝她,看看能否攫取更多。
  都华老说她缺乏热情。
  这个念头就如一桶冷水浇在头上,令她马上清醒了过来--还有荡在冷清街上的笑声及悄然的谈话声。她迅速睁开双眼,呼吸急促。接受邀舞造成骚动是一回事,但她却从未想到要让这样的事发生。
  瑞琦将他推开。对自己瞬间陷入了他的怀抱感到愤怒,她直视着他的目光。他脸上那抹自负的微笑,就如同他佩带的那把手枪,是甘楠恩天生的一部分。
  她用手撑开他的胸膛,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看得出来你仍然不懂任何礼貌。为何要那么做?"
  他的微笑更荡漾了,即使在阴暗中都显得灿烂。
  "因为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第二章
  楠恩早就料到返回"最后机会镇"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刚才那一个小时果真证实了他的看法。只消几分钟的时间,他便使镇上的杰出市民全注意到他,还把已故警长的遗孀按贴在她家的门墙上。
  随着夜风飘来的音乐声逐渐逝去,前廊的屋檐使得瑞琦的半张脸处于阴影当中,其余的部分则沐浴在银白而泛蓝的月光下。然而,她的眼中无可否认地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使他无法漠视她那刚被亲吻过的、微微噘起的嘴唇。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便常梦想着亲吻你。"他坦承道。
  她哑然未答。楠恩发现自己正盯着她的乌黑秀发,并希望自己有权利拿走将它们束拢在一起的发夹。她以往总是扎着又长又厚的发辫,那发型远比今晚这严肃又拘谨的发髻更适合她。他幻想着自己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将它们温柔地绕在手及腕上把她再次拉入怀中。
  她已因震惊而语无伦次。"我没有……我从不曾--"
  "你不曾做过任何鼓励我的事。你不可能猜得到我当时的想法。那时的你是那么全心全意地想成为这个镇上有史以来最好的教师,根本不知道一个十六岁少年正在教室后头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或是猜想着如果他胆敢碰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他的目光自头发移开,梭巡而下停在她颈上的脉搏跳动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使他支起她的下巴,大拇指轻滑过她的下唇,她推开了他的手。
  听见街上传来的声音时,楠恩注意到一群假日狂欢者正手挽着手沿着主街走来。瑞琦不像他,她得考虑到名誉问题,他转身背向瑞琦,拉下帽檐,离开她身旁。他站在前廊角落,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之中。
  几个落单的镇民走了过去,他们的声音沿着街道回荡而下。当他再次望向她时,瑞琦已恢复往常的镇定。她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把,仿佛可以匆忙逃开的想法令她较有安全感。
  他理应作些合理的解释。一个男人不会在十年后毫无理由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我不是回来吓你的,我回镇上来看杰斯舅舅。"
  目前他只能透露这些,只能允许她知道这么多。
  "你会等到他和依云从加州回来吗?"
  "也许吧!如果不是太久。"楠恩的眼光瞥过整齐排列在走廊上的藤编摇椅。他走上前摇了一下,试着去想像她和麦都华并肩坐在那里看日落的情景,这种温馨和谐的画面如此迥异于他一向不安定的生活方式,令楠恩难以想像。
  街道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笑声,声音在阴暗的商店前回荡。
  "我希望你能在我见到他之前,告诉我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很晚了--"
  "我不是指今晚,"他再次若有所失地望着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你赏光同我跳舞,麦太太。"
  她以手势阻止他。"请别那样称呼,叫我瑞琦就可以了。"
  是不是"麦"这个姓仍会引起她对失去的爱所感到的痛?
  "好吧,瑞琦。"他的思绪开始朝一种不可能、不合理性而且危险的路径游移。刚才那几分钟,他险些失控而使一个无辜的人陷入难堪的局面,现在的他或许过着不同的生活,但刚才那几分钟已证实了他并未真的改变多少。
  他该尽快离开这幢房子和她。
  他道了再见,没有等她回答,两三步便跨出前廊朝与玫瑰花圃平行的雅洁小径走去。他没有回头,直到他听见开门的声音。
  当房门在她身后合上,屋子便吞没了她的身影。稍后走廊上的煤气灯也逐渐暗淡下来。楠恩一声不响地关上园门朝主街的尽头走去,那里聚集着许多酒馆、破旧的旅舍和小餐馆,他知道那些地方一定充满了矿工、牛仔、流浪汉和满身麝香或廉价香水味道的浪荡女人。
  再一会儿他就要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中了。
  麦瑞琦--穿着如此崭新且清晰可闻的黑色丝绸,梳着雅致的发型,拥有清白无瑕的名声与优雅的举止,麦瑞琦绝不同于与他为伍的女人。她生活在一个他这辈子仅偶尔窥见的不同世界里。
  楠恩经过一家旅馆,二楼建筑物前门隐晦地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客满"。再往前走,他朝最近的一家酒馆走去。今晚,不同于以往总是从房中某个角落传来微弱的钢琴声,今晚的音乐来自"最后机会管乐队"的几个成员,他们再次聚集,敞开领口喝着一杯杯充满泡沫的啤酒。室内因着两管喇叭和伸缩喇叭的恣意咆哮,几乎不可能再听得到任何声音。
  异于他稍早在舞会中所受到的待遇,他进入酒馆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楠恩走向吧台,将短靴跨在黄铜的踩脚杠上,倾身向前,手肘抵在破旧的木制吧台,酒保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表示他很快便过来招呼他。
  楠恩点了一份威士忌,但酒保送来双份,因为乐队中有人喊着要请在场所有客人喝一杯。楠恩背对室内站着,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吧台后方墙上的镜子。镜中反映出他的眼神仿佛若有所思。
  他用几秒钟的时间研究了室内的每一个人,藉着某些容貌的特征或衣着款式去忆起他们,并迅速避开一些或许会对他的健康造成潜在威胁的脸。
  几分钟后,有个妓女站在他身旁,挑逗地倚在吧台上,手肘插在腰后,胸部诱人的暴露着,她有一头黑发,发育良好的但瘦得离谱,她的肌肤泛着病黄色,头发也需仔细地清洗。
  "嗨!牛仔,要不要请女孩喝杯酒?"
  他对酒保点个头,不需要交换任何语言,一杯威士忌立刻出现在女孩的肘边。乐队这时刚结束了鬼哭神号似的嘶吼,开始闹酒。她伸出手揉着他的前臂以示邀请。他垂下目光注视她的手,当他眼光上扬与她四目交接时,眼中的寒意使她很快地把手移开。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他一面说,一面举起广口玻璃杯喝了口酒。"除非由我说是谁、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
  她舔了舔唇,靠得更近,这次可无论如何不敢再碰到他了。"要不要和我上楼,牛仔?如果你说好,我会让你整晚说个不停。"
  他看着她又噘嘴又皱唇地慢慢咬出每一个字的说话方式,断定她以为这经过长久练习的老方法会是一种展示嘴唇和舌头的性感表现。他"差点"要为她感到难过。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断她,当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灵魂其实并不比对方高尚多少。
  他也许声名不佳,但这并不表示他饥不择食。
  "算了,亲爱的。"他说,半带微笑地,想使她轻松一点。"我今晚没那个心情。"
  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把一头黑色长发甩至肩后。"也许改天吧!"
  "是啊!"
  改天。
  他望着镜中的人群,但大部分时间都注意着门口唑他现在站着的地方,他可以轻易地一枪击中任何有意找麻烦的家伙,有备无患。再要了一杯酒,他移了移重心开始去想瑞琦稍早所说过的话。他知道甘杰斯有两个小孩,但不知道舅舅以他的名字为小男孩命名。
  谁猜得到呢?杰斯的妻子伊云,曾告诉他,他舅舅对他的关心远超过他所知的,也许好是事实,但他敢打赌命名一事定是伊云的主意。他想要自己想那并不重要,却又明知不然。为了某些愚蠢的理由,每当他想到那孩子,便禁不住要咧开嘴笑,但在今晚这种环境,楠恩脸上可毫无笑意。
  瑞琦站在黑暗的门廊,仍然惊得无法移动半步。
  甘楠恩回来了。
  还是那么冲动、那么深不可测,依然大胆得敢亲吻她并坦承年少时的幻想。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谈话对一个淑女而言是个侮辱,或用这种直接而露骨的方式对待她其实并不恰当--如同她从来未想过他藏有一份如此复杂而令她困惑的情感。学生时代的他总是惹麻烦,总是沉默寡言,但深深喜欢她?她想都没想过。
  她也曾向杰斯和伊云打听他的下落,但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使她很快便不再开口。
  幸好有这黑暗和片刻的孤独,她举起手来追抚着双唇。当时间慢慢浇熄愤怒之火后,她忧虑地意识到她之所以如此激愤,乃因楠恩的吻撩动她的方式是麦都华从来不曾做到的,这事实加强了她的怒气。
  在前廊上她曾以为楠恩或许也亢奋了,但现在她恢复了理智,既然她的丈夫曾说过她不懂挑逗男人的技巧,她明白那是极不可能的事。
  为了转移这些古怪的思绪,瑞琦开始检查门窗是否都已涣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注意力换个方向--有谈话声和笑声自走廊尽头的厨房中传来,她朝向位于这幢既舒适、设备又完善的二楼建筑后方的房间走去。这房是她的双亲遗留给她的。
  家是她的天堂,是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的永恒象征,每当瑞琦回到家中,她感觉家正张开双臂拥抱她、抚慰她。她的安全感来自于她知道家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而且都在掌握之中。
  她在厅前的带镜衣架旁停住脚步。拿下手腕上系着小扇子的黑色流苏细带时,瑞琦瞥见了镜中的自己,这些年来她瘦了不少,她的眼睛下方出现了阴影,相对地也变大了些。她倾向前去仔细端详,指尖滑过眼睫毛下的黑影,在微弱的光线下,她看不出眼睛周围的细小纹路。
  "妈妈?"
  一听见儿子的声音,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把流苏扇挂在钩上,顺了顺头发,赶紧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并刻意使自己的脚步轻快起来,让声调也显得活泼些。
  "你们俩在做什么?"
  在这讨人喜欢的厨房里,瑞琦巧妙地运用深绿和奶黄两种颜色来搭配屋子周围的环境。瑞琦发现泰森和她的管家黛芬,正坐在房间中央那张坚固的橡木餐桌旁。
  "你们把冰淇淋都吃光了吗?希望还没,因为跳了舞让我现在挺有胃口的。"她告诉两人。
  泰森依然穿着夏天的灯笼短裤,白色衬衫上溅了一些草莓冰淇淋的痕迹。一条肩带早已滑下他的肩膀。他有一头红发和深蓝色的眼珠,翘鼻头两边布满了雀斑,这孩子一点都不像麦都华。泰森站在椅子上,用一支长柄汤匙往桶子里挖冰淇淋。
  "冰淇淋超级好吃,我挖点给你,妈咪,如果黛芬可以再给我另一个碗。"
  "请给我一个碗。"瑞琦修正他。
  "请你再给我一个碗,黛芬。"泰森又说。
  黛芬站了起来。瑞琦望着他们两人的动作,一个是她最宝贝的儿子,一个则是这些年来她深为倚重的女人。黛芬端庄而稳重,五官具有异国风味--黑发、黑眼、咖啡牛奶色的皮肤。据她自己的估算,年龄已近六十大关,外表却显得年轻得多,出生于田纳西州的奴隶家庭,黛芬曾嫁给一个自由人,并且跟着她那颇具拓荒精神的丈夫移居到西部来,在四十岁左右成了寡妇。黛芬在麦家工作了将近八年,而她和瑞琦之间早已熟得不拘主仆之礼了。
  "你真的玩得愉快吗?"黛芬问道,她的眉毛怀疑地拱起。
  瑞琦过了一会儿才坦承。"还可以。"她试着不让自己想起楠恩强吻她的那一刻,一面伸手去拿装着冰淇淋的条纹陶碗,用汤匙到处挖着直到她挑到一颗特大号的冷冻草莓,把草莓送进口中之前,她不经意地说道:"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回来了。"
  黛芬正仔细地看着她。"哦,是吗?多久以前的?"
  瑞琦吞下草莓,又把汤匙放回冰淇淋中搅动着。"我在几年前教过他,他现在二十六岁。"
  "哦,几乎和你一样老。"
  "他很晚才有机会上学,事实上,你可以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失败,他离开镇上那年,仍是我的学生,但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几乎是目不识丁。"
  对这个话题感到十分不自在,瑞琦迅速地转移了主题。"告诉我你今天最喜欢的事,泰森。"
  双颊涂满了冰淇淋的泰森微笑道:"冰淇淋,还有野餐。"他说,转着眼珠子望向天花板。"还有游行,还有在外面吃东西。"
  "我也一样。"瑞琦也微笑道。
  "为什么爷爷和奶奶今天没有来?"
  瑞琦和黛芬快速地交换了个眼神,瑞琦要如何向一个才五岁大的小孩解释她婆婆的孤僻性格呢?
  "嗯,罗琳奶奶不喜欢野餐。"
  "为什么?"
  "嗯,因为有蚂蚁。"
  他瞪着她,手上的汤匙停顿在距离嘴边几寸远的半空中,他蹙起眉头。"可是我没有看到半只蚂蚁。"
  瑞琦知道他在等待一个合理的回答,而且他已经够聪明得可以分辨什么是实话。她叹了口气,她要如何解释身分地位的不同,或是麦萝琳认为"最后机会镇"没有几个场所值得她停留的真相呢?
  "奶奶只是不喜欢交际应酬。"
  "你是说她不喜欢和别人在一起。"
  "是的。"
  "她喜欢我们。"
  瑞琦的确同意她的婆婆疼爱泰森,但她知道那个女人容不下她。"奶奶当然爱你,泰森,不过,难道你不认为现在已经是上床时间了吗?今天对你来说,够长也够兴奋了。"
  他不乐意地低哼着,但他一向是个温顺的小孩,所以并没有争辩;男孩爬下椅子朝门外走去。
  "等等,年轻人,"黛芬拿着湿抹布跟在他身后,手臂上搭着一件和他的短裤搭配的夹克外套。"在我把你那双手擦干净以前你休想碰任何东西。"
  管家尾随着男孩走出门外,到大厅。
  "我一会儿就上去帮你盖被子、讲故事。"瑞琦在他们身后喊着。她仍可以听见两人可爱的吱喳笑语,声音随着他们爬上楼梯而逐渐淡去。
  瑞琦回到厨房清理桌面、熄灯。当她把汤匙和碗收齐放到干水槽里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反覆盘旋。
  甘楠恩回来了。
  他回来了,而且鲁莽大胆到敢亲吻她。
  一想到这里,她的脸颊便烧灼般热起来。她不敢去看自己反映在水槽上方玻璃中的影像。匆匆地回到桌边,想要让自己的心灵和双手忙碌些。然而这些工作不用费太多心思,所以她的思绪又回去臆测前廊上那个吻的意义。
  她不能忍受楠恩仅仅是为了好玩而来调戏她的这种想法,她宁愿相信他会吻她是因为往日的情谊,因为他们曾经相处过--一个不知如何掌握角色的年轻教师,和一个极度渴望友谊的困惑少年。当她还是他的教师时,她只纯粹把楠恩当成自己的学生。
  她对那个吻的本能反应令自己又惊又怕,因为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期待过任何男人。一个银行家、一位资深律师,和一个鳏居且有四个小孩的牧场主人(全是社会上颇受尊重的人)都曾公开表明,一旦她守丧期满,就要对她展开攻势。她对他们总是不假辞色,因为她就是无法认同自己委身于任何男人的情景,但现在她站在这里,为了楠恩的冲动而生气,甚至更为了自己的反应而懊恼。
  盘子洗净、桌子也擦过了之后,她关上煤气灯走到门廊,她的目光不自觉投射在前门,不知不觉中,她举起手来把手指按在唇上。
  由于想要把那难堪的时刻丢到脑后,麦瑞琦撩起她长及足踝的黑裙,藉着透过窗户洒入楼梯顶端的月光,引导她一步步走上楼去。
  手里握着缰绳,楠恩领着他的马--"盾牌",沿主街而行。他喜欢漫步而不愿骑马,尤其更想深吸几口夜间的空气,把充满污浊烟味的"轻松酒馆"抛至身后。他在街道尽头一间大谷仓外停下脚步,研究着漆在敞开的两道大门上的标示,上面写着"车马出租与代词"。房子里暗得很,使他无法分辨得出里头是否有人走动。
  他走近门口,一只手按在枪托上,叫道:"有人在吗?"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一个洪亮的声音回应道。
  不管是谁在答话,没等他说完,楠恩就把枪对准了谷仓内右边阴暗的角落。
  他看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从阴暗的地方缓缓走出来,双手高举过头,表示自己没有带武器--没有带比他那一双大手和那对鼓胀的二头肌更危险的武器。
  "我想找个地方让我的马过夜。"
  "那种事不用亮枪,先生,除非你是想先挟持我。不过那样一来,你就该急着出镇,更没有把马给留下的道理了。"店主笑着说。但楠恩的枪没收起来,所以他也就仍举着手。
  过一会儿,楠恩才把枪收进皮套。"你不该闷不吭声地走出来,这样很容易被误杀。"
  高个子的笑容仿佛蒙大拿开阔的晴空,虽然高过楠恩一个头有余,却一点儿也不会让人有压迫感。他显然还穿着当天参加庆典的衣服,苏格兰呢裤,白衬衫外加条纹吊带,一双靴子擦得晶亮,走起路来,反射着闪烁的月光。
  "没想那么多,敢找我打架的人没几个吧?"
  "你是很壮,但也壮不过一颗子弹。"楠恩不客气地说。
  "你是要让马过夜还是要在这儿闲嗑牙?我早就要锁门回房去了。"
  "我先付一个晚上,多少钱?"他在高个子仔细端详的目光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如果你还有个地方让我睡,我可以出双倍的钱。"
  "睡草房里,行不行?"
  "只要能躺下来就行。今天晚上,全镇里找不到一个空房间。"
  高个子往前走到亮处,仔细估量着楠恩说:"你就是那有名的枪手甘楠恩对吧,先生?今晚我在舞会中见过你。"
  楠恩并不认为自己在"最后机会镇"的那几年里,认识这个人,想必是自己终究太恶名昭彰了。
  "是的,我就是。"楠恩等丰高个子有所反应,并拒绝他的投宿。
  "你是甘杰斯的亲戚吗?"
  "我是他侄子,你认识甘杰斯?"
  "我叫葛汤姆。"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葛汤姆用力握了一下楠恩的手。"我太太是依云的朋友。我们搬到这儿不久,孩子们的年纪和杰斯家的差不多。"他再详细地打量楠恩,即使灯光微弱,脸上的不悦还是明显得很。"我可不想找麻烦。"
  楠恩换着重心,马缰轻轻地打着手心。"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我可以先付钱。"
  葛汤姆看着他好一会儿。"你也认识麦太太吗?"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见她和你跳舞,她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葛汤姆把厚实的臂膀交握在胸前。
  楠恩看看街道,再回头看着葛汤姆,为有人关心麦瑞琦感到欣慰。
  "是的,我认识她,我们是老朋友。"
  葛汤姆走向正面那堵墙,从墙上的架子拿下一盏油灯。"我的屋子就在后头,早上起床就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
  很少有人这么友善地邀请过他。但这样的热情及和他的妻儿共进早餐的想法,都令楠恩浑身不自在。他皱了皱眉头,注视着谷仓阴暗的内部,把钱递给葛汤姆后说:"先付你钱,也许我一大早就会出门。"
  他看着葛汤姆拨弄着灯芯,再次觉得这高个子像头大熊,正用肥厚的大手玩着看起来显得很小的煤油灯。
  "如果这灯是要给我用的,那就不必了,月光已经够亮。"楠恩告诉他说。"提着这灯上阁楼反而担心受怕,不如不要。"
  葛汤姆把灯放回架子上。"随你便,你的马会在右边最后一个马栏里。"
  楠恩卸下鞍囊,甩到肩上。再把他那楠温契斯特来福枪从马鞍边的皮套抽出,走到上阁楼的楼梯。葛汤姆牵着他的马向谷仓的后面走去。登上楼梯时,一阵和着干草与马匹的刺鼻气味,立刻使他忆起青少年时期的寄养家庭,和在"终点牧场"的日子,不情不愿的他不知铲了多少马粪。
  上了阁楼,楠恩把鞍囊扔在地板上,在干净的草堆上躺下来,脱下帽子。阁楼的窗门开着,月光满盈,吊干草用的铁钩和绳索的黑色影像悬在半空中,楠恩双手交握,垫在后脑勺,满足地注视着宽大谷仓的尖顶,一边整理他的思绪,并但愿自己睡得着。
  回到"最后机会镇"是一项无法逃避的错误,他深深地感觉到。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遇见麦瑞琦,还有面对她时的复杂情绪,在在困扰着他。他还以为自己早已把过去抛到身后,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回到这儿来面对一些邪恶。然而今夜,他不再那么有把握了。
  他原本计划来到镇里问些关于杰斯舅舅的消息、最近他在做些什么等等的。是小事一桩。在平克顿侦探社工作都六年了,应该已经把对舅舅还有对这心胸狭窄的小镇居民的憎恨祛除掉了。他觉得时间应该给了他足够的信心去再度面对他的舅舅。
  但是他错了,在独立纪念日庆典时入镇,在舞池中认出许多熟悉的面孔,多年后再次遇到麦瑞琦,令他感觉好像冷不防地被拉回过往的时空。他觉得似乎又回到十六岁离开小镇的那天,还原为那个没有父亲、不识字、老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年,一无所有,只有巨大如蒙大拿般的愤恨,还有他母亲自杀时用的那把枪。
  放开手指,他抓过一枝干草放在嘴中,边咬边嚼时,他努力要自己忘了在"最后机会镇"的那段日子,专心于眼前的任务。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便回到镇上,不管过往的岁月如何想打败他,任务还是最要紧。虽说他暂时被侦探社停职,但他仍然要继续工作,形势从来阻止不了他。
  他的良师、也是平克顿侦探社丹佛分社的督导江柏特,雇用他时就知道这一点。真是的!楠恩叹口气,江柏特对他的工作方式太清楚,这也是他受到社方赏识的原因之一。不只因为他是西部最厉害的枪手,更因为他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才会吸引江柏特找他加入。
  "我从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楠恩。"秃头、一脸络腮胡的江柏特在初次见面时对他说:"只要你能控制住火爆脾气,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探员。"
  楠恩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交谈,在阿布奎基一个挤满人的酒馆,他坐在角落里的位子,背靠着冰凉的砖墙,看着酒客们。酒馆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盛名,也知道最好别得罪他。那时他才十九岁,楠恩认为这是极大的恭维。
  他看着门口,这是使他能存活的习惯。外头有一大堆想一夕成名的年轻枪手,干掉像楠恩这种威名在外的枪手是扬名立万、及前往枉死城最快的捷径。江柏特走进酒馆时,楠恩只瞄了他一眼,并没有把这个五十多岁、发福、穿着整洁毛外套、头戴圆顶礼帽的陌生人看在眼里。
  直到后来有个女侍穿过人群走过来告诉他,吧台边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有事找他。
  楠恩看对方似乎没带武器,但仍可能藏着枪或其他的东西,不过那一身颇有品味的穿着和这破旧的酒馆倒是相当不协调。楠恩同意和他在酒馆后头见面,便起身从后门走出去。来到巷子里,他在对屋的阴影底下站住,依旧把背靠在墙上,用一条腿斜撑着身子。状似随意,其实十分警觉。
  整整等了一刻钟,江柏特才出现,他走过巷子,向楠恩自我介绍,两人像两只对峙的雄猫般对看着,楠恩心知这又老又矮的家伙不是对手。江柏特轻声但快速地说明来意。
  "甘先生,你听过平克顿侦探社吗?"
  很少人用先生这个字眼称呼他,楠恩谨慎地打量江柏特。
  "我身上没有任何悬赏。"
  "我没说你有。"
  "那么是谁要找我?"
  "是我们要找你,但不是你所想的理由。"
  有一群人喧闹地从几码外的巷口经过,他们同时抬头去看。"继续说。"楠恩道。
  "你正提早走向坟墓,甘先生……"
  "那是你的想法。"
  "如果有机会利用你的能力赚钱,你有没有兴趣?从这个镇飘泊到那个镇,打打扑克牌,干掉一个个来向你挑战的人,这种没完没了的生活,真的就是你想过的吗?"
  楠恩把手插进口袋。一阵微风从巷口吹进来,撩起干沙,旋成一股迷你龙卷风。"习惯就好。"
  "我说那是死路一条。"
  对面二楼窗口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在冷冷的夜里,声音听来温暖又沙哑。楠恩往酒吧隔壁的妓户看,不耐烦地移开目光。"废话少说,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江柏特,是平克顿侦探社丹佛分社的督导,我们正想找个像你这么强的人,训练成我们的侦探。"
  "为什么?"
  "甘先生,我们的工作涉及各行各业。你是个名人,没有人会想到你会为我们公司做事。而且,有些地方除了你,谁都去不成。更何况,你拥有一手高超的枪法,任何危险都难不倒你。"
  这老小子讲对了一件事。三年来的颠沛流离,楠恩已经厌倦了。虽然安定的日子和他的个性不合,但生活能有目标,倒满引起他的兴趣。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兴趣,江柏特进一步说明细节。"你必须到丹佛来,接受一年的指导,学习整个作业流程。一般来说,偶尔得做卧底工作,不过你有这么辉煌的记录,根本用不着假造新的身分。"
  在巷子里待了半天,令他有些不安,楠恩建议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江柏特点点头,他们一起走向狭窄的巷口。当他们来到一栋老旧、砖造平房的低矮木头门前,楠恩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进楠恩租来的老旧房间,两个人都不得不低下头来。楠恩比了个手势,要江柏特在靠墙的坍塌小床就座。房间里除了床上一块印地安样式的红色网饰毛毯,只有白灰灰的墙壁。
  楠恩走到角落的火炉旁。等江柏特走了以后,他会烧些木头,驱走房里的寒意。即使时已晚春,厚厚的砖墙仍使得冷空气滞留不去。
  "有什么意见吗,楠恩,你觉得怎么样?"
  "薪水如何?"
  "周薪十五元,食宿和其他开销另计。每个星期必须报帐和交工作报告。"
  "那算了,这工作我没兴趣。"
  江柏特站起来,走到楠恩的跟前,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不识字,这我们可以教你。"
  "你怎么知道?"
  "不用瞪我,小伙子,我们注意你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敢打赌,我们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几乎是个文盲,需要钱用就去赌博,必要时就喝酒。你舅舅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因为涉及三个州的连续抢案,在怀俄明地方监狱关了九年。你妈妈在你五岁时去世。我们怀疑你舅舅是想找出杀他的凶手,而在和匪徒厮混时遭到逮捕。"
  "我的事还有什么你们不知道的?"楠恩问。这些人怎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一切摸得一清二楚。
  "依我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提供的机会。"
  他们促膝长谈,直到午夜。楠恩一再地问各种问题,江柏特耐心地一一回答。当这男子走出他租来的房间时,楠恩已决定接受他的建议。三天后,他透过在阿布奎基当电报员的工作人员联络,当天下午就搭上了开往丹佛的火车。
  新生活从此展开。想不到,短短的六年后,他会回到"最后机会镇",在一个谷仓的阁楼里追忆往事,和不堪回首的过去在内心交战。
  肩膀压在铺着草的地板不大舒服,楠恩翻身坐起来用手扫些干草回来,垫一垫他临时凑合的床。
  他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着。然而,麦瑞琦清晰明亮的影像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睁开眼,四周的干草沉浸在月光下。他想起满月的夜晚,自己总不易睡着。
  他说老早想吻她的话并非说谎。多年前,坐在教室后排座位上,他无心听课,一心只想着抚摸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然而抚摸、亲吻和拥抱她的事,在当年和现在一样不可能。当年,他和她的四岁差距好像是一百岁,她是镇上有地位的人士,而且是他的教师呢!天啊!
  但是,无论他的表现如何,或逃学或破坏公物,她一直对他很好,总是耐心地原谅他。有一天晚上,他离家出走,她让他在家里吃饭,还让他睡在起居室。
  楠恩叹口气,翻了个身。他常认为自己已经改变了,但如果他真的变了,也就不会轻浮地跟他搭讪。何况,她是已故警长的寡妻,而自己既然不能暴露侦探社的身分,表面上便仍是个连踏到她家门前都不够格的混混。不过,也是依云舅妈的好朋友,而自己得打探舅舅最近的活动。
  明天,他将去找麦瑞琦,向她道歉。但此刻,他只能躺在黑暗中,想着明天早上是否会看见她以怀疑与鄙视的表情回应他--正如今晚很多人看到他时的表情。

  第三章
  瑞琦的花园反映出她特有的可爱。楠恩推开矮栅门踏进庭院时,许多花名他都叫不出来;不过,玫瑰他倒是认得。园里相互辉映的鲜花的绿叶,很难叫人不去注意。当他继续沿着通往前廊的石头步道前进时,觉得自己就像煎饼锅上的雪片般不得其所。盛绽如虹的玫瑰芨放出令人晕眩的气味,在他四周飘移;这种芳香在暑热中只让人觉得厌腻。现在不过是早上十点多,但烈日已毫不留情地发威了。
  楠恩行过宽大、阴凉的前廊,站在门边以便观察街道,然后敲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门就开了。由于准备见的是瑞琦,所以,当他瞪着一位身穿黑衣、中年混血女人严肃的黑眼睛时,一时竟变得哑口无言。她紧紧地盯着他看,几乎早有预料。
  "请问您找谁?"最后她终于问道。
  楠恩脱下帽子,为自己突然的紧张不大高兴。"麦小姐……麦太太在吗?"
  "她正在后院忙些植物,您是……"
  "敝性甘,甘楠恩。"
  女人抬头对他微笑,点头表示认可。她深巧克力色眼睛周围的皮肤,皱成笑纹。
  "请进,甘先生。我叫黛芬,是麦太太的管家。她曾提起在昨晚的舞会见过你,请跟我来。"
  他踏进门厅,发现房子和自己印象中相去不远,一边想不知她还提过什么。今天屋里既暗又凉,是个躲避室外热气、令人欣喜的绿洲。屋内朝东的窗帘都已拉下,以防早上的阳光使房间过热。楠恩拿着帽子走过门厅,刺马钉的声音在厅内回响。
  瑞琦的管家领着他前往屋后的厨房;经过开着的双扇门时,楠恩朝起居室里瞄了一眼。那个地方仍旧以高雅、舒适的品味布置--对他这种人而言是个陌生的领域。和"终点牧场"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比起来,瑞琦的家是俯宫殿。
  还不到厨房一半的路途中,有脚步声沿着走廊直接从头顶上传来,接着砰砰作响地循楼梯而下。一个稚气而高亢的声音叫道:"黛芬吗?是谁?"
  管家稍作停留,楠恩也随她停下脚步。他及时转身,望着一个纤弱的褐发小男孩跳下最后两阶,摇摇晃晃地"降落"在楼梯口。他的腿看起来就像露在白色水手装外的火柴棒。
  "你好,先生!"他匆忙地上前,头往后倾,以便仰视楠恩。"我是麦泰森。"小孩同时伸出手来。
  楠恩藏住自己的讶异。瑞琦和她丈夫拥有小孩十分自然。但,昨晚她并未提及。
  即使在幽暗的走廊上,楠恩仍可看出这个孩子的外貌遗传自瑞琦而非麦都华。他有一头褐发、水晶般的蓝眼洋溢着生气、光彩闪烁。如此纯净的一张脸,仿佛被用心擦亮过,零星的雀斑散布在他的鼻梁上。由于从未和孩童交往,楠恩发觉自己笨拙地伸出手。
  "我是甘楠恩。"
  泰森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奇的目光很快地停在楠恩腰上的枪。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男孩无法将目光转离那件武器。
  "先生,你用过那把枪吗?"
  "用过。"
  "真了不起!我能摸摸看吗?"
  黛芬巧妙地干涉道:"你先带甘先生到外面的棚屋找到你妈咪,好吗?"她抬起头来微笑,表示歉意,并点头示意屋后的大概方向。
  "甘先生,穿过厨房之后,沿着后廊绕屋子的旁边--"
  "奶奶说我们应该叫它回廊,"泰森严正地告诉大人。"不叫后廊。"
  黛芬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大裤子先生,你说的也许对,不过,对我而言那仍是后廊。"
  楠恩向管家点头表示谢意后,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泰森穿过厨房。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少和小孩相处,与身高只有三英尺多的孩子为伍,他觉得怪别扭的。
  他们踏出厨房的门,走过宽敞的后廊,向后院前进,泰森又再次跳下阶梯,楠恩则缓步而下,并把帽子戴回头上,以免烈日晒脸。
  小男孩轻松地在繁茂的花园里穿梭,朝车房和后门附近一座满是格子窗的建筑走。楠恩俯视这个区域,发现瑞琦家是主街住宅中唯一屋后拥有如此广阔花园的房子。如同屋前的庭园,园里到处布满盛开的花朵。她所修剪下来的废枝随处可见,但大体上,这个庭院如同五彩缤纷的拼花被。
  他们接近板条材质的建筑时,楠恩发觉泰森把小手偷偷伸进他的手里。震惊的他停下中幅的步伐,低头俯视身旁的小孩。
  "你在做什么?"楠恩问道。
  泰森抬头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他耐心地解释,仿佛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牵手啊!"
  "为什么?"
  "我们将成为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是我妈的朋友,那么你也会是我的朋友。"男孩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压低声音并向板屋瞄了一眼,好似不想让瑞琦听到。"我听到妈吗黛芬说昨晚你和她跳舞。"
  "没错。"
  楠恩猜测自己是不是将受到一个小孩严肃的责骂。他清清喉咙,百分之百地如履薄冰。在形象完美的女士花园中牵着小男孩的手,让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受。楠恩感觉汗水在肩胛之间滴流。他向板屋瞥了一眼,看见瑞琦仍在里面忙着,尚未发现他们;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男孩欲言又止。
  "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楠恩问道。
  "她很喜欢。"
  楠恩把帽子顶高些。"喜欢什么?"
  小男孩的两脚不停互换,兴奋得无法站在原地。"她喜欢和你跳舞。"
  楠恩皱了皱眉头。"她真的这样说?"
  泰森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十分了解她,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昨晚回来的时候不像往常那样悲伤。"
  "噢?"
  "先生?"
  "什么事?"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和我妈跳舞。"
  楠恩无言以对,但是他知道自己刚获得了项莫大的荣幸。他抿抿嘴角,尽可能严肃地答道:"谢谢你,我十分感激。"
  "来吧!"泰森再次拉着楠恩的手,身体往前倾,相信后者会在通往板屋的石径时拉着他。"妈!"他大叫着,稚气的声音在静滞的空气中高扬。"你看!"
  瑞琦的头和肩在板屋的角落出现,即使还有六码之外,他看得出她戴着一顶宽边的草帽,并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双颊泛红。
  身为母亲,她镇定地等待他们,褪色的浅紫衣裙外围着一件沾有土渍的园艺围裙,一双手专心地在上面擦着。
  "是甘先生来了。"他们来到她身旁时,泰森自信满满地向她通报。
  瑞琦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楠恩。"没错,我看得出来。甘先生,是什么风这么快又把你吹来了?"
  望着她,楠恩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思绪。泰森在身旁跳上跳下,他的手仍握住楠恩的手。有个男孩紧粘着他、听着每字每句;这让他根本无法道歉。
  "昨晚你没说杰斯和依云预定何时从加州回来。"
  她拉拉用来保护长袖及袖口的袖套松紧带。楠恩端详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侧和透明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们预定去一月,而且,我想想--是三个星期前离开的。最迟应该会在下星期结束前回来。"
  泰森开始用他的手荡秋千,前后摆动他的手臂,迫使楠恩不得不改变并换宽站姿以保持平衡。瑞琦注意到了。
  "泰森,别烦甘先生。"
  泰森立刻放手。"我现在可以摸你的枪吗?"
  "不可以!"在楠恩回答之前,瑞琦断然地阻止。"回屋里去,要黛芬替大家准备些柠檬汁。告诉她,我准许你到地窖的冰箱拿些冰块,放进柠檬汁里。"
  "之后我能摸枪吗?"
  "再说吧!"
  "妈……"男孩开始抗议。
  "快去,泰森。"
  楠恩望着他快速地沿小径奔跑,头和肩忽上忽下地在繁花和绿叶之间穿梭。瑞琦别过头去正好给楠恩端详她的侧面的机会。
  "我是为了昨晚的事来道歉。"他温柔地说,猜测着她对这句话的反应。
  她很快地往上瞥了他一眼,一时大为诧异。
  "你似乎很惊讶。"他说道。
  "我从不知道你会为任何事道歉。"她坦承。楠恩几乎笑了出来。"但愿我已经略有改变。"
  他无法不看见她扫视过枪袋再重新与他对视时机警的目光。
  "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他想多问一些有关杰斯和依云的问题,但是他不想开门见山地承认。
  "你答应给我一杯柠檬汗的。"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想在正午烈日当空之前,替这些室内植物浇水。"
  似乎有意忽视他,她四处磨蹭,俯身于各式各样的翠绿盆栽问,并未察觉他正享受着她诱人的背影。
  楠恩扭头瞥视,观察邻居是否有人看他们,附近沓无人影。因此,他让自己的目光回到瑞琦的臀部上。
  对于他的"细细品味"毫无所知,她继续手边的工作。"每年夏天我都会把室内植物拿到外面去,让他们有机会享受温暖的气候。这幢板屋是在泰森出生之后盖的,它可提供一些遮阴,而不必把它们排在回廊。"她紧张地闲聊着,一边更换盆栽,一边伸手扶住一个吊篮,小心地用长嘴管的金属罐替它浇水。
  当她突然直起身,发现了他正垂眼盯着她时,楠恩不得不开始客套的对话。
  "昨晚你并没有提到你的孩子,他几岁了?"
  "五岁。"
  他母亲用攻击者的枪杀死自己和企图强暴她的人时,他也是这个年纪,楠恩无法想像自己也曾那样年轻、幼小和纯真。
  "所有五岁的孩子都那么小吗?"
  "他是比同龄的孩子稍矮,我的姻亲一直说,那是因为他太少做那些粗暴的运动,说我快把他变成妈妈的小婴儿了。"她忧心地朝家里望了一眼。"或许我是有点保护过度了。"
  楠恩不安地换个姿势。"既然他尚未大到可以照顾自己,看护他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轻声说。亲身的经验使他得知,过度的保护可能比忽视及虐待好上许多。
  她提起一篮剪好的花交给楠恩。"替我把这些提回屋里好吗?两个人都在这儿流汗似乎没什么道理。你先和泰森及黛芬喝杯柠檬汁,我随后就到。"
  除了先前染红双颊的些微羞赧,瑞琦的气已经消了。她轻松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看来那偷到的一吻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让她心烦。奇怪的是,他对她的不为所动竟有些许失望。
  楠恩接过篮子,照她的吩咐离开。仍弄不清自己怎会任由瑞琦牵来扯去,他已沿着蜿蜒的花园小径朝乳黄色的房子走去,努力在提着一篮鲜花的同时,表现出了一个枪手转变成的调查员应有的冷漠与镇定,闲散地漫步着。
  瑞琦松了一口气。望着他朝屋后前进。除了枪带上整齐排列的子弹所反射的阳光,楠恩是个从头到脚全黑的注目焦点,和她夏日花园中多采多姿的花朵完全不协调,她凝望着他,直到他抵达阶梯,她才转过身去。
  身为独生女,她一直在安静、井然有序的环境下成长。她那认为外表重于一切的母亲,坚决要她用高贵的举止持己。即使在很小的年纪,时时刻刻都要冷静、沉稳。不论什么情况,瑞琦都必须记住自己是个淑女。
  然而,据麦都华说,她是过度沉静,尤其是在床上。
  瑞琦走到最近才装设的抽水帮浦旁边,将浇水器挂在出水口下,开始上下扳动帮浦的把手。清凉的井水进入锡制的浇水器中。她以空着的手解开颈间的钮扣。再伸手舀了水拍在脸和脖子上,但思绪仍无法阻止的回到楠恩身上。
  通常她并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但无可否认的,他仍十分英俊,一种桀骜不驯又粗犷的英俊。但他是一个恶名昭彰的枪手。身为一个有责任感且头脑清晰的女人,楠恩并非她会允许自己去喜欢的人。
  直到水溢了出来溅湿她的裙摆和鞋子,她才赶忙放下把手,大步走回棚屋,并命令自己收拾散乱的想法,不得再对甘楠恩浪费思绪和心情。
  她曾是一名教师,是受过良好教育、以头脑分析事情的人。她可不能任由楠恩那对黝黑的眼睛和慵懒的笑取代了她的理智。
  她在阴凉的棚屋内迅速移动,将水浇在印度橡胶树、叶兰和山茶花上。最后,她直起身,放好浇水器,脱下袖套,扔在置放着移植泥刀、园艺手套、铲子等等园艺用具的架子上,然后解开围裙,连同草帽一起挂在木钉上,这才离开棚屋朝房子走去。
  她一进厨房就发现了他。他竟然大刺刺地坐在她的桌子旁边,泰森站在他张开的腿间,正在审视他谨慎地拿在手中的枪。
  "你做什么?"她高而拔尖的声音好像卖鱼的妇人。
  楠恩和泰森同时说话。
  "他给我看他的枪。""给他看看我的枪。"
  黛芬自正在洗碗的水槽前扭过头来,瑞琦先瞪了她一眼,才抓住泰森的上臂将他自楠恩身前拉开。瑞琦把儿子拉到裙褶里压住,双手坚定地按着他的肩。
  "妈妈,你弄痛我了。"泰森抱怨着想挣脱她的掌握。
  瑞琦松开手,但仍不悦地瞪着楠恩。这名枪手的脸色开始阴沉,双眼深不可测。他并未把枪收回枪套,只以一种他自己做来自在熟稔、在别人眼中却别具性感意味的姿势将它放在大腿上。
  "我希望你能把枪收起来,甘楠恩。"当他根本不为所动时,瑞琦感觉到一种失去控制的惊慌,而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示他听见了,可是并不打算遵从。"我老早以前就不再听你的命令了--"
  "泰森,请你离开一下。"
  "可是,妈--"
  "我说出去,立刻出去。"瑞琦转向黛芬。"请你暂时让他留在客厅里好吗?"
  瑞琦甚至懒得挂上微笑,她的双手在腰际交握,努力武装自己。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望向对面不远处那个男人一对黝黑且阴郁的眼睛。
  黛芬擦擦手,带着泰森离开。小男孩以一种母亲突然变成怪物的不解眼神看着瑞琦,但未加争辩地随着管家去了。瑞琦一直等听到客厅的门关上才再开口,楠恩则一直没有动。
  "对不起,但我不会让泰森暴露在危险之下。"
  楠恩张开未持枪的手,现出掌中的六发子弹。"它并未上膛。"
  瑞琦开始松懈下来。她举手想拂开额前的一绺湿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便突然止住。"我不管枪有没有上膛,这个屋子里不准有武器。"
  楠恩仔细地看着她,由脚到发再回到眼中。"你应该知道,越禁止反而使人越想要的道理。"
  "泰森不是那种人,他不像……"
  "我?"
  无法再迎视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视线,她转身向后门走去,希望纱门能飘进一些凉风,稍稍降低屋内的热度。
  "你明知我没那个意思。"她力图辩解。"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儿子变成我。知道吗,瑞琦,我也愿向天祷告他不必变成我,我希望他在一切无缺中长大,会读会写,不必承受走过街上时人们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瑞琦转身看见他将子弹重新上膛,沉默地一颗一颗的放进去,好像在进行一种已成了他第二天性、他甚至不必垂眼去看便可完成的仪式。他看也不看地工作着,手指灵巧迅速而且坚定,一边还说着话。
  "我希望你的儿子永远不必孤单而寒冷地度过一夜,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落入那种地狱,又为何那般害怕,既不知道下一餐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再看到下一次的日落。"
  她的心似在喉间跳动,看着他将手枪放回枪套,四个大步便来到她的跟前。瑞琦后退一步,背部便顶到后门的门框。
  他那叛逆的站姿与年轻时如出一辙,她那时就不怕他,现在更不。依云曾把她所知的楠恩的童年告诉过她,因此瑞琦知道杰斯曾把小男孩交给邻居照顾、自去追寻杀妹凶手的事。楠恩十六岁时才重新忆起深埋的噩梦:他母亲并非被杀,而是当着他的面举枪自杀。
  楠恩的世界是支离破碎的。等他舅舅追凶、坐牢多年之后回来时,楠恩对这个将他弃置的人充满了深深的怨和恨。当他是她的学生时,瑞琦自学颇能了解造成他的痛苦与叛逆的原因,如今她才发现,那些旧的创伤永远存在楠恩内心和灵魂里一个触碰不得的角落,仍然非常真实而且随时可能出现。
  她的人站在那里,可是整个心神却被摄入他眼中那片黑暗的风暴之中,她感觉自己以一种不应可能的方式,正无可自拔地被吸引过去。是他已变成的这个男人正太过强烈地吸引她,而非记忆中那个叛逆的大男孩。
  这个领悟既令她困惑,也令她霍然清醒。
  他的声音很低,但她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有你这样的母亲在照顾他,泰森永远不会长成像我这样的人。"
  "对不起。"隔着一层突然出现的泪水,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永远不要可怜我,瑞琦。"
  "我没有,我只是向你道歉。"
  脊椎顶着门框,瑞琦挺身注视着他。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似乎在衡量她的道歉有多少诚意。
  她可以听见他缓慢且平稳的呼吸,感觉到在他身体内翻滚的怒气的热度。昨夜他坚定的下巴有一圈胡渣的阴影,今天则刮得很干净,然而不管他的外表或他如何的尽力隐藏,楠恩就是有一种难以亲近却又叫人着迷的危险气质,他的如此靠近也令她无法思考,任何女人都不能否认如此强大的吸引力,瑞琦以此为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反应。
  她突然觉得口干,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泰森一定开始担心了。"瑞琦小声道。
  "也许,但他也可能早忘了你那小小的爆发。"
  "泰森不会,他的记忆力好过大众。现在,可否请你移动一下,让我去拿个杯子。"
  楠恩突然站开,如释重负的瑞琦很快走到厨柜前拿下一个水杯,将它放在柠檬水旁边。
  他则走到桌旁,拿起自己的杯子,三个大口就喝光了,颈部喉结随着止下移动。他把水杯小心地放回桌上原有的一圈水印上,才抬头说:"我想问问与杰斯有关的几个问题。"
  瑞琦为自己和他倒了柠檬水。"你打算与家人重聚?"她放下水瓶,想着依云和她的两个孩子笑着对他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依云很高兴--"
  "别太早下结论了。"
  她把眉毛一皱。"不然你是想做什么,别说你只是好奇。多年消失无踪,没头没脑地跑了出来,只是好奇?"
  "就当我只是好奇。"
  她尽力不去感觉因他的注视所引起的奇特反应,仰头喝了一大口。"可说的其实不多,杰斯和依云过得很好,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和一栋美丽的房子--"
  "牧场很赚钱喽?"楠恩靠坐在桌边,一条腿况且后晃着。
  "还不错,另外是依云继承了一笔遗产。"
  楠恩猛然站直,靴子打在地板上。"是祖产吗?她的家族都是演员,我的印象中他们并不是很有钱。"
  瑞琦仔细地看着他,太仔细了,他觉得。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正朝哪边思想。"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因为你知道他们有钱了?"
  他尽力不让这个结论激怒他。既然他如此努力要让自己像个唯利是图、恶名在外的枪手,她当然只能朝这个方向想。他真希望自己能说出想要了解舅舅生活的真正原因,可是目前他还不能透露,但他仍不愿她有所误解。
  "我十年没有回来,总不能毫无所知就骑马到他们家门口,对不对?"
  "可是--"
  她尚未继续,前门,出现一个不容拒绝的有力敲门声,走廊那头随即传来黛芬急急前去应门的脚步声。
  "看来你有访客了。"他说。
  他走过去拿起斜挂在一张椅背上的帽子,黑色的帽子上有一条蛇皮饰带,上面的图案会因角度与光线的变化而发出翡翠般的虹光。瑞琦抬眼瞥看楠恩,他与她对视不移。
  "你要离开了或是要等他们回来?"
  "我想去'终点牧场',找个地方窝下来等杰斯返家。"
  她已听见黛芬开门迎客,还有泰森的童语与两个她太过熟悉的人声。
  "昨夜你说是因一些事务回到镇上。"瑞琦看向走廊,担心着稍后将有的难过时光。
  楠恩一直仔细地观察她,她知道他已感觉到她的慌乱。如果他看见了,她相信她的客人也会看见;而她不想让他们占上风,因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她的家,她要招待谁是她的自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要我由后门出去吗?"
  "当然不要。"她才不会让两位意外的访客使她觉得愧咎,这儿是她的家。她也不会让来人迫使楠恩像罪犯般由后门溜走。她挺起胸膛,扣起颈间那颗钮扣,然后像个叛逆但不惜自杀的士兵,即将去面对敌人般的站直。
  泰森和黛芬先后赶进厨房,管家的脸上一片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爷爷和奶奶来了。"小男孩跑到楠恩身边,骄傲地宣布。
  黛芬双眼一翻,经过瑞琦身边说:"我去多倒一些柠檬水。"
  瑞琦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婆婆麦萝琳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戴着黑珠项链、耳环及一顶饰有黑色鸵鸟毛的大帽子率先而至,腕上还挂着一把有荷叶边的黑色洋伞。她一到厨房门口,便突然煞住脚步。
  紧随萝琳的身后,麦笃华也停下来自她的肩上瞠目直视。高大且身型仍然健壮的麦老先生有着红中带银的头发,足够的财富使爱耍权势的他更加作威作福。他深棕色的眼睛射向室内,看过黛芬、泰森和瑞琦,也将他们一一撇开。当他发现楠恩,他的下颏开始颤抖,张开嘴又紧紧闭上,从领口到发丝都胀成了红色。
  瑞琦从未见这两位姻亲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管对方喜不喜欢,永远都在教训人的萝琳紧抿着嘴,视线横扫室内一圈。瑞琦觉得自己等了将近一小时,事实是为时仅有两秒钟。
  终于,麦萝琳傲慢地扬起下巴,视线顺着鼻子看向楠恩,再转成强硬的谴责瞪住瑞琦。
  "这人是谁,还有--你不穿丧服是在做什么?"
  
  第四章
  在门口遇见这对老夫妇时,为了瑞琦,楠恩尽力不让自己的感觉表现出来,但是做不到。那妇人用一种掺杂了恐惧和鄙视的眼光看他,而男人冷淡的视线,则像是看到某种不祥之物。
  "这是我以前的学生,甘楠恩。"瑞琦介绍地说。
  她面向他,不露声色地请求。"楠恩,这是我的公公和婆婆,麦笃华和麦萝琳。"
  "就是我的祖父和祖母,"泰森解释说。他接着对麦家人说:"楠恩身上有枪哦,他连睡觉时也带枪呢!这是他跟我说的,他还让我……"
  "泰森,"瑞琦在他透露更多之前拦住他。"你送甘先生去骑他的马好吗?但要赶快回来。"她转向麦氏夫妇,挤出一丝笑容。"我相信爷爷奶奶会很想看看你。"
  楠恩碰了碰帽子,向麦家人和黛芬点头示意。当泰森再度拉他的手时,他看产不是那个男孩,而是瑞琦。
  "如果你要找我,我会在牧场。"
  他看到瑞琦紧抿着双唇,快速闭上眼睛时,他知道自己说得太多。
  "楠恩,谢谢你来看我。"
  楠恩让泰森牵着自己走出园门到棚栏后的拴马柱。"盾牌"的身边拴着两匹相配的骏马,身上有丰良好的配备。
  "楠恩,你什么时候会再来?"泰森伸手摸着"盾牌"的口衔,露出渴望的表情。
  "我不确定,小伙子。"
  "你会回来带我去骑马吗?妈妈说爸爸以前常带我去,可是她不敢,怕我可能会摔伤脖子什么的。不过,我猜你一定会牢牢抓住我的。"他满脸信任和期待地仰望着楠恩。"我会坐得很稳。"
  楠恩的脑海中闪过一些回忆,杰斯舅舅以前也常让他坐在鞍前载他。这孩子的要求不多,但楠恩没有向人承诺的习惯,尤其是可能会做不到的事。
  "我不知道,泰森,我会考虑。"
  男孩的声调因失望而降了下来。"每次妈妈这么说时,就是不行的意思。"
  "当我这么说时,就是我会再考虑的意思。"他放开泰森的手,走到马的旁边。
  泰森很快就被安抚下来,再度展开笑颜。"好吧,我会等你作好决定。"
  "我就知道你会的。"楠恩拉起马镫,检查马的腹带,再把马镫放下。他敏捷地上马,跨坐在鞍上。
  "你该回去了。"他提醒泰森。
  "看我能跑多快。"穿着鞋带系到足踝的鞋,男孩转身跑向屋子。楠恩看着他挥手消失在屋内,才掉头朝"终点牧场"的方向前进。
  做得好,甘楠恩,他边骑出镇上边想。即使一望无际的景色或是河川环绕群山的风光也不能令他心情愉快。通常,他是讨厌城镇而且乐于将之置之身后的,但留下瑞琦面对她的公婆,却不如他想的那么容易。
  瑞琦得顾及她的名声。她不会任自己投入一个像他这样声名狼藉的浪子的怀抱。而且,他提醒自己,他也绝不是能安定下来的人,何况是像瑞琦这型的女人。爱上她这样的女人,会对男人有许多的要求。
  楠恩策马疾驰,感觉到炎热的空气扑了上来。到了牧场就会凉一点--不多,但起码不会这么闷。也许温度的改变可以让他清醒并冷静下来。
  楠恩注意到"盾牌"的疲倦,于是减慢速度。如果记得没错,从镇上到牧场得骑上一个多小时。
  "老天,瑞琦,你到底在想什么?"
  萝琳闯入厨房,麦笃华跟在她身后。她看见黛芬正在倒柠檬水,便顿住脚步说:"如果是给我的,我不想喝。"
  瑞琦说:"我们以客厅去,好吗?"厨房是全屋里最小的地方,她不想在这又窄又小的地方安抚他们。
  "你倒是说说那个不法之徒在你的厨房里做什么。"笃华说。他冷酷地看着瑞琦,让她反感地想起她死去丈夫的眼神。
  "我说过了,他只是个老朋友,是我以前的学生。而且就我所知,他并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他的名声比他的舅舅更糟。"笃华说。
  "噢,老天!"萝琳呻吟道。她开始用手扇着自己,发热的脸颊为她那苍白的脸增添颜色。"人家会怎么想?还有,你为什么除去重色的丧服?你没有穿着这身打扮到别的地方吧?你疯了吗?"
  萝琳紧抓着身旁的椅背,转身问黛芬:"她昨天是不是晒太久的阳光?她病了吗?"
  黛芬还来不及回答,瑞琦就扶住婆婆的手肘说:"我很好。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要谈到客厅冷静地谈好吗?"她巧妙地领着萝琳,然后说:"黛芬,请你送些柠檬水和一壶冰水过来。"
  听到泰森进屋和黛芬聊天的声音,瑞琦才觉得轻松了点。她温和地催促萝琳走过走廊。
  她们身后的笃华开始说教。"你当初若搬来牧场住,我们就不必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泰森早就该学学骑马,照管他将来要继承的土地。"
  这是老调重弹了,从她丈夫下葬的那天起,他就常提这件事。瑞琦一直婉拒这个建议。虽然麦家是本州最大的地主,而且他们住的大房子绝对有足够的空间,但她仍然拒绝。
  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完美的家。她没和麦都华结婚时就已住在这里,现在他去世了,她更不想放弃。她喜欢这个地方,不只因为她的父母曾住在这里,更因为这是她得以独立的救生索。
  客厅的陈设恰到好处,毫不炫耀。瑞琦在继承之后只稍作了更动,她很满意母亲所选取的家具,一切都得体而高雅。虽然萝琳并不以为然,但瑞琦不为所动。房里的家具不多,但每件都显得精致别具品味。台桌上摆着瑞琦的书、家族圣经,以及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
  萝琳走向大沙发,整个人陷了进去,仿佛全身无力。像她这样严以律己又健康的人一向很少生病,瑞琦知道麦萝琳的虚弱是装出来的。
  瑞琦在门边坐下,看见老夫妇很快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她知道一顿说教是逃不了了。
  萝琳把手放在伞上,用教训的口气说:"瑞琦,亲爱的,我不是干涉你,只是我想你不懂,人要时时小心顾到体面。丈夫去世至少得穿重色丧服两年--"
  "最近的礼俗只要一年就可以了。"瑞琦提醒她。她瞥见笃华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他停在铺着镶网边的桌子旁,上面摆着她的父母、祖父母以及泰森的照片。他的动作令她紧张,她努力注意萝琳的话。
  "但是你这么快就穿黑色以外的颜色……"
  "紫色和灰色也算丧服的颜色,萝琳,"瑞琦去掉了较正式的称呼。"还有白色镶黑边也是。"她拉起裙子。"我觉得这个颜色够暗了。"
  萝琳摇头。"我担心这会给泰森不好的榜样。毕竟,他的父亲--"
  提到她的丈夫,瑞琦的怒火就爆发了。"泰森的父亲死在妓院的床上。这在泰森长大之后,又会给他什么好榜样?"
  萝琳惊喘一声,伸手压着胸口。"我没有以前那么强健--"
  "你知道你壮得像条牛。"笃华自房间的另一边大声说,然后他把怒气转向瑞琦。"别管丧服或我独生子做了或没做什么,那不是重点。我关心的是泰森,这是你邀请那个枪手时,忘了去做的事。"
  "我不知道他会来。"
  "昨晚在镇上,你公然在神和众人面前和他跳舞。"笃华说。
  萝琳惊讶地说:"什么?"
  "我没告诉你,亲爱的,那是今天早上银行里的闲言闲语。我深知瑞琦的为人,认为他们胡诌,"他狠狠地瞪着他的媳妇,像要找出以前没看出来的缺点。"现在我可没那么确定了。"
  "我跟甘楠恩共舞根本无伤大雅,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伤害泰森的事--"
  "人们常根据他所交往的人去评断。你明知道我们一向不赞成你和甘杰斯的妻子来往。但是你还是这么做。"
  "依云是我见过最好、最仁慈、最真诚的人。"瑞琦辩称。
  萝琳摇摇头。"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像她那样的淑女会嫁给罪犯。"
  "我不是来讨论甘家人的事,"笃华说。他深吸一口气,拉拉背心,这是他宣布事情时的习惯。"我们是来告诉你洛比快回来了,我们准备了欢迎晚宴,我们要你和泰森到场。"
  怒气未消的瑞琦很难把注意力移到这个消息上。"他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但是大概就是这一、两个星期。他在纽奥良的生意最近比较空闲,想乘机回来一趟。"
  她本来不想去,但洛比毕竟是泰森的叔叔,而且他一向是家族中对她较为友善的人。有他的陪伴,吃顿晚饭应该尚可忍受,而且她也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他。
  当她不愿于结婚后放弃教职时,洛比曾是唯一支持她的人。可惜他们两人的力量并不足以说服麦氏夫妇。
  瑞琦强迫自己相信,当上警长的妻子之后,继续教书是不合社会规范的,尤其都华还是蒙大拿州最大牧场的继承人。不过她一直很后悔放弃了深爱的工作。
  "我和泰森当然会去,"瑞琦保证。"玛丽还好吗?"她问及萝林未婚的妹妹,她和麦家人住在一起。瑞琦本想借此来减缓紧张的气氛,结果事与愿违。
  "还是和以前一样蠢,"萝琳闷哼了一声。"她居然想以朗诵诗来欢迎洛比。"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瑞琦说。"如果她能在晚上表演些余兴节目,也许可以建立她的自信心。"
  "要想建立她的自信心,就叫她面对现实,减掉七十磅。以免她上街人家就以为是谷仓搬家了。"笃华抱怨道。
  萝琳终于把她的阳伞放在一旁,倾身说:"亲爱的,别这么责怪可怜的玛丽,你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我只知道她每两天就努力地清理我们的食物柜。"笃华抱怨着。
  瑞琦努力不去揉压太阳穴,真希望他们快离开。她想找个不失礼的借口离开,于是望向走廊。"我去看看黛芬怎么还不来。"
  "你不懂得指挥仆人的要领,瑞琦,你跟他们太亲近。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如果搬来牧场和我们住上一阵子--只要几年--等泰森大一点。你就能学会正确的理家方法。"
  萝琳朝舒适的房间挥挥手。"我可以教你陈设家具的要领。你对架势毫无概念……从你的居家布置就看得出来。人们从这种地方就能清楚了解这个家族的社会地位,并以此来评断你和你的家人。你得处处小心,努力受人尊重。"
  "而必须远离像甘楠恩那种不法之徒。"笃华提醒她。他站在窗前,敞着外套把手插在口袋中。阳光透进阴暗的角落,照着他背心上的金表。
  瑞琦几乎快失去镇定。她在长久的沉默中要自己记得昨晚的决定:如同她拒绝再为麦都华服重丧,她也拒绝再受公婆的控制。
  "你们没有权利告诉我该不该和谁来往。"瑞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
  萝琳站了起来,双唇因忿怒而颤抖。"你是说你还会见……那个亡命之徒?"
  "我不会见他,"瑞琦坦白地说。"但,我要不要见他是出自我的意志,而不是你们今天在这里说了什么。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的头很痛。"
  萝琳被这个委婉的逐客令所震惊,颤抖着弯下腰拿她的阳伞。"我不知道你是着了什么魔,瑞琦。在你需要帮助时,我们为你和泰森做了那么多。现在你居然这样对待我们……"
  笃华走到妻子身后,他怒视着瑞琦,像是个警告。"我相信瑞琦好好想过之后就会恢复理智,晚宴的事我们会通知你。"他引领妻子朝门厅走去,接着又说:"萝琳,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有事跟瑞琦说,一会儿就出去。"
  "但是--"
  "去吧,萝琳。"
  萝琳满脸不悦地走了。瑞琦武装好自己,准备接受她所担心的事。
  "你若知道好歹,就不会再见那个人。"笃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吓。
  瑞琦抓紧裙子,瞪视着与她丈夫完全一样的眼睛。这对父子都是冷酷专制,而且残暴,一旦受人挑衅就变得很危险。瑞琦深知自己独立的地位快要不保。虽然她感到恐惧,但是她不能在他冰冷的注视下退缩。
  "这是我的家,我做什么随我高兴。"
  "事关我的孙子,我会站出来做对他最有利的事。这一点你要永远记住。"
  "你用泰森来威胁我?"
  "只是警告你!"他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傲慢地笑着说:"我怀疑像甘楠恩那样的男人在碰过你之后还会待多久。毕竟,如果你的床上工夫还好,我儿子就不必去找妓女了,对吧?"
  瑞琦不假思索地伸手想给他个耳光。他捉住她的手腕,慢慢地用力握住。瑞琦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神情。最后,在她以为自己的手快要断了的时候,他松开掌握,倾前用耳语的声调对她说话。
  "都华说你在床上就像个瓷娃娃,"他用鄙视的眼光打量她。"娃娃是会破的。记住我们的谈话,瑞琦,不要惹我生气。"
  他向后退,狠狠地瞪着她,然后才转身走向他的妻子。
  瑞琦用尽力气大叫:"我已经三十多岁,而且这里是我的家,泰森是我的儿子,我做什么随我高兴。"
  "我们走着瞧,对吧?我们走着瞧。"
  骑马经过他舅舅的土地,楠恩知道这里没有变。平坦而没什么树的山谷蜿蜒而上,斜入到大带山脉的山丘和洛矶山脉的支峰。牧地一片金黄,覆盖着短而饱经风吹日晒的草地。密苏里河的支流横切山谷,赤杨和白杨就种在两岸。
  他骑上小丘,才得见牧场全景,谷仓、畜栏和其他建筑尽收眼底。他策马前进,惊讶地看着甘杰斯为家人所建的两层楼房屋。屋子是安妮王后式的风格,看起来很新或不久前才粉刷过,矗立在楠恩从前住过的旧房子左边。
  虽然读过调查报告,但看到这幢壮丽的房子仍让他的血液冰冷,记起他回来蒙大拿的目的。
  三年来,平克顿侦探社一直在追查一个在怀俄明、达科塔和蒙大拿抢劫火车的绅士大盗。忙于其他案子的楠恩,从未参与这个追缉工作,最近他才有空在丹佛的办公室看到这份报告。
  令他震惊的是,侦探社把甘杰斯当成"绅士大盗"的头号嫌犯。侦探社从犯案的地点研判,绅士大盗很可能就是他舅舅。
  楠恩从不怀疑杰斯,何况他知道杰斯已经和依云结婚而且有了两个孩子。但是从线索的描述看来,侦探社的人并不这么想。
  这个大盗身高六尺,是一个有深色头发以及自信和良好打扮的绅士;衣着光鲜、犯罪手法巧妙。而杰斯完全符合这些描述。"终点牧场"处在这些抢案的中心位置,三年内每隔五到六个月就有抢案发生。
  调查报告指出杰斯和依云这几年来到处旅行,遍及芝加哥、夏安、圣路易,现在则去了加州,而且是搭火车旅行。
  报告中,杰斯的嫌疑最大,而楠恩知道平克顿的人在苦无进展之下,很可能会直接把嫌犯当成抢匪捉拿。在抢案发生后,平克顿本人就赶到丹佛的办公室坐镇指挥,但至今仍无法将绅士大盗绳之以法。
  铁路公司已加强防范,加派武装警卫驻守在运钞火车上。利用防盗保险箱难以撬开的特性,追使盗匪得用火药炸开,而损毁里头的钞票。但是绅士大盗并不用这种伎俩。他总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运钞车厢。他非常的精明,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火车。
  楠恩骑着"盾牌"观察他舅舅的土地时,觉得有些紧张,而"盾牌"则急躁地想去山下的马厩。十年前楠恩离开牧场的时候,杰斯还入不敷出,如今他却能建豪华的房子,并整修旧谷仓和畜栏。他从没听过依赖波动的牛价和不定天候过活的牧场能维持十年的好日子。
  "盾牌"摇头吐气,边侧步边想脱缰奔驰;楠恩伸手安抚它。找出杰斯致富的来源,并且平息侦探社的疑虑,全得靠他了。
  杰斯的工头雷蒙出现在矮屋前,这栋屋子是那座雄伟的房子建好之前甘杰斯住的地方。他走出荫凉的前廊到午后的阳光下,迎接骑到庭院的楠恩。
  楠恩在屋前下马,他牵着"盾牌"的缰绳,不打算把它绑在前廊另一端的栓马柱上。雷蒙专注而无恶意地打量他。
  在楠恩最低潮的日子之后,他就没见过雷蒙。离开牧场的前一天,楠恩故意挑衅杰斯,想逼他开枪了结自己悲惨的生命。但是杰斯根本没拔枪,他宁愿死在楠恩的枪下。
  楠恩对空射了一枪,就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好久不见,老兄。"原本高瘦的墨西哥人重了几磅,但仍健壮如昔。雷蒙伸出手来。
  握手之后,楠恩看向那栋新房子。"看来杰斯过得不错。"
  "他终于找到了幸福。"
  楠恩以缰绳拍拍大腿,移动一下。"显然他也找到了不少钱,我听说他有两个孩子。"
  "没错。男孩用你的名字,女孩有一头像她妈妈的红发。"雷蒙微笑着,仔细修过胡髭的脸上泛出少见而明朗的笑容。"艾丽比她哥哥更像你,每天都会惹出一些麻烦。"
  楠恩勉强笑着。"我听说他们全在加州。"
  雷蒙点点头。"应该快回来了。"他的眼光扫到挂在楠恩腰后的枪,然后才看着他说:"只要没有人会来追捕你,欢迎你留下来。"
  楠恩压下被激起的怒气,以自己刻意造成的名声,这种反应算是客气的了。
  "就我所知,我目前并未被人通缉。"
  "我去拿房子钥匙。"雷蒙说着走向前廊。一个金发蓝眼的苗条女人,穿着黄色和深蓝色的棉裙走出门口。她看到楠恩时停了下来。
  雷蒙对她轻声的说话,向楠恩和大房子的方向点头。那女人笑着走出前廊,用手遮阳,抬起头看向楠恩。
  "欢迎你回家来,甘先生。依云跟我说过你的事。我叫露西,是雷蒙的妻子。"
  真是世事多变,雷蒙是从哪里找到这样的美女?他在雷蒙进屋前,大叫:"如果可以,我想住边界的守望工寮。"他扭头看那栋大房子说:"我在里面会很不自在,老怕会踩到或是碰倒依云的摆饰。"
  "她的确有很多漂亮的东西。"露西无心地说。
  很多漂亮的东西?那些侦探社怀疑是用抢来的钱买来的东西。
  楠恩真想骑上马、远离这里,不管这里的种种迹象,让别的探员来找出真相。然而,他提醒自己,他是忠诚的平克顿侦探,他大老远来蒙大拿是要证明他们是错的。而一旦他发现任何不利的证据却不予理会,他的下场将不只是停职--还可能会被指控为同谋。
  "工寮一向是设备齐全,随时可以住人。现在牛群正在另一边的山头放牧,不会吵到你。"
  "谢了,我每天都会过来看杰斯回来了没有。"楠恩用手碰碰帽子,向雷蒙和露西示意,然后上了马。

  第五章
  瑞琦坐在客房里的大书桌前,伸手把窗帘系到一边,想让下午的微风吹进二楼的窗户。桌上散放着她收集的彩色罐子和各种形状大小的收藏盒,它们大多都已经打开,盖子放在一旁,露出里面的珠子、蕾丝、仿珍珠和羽毛,几卷彩色丝线整齐地放在日本漆器里。珠子是以大小和颜色分类,羽毛则小心地放置在缎盒中。
  尽管下午的天气炎热,她仍上楼想借着装饰扇子来放松自己,这是她最喜欢的嗜好,但是现在她除了盯着素面丝扇和挑出各种形状与深浅不同的紫色珠子之外,什么也没做。她很难不去想三天前和麦家人会面的事。
  门口的时钟敲了四下,余音在屋内回荡着。瑞琦推开扇子无心继续。
  她伸手把散落颈背的几绺头发夹到头上,从身旁的窗户俯看花园。由于她的细心照顾,虽然天气炎热,但是花园仍绿意盎然。她的手臂和肩膀仍因自己为每株植物提水浇灌而酸痛。瑞琦用手支着下巴,靠在窗台边,研究着盛开的花朵,让自己的心悠游其间。
  自从上次在厨房会面之后,瑞琦就没见过麦家的人或是甘楠恩,但她一直在想着他们的事。她言出则行,不愿只为了安抚麦萝琳而重穿黑色丧服。黛芬和泰森十分乐于除下丧服,瑞琦宣布他们可以穿上黑色以外的服装,虽然她打算续穿灰暗的服色直到守完丧期。
  发现自己在想楠恩是否仍在甘杰斯的牧场,或已不告而别,她感到不安和刺痛。楠恩一直在她心头,而且泰森每天都会谈到他--他的枪、他帽上的蛇皮饰带--还有反覆地问她知不知道楠恩何时会来带他去骑马。
  不管她怎么劝说,泰森仍然深信楠恩会再来。
  "我和楠恩是朋友,妈妈。"他的话像是说,她绝对无法了解男人之间的友情。
  听他述说着楠恩的事时,她知道泰森多么需要有个榜样。
  麦都华也许是个不忠的丈夫,但他却尽力为泰森做个称职的父亲。他在家时常陪儿子玩闹,或说些儿时的故事以及在牧场长大的情形。麦都华喜欢载着泰森骄傲地骑马经过大街。他们戴上相同的帽子、穿上相同的夹克,尽管那些衣帽都已太小,但他仍需要男性的影响。
  她的公公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参与泰森的生活,但是他忙于牧场的事,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孩子相处。瑞琦倒很庆幸这一点,她认为麦家老夫妇太过专横,财富令他们的为人处事沾染了她不希望泰森学到的性格。
  她把桌上的罐子拿近些,伸手抓了把珠子放进空盒里,想等到下次再做,反正她连图案都还没挑好。
  墙上挂有各式各样的扇子,有的是她搜集来的,有的则是别人送的。
  其中有具百年历史、以珠母贝、象牙或檀香木为骨的宫扇,有的则式样小而朴素,大概有三、四十年的历史。还有一些手绘或用线缝绣,以及用缎带、丝、珠子、羽毛或蕾丝装饰的扇子。居中那把最耀眼、用深红色鸵鸟羽毛做的大扇子,则是依云送的礼物。依云笑着说那是在她"重新做人"之前,跳舞卖艺时用过的扇子。
  瑞琦认为依云是最善良的人。麦家老夫妇之所以看不起依云,是因为她丈夫的不良名声--他们并不了解依云的身世。她是个演员,从小就随双亲到处表演,之后在怀俄明当舞娘。但依云决定找份正当工作,因此去担任某杰斯的管家。依云的过去是个秘密,而瑞琦多年来也一直守口如瓶。
  她放下窗帘时,听到有人开了前门,随即听到黛芬叫她。
  "我马上下来。"瑞琦回答,她回头确定房间是否整齐,她不能忍受凌乱的房间。正想着她是否会再有甘楠恩的消息,下楼走到一半看到大门入口时,瑞琦僵在楼梯上。她紧抓着扶手。站在门口的是牵着泰森的楠恩,他抬头看着瑞琦,好像不懂自己怎么来到这里。
  "看,我在城里遇到谁了,"黛芬开心地笑着,瑞琦走下楼。"甘先生说他最喜欢牡蛎炒小牛肉,所以我就自作主张,邀请甘先生今天来家里吃晚餐。"
  泰森雀跃不已地说:"他说如果你同意,他可以在晚餐前带我去骑马。所以请你同意吧,妈妈。"他侧着头向她请求。
  瑞琦看着楠恩。"你确定他会安全吗?"
  "我保证他会安全。我们只是骑到街的另一端,绕一圈就回来。"
  "可不可以绕两圈?"泰森请求。
  "从你妈妈的表情看来,能绕一圈就不错了。"楠恩告诉泰森,接着他问黛芬:"请问离晚餐还有多久,夫人?"
  "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够你们绕个两圈,而且还有时间可以在前廊喝茶。"她对正感到手足无措的瑞琦眨眼。
  "我们很快就回来。"楠恩说,然后侧身让泰森先出门。他回头对瑞琦保证:"我会小心的。"
  "我知道。"瑞琦回答,深信他会小心。
  但她仍忍不住陪他们走到前廊,看着楠恩轻松地抱泰森上马。他毫不费力地跨坐在男孩的身后。楠恩一手扶着泰森的腰,一手握着缰绳,他让马慢慢地走着。泰森回头开心地咧嘴大笑。当他们慢慢前进时,他神气地挥手,像大官出巡似的。
  瑞琦挥手道别之后就走进屋内,急着找黛芬问话。她在厨房里找到她,不等瑞琦开口,黛芬就说:"别问我为何不先问过你,就请他回来吃晚餐--"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在门口就看到你的表情了,没看过有人这么努力保持镇定的。"
  "什么呀?"
  "甘先生大概也注意到……请把肉刀递给我。"
  瑞琦走到抽屉前拿出刀子递给黛芬。"我们看到甘先生走向电信局,泰森向他招手,问他何时可以载他骑马。"
  "楠恩有厌烦的表情吗?"
  黛芬把肉块放在包装纸上。"没有,他只是问我你会不会生气。我说不会,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相信你也会这么认为。他问我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说现在来就可以,而现在快到晚餐时分了,所以我请他顺便留下来吃晚餐。我告诉他我要煮的菜,他说那正是他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就这样?"
  黛芬点头。"就这样。"他把量杯递给瑞琦。"能不能帮我装杯面粉。"
  瑞琦拿了杯子走到厨柜前,打开放面粉的箱子,手伸到一半问黛芬说:"黛芬,你跟我六年了。这些年来,你从未带人回家吃过晚餐。"
  黛芬打个蛋在碗里,回身说:"你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但为什么是甘楠恩?你出去办事时也遇过我不少的朋友,你也认识很多都华的老朋友……"
  "你看甘楠恩的眼神不同于其他人。"
  瑞琦险些把杯子掉下。"别荒唐了。"
  "荒唐?我太了解你了,你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任何男人。"
  瑞琦知道黛芬保留了:"包括麦都华"这一句没说出口。
  瑞琦沮丧地把面粉递给黛芬,捧着脸坐在桌旁,黛芬暗示的事,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然而这也解释了自从碰见楠恩后所产生的感觉。她想起他邀她共舞的那个晚上,自己居然那样轻易地就答应了。虽然她尽量不去想他在门口突然吻她的那一幕,但是这份记忆仍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我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你应该上楼梳洗一番,换套衣服,然后下楼到前面招待客人喝杯冰茶。记得要对他亲切一点,他可是从你丈夫去世后,第一个上门做客的绅士,就这么办吧!"
  "但是黛芬,这太快了。都华去世才一年,我还不想和别人交往。而且,像甘楠恩这样的人……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口气就像萝琳夫人。如果现在是除下丧服的时候,当然也就是开始过新生活的时候。何况,一起吃顿饭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没有。"
  "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麦家的人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气坏了。"
  "你在意吗?"黛芬用叉子打蛋。
  "不会。但是我才和他们起过争执,我希望在洛比的欢迎晚宴之前不要再起争执。"
  "洛比的欢迎会每过几个月就办一次。"黛芬抱怨道。
  瑞琦同意她的看法。洛比因为在纽奥良投资生意,所以一出门都是好几个月。
  不过他都会尽可能回来。而每次回来,麦家就举办晚宴。麦萝琳喜欢找机会在她富丽堂皇的家里招待客人。
  瑞琦起身,看着黛芬熟练地把牛肉浸入打好的蛋汁中,再沾上面粉。
  "我还是觉得不太好。"她说。
  "他只是来吃顿晚餐。"黛芬提醒她。"上去换衣服吧,巧克力布丁之后的事就别去想了。"
  瑞琦想想也觉得没错,就接受黛芬的建议上楼去了。
  餐厅因烛光而显得明亮。看到瑞琦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楠恩想起这个男主人的位子不是他的。他觉得她的样子很紧张,而且是越来越严重。他们之间隔着雪白的桌巾,然而他知道现实生活中,隔在自己和麦瑞琦之间的远不只这张桌巾。
  他和泰森的骑程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在路上泰森会叫住每个认识的人,向他们招手。虽然对方也会向他们挥手,但是楠恩看出他们看到他时的不悦。他们骑回家时情形也是如此。
  瑞琦请他坐在前廊的藤制摇椅上,泰森则在吊床上摇来晃去。他们一同坐在前廊,看着傍晚时分街上往来的人。瑞琦常站起来帮楠恩倒茶,要不就是去弄弄泰森的枕头。楠恩再度想像着麦都华从前和家人坐在前廊的情景,他想那幅景象一定比现在协调得多。
  "再吃点胡萝卜好吗,甘先生?"
  他向坐在左边的黛芬摇头。"我吃得够饱了。"
  "只剩一点了……"她怂恿地说。
  楠恩看向泰森,他向他扮鬼脸,拒绝接收剩余的萝卜。瑞琦若有所思地看着楠恩,他问"那你呢,瑞琦?"
  她号了一跳。"对不起,你说什么?"
  "要吃胡萝卜吗?"
  "噢,不要,谢了。"
  他接过黛芬手上的青瓷碗,把剩下的菜肴舀到自己的盘里。"我好久没吃这么丰盛的食物了,黛芬。"
  "能喂饱男人的肚子,是件快乐的事。"她起身走向厨房。"我们的甜点是巧克力布丁,吃完红萝卜的人才能吃。"她走出餐厅时提醒泰森。
  "我不吃布丁了,黛芬。"瑞琦说。"只要咖啡。"
  楠恩端详着她正对管家说话,从没想到喉部的轻颤会这么吸引他。她回头看见他在看她,脸颊立刻红了起来。
  "我想你不介意黛芬和我们一起用餐吧?我们通常是在厨房里用餐,比较方便……"
  "你知道我的出身,瑞琦,不必讲究太多礼数。在厨房吃饭没什么不好。"
  餐桌上不但铺着桌巾,中央还摆了一盆花。他相信黛芬用了最好的瓷器和银餐具来招待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管家很喜欢他。
  用过甜点,瑞琦建议大家到客厅去。泰森和他们开心地谈笑,然后决定去拿他的宝贝万花筒来给楠恩看。
  瑞琦和楠恩分别坐在壁炉旁沙发的两端,等泰森回房里拿他的宝贝。
  "他很喜欢你。"瑞琦轻声地说。她不自在地坐着,又站了起来。
  "他很可爱。"
  楠恩看着她走到壁炉旁的盆栽附近。"瑞琦,我知道我让你紧张,我看完泰森的东西就走。"
  "是万花筒。"她心不在焉地说。"请你别急着走,泰森很喜欢有你作伴。"
  "那你呢?"
  她的手放在腰际,十指交缠着。当泰森回到客厅时,她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就是这个。"泰森说,非常自傲地把万花筒交给楠恩。"放在眼上,朝向亮的地方转着看。"
  楠恩闭起右眼,拿起这个像望远镜的东西,对牢着看。他看见里面色彩缤粉,变化万千的景象。他大笑着向后仰,朝向桌旁台灯不停地转动筒身。在木制的镜筒中,颜色不停地跳着舞,不断地组合变化,而且一个比一个有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放下万花筒时,发觉泰森正对他微笑,瑞琦则困惑地看着他。
  "我从没看过你笑得这么开心。"她说。
  "你没见过我做的事还多着呢!"他回答,对她眨了眨眼。
  "我可以再看看你的枪吗?"泰森问道。"我给你看了我最宝贝,而且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耶。"
  楠恩立刻严肃起来,他看向瑞琦。他看得出她希望他拒绝。然而他认为在有人监督之下主这孩子认识枪,总比他因太过好奇而趁人不在时偷拿别人的枪来玩好得多。
  "先问你妈妈再说。"楠恩告诉他。
  "拜托啦,妈妈。"
  瑞琦把手交叉在胸前,走近他。"只要你知道,我之所以答应,全是因为甘先生是个专家--"
  楠恩忍住笑。"没错。"
  "--而且他知道他在做什么。除非有我的同意,你绝对不能碰枪,你能保证吗?"
  泰森站在瑞琦和楠恩之间。他一边的吊带垂了下来,灯笼裤一边的裤角没扣好、裤腰的衣服也没塞好。他睁大眼睛点头。"我保证做到,妈妈,我发誓。"
  在他诚心发誓之后,楠恩才从枪套里拿出枪来。他取出子弹,把枪交给泰森。
  "这可不是玩具。"楠恩说,他看着枪,想到要是没有它,他的命运也许就会不同。
  "这把枪是哪里来的?"泰森问道。
  楠恩不由得僵硬起来,这把枪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它原属于一个流浪汉,他和他的兄弟去了甘家牧场。那个人袭击楠恩的母亲,她就用这人的枪杀死他,之后又用这把枪自尽。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记不得了。"楠恩撒了谎。
  "这把枪好重喔!"
  "对你来说是太重了。"楠恩说。然后他把枪的各个部位告诉他,泰森跟着复主诵一遍。
  "你为什么老是带着枪?"泰森问他。
  "大概是我已经习惯,没带枪就觉得怪怪的。"
  男孩贴在他的腿旁凝视着他,他的眼睛像瑞琦一样,又大又蓝,他先回头看看母亲,轻声对楠恩说:"你真的也带着它睡觉?"
  楠恩对瑞琦眨眨眼。"当然。"
  "楠恩--"瑞琦的声音带有一丝警告。
  泰森把枪交还给楠恩,认真地问:"你把它绑在睡衣外面吗?"
  "我不穿睡衣。"楠恩不假思索地回答。
  追根究底的天性使泰森立刻追问:"除了枪以外,你还穿什么睡觉?"
  楠恩看向瑞琦,见她正强忍着笑,松了口气。她的表情像在说:"你自己解决吧!"
  "我什么也没穿。"楠恩老实说,他的回答令泰森大笑。
  楠恩把子弹装回去,把枪放回枪套中。
  泰森止住笑,回头看着母亲说:"你微笑的时候真漂亮呢,妈妈。"
  "我同意。"楠恩说。她立刻收起笑容,严肃起来,仿佛害怕他的注意。
  她向壁炉退去几步。"你该上床睡觉了,泰森。跟甘先生说晚安。"
  "楠恩可不可以送我上床,说故事给我听,妈妈?"
  瑞琦微微蹙眉。上次见到他时,他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你今天缠住甘先生够久了,我想他还有自己的事--"
  "我还挪得出时间说个故事。"楠恩没有承认自己的转变。
  "你确定?"她小心地看着他,眼中透露关怀。她不想让他出丑的好意令他心中一阵温暖。
  泰森已经进入走廊。
  "不一定要识字才能说故事。"楠恩起身伸腰,向她保证没问题,但仍没告诉她真相。
  "别让他耍弄你,楠恩。"她警告道,他拾步上楼时,听到她在他身后大声地说:"不管泰森怎么说,他一定得穿着睡衣睡觉。"
  楠恩在男孩脱下鞋子和衣服时环顾泰森的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到处都是明亮的家具、图画书和各式各样的填充动物。带轮子的皮制小马放在角落,旁边还有木头火车。除了到处都是的玩具,几乎每样东西都是整齐而干净的。
  楠恩不由得想起他在泰森这般年纪时,铺在油腻的炉子旁、肮脏地板上的草席就是他的麻床。杰斯去追杀使楠恩的母亲自杀的凶手后,把他丢给文奥琪,他便过着那样的生活,她算是收留了他。
  泰森把鞋子丢在一边,动手解下吊带时,楠恩努力回想自己还有母亲送他上床、帮他梳洗、照顾他时的情景--但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个渴望的大洞。
  "我不要穿睡衣。"泰森站在床上说,他脱得只剩内衣。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但是你就可以。"
  "我可没跟两个女人一起住哦!"楠恩提醒他。"有女士在场的时候,男人就得留意自己的行为,你知道。有女人在房里时,有很多事我们就要做到,像是进屋时要脱帽,还有上床时要穿睡衣。"他捡起丢在床角的睡衣交给泰森,他则乖乖地接受了。
  楠恩看着这个小男孩,他结实的手脚、凌乱的头发以及窄小的双肩。他也曾是非曲直这样幼小、无助而脆弱,任由收养他的人驱遣。
  楠恩突然很想保护这男孩,这念头令他吓了了跳,杰斯在楠恩的母亲死后立刻离开了他--这是他最后一次被人遗弃。所以在楠恩离开"终点牧场"后,他发誓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以免再遭人背叛。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像石头一样没有感情了,直到最近和泰森相处之后,才又打开了心扉。
  泰森爬到床头,拍拍身旁说:"你得坐在这里。"
  楠恩在窄小的床边坐下来。
  "向后靠吧,妈妈都是这样。"泰森等着楠恩坐好。"楠恩,你认识我爸爸吗?"
  楠恩把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床头,小心地不让靴子碰到床单。麦都华的画像放在床边的桌上。他不太记得这个高大的棕发男人,他曾在楠恩第一次的街头枪战后质问他。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见过他一、两次。"
  "他是警长哦!"泰森骄傲地说。
  楠恩从来没做过任何让人为他骄傲的事。不久前他才令江柏特失望,因此将他停职六个月。
  "也许这样能让你学到凡事要三思后行,"江柏特在他们分手时告诉他。"我们不希望再有这种因为一个人的冲动而连累大家的事。"
  这话很伤人,但是江柏特不得不说。楠恩在一次行动中,导致一个无辜的路人死亡以及两人严重受伤。
  "说故事好吗?"泰森的话将楠恩拉回现实。
  楠恩说到在大峡谷的精彩追逐时,小男孩就睡着了。
  楠恩下楼时,屋里已经变暗。黛芬早已做完厨房的工作,回房去了。屋里只剩下客厅还亮着灯,楠恩循着光走回瑞琦那里。
  他看到他独自坐在沙发上,似乎若有所思。他真希望能为她带回所有失去的欢乐。他靠在门边,凝视了她一会儿。
  "你和你的公婆之间还好吧?他们还在意那天在厨房看到我的事吗?"
  "为了泰森,我尽量和他们好好相处。"
  他真想为她找回共舞那晚她眼中的神采。他认为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就是她已逝的丈夫。
  "你也许不再穿丧服,但是你还在悼念你的丈夫,对吧?"
  她眼中的哀愁立刻为怀疑所取代。"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今晚看起来心神恍惚,很茫然--"
  "我……刚开始很爱都华。"她慢慢地承认道。"但是不久后,我发现我永远也不能变成他想要的那种女人。"
  楠恩走进房中,坐在她的身旁。"没有人会不想要像你这样的人。"
  她看起来很讶异。"的确就有,而且我还不幸地嫁给了他。我尽力想做骊十全十美。我以为那是都华要的,但是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看向房间的另一头。终于,她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我不能在床上满足他。"
  楠恩感到进退两难。对瑞琦这样出身良好、规矩的女人来说,要承认这种事,想必是非常的痛苦。他真希望自己从没提起她死去的丈夫。
  "瑞琦,你不用再说下去。"
  "我藏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让我轻松许多。"她低头看着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手背。"我几年前就不爱都华了,我怀泰森的那一晚是我们最后一次睡在一起。"
  她的手抖得厉害,于是他伸手压住。楠恩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用拇指揉着她的手背,感觉她皮肤下细小的骨架。他沉默不语,让她发泄她的痛苦。
  "都华心脏病发作,死在一个妓女的床上。"她摇头,忍住泪水。"这是镇上最大的趣谈,杂货店里一没有话题,就又有人拿出来说。"
  "那天我跟公婆起争执时,老麦先生就说都华早就告诉他,我不能满足他。"她顿了一下,眼眶充满泪水。"全城的人都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楠恩坐近些,伸手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拥着她,提供他唯一能给的安慰。他温柔地揉着她的背。
  "对不起,楠恩。"
  他有点惊讶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这样的崩溃在你的身上。"
  "你以前不也照顾过我;"他提醒她。"收留我,让我在这里吃睡。你还陪我回牧场,让我不必一个人面对杰斯。"
  他感到她在他的胸前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为了麦都华对瑞琦的所作所为而恨他。这个人太愚蠢,看不出在她冷静的外表下,瑞琦其实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他突然想到,在走出她的生命前,自己能为她做什么。他能为她找回自信,他可以赶走她眼中的阴霾。
  经过幼时的变故,他从不期望过正常的生活,他有太好的榜样,深知这种事要互相配合才能彼此满足。楠恩打赌,麦都华之所以觉得瑞琦不能满足他,是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给她欢愉,将她拥入怀中让她重生。
  他要向她证明麦都华是错的。
  "瑞琦?"他抬起她的下巴。她黑色的睫毛闪着泪光,虽然红着眼眶但眼中仍有光彩,她满面愁容。
  "我敢保证那不是你的错。"他轻声告诉她,眼光离不开她的唇。
  "这是什么意思?"她轻声地说。
  "你愿意让我示范给你看吗?"
  "我不认为--"
  "别再思考了,瑞琦,让我吻你。"
  "像上次那样?"
  "不,这次由你来决定。"
  她张大眼睛,困惑地注视着他。他能感到她的紧张和恐惧,他看得出她在犹豫。
  "瑞琦,让我吻你吧!"
  她微微点头,闭上了双眼。
  他闻着她秀发的清香,他的手抚摸她的颈背时,她上衣领口上的蕾丝挑逗着他的指尖。他任拇指在她的喉头上下抚弄,而她的肩变得僵硬。当他的唇覆盖她的时候,他听到她吸了一口气。
  楠恩先是缓慢地移动,浅尝、轻咬着她的唇,让她放松,然后才逐渐深入。他用舌慢慢地分开她的唇。
  当他的吻深入她温暖而潮湿的口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不由得将她拉近自己,感觉到她丰满的胸紧抵着他的。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担心她会推开他。然而他只听到她喉中传来的低吟。她原本垂在两侧的手,试探地搂着他的腰。他的吻更进一步,压得她更紧,他的舌缠绕着她的,感到她在自己的怀中颤抖。
  他抬起头,满意地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她正害怕又失败了。
  他拉着她的手感觉他狂奔的心跳。
  她睁大双眼。
  "瑞琦,光是一个吻,你就能让我有如此的反应。你想要更进一步,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吗?"

  第六章
  令瑞琦感到震惊的是,自己不但不想拒绝,反而想要更多。在这之前,她所知道的吻是在脸颊上的轻啄,或是麦都华那种粗暴、强索、止于紧闭双唇间的交换。
  楠恩的吻则全然不同,它诱人而且令人兴奋,更不用说是对她的激发了。
  她迷失在他的眼神中,只能轻声重复他的话:"更进一步?"
  楠恩点头。
  瑞琦觉得在他的怀中,她很难去思考。他的吻削弱了她的意志,却没令她的感觉迟钝。她仍能感到他如雷的心跳,并讶于她的吻能令男人--更不用说是甘楠恩这样的男人有这般反应。
  他说他可以教她接吻的事,倒是说对了。
  她闭上双眼,抗拒心中一阵阵的遗憾,她知道事情不能再继续下去,身为麦瑞琦,受人尊敬的寡妇和母亲她不能这么做。
  "我做不到,楠恩,你知道的。"
  "我懂。"他的声调因遗憾而低沉。"不过我证明我的看法了吗?"
  他仍难以相信她能这么快就使他亢奋。她换个话题。"我太老了,不适合做这种事。"
  "你多大了?"
  "三十岁。"
  "就这方面的事我们的年纪差不多。"
  "谢谢你,楠恩。"
  "谢什么?"
  "谢谢你今晚证明的事,你让我将有很多事可想。"
  她看到他的眼神若有所思。"你给我的更多。"他起身拉平衬衫,调整他的腰带。"我该走了。"
  "我送你到门口。"
  她让客厅的灯亮着,陪他走到漆黑的门厅。他们停在黑暗中,在她转身为他开门时,彼此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帽子呢?"
  "在院子里,"她提醒他。"在摇椅上。"
  他仍舍不得离开,眼中露出遥远的神情。
  "怎么了?"她问。
  她的话似乎把他拉回现实。"我在想你可知道,经过了这么久,杰斯再看到我会有什么反应。"
  "嗯,我想他会很惊奇吧!"
  "别安慰我了,瑞琦。"
  他的话让瑞琦停下来思考。楠恩不告而离开舅舅,他们之间还有一些未解决的事。如果楠恩当年离开的原因除了叛逆之外还有其他,认识他的人大都不知道。
  "你离开很久了,楠恩,我相信杰斯宁可把过去的不愉快放在一边。现在家人就是他的一切--任何人看到他和依云以及孩子在一起的情景都能体会到,他对你也有相同的感觉。你会等他回来吗?"
  他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会的,我会留下来。"
  "如果你要我陪你去,尽管告诉我。"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抚着她的唇。"谢谢你,瑞琦。"
  "我才要谢谢你,楠恩,你教了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他的唇边泛起迷人的微笑。"还想不想多上几堂课?我们甚至尚未入门。"
  "不用了,谢谢你,甘先生。"她把他推向门廊。
  楠恩走出去,拿起在藤椅上的帽子。她关上门,不想看着他离去。她走过安静的房内,回到客厅拿灯,然后走上楼去。她的房间在走廊的前端,那曾是她父母的房间,也是她和麦都华过去的卧室。
  一进房门,她就吹熄了灯,宁可待在黑暗中。她在房里熟练地走动,虽然她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凝视着苍白的月光。她伸手解下发夹,甩下她的长发,享受保守发式所没有的舒适。
  她慢慢地除去衣服,先脱下上衣,把它放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然后是鞋子、长裙和内衣,远处的街角传来马的嘶呜声。她扭头往窗外看去,心跳暂时停止。她大胆地想着也许楠恩会徘徊在门外,也许会回来告诉她,还需要为她做特别的指导。
  真是傻念头,她责备自己,她猜想若再往下发展,恐怕就会触犯禁忌了。她今晚也许忘记了礼仪规范,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
  她想尝试裸睡,但终于召回理智而穿上睡衣。睡衣是薄料子,式样简单而保守,高领口及长袖子都镶着绉边。但她觉得自己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所以放开了脖子的钮扣。
  当瑞琦爬上床时,她曾有多少个晚上,像这样地等待麦都华回来。在蜜月之前,她曾幻想着做爱的场景,猜测着其中的神秘。经过她母亲对生活的教导和对爱的解释后,瑞琦把所有对性的探求全留给都华来带领。
  经历过楠恩的那一吻后,她在想母亲是否遗漏了一些重点。
  "男人不希望发现自己的妻子是荡妇,瑞琦。"她的母亲在她十八岁之后,就如此告诫她。
  "不要让你的丈夫认为你太大胆,随时要保持庄重。你可以把心输给他但是绝不能失去你的道德品格。他可能会要求你做一些事,"她的母亲神秘地警告她。"但是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尤其是高尚的女人绝不会去做。"
  瑞琦用手臂遮住眼睛,呻吟着。楠恩那热情的吻一定是她母亲所说,绝不能做的事。
  她从没在男人面前脱衣服,也从没在白天看过都华衣衫不整。他男性的神秘只在被单下展现。他曾粗鲁地想激起她的反应,但也只是隔着睡衣用力地揉着她的胸部。之后,他会很快地掀起她的衣摆,便把自己推向她,咕哝和喘息声中还夹杂着低声的咒骂。他用力向她推挤,粗鲁地摇着床,直到他的种子洒入她的深处。
  结婚那么些年,他从未像楠恩那样使她的心跳加速到那个程度。曾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不想要他停止,因为她仿佛即将发现伟大的宝藏。
  如果楠恩在她的身体里面移动,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猜想他会温柔而有力的,他会享受也会带给她欢愉。如果他的一吻在任何启示,那就是她极可能在他怀中找到她一直无法拥有的满足。
  她翻身抱紧枕头。由于瞥视到楠恩所揭露的世界让她如释重负,而想大哭一场,也因为她永远无法拥有那样的世界而感到悲伤。但现在,至少她已知道是她丈夫的愚昧,以及自己的无知,导致婚姻的破灭。
  可惜的是,揭开这潘朵拉的盒子,让她瞥见盒内宝藏的是甘楠恩。
  楠恩失神地走过人行道,沉重地踱向电信局,想要发电报给江柏特说明自己的行踪。这原是昨天遇到黛芬之前打算做的事。
  他保持警觉,准备在看到黛芬、泰森或是瑞琦时先躲起来。他避开一个正拉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离开杂货店糖果橱窗的严厉妇人。当他经过店门口时,他缩着头,用帽子遮住脸。
  在昨晚之后,如果再见到瑞琦,他会无法克制诱惑。她曾对他有过太高的期望,他则以离开学校而令她失望。那时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愤怒,急于脱离杰斯和牧场,宁可放弃读书写字。
  他不愿再让她失望,不要她期望他会出现在她的大门,向她许下承诺。不管是对她或是那男孩。
  他向杂货店探头看了一下,里面有很多人排在柜台前结帐。他可以等到人少一点再去买日用品。
  到了街尾,楠恩停下来等装满蔬菜的马车经过之后再过马路。当他走到对街时,酒吧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棕绿色格子衣服、光头而肮脏的醉汉吵闹地出来,差点踩到他的脚。
  他全身充满酒臭味,跌跌撞撞地走着。楠恩抓住这个圆胖老人的后领,把他推回人行道上。
  行人散了开来。有两对迎面走来的行人停住脚步。男士拉着衣着光鲜的女士,立刻转身离去。她们还好奇地回头看,她们的男伴则嫌恶地带她们离开。其中一个还用警告的眼神瞪着楠恩。
  "你看什么看?"心情极差的楠恩狠狠瞪视着那人,希望对方胆敢出手,他便可发泄心头的怨气。
  "是啊,"那老醉汉跟着说。"你看啥看?"
  听到醉汉的声音,楠恩回头仔细端详那老人,再次拉着他的领口用力摇。那醉汉双臂横档在前。"别拉我。"他哀求着。
  "别担心。"楠恩低声说。
  他拉着这个矮他一截的老人走回酒吧,穿过稀疏的人群,朝向最里头的桌子。
  "我们再喝一杯吧,老朋友。"他的声音大得让附近的人都能听到。
  一位长得不错的苗条女侍跟着他们来到桌前,她曾在七月四日那天向他搭讪。楠恩推老人后座手,向她说:"两杯威士忌,纯的。"
  楠恩很快地环顾四周,然后低身靠近老人,无视他身上浓厚的臭味。
  "你怎么找到我的?"楠恩一面看着别人走进酒吧,一面问老人。
  江柏特微笑着,伸手拿下了装在胡须下两颗涂黑的假牙。他垂着头,用手支住,双肘靠在桌上。他看着酒杯说:"这是我的看家本领。"
  "你真臭。"
  "你也好不到哪去,楠恩。有麻烦吗?"
  "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这次是女人。"楠恩勉强地承认。除了他的导师,他是不会把心情不好的原因告诉任何人。
  "没想到你会和女人有瓜葛。"
  "爱上她们,然后离开她们,这就是我。"他很少和女人扯上关系,所以楠恩对自己笑了笑,然后故作轻松。他低靠着椅背,伸直双腿交叉,专心看着靴上的尘土。
  "你这次看起来好像言不由衷。"江柏特说。
  "怎么样?"楠恩说,他改变了话题。"你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没找你,我们是在这里执行任务。"
  "在'最后机会镇'?"
  江柏特环顾四周时似乎很茫然,其实,他和楠恩一样的警觉。那个苗条的黑发女侍端来了两杯威士忌。
  "有时候事情就摆在你的眼前。"江柏特伸手拿了威士忌,带着深意地摇晃酒杯,才一口饮下。
  楠恩突然看着女侍,想记起上回她告诉他的名字。她向他眨眼,放下东西,没要小费转身就走。
  "就是她?"
  江柏特点头。"艾琳是我们最好的侦探之一。"
  "真令人惊讶。"
  "也许吧,不过我自有我的做法。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返乡探亲罢了,"楠恩自然地说。"我在这里长大。"他不去想小时候的丑恶回忆。"我路过这里,想来看看有没有改变。我想也许可以找到一些和绅士大盗有关的线索。"
  "你在停职中。"
  "而且停薪。你用不着提醒我,我已经得吃老本了。"
  "有时候得给你们年轻人一些教训。"
  楠恩放下酒杯。"这是惨痛的教训。"
  江柏特啜了一口,转身直视着他。他眼中伪装的醉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让突尔沙的埋伏失败,但事情终究发生了。楠恩,你的冲动造成一个无辜的人死亡。"
  楠恩忍住反胃的冲动,他以为那两个人只是受了伤。"是哪一个死了?"
  "那个老人。"
  楠恩推推帽子,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个男侍自他们身边的后门走进来,他才开口。
  "我讨厌听到这种事发生,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我不知道事情会不会重演。"
  "这就是你的问题,楠恩,你不懂得控制自己。冲动和侦探工作是不相容的。"
  楠恩很清楚昨晚他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要不然事情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当场就在沙发上压住瑞琦对她做爱。
  "见到你舅舅了吗?"江柏特问道,把他拉回现实,让楠恩知道他相当清楚他回蒙大拿的原因。
  "如果你知道我回来的原因,为什么让我走?"
  "我们知道你所有的事,孩子,我想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
  "我还没见到杰斯,"楠恩终于坦承。"他和家人去了加州。"
  "这倒是方便。绅士大盗昨天下午袭击伯灵顿线,地点在夏安和海勒那之间。警卫说他伪装成列车长,直接走进运钞车厢。他抓住里面的警卫,塞住他的口,把他绑在保险箱的把手上。他由他们的眼前溜走。而且还有足够的时间换装,混在乘客当中,并在他们发现以前下了车。"
  "我们在丹佛时曾调出监狱记录,得出不利于你舅舅的结论。"江柏特往下滑坐。
  楠恩把玩着杯子,他的胃在打结。"我知道。我看过报告了,所以你决定回到这里。"
  "丹佛方面还有另一个嫌犯,但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你认识麦洛比吗?"
  "我知道他是谁。"
  "既然你在私下探查这件案子,也许你可以从他身上查出些什么。"
  江柏特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窃听,然后喝了一口酒。"如果你的舅舅确实有罪,你会不会逮捕他?"
  楠恩叹口气。他看着房间对面,光线从大门上泄进来。"不会是他。"
  "要真是他呢?"
  "我会尽到我的责任。"
  "和艾琳保持联络,她不像你那样引人注意。"他们都没忽略别人对楠恩好奇的眼光。
  "这么说我也加入办案喽?"
  江柏特微笑。"就如我刚才说的,非正式的。"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只要你在这里,你可以尽量去查。要是你的舅舅有罪,由你去说服他自首比较容易。我回去试试取消你的停职处分,但是在这之前,平克顿侦探社并不承认你的调查工作。我们不为你或你的行动负责,你只能靠自己了。"
  楠恩先用手掌揉着头,才戴上帽子。
  "如果你不照规矩行事,我们都会丢了工作,楠恩。我的退休金就靠你了。"
  "现在要做什么?"
  "我要搭下班火车回丹佛,你别惹任何麻烦。"
  楠恩推开椅子起身。"知道了。"
  楠恩走向门外时,江柏特紧跟在后,装着哀求他再给一杯酒喝。
  他们同时推开门。楠恩推开门时,江柏特已经冲了出去。
  "谢谢你的酒,小朋友。"江柏特低声说着,他撞向楠恩,善意地拍他的背。他咂咂嘴说:"下次再一起喝一杯。"
  楠恩推他走向街上。既然他可能会待上一阵子,楠恩决定多买些日用品以供这段日子在小木屋里的需要。他掉头走回杂货店,结果和瑞琦碰个正着。她死命抓着泰森的手,盯着楠恩,眼中露出责难。
  "那是你的朋友?"她冷淡地问。

  第七章
  楠恩不理会旁人的眼光,急忙去追瑞琦。瑞琦一手提着购物篮,一手使力地拖着泰森,逃避楠恩,往大街走去。但是楠恩不能让瑞琦未听解释便含怒而走。
  他几个大步就赶上她,并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前进。她转过身,从她以蓝色缎带为饰的时髦草帽底下怒目瞪视他。
  "放开我!"她命令式的说。
  "嗨,楠恩。"泰森快乐地打着招呼。
  "嗨,泰森。"楠恩全神注意着瑞琦。"你为何那么激动呢?"
  她垂眼瞥向他的手指,他的手因抓着她的手臂用力过猛令她灰色上衣的袖子都皱了。她冰冷的目光令他无法动弹。"放开我。"
  "你要先听我的解释。"
  他们就站在柯家杂货店门前的路中央,两旁行人熙来攘往,从瑞琦的肩膀上望过去,楠恩瞥见柯米莉正由橱窗后窥视他们,即使她装作是去拿口香糖罐。
  "我有不听的选择吗?"
  楠恩松开她的手臂。"瑞琦,我确实是偶然在街上撞上那个老酒鬼。我觉得自己不该推倒他,所以才请他喝酒,如此而已。"
  "早上十一点就喝威士忌?我从你的呼吸就闻得出酒味。"她感到震惊又恶心,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别处,脚尖愤怒地点着。
  泰森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两人之间,抬头望望楠恩,又看看他母亲。楠恩低头看他,他翻转眼珠耸耸肩,默默地表示同情。
  "你不能总是像老师那样斥责我。"楠恩的提醒略显多余,他的声音低到只有她才能够听见。
  瑞琦不予理会,举步开始离开。
  她才走了几步就又被他突然抓住。瑞琦的购物篮掉在人行道上,楠恩去替她拾回时,心里希望她不要再为他的阻挡去路而争吵,以免再产生尴尬的场面。
  "我为那句话向你道歉。"他说,把篮子交还给她。
  "你本来就应该道歉。"她从他的手中拿回篮子,双手交叠在胸前。
  "他是认真的在道歉,妈妈。"泰森插话,悄悄地去握住楠恩的手。
  楠恩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五,深深地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生活逐渐失控,先是柏特,现在则是瑞琦。炎热的午后令人汗流浃背。马匹与马车川流不息经过主街,在热气中扬起重重灰法。他想要离开这个城镇,暂时抛开那些窥伺的眼光,瑞琦应该也需要纾解情绪。
  "我们去骑马好吗?"他提议,急于离开市街。"我们可以找一条小溪玩水,或坐在树荫下乘凉。"他望向瑞琦愤怒的目光。"大家都冷静下来。"
  "答应吧,妈妈!"泰森兴奋的跳跃。
  "我不能去,"瑞琦低吼一声,鼓起勇气向四周围瞄一下。"我下午还有事,我答应黛芬--"
  "我可以去。"泰森对楠恩确定地说。
  "不行,你不能去。"瑞琦说。
  楠恩察觉到她愈来愈困窘,很明显的,他们已经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他看得出瑞琦不会答应去骑马兜风,现在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快将他们带离街上。
  "那么,你去办你的事,我带泰森去骑马,好吗?我会准时送他回家吃晚餐。"
  瑞琦环顾四周再望着泰森。她拉好头上的草帽、移动一下手上的购物篮。
  当她拭去泰森额头上的汗,并将覆盖在他脸上的散发往后拂顺时,男孩抬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眼中洋溢着渴望,使她明白她无法与他们两人对抗,于是缓缓地点头同意,令楠恩有些意外。
  "去骑骑马也许对他有益。"她让步妥协道。
  "你也很有好处,与我们一起去吧!"
  她无奈地看着他摇摇头。"我不能去,楠恩,我们已经制造太多话题了,我去办自己的事,稍后再见。"
  "我们走吧,楠恩。"泰森拉着他的手。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楠恩问。
  她微笑摇头,弯身亲吻泰森的脸颊。"要当心啊!"
  "噢,好的,妈妈。"他蹙眉并在亲吻的地方拭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热令他感到困窘。
  "等会儿见,"楠恩保证地说。"别为泰森担心。"
  楠恩望着她抬头挺胸、准备打仗似的进入柯家杂货店,瞬即消失于阴暗中。
  "我们去哪里?"当他们手牵手沿木板人行道而去时,泰森问。
  "先去牵我的马,再去我小时候常去的一个隐密的水池。"
  "跟我一样小的时候吗?"
  楠恩低头望着身旁的男孩。泰森眼中充满对英雄的崇拜,令楠恩觉得负担沉重。当他必须离去时怎么办?
  "我小时候并不像你这么乖。"
  "真的吗?"泰森微笑说。
  如果他曾经是乖孩子,楠恩也已经记不清楚那么遥远的事。"真的。"
  楠恩牵回"盾牌",替泰森脱去外套、解开领口与袖巾,卷起男孩的衣袖。他们骑上马后,楠恩轻触"盾牌"促它上路,往郊外的方向去。楠恩将马引入一条巷子,在酒馆的后门拉住马匹下地。
  "你能替我拉住马吗?"他问泰森。
  "当然可以。"男孩的语气比表情更肯定,并以纤细的腿压向马身。楠恩钻进后门,一引起艾琳的注意,便退回外面等她来。泰森抓住缰绳,一面跟楠恩闲聊酷热的天气,并告诉楠恩他还不会游泳,但是他很快会学会。
  艾琳终于溜到外面。她一身眩丽蓝黑色的紧身束装与黑色网状的丝袜,衬着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愈显俗丽。她的胸部几乎完全暴露。泰森看到她的出现顿时安静无声,却毫无羞怯地盯着她。
  "楠恩,"她好奇地看一下泰森。"看来你捡到一些多余的行李。"
  "不是永久性的。"楠恩此语一出,感到有如背叛了男孩。
  "我会暂时待在'终点牧场',如果你需要找我,工头会传话给我。"
  "你要多留意你的舅舅,也许会查出一些线索。"
  楠恩摇摇头。"我舅舅没有犯罪,虽然那仅是我凭直觉的判断,你说呢?"
  她耸耸肩。"世上没有铁定的事。凭他过去的记录,他的旅行与似乎无尽的钱财来源,侦探社认为凭这些证据就已经足够,但是他们还要更多。他很少进城。祝你好运啦,谢谢你来告诉我你会在何处。我该回去了。"
  她看看巷子之后,急欲返回里面。她打开门时,音乐、笑声、雪茄恶臭的气味一泄而出。她进去后悄悄地把门着,吵杂声也同时戛然而止。
  泰森吹出一声破破的口哨。"哇,她的胸脯真大啊!"
  楠恩对男孩的观察不禁失声大笑。他紧紧抱住泰森,才策马小跑而去。
  "孩子,抓紧,我们要去游泳。"
  五个半小时后,瑞琦站在后门,以愤怒的眼光盯着楠恩。泰森看来很疲倦,但是神情愉快,头发仍然潮湿,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他仰脸朝着楠恩微笑,有若对着一个神,而非一名枪手。当她凝视儿子仰望的脸时,她明白自己正以儿子的心去玩一场危险的游戏。
  "进来,泰森。黛芬已把晚餐准备好了。"
  "楠恩可以留下来吗?"
  楠恩难以相信她仍在为他于早晨十一点喝一、两杯酒而生气,或许是她心情不佳吧。
  "我不能留下,"楠恩自找台阶。"我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牧场。"
  感觉到他了解她的情绪而制造借口令瑞琦略感宽慰。她觉得自己好虚伪,既想要他留下来,又知道最好不要。他太有吸引力,却非自己的良伴。她气楠恩成为枪手,也气自己那么渴望想要接近他。
  "看来你的怒气尚未全消。"
  "我有比较多方面需考虑。"她告诉他。
  "我希望你也会想到我。"
  "才不会。"她回答得未免过急。
  其实是想的太多,这也是她的困扰。想到昨晚的他如何令她心动,她几乎在他的怀抱中神魂颠倒,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会发生的结果才更令她惊吓。
  那天下午,当她去办事时,所到之处都被迫忍受冷眼斜视与闲言闲语。在楠恩的拥抱中所经历的热情,一跟真实生活中的他与他的名声比较,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甚至会思考,她是否在利用他来激怒麦氏家族,利用他来重建自己的独立。
  "我们明天再见。"他伸手想去触抚她的脸颊。
  瑞琦僵硬的态度令他将手缩回。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从他冷漠的反应,她看得出她的话令他不悦。
  "好吧,那么我改天再来。"
  她还来不及说不可以,他已经走开了。他跨上马鞍、头也不回就策马离去,显然是生气了。
  "你为何不留楠恩吃晚餐?"当天晚上,瑞琦坐在泰森的床边念故事时,泰森问。
  "甘先生是个很忙的人。"瑞琦拉拢睡袍的衣领,将原本靠着樱桃木床头板躺着的枕头弄膨松,他喜欢的故事书搁在她的腿上。
  "他说我们可以只叫他楠恩,还说有一天我会成为游泳健将。"
  "他告诉我,你们只是去玩水,而不是游泳。"
  泰森摇头。"玩水是小女孩跟女人的事,男人要会游泳。我们去了楠恩的秘密水池,脱光了衣服跳下水去。"
  "你脱光--"
  "那水高过我的头,但是楠恩说他若让我淹死,你会活剥他的皮,而黛芬也会将他打得比小牛排还薄,然后把他煮了当晚餐吃。"
  瑞琦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她的心情仍然沉重。泰森开口闭口都是楠恩,楠恩让他开枪,射了一轮子弹--但是楠恩一直握着他的手。楠恩让他驾御"盾牌";楠恩游泳比鱼还快,他是条赤裸裸的鱼。
  楠恩、楠恩、全是楠恩!
  她很害怕泰森太过喜爱楠恩。倘若后者离去,男孩必会心碎。
  瑞琦念一个章节后就将书合上。外面夜已深,但是楼上的房间仍然保有白昼的余热。当她提起台灯时,泰森踢开被单蜷伏在枕头上,看着她。
  她的睡袍因弯腰而略微扯开,泰森纯真地问:"妈妈,为什么你不穿那种漂亮的紧身内衣呢?"
  "什么漂亮的紧身内衣?"
  "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有蕾丝边、会露出大部分胸脯的东西。你可以穿酒馆小姐黑蓝相间的那种。"
  她感觉满脸灼热,生气又难堪,小心将台灯再度放回床头柜上。
  "什么酒馆小姐?"
  "楠恩的朋友啊,她有好大的胸脯。"
  她强忍着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坐在床的边缘,努力抑制心中的愤怒,强装温和的声音,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位小姐?"
  "就是今天,我们去游泳之前。楠恩带我绕到酒馆后面,然后我得替他拉着马,让他进去一会儿之后,他的朋友出来,他告诉她,如果需要找他,他在杰斯与依云的牧场。"
  "我明白了。"瑞琦是真的明白。她气得满脸通红,只想用双手勒死楠恩。
  "妈妈?"
  "什么事?"
  "你满脸通红,样子很好笑,你最好去喝一杯水。"
  "我会的,现在就下楼去。"
  她站起来,准备冒险走过黑暗的屋内。她非常懊恼,怕泼出油灯的油而烧了这屋子。
  "你要去弄吗?"她要进入走廊时泰森喊着。
  "你也要喝水吗?"
  "不。我是说,你要去弄一件紧身内衣吗?"
  "我不要,绝对不要。但是,下次我会问问甘先生这件事。我一定会的。"
  尽管次日暴风雨的乌云聚集,也比不上瑞琦内心愁云满怀。她做晨间的工作时喃喃自语的复述在她将楠恩赶走之前,想告诉他的话。他怎么可以带她的儿子去见一个身穿紧身内衣、展露双胸的妓女?
  她希望能一个独处,早餐之后,瑞琦便要黛芬带泰森出门,女仆将他留在朋友家里玩,她则迳自去购买日用品。之后,两人去威灵顿旅馆的咖啡厅享受一顿午餐。瑞琦不要楠恩出现时他们在场,因为她要对他斥责的话将会令他难以忘记。
  她试着看报,扫描头条新闻及有关恶名昭彰的绅士大盗抢劫火车的详细报道。精神一直未能集中,最后她放弃,到客厅摘除放在壁炉四周一些盆景的枯叶。这时,敲门声响起。
  瑞琦丢掉枯叶,在镜子前拉平衣服、整理仪容。她的秀发曲卷有致,相当整齐。不管气候多燠热,她乳白色上衣的扣子依然扣到脖子下方。放下卷起的袖子、扣好袖扣,再抚平黑色裙子因皮带百起皱的部分。
  她的脸红得有些凶,瑞琦抿一下嘴唇,向大门走去,心理作好战斗准备,迅速旋开大门,想不到外面竟是麦萝琳与她的妹妹玛丽。她们一身黑色的装扮,宛如两只大老鹰并肩站在一起,萝琳很高,身旁的妹妹相形之下简直像个侏儒。芳龄三十二岁的玛丽,在男性人口极多的情况仍然未嫁,也属异数。她不仅泮得过度,竟还容许萝琳颐指气使并视为理所当然。这位温驯、红发白肤的女人,平日只知作诗写曲,更喜欢在麦家的社交聚会表演。
  "瑞琦,你是请我们进去,或是要让我们站在此地晒太阳?"萝琳全身黑色,不悦地看看瑞琦乳白色的上衣,跨进门槛。
  瑞琦退开一步,不甚恭敬地说:"真抱歉,萝琳,我没想到你会来。"
  玛丽随后进来,对瑞琦抱歉地笑着,以与她的体型非常不相称的碎步,随着她的姊姊进入客厅。
  "那你在等谁啊?"瑞琦随她们后面进来时萝琳问道。"不会是那姓甘的家伙吧?"
  "我--"
  "不需要否认。谣言已经在城里满天飞,昨天许多人都看见你跟他在街上交谈很长的时间,而且你还让泰森跟他骑马出城。"
  流言传得真快,若非她也在生楠恩的气,瑞琦会告诉萝琳,两天之前他们还曾经在一起吃晚餐。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令我的儿子有危险。你会很高兴知道我不会再与甘楠恩见面。"瑞琦尽力抑制不悦的声调。
  "我还在猜你还会多久才会省悟。"
  瑞琦很想告诉萝琳,是因为楠恩与酒馆妓女秘密会面她才作此决定,但她只是告退进入厨房准备一盘饼干与冰茶。当她重回座位后,才感觉比较自在。
  萝琳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垂眼看着陈列的家庭生活照。她每一张仔细地看,然后面有愠色,以略带责备的眼神转向瑞琦。
  "我儿子的照片呢?"
  瑞琦先递一杯茶给玛丽再传给她一碟柠檬甜饼。"以目前的情况,我决定最好让泰森将它保留在他的房间里。"
  "我不明白你的态度,瑞琦。我可怜的都华数年来都是你的好丈夫,只因为一个小小的轻率--"
  "请别再谈这件事了,萝琳。虽然我很感激你和笃华尽力协助,但是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我也重新站起来。"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强装笑容。"我们谈些愉快的事吧!"
  玛丽斜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当她将第二片饼干塞入嘴里时,紧身胸衣上已经覆罩一层饼干屑。她很专心地听她们交谈,并在咽下饼干后,适时地替瑞琦解围。"洛比明天就要回来了,我们将在第二天为他举行晚宴,会有巧克力蛋糕。"
  "好像很令人兴奋,"瑞琦说,在萝琳端起茶杯时,问她:"你要我们几时到?"
  "你何不早上出门,并准备在那边过夜。夜晚驾马车返回城里未免太远了。"
  "再说吧……"瑞琦用与泰森打商量时常用的语气回答。
  "我的孙子哪里去了?"萝琳像突然想起似的坐入椅中,眼睛四处寻觅。瑞琦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坐下,玛丽又拿了一片饼干。
  瑞琦告诉萝琳,她的儿子早上会在朋友家。也幸好泰森不在,否则他必定会把昨天与楠恩出城的事说个不停。
  "他在城里没有合适的玩伴真是不好。"萝琳说。"天知道,我也是非常渴望能找到可以接受的同伴,但是整个郡里根本找不到社会地位相等的,"她作态地叹息。"我很想成立一个妇女联盟,但是恐怕很难找到合格的人。"
  瑞琦紧闭双唇,仅以点头回答,内心则为萝琳难过。她婆婆根本是住在蒙大拿州的社交沙漠中。她订阅妇女月刊,以期得到最新的流行讯息。她很虔诚地阅读这些杂志并传给瑞琦。在她的意识里,她是一根梁柱,极愿拥护蒙大拿的社交界。可惜只有极少数的人,有文化又富有,而且大部分住在离此很远的地方,譬如海伦娜城。
  "洛比好吗?瑞琦问。努力不去想决心与楠恩结束关系的事。
  "他当然很好,"萝琳说。"他来信说在纽奥良的进口生意做得很好,但愿泰森会遗传一些做生意的能力,他可怜的父亲可从来没有。"
  "可是,他是个好警长。"这点瑞琦很愿意承认,无论她丈夫曾经多么恶劣地背叛她。
  "哎,他当警长只是为了刺激他父亲。身为长子,他的心思应放在牧场上,学习如何经营与处理事情。"萝琳说着啜泣起来,她伸手进手提袋里摸索寻找手帕。她抽出大条棉质黑色蕾丝边的方巾将它甩开,瑞琦则望向他处。
  萝琳拭去眼眶上的泪。"几乎从他出生,我可怜的都华与他父亲总是在争吵,两人脾气真像。"
  "别再使自己难过了。"玛丽告诉她。若不是玛丽开口,瑞琦几乎忘记她还在客厅内。她瞥向玛丽,正好看见她已吃尽盘中的饼干,将盘子置于椅子旁边的桌上。
  萝琳继续啜泣说:"我只是忘不了死去的儿子。"她突然把手中的方巾捏成球状,倾身靠向她的媳妇。
  "我想请你帮忙,瑞琦,请你在星期四的餐会穿些比较合适的……黑色?我厌于回答人们一再地问我,为何你那么早就脱掉丧服,而且……"
  瑞琦举起手阻止她说下去。"为了不伤和气,我同意穿黑色,因为那是为洛比返家举行的。但之后,你必须了解我的立场。"
  "可是关于姓甘的那个人--"
  "你不必担心他,"瑞琦告诉她。"我说过,他只是一个以前的学生经过此地而已。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我听说他非常英俊。"玛丽的话引起瑞琦的注意。这女人坐在椅子边缘,脸带红晕,唯一能使她如此感兴趣的,只有她的诗歌。
  "他是那种黝黑高大、英俊又危险的类型,是吗?"玛丽继续说。"他确实在枪战中射死过几百个人吗?"
  "我很怀疑。"瑞琦翻了一下眼睛。
  "我听说他的枪从未离身。"
  "这是普通常识吧!"瑞琦喃喃地说。
  "瑞琦,你真大胆,竟让他进入你家里。这种恶棍必然难以预料,你孤单又容易受到伤害,谁知道他会存何居心。"
  瑞琦并未作答,玛丽则作发抖状。"我想到他就会不寒而栗,但这使我想要为这种人写一首诗。"
  萝琳起身。"玛丽,起来,我们该走了,我们有很长的食物清单需要采购,好让贾姬做一顿美食给洛比享受。"
  谈到美食,瑞琦经常怀疑,萝琳的法国厨师是否是真正的法国人,或他仅是以一种古怪的腔调来欺骗麦家,取得丰厚的薪酬,见姊妹俩准备离去,她真是如释重负,站起身随萝琳来到门口。
  "真高兴我们谈过了。"萝琳来到走廊。"笃华听见泰森与那个无赖在一起,极为担心,而你最近又呈现出前所未见的野性。我告诉他全是无稽之谈,那完全是天气热引起的,你很快就会恢复你的智慧。至于那个姓甘的人,根本不值得顾虑;看来我对我。我们星期四再见,晚餐订于七点。"
  "谢谢你的招待,"玛丽大手大脚地抱了瑞琦一下。"请多小心。我甚至无法想像和甘楠恩这种具有威胁性又恐怖的人说话,我会紧张至死--"
  "玛丽,快走吧!"萝琳已在走道外头,站在园门旁边。"你要让我热死吗?"
  当他们沿人行道走去,瑞琦返回屋内。关上大门,吁了一口气,将头斜靠在门上。她的夫家何时才明白她寻求独立自主的决心?以及她不再与楠恩见面,不是因应他们的要求,而是因为她不只即将失去好名声,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已岌岌可危。

  第八章
  金色的阳光划破阴影,铺陈于瑞琦的前廊。两天后,楠恩出现在她的门口,他敲了两次门,手持帽子,耐心地等人来应门。久等无人回应时,他伸手去转动门把,发现门并未上锁。他看了街上一眼,推开门进入门厅。
  他悄然关上大门时,听见瑞琦从楼上喊道:"黛芬,我在楼上。"
  楠恩微笑着跨步上楼。来到阶顶即是面向大街的主卧室,由敞开的门前可以看见她的卧室正如他想像的--一如瑞琦般具有女性的温柔与美丽。室内整体全部采用奶油色与黄色、掺杂着明艳的玫瑰红与深绿色。鲜花点缀在梳妆台上,置于挂着花边纱帘的大窗边。微风吹动薄纱,轻抚水晶花瓶里灿烂的花朵。
  未见她的人影,只听见她在紫红色布料的屏风后面移动,棕色的秀发露出在屏风上。他看见她穿衣时纤细的手臂往上伸。他再跨前一步进入房间时,地板上的吱嘎声令他止步。
  "黛芬,请你把放在床上的晨缕拿给我。"
  楠恩留意到一件长而炫目的缎质衣服铺放在床上。他将帽子抛在衣服边,随手拿起晨缕,感觉似乎是抓着一堆羽毛。他伸臂将衣服扬开,在身前紧紧地贴了一下,悄悄地走向屏风。他低下身,将衣服递给她,不让瑞琦由屏风顶端望见他。
  "今早的散步愉快吗?"她问,随即又说:"希望泰森没将楼下弄得一团脏,你没给他吃的东西吧?"
  楠恩抱着手倾靠在梳妆台边。瑞琦由屏风后走出,看见他时突然怔住,轻声惊叫。她迅速抓拢晨缕,但他已经观赏到她曲线玲珑的身材了;她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裤与黑色的长袜,连镶花边的袜带也是黑的。
  她抓紧衣服的腰部和颈部。但曲线仍是毕露的。楠恩笑着,离开梳妆台向她走去。
  "出去。"她使尽力气,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微微一笑。"这不是我所预期的欢迎方式。"他再前进一步。
  她则往后退。"你完全不受欢迎,请你在泰森与黛芬回来之前离去。"
  "你为何这么生气?"
  "我想你应该明白。"
  "你还在为我太晚送泰森回来而生气?"
  "不是。"
  "我确实猜不到真正的原因。"
  "你很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她仍然紧紧抓住晨缕经过他,在梳妆台前坐下。
  楠恩蹙额,从镜中瞥视她,猜测能否以一些甜言蜜语安抚她。
  "你发现我让泰森开枪?"
  "我发现的比这些更多。"
  "瑞琦,别这样。"
  她挑一个简单型的黑玉耳环。"我要你现在就离开。"
  他走到她身后,双手置于她的肩上。她的态度僵冷。企图把他甩开。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集。
  她站起来,迫使他倒退。她的晨缕露出缺口,黑色内衣闪现,她迅速拉裙紧紧裹住。
  "泰森已经告诉我那位酒廊小姐的'漂亮紧身衣'与她展露完美身段的方式。"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力图改变我的生活,楠恩,我决意从创痛与内疚的阴霾,以及都华引起的震荡中,重新支配自己的生活,我不愿麦家的人再来指挥我,也绝不会让你愚弄我。"
  "如果你能暂时冷静听我说,我会解释。"
  激动与迷惘充斥于眼中。她转身走回梳妆台,找出另一只耳环。当她要将耳环穿过耳洞时,颤抖的手格外明显地引人注意。她背对着楠恩,但是镜子却让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眼中含着泪珠,闪烁欲滴,不禁默默地咒骂自己。
  他走过去,伸出手。
  她转身看着他的手掌,再望着他的脸,将黑玉珠子放进他的手中。楠恩静默且小心地捏住她的耳垂,指尖下的耳垂温暖而柔弱,他一下子就找到耳洞,轻而缓慢地为她戴上耳环,再往后站。
  瑞琦再转身面对着镜子,开口说话时,声音并未颤抖。"你亲吻我之后,走出这里便直接去找她。"
  "我不是都华--"
  "你是否一路笑着过去?"她的眼睛反映出心中所感到的背叛。"你是否很得意自己能够使瑞琦小姐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你与那位穿紧身胸衣的女郎曾在床上开怀大笑吧!"
  他抓着她,硬把她转过来。他放开她时,丝质晨缕也被扭开,滑薄到一边的肩,愤怒使她不想理它,可是他却无法不予理会,他的目光落在花边束胸边缘露出的诱人肌肤上。
  "我只想说一次,仅此一次,"当他的神智恢复清醒,他说。"我从未与这个城里的任何女人睡过。那天晚上离开你之后,我就直接返回牧场,直到第二天你在街上见到我。"
  "你是说我的儿子在说谎?"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儿子并不清楚我去找那位女郎,并告诉她可以在何处找到我的真正原因。那是公事。"
  "公事?"
  "这件事我求你信任我,瑞琦,我求你相信我。如果我能够告诉你真相,我一定会说,但目前还不可以。"
  她想要相信他--她的眼神如是说。经过麦都华的事,他无法责备她的易怒与猜疑;但是他极度希望她能相信她错怪了他。
  "瑞琦?"他伸出手握住她的。
  "你必须走了。"她轻声说。"泰森快回来了--"
  "除非你说你已相信我。"
  她试图抽出被握住的手,可是他紧抓不放。她因使力而令胸部上下起伏,内衣以上的部位特别诱人。她合上眼睛,努力想着该怎么说。
  "我仔细思考后决定,如果你能够不要再来找我,对我和泰森都有益处。"她说。
  他并未料到她会如此说。这不像瑞琦,不像是他心仪的瑞琦小姐。他曾经认为无论别人怎么说他,或他做过什么事,瑞琦永远都会站在他这边。
  他缓缓地上下打理她。"又穿上黑色衣服了?你又让麦家的人控制你了是吗?"
  "完全没有,"她为自己辩护。"今天晚上有欢迎洛比回家的餐会--我穿黑色是要省去萝琳替我感到抱歉。"
  "麦洛比回来了?他何时回家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留意到她已迅速起疑。他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难怪你会改变心意,"他告诉她。"他会停留多久?"
  "我不清楚。"瑞琦的手拨弄发梳,拿起来翻转一下,又放下来。
  她似乎突然留意到他的问题,反击地问:"那根本与你无关,不是吗?"
  "你的事都与我有关。"
  "那天晚上的事,我想了很多,我想终止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以免不可收拾。"
  "永远是最理性的瑞琦小姐,毫不考虑自己的感觉。"楠恩想拥抱她,但是他坚持地留在原地。
  "正如我说过的。泰森已经非常喜欢你,我必须为他设想。"
  "以牺牲你的感情作为代价?"
  "他是我的儿子。在你离我们远去后,只剩我们互相扶持,我不愿意看他伤心。"
  这句话令他陷入沉思,她说的对,泰森已经对他产生崇拜。瑞琦仔细地盯着他,期待他会因她的要求便走出她的生活。
  一个更好的男人也许会应她的要求去做,但是他从不想做一个更好的男人。他的意志力从来比不上她。楠恩的手从她的肩膀滑向她的手肘。拉她靠向自己,迫使她更加贴近。他凝视她仰望的脸,她的樱唇充满挑衅,怒火在眼中燃烧。
  "'毫无意义'?我们的事仍然未了,瑞琦。你以为你能够要我离开且忘掉一切?"
  "你说到哪里去了?"她低声地说。
  "我说的是这个。"他突然将嘴唇压上去,饥渴的舌尖强迫她张开樱唇,她奋力以双掌顶他,他则不管她半真半假的挣扎,继续以炽热的吻攫取她的唇,直到她的抵抗消减。
  一阵几乎令人心跳停止的时刻过后,他继续沉醉在她迷人的玫瑰香味,以及当她在他的怀中移动时,晨袍产生摩擦的嘶嘶声。他想将她全面占有,完全地吞噬掉。她欲拒还迎地在挣扎中发出一声轻吟。她的嘴焦急渴望的在他的唇下寻觅。他松开她的手臂,感觉她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楠恩以流利的动作,伸臂至她的膝下将她抱起。瑞琦不假思索地勾住他的颈项。他将她抱至床边放下她时,两人的唇才稍微分开,急促地喘着。瑞琦从浓密的睫毛下凝视他深黑的眼睛充满着热情,她长而卷曲的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手不安地搁在内衣的上端,乳头有若成熟的草莓顶在薄薄的布料下,显得更加诱人。
  两人四目凝视,他勃起的疼痛提醒了她的影响。"你无法否认我们之间确实有些东西存在。"
  她局促不安地动着,但是并不逃避。"你疯了吗?"
  "疯到居然认为曾经是我老师的你,会与这毫无价值的枪手有某些情愫?"
  "不是这样--"
  "你很明白,起码一部分是的,瑞琦。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并不比你明白。但是,最起码我愿意承认,有些无法控制的事发生了。我想这种现象也同样发生在你的身上,难道你就无法对自己诚实一些,瑞琦,难道你从不坚持自己的感情?"
  等待着她的回答,他慢慢咬着她的唇,并以手去抚弄她颈间的脉动。她紧紧抓住他的衬衫颤抖着。
  他以她的缄默表示接受,低头去亲吻她的颈窝,舌尖轻舔她的锁骨。当他的手触及她的酥胸,他感到她的心在急速狂跳。
  "瑞琦,吻我,放开你自己。"
  一声屈服的轻叹,她颤抖的手顺着衬衫而上,勾住他的颈,深长而彻底回吻他。他紧紧压着她,熟练地移动他坚挺的硬物顶住她的兵陵地带。
  瑞琦的呼吸更加急促。他的臂紧密地压着他,输送另一波冲击给她。她轻声呻吟着迎上去,指尖插入他的浓发,令他的唇更紧贴着她,并以舌尖去促他更进一步。
  他已坚硬如铁,他以更激烈的动作摩擦她,回应她每个热情的吻与动作,急促呼吸的热气频频吹在他的脸颊上。
  "你真是美极了,瑞琦。"他抵着她的喉咙轻声说。"永远都如此美丽。"他发出赞美的叹息,嘴唇逐渐移向她隆起的双峰。
  当他隔着纤薄的晨袍吸吮她的胸脯,她的身体弯成拱形,高亢地喘息。他的手抚过膝下,一边沉重地呼吸着。他紧紧拥抱着她,令她无法动弹地、固定在他身下。
  "楠恩,请你停止--"
  他在一片热情的晕眩中低呼,额头抵在她胸前。
  "现在要我停止,真是困难。"
  床上的她宛如一个堕落天使,秀发披散在床单上,恰似一圈黑色的光环;激烈的亲吻使她的嘴唇略呈红肿。但她的眼神令他清醒,她显得晕眩而迷惘,慎重而不愿意相信自己对他竟有如此的驱策力。
  他引导她的手顺着两人之间滑下,强迫她握住他的勃起,感觉它快速的脉动,怒张地顶住他粗糙的裤子。
  "这不是我假装得了的,瑞琦。"
  她满脸泛红,羞赧地合上眼睛。"请别愚弄我,楠恩,我受不了。"
  他翻身坐起,也把她拉了起来,再以手指梳着她的秀发,让头发披散在她的肩上,又拉起一束鬈曲的头发,刷过她的胸前。
  "你的头发放下来真美。"
  她的眼光瞥向房间的门,略显紧张地舔一下唇。"楠恩,请你赶快走。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站起来,很想再次拥抱她、占有她。在此刻之前,他一直相信他的心早已硬化到不会感受他所经历的这份狂乱的感情。
  "你真能出自内心地告诉我,你不想再见到我?"他问。
  她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恍若她刚从梦中清醒。瑞琦拨开脸上的散发,把低垂的晨袍拉上肩膀。"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绕到她的身后,拿起床上的帽子。
  "去参加你的餐宴吧,我不会逼你。当你愿意承认抗拒不了我们之间的事时,你知道我在哪里。"
  该说的都说了,一切也已尽力而为了,他转身离开她戴上帽子,以迅速的步伐下楼。来到楼下时,他听见泰森稚气的声音与黛芬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走道上。不愿与他们碰面,楠恩采反方向沿走廊到厨房由后门出来,他原先便把"盾牌"留在那里。
  他骑上马时,仍然觉得一颗心难以掌控。一边策马离去一边扭头回顾,卧室的窗上并无她的踪影,只有窗纱随着微风拍窗轻叹。他并不期望会在窗前看见她,或是听见她呼喊他的名字。但是,他依然回顾。她需要时间思考他所强迫她去感受的,及他所说的一切。如果她真要他离开她的生活,那就如她所愿吧!目前,他得去办公事,让她有时间去决定。他非常清楚,像麦瑞琦这般通情达理的女性,绝对不会迷糊地作出任何决定。
  这一夜异于往常地燠热,未有丝毫微风吹过典雅豪宅上的宽阔大窗。从州里各地来的四十位贵客,拥挤地坐在一排排的椅上,面对着尽头处的音乐厅,欣赏玛丽朗诵她最新的诗歌作品。
  瑞琦在第一排与洛比并肩而坐。她真希望能挑选最后面的座位,能在溜出去时不会被人注意。现在她被围困住,垂视手上紧握的折扇直到一根薄脆的象牙片"啪达"折断,她才强迫自己放松。
  几尺之外,玛丽裹在一堆有着红色蕾丝边的黑色缎布站在那里,草莓色金发长及手腕像件起伏的披肩,双手紧紧地交叠在丰胸之下。她的眼睛往上凝视,好像诗中的主角正在天空翱翔。虽然玛丽并未提到楠恩的名字,但他显然就是诗歌的主题。
  他在白昼及夜晚神出鬼没
  有着一片乌云的阴影
  宛如身着黑袍的幽灵
  极端恐怖
  谨慎,无疑而脆弱的心
  浮光一瞥勾魂摄魄
  瑞琦不敢去望坐在偌大的温室花瓶前、面对与会朋友的萝琳。后者明显地正极力抑制心中的愤怒,一边紧闭颤抖的嘴唇,但脸部的表情已在燃烧。瑞琦不难想像曲终人散后,玛丽将有的遭遇。
  他的枪明亮坚硬,冷酷致命
  出鞘疾如闪电快如风
  恶名远扬传四海
  摄夺钱财犹如江洋大盗
  手冷心黑
  瑞琦感觉洛比在她身旁不自在地欠动着。他们在这间窒闷的厅内,已有一个小时了。他倾身在她耳边低语说:"是否我的想像力太过丰富,还是母亲真如一座火山快爆发了?"
  瑞琦自睫毛下偷偷瞄向萝琳,发现她已显露出即将中风的状态,双眼无神地望向群众。当玛丽提高音阶朗诵、吟唱以"江洋大盗"驰往心爱女士的门前,而后在一场激烈的枪战中,一颗子弹穿透他"飘泊的心",他不幸死于她的怀中。
  玛丽以几近吼叫的声音,以"飘泊的心"结束这场吟诗的高潮。她踮起脚趾,伸高双臂,直向天际,像狂风般地挥舞双手。
  "天哪!"洛比轻声说,随即跳起来热情地鼓掌,并迅速过去抱住姨妈,动作好像在摇晃一桶水。恐怖刺耳的高音于焉结束。
  然后他环住她的肩,转向目瞪口呆的听众。"请再一次掌声给我姨妈及她戏剧性演出的超凡作品。多么感人的欢迎方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余兴节目了。现在,请大家回到宴客厅享用香槟与甜点。"
  瑞琦看着她的小叔引导玛丽至钢琴的凳子上。他轻拍她的肩,直到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两颊的红晕消褪,并依稀听见他说:"创新的……具代表性的……"
  她稍微扭头望向逐渐稀少的人群,发现许多位女士把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男士们则竭力抑制笑声。笃华则早已避开,瑞琦猜想,他一定是躲进书房里享受喝酒与吞云吐雾的乐趣了。
  厅中只剩玛丽、洛比、瑞琦与萝琳时,后者终于站了起来。她走到玛丽面前,气急败坏地以高八度的声调说:"你究竟在想什么?"
  有若刚从睡梦中清醒,玛丽全身发抖地凝视萝琳。仿佛弄不清对方是谁,然后,她悔罪似地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很清楚,瑞一概而论与那……那个枪手的谣言已经四处流窜。"
  洛比迅速看向瑞琦,眼中有着不悦的询问。她用嘴型说:"我等会儿告诉你。"然后她站起身,希望能悄悄地溜出去。室内大量的温室花朵释放出醉人的芳香,令她感觉头晕。
  "我写的诗并没有错啊!"玛丽啜泣地说。"我只是描写一个杜撰的枪手,至少,我并没有招待他。"
  玛丽嫉妒的声调令瑞琦更加难堪,她的眼泪决堤而出时,萝琳把箭头转向瑞琦。
  "我老早告诉你,跟那种人周旋不会有好结果,看看你做的事。"
  瑞琦在走往门口的中途停住,提起笨拙的黑色礼服裙摆转过身去。"你不可以将这些事归咎于我。"
  她瞥向玛丽,看见她俯在钢琴上,极为伤心地哭泣。洛比依然站在姨妈后面,但是,只有付出略微的关注。他一迳利用大理石壁炉上方的镶金边镜子检查仪容,调整丝质的领结与领尖。
  "我感觉头痛剧烈,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到外面呼吸一些新鲜空气。"瑞琦说。
  "我陪你去。"洛比迅速来到她旁边。他身上穿着格子羊毛上装,举止优雅、仪表威严。他棕色的头发掺杂几丝赤褐色,胡髭修饰整齐,优雅世故的气质,是他母亲穷极一生之力也达不到的。
  他来到瑞琦身边,扶住她的手肘,引她走出敞开的门。来到也有几对夫妇散步的宽大阳台,其他人则聚着聊天或品尝香槟与巧克力。
  "我们去花园吧!"他提议。"看来在'最后机会镇'上,尚有很多生活趣事,你没有在晚餐时提起。"
  她向他微笑。自从都华带她回家去见双亲,他们就成为朋友。虽然他是弟弟,但是由各方面来说都比都华成熟。他颇有生意头脑,凡事能洞烛机先。都华不愿在牧场工作,常跟父亲作对,甚至以当警长来激怒他。虽然洛比亦曾告诉她,从未有过回来经营牧场的意愿;然而,他却能说服父亲相信在纽奥良经营进出口的生意更有利可图,能够使他们的资本更能活络运用。事实是,他也做到了。
  音乐飘浮在宁静夜晚,浓郁的茉莉花香令人沉醉。他们挽着手在广阔的花园中散步,享受宁静的片刻。
  "现在你愿意说说经过了吗?"
  瑞琦打开扇子,轻摇凉风在她脸上。他们转过一个弯,经过一个种了各类鲜艳色彩之绣球花、喇叭花的大花盆。
  "七月四日那一天,我以前的一位学生回到镇上,他当着众人邀我跳舞。这件事被你母亲听见了,第二天,她和令尊就来到我家里。"
  "这位赫赫有名的学生是谁?是否就是玛丽诗歌里的那个主角?"
  "他的名字叫甘楠恩,你应该没听过……"
  他努力去想。"是甘杰斯的亲戚?"
  她点头。"是他的侄子,楠恩十年前离开镇上。"
  洛比在一朵极为美丽的黄玫瑰前停住,弯身将鼻子凑近花瓣。他直起身时,神情愉悦地微笑。那份贵族气息是都华身上所欠缺的。"离开家就是这点不好,会不懂大家在说些什么。"
  "楠恩在外地有些名气,他从未提起自己的生活,但似乎是到处流浪。"
  她折起扇子,任它挂在腕上。叙述楠恩的情况,使她觉得自己很愚蠢。
  她真的曾经那么没有安全感,又那么需要受到关怀,甚至甘冒失去名誉之险,成为全镇批评与嘲弄的对象?她必定曾经失去理智,才会令甘楠恩试图使她相信他们之间有互相吸引的元素。然而,当她在他的怀里时……
  洛比将她从迷思中唤醒。"你对他的感情不会是住址的吧,瑞琦?如果他是你的学生,他一定比你年轻许多。"
  羞赧的红晕泛上脸颊时,她很庆幸此刻是夜晚。"他比我年轻四岁,我对他当然没有特殊的感情。"
  她立刻知道自己在说谎。她对甘楠恩的感情非常迷惑,难以用语言表达,但愿洛比并未听出她语中的破绽。
  他们来到以白色木格子为墙的凉亭。从此地望去,整栋华宅的外貌尽入眼底:它有双塔式的造型、美丽的圆顶、五尺高的石狮捍卫着大门。
  人们的谈话与喧笑如蝉声嗡嗡奏鸣,随着夜晚微风流动。花园内迷人的香味,融会出一种薰香味。洛比更接近瑞琦,并握着她的手。
  "我要你知道,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愿意尽力帮助你。"他说。
  她先凝视着他们交缠的手指,再往上接触到他热诚幽黑的眼睛,她希望洛比能令她有温馨的感觉,就如楠恩触摸她时的感觉,即使只是少许。
  "谢谢你,洛比。"她知道他的话是诚挚的。
  她忽然想到,若她是与洛比结婚而不是他的哥哥,她的命运又会如何?老先生仍不好应付,但是洛比不会像她的丈夫那样在各方面与他父亲争吵。他只会离父母而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你真是非常美丽的女人,瑞琦,"他轻声地说。"一位令任何男人都会以拥有你而感到自豪的女人。瑞琦,别将你的一生与个人的美誉,押在一个英俊的恶棍上。和一个危险人物有所牵连,无论多么刺激,也只是短暂的。"
  "我与他毫无关联。"她抗辩着,但愿他未如此接近事实。
  "瑞琦,看着我。"他要求。
  她吃惊地抬起头。他乘机托起她的下颔时,在她明白之前亲吻了她。她并无退缩,或是回避他的偷吻。她太想比较他与楠恩的调情技巧,只尽力放松自己,品尝这片刻的甜蜜,并体会洛比的亲吻是否会产生与楠恩一样的影响力。
  他的亲吻比较飘忽短暂,楠恩则比较有力,然而楠恩的吻具有一种与他的性格大相迳庭的温柔。她合眼静待洛比更深入,但是,他只以舌尖循着她的嘴唇游移,并未鼓励她有所回应。与楠恩相比,他的亲吻较像兄妹。也许洛比正是这个意思,也或者是不愿惊吓她。
  无论如何,这种亲吻方式都是令人失望的。洛比或许比较世故、富有,也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些都是楠恩所无法企及的--可惜,他的亲吻就是无法产生电光石火的感觉;惊愕之后只有尴尬。
  "我大哥是个笨蛋。"他轻柔地说,往后退但并未放松她的手。
  我老早就知道了,他的话令她想起楠恩最近也说过这句话。
  "太热了,我需要扇子。"她轻声说,想让他们之间有些距离。
  他这才放开她的手。瑞琦甩开扇子,尝试以凉风扇走脸上尴尬的红晕。洛比扶着她的手肘,引她回屋。
  "别忘了我随口说的话,我十分明白要与我的父母亲沟通是多么困难。"
  "我常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对泰森的关心;他们毕竟是他的祖父母。"
  "请你考虑我的话。都华去世已经一年,我想,坦白说出我对你的爱慕,应该不会太唐突。我极愿给你及泰森一个最好的居家。只要你愿意,我也很乐意带你去看全世界。"
  他超越友谊的提议,令她失去镇静,鞋跟不小心卡进踏石中,幸好洛比适时扶着她。
  他们来到前廊时,麦萝琳正站在阴影中。宽大的双扇门里泄出大量的光线,投射在她严峻表情的轮廓上。瑞琦深怕婆婆看见他们的亲密,心虚地往花园回顾一下,幸好,自阴影中,走道以外的景物全看不见。
  "洛比,我希望你能够多陪陪来访的朋友。"萝琳不悦地说。
  "我回来了,不是吗?"他平直地对她说。
  "我看到了。让我单独与瑞琦说些话好吗?"
  他望向瑞琦,看见她点头,才进入屋内。瑞琦以为自己会因为独占洛比的时间而遭受斥责,想不到萝琳却说:"我知道你坚持在今晚返回镇里,但是玛莎已经让泰森在楼上睡觉了。我希望你能够让他与我们一起过夜。"
  她原想拒绝,随即又煞住自己。麦家有足够的人手照顾泰森,包括玛莎年轻活泼的爱尔兰女佣。她自己也需要独处的时间与短暂的喘息,以便整理情绪和对楠恩的感情。
  "这个主意确实很好,我知道你非常喜欢泰森与你作伴。"
  瑞琦的同意令萝琳惊讶得一时哑口无言。"噢,那么……"
  "明天黄昏时,我会来接她。"
  "明天晚上就来与我们共进晚餐吧!"萝琳说。
  瑞琦多么希望这女人能够请求而非命令。"好,"她不愿再引起无谓的争端。"我们明天见。"
  洛比来到空荡的音乐厅,站在金边的镜子前,叹赏自己上衣绝佳的剪裁,将头发往后抚顺。
  追求哥哥的寡妇,可能并非他所想像的那般容易。他已经给她一年的哀悼期,因为他是个坚守礼节的人,而他善良的嫂子又必须遵循萝琳的指示。他没料到的是,回来时竟发现瑞琦已经心有他属--而且还是一个极有企图心的年轻枪手。虽然,这不似是她的作为。都华曾私下告诉他,与瑞琦同床犹如跟一条死鱼共寝。
  这时,他父亲与其他男人的哄然大笑声从隔壁的房间传来。洛比蹙额,不懂他与父亲为何如此不同。无论聚集多少土地与牛群,他就是无法改变自己--一个粗鲁而没有水准的牧场主人。
  其实父亲与都华不仅容貌酷似,其他方面亦极为相似。他的哥哥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城镇,真正享受当警长的乐趣。挂上警徽令都华觉得更像男子汉,却阻挠了笃华与萝琳为他所安排的计划。
  洛比自上衣口袋拿出雪茄与精巧的金剪刀,他剪去雪茄末端再伸手拿起火柴时,再次想起甘楠恩。
  这个人或许跟他一样根本不想要瑞琦,她只是他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但是甘楠恩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不可能知道泰森继承的财富,要待他成年时才会给他,因此他或许是为了追逐钱财而来。但甘楠恩追求瑞琦仍可能尚有其他原因。
  黄昏后,第一个客人刚抵达时,佣人从城里紧急运送一批食品。同时留下一封信给洛比。他问是来自何人,佣人说是"最后机会酒廊"的调酒员要他去拿并传递增这封信。
  书信来自甘楠恩。在今晚之前,洛比对于甘楠恩是何许人毫无概念,更不知他为何提议见面,讨论"共同的利益"。
  洛比并无意与这名枪手在明日指定的地方会面--直到甘楠恩的名字与瑞琦相连。或许甘楠恩要求会面乃因认定他是麦氏家族的代表,而想说服他付出一笔钱,作为离开瑞琦的代价。
  纵使瑞琦曾经明言,她与甘楠恩之间纯为友谊,但是他这位直率的嫂子并不善于说谎。看来甘楠恩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
  瑞琦与甘楠恩之间必有超乎友谊的事发生,必须迅速处理--特别是万一甘楠恩控制了瑞琦的感情,劝诱她与他结婚。这将会妨碍他的长远大计。
  洛比又对着镜子瞧自己从嘴里抽出古巴雪茄,吐出一圈又一圈蓝色的烟圈。他要得到瑞琦,不是因为情欲,而是因为这是唯一不必谋害大哥的儿子即能取得麦家全部产业的捷径。
  他想喝一杯酒,于是走向男人聚集的书房。或许由这些人口中他能够搜集到更多的资料,再去赴明天的约。

  第九章
  浓密的松林笼罩山丘,远方传来蓝槛鸟尖声鸣唱,唤醒睡在小木屋内、古旧窗户下的楠恩,这里原是甘杰斯让巡视边界的人住的房间。楠因此上身裸露,两臂齐伸向上,舒展筋骨后,以手指扒过他的头发,粗鲁地高声打完呵欠,调整一下配挂在腰下的枪袋。
  他走过房间,点燃放在角落的火炉,他往上瞥见一道阳光穿透天花板,忽地决定以修整屋顶来排遣早晨的时间,似乎会比望着时钟枯等与麦洛比的见面更佳。
  "终点牧场"这栋古老的边界木屋,除了火炉与硬木地板是新的,其余的几乎完全未变。铁架上的床已经下陷,毛毯能够嗅出霉味,食品架上已经蒙上一层灰尘。尽管如此,他仍然宁愿住在这个地方而不喜欢住在杰斯与依云精致的新屋。
  掀开火炉上的门时还会抗议似尖叫,他先拿一些松木碎片塞进去,划一根火柴将之引燃为小火后,再加进大片此薪。一边准备煮咖啡,他的思维又飘向瑞琦,想起她奶油色的厨房,她一定也正在那里享受咖啡。他几乎能够嗅到刚出炉的面包香味,也能够看瑞琦穿着丝质晨缕与黛芬、泰森坐在桌旁聊天谈笑。
  他明白,麦瑞琦穿着什么或她早上起床后是何模样,完全与他无关,但是,却依然无法忘怀。
  他的胃开始咕噜作响,他望向食品架,决定吃罐水蜜桃。他拿下罐头,吹走盖上的灰尘。当他以折叠刀在罐头封口上割成齿形状时,努力去思考侦探社列为第二号的强盗疑犯--麦洛比。
  得知洛比返家后,他立即去酒馆与艾琳碰面。艾琳说,麦洛比的嫌疑是她提出的。他经常穿梭在本州各地,也是这家酒馆的常客。她发现每次麦洛比匆匆出城后,都有火车抢案发生。
  她又说,麦都华之弟似乎发了财,一些是来自家族的投资,其余的,则来自他在纽奥良的事业。
  楠恩不解地是,一位出身富裕、且是全州最大牧场的两位继承人之一,为何会沦为盗匪?依表面来看,只有贪婪,再不就是麦洛比的事业并未如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成功。楠恩的结论是,或许那是一种挑战,某些男人喜欢在危险之中获得满足。
  他告诉艾琳,他来"最后机会镇"是为了证明舅舅无罪。依雷蒙与"终点牧场"的其他拥工而言,杰斯绝无以此恶行葬送自己与家人的前途之理。杰斯漂亮的新屋所费不赀,以他那座小牧场而言,不可能有此收入,但是雷蒙向他保证这些钱来自依云所获得的遗产。
  与艾琳交换情报之后,楠恩认为并无跟踪麦洛比的必要,不如设法诱使他认罪。于是他写一封信约洛比会面。地点就在距离小木屋不远处、"终点牧场"东北方的角落、与麦氏土地交界的地方。艾琳找了人在麦家聚会那晚将信送达。
  麦洛比若出现。楠恩将直率地陈述他涉案的嫌疑,他必定会否认。然后楠恩将要求加入行动,身为一名枪手,他的声名已经说明一切。但是他愿意讨论雇用的条件--一个麦洛比若是绅士大盗就绝不会拒绝的条件。一旦麦洛比同意,楠恩将联络江柏特共同设下诱饵,以期将麦洛比当场逮捕。
  今日的会面难以预料。万一发生枪战,楠恩自信胜券在握,但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他需要的不仅是一具尸体,而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舅舅的确是无辜的。
  罐头中的水蜜桃甜而光滑,但是与新鲜的比较仍略嫌逊色。他端起铁盘一口吮尽余汁,以手背拭嘴。骄阳已经高挂,夏日烈光投入室内,微尘在闷热的光线中游浮。
  咖啡煮沸后,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想着昨日他对瑞琦是否逼迫太过。她并未全然否定两人之间拥有燃点,一经点燃足以令他们受伤。但是她仍什么也没说便要他离开。
  看见她身着黑色内衣,令他未及深思后果便将她推到床上。像瑞琦这样的女人,不是任人玩弄或任意需索的。想获得麦瑞琦的男人,必须愿意对她与婚姻忠诚,同时亦要有能力照顾她和她的儿子。
  即使他说出自己是一个侦探,有正当的薪酬,而且也愿意定居下来,她会下嫁给一个伪装的侦探吗?一个经常奔波于各地的男人,或许并非她理想中的合适丈夫与父亲。再者,若有人发现他已婚且家有妻小,在"最后机会镇"又有舒适的小屋,他的伪装就不成立了。
  他又陷入一个矛盾的情况中。楠恩拿起铁盘走向屋外的小溪,想让自己与铁盘同时浸泡在溪中,让清凉的水冲醒头脑。
  "你真能出自内心地告诉我,你并不想再见到我?"
  楠恩的话、他的爱抚与亲吻,整夜萦绕瑞琦脑际。洛比的提议亦同时干扰她的思绪。她独自回家后一直难以入眠,只得有若笼中困兽在室内来回踱步,直到曙光乍现。她喜欢自己的生活有条不紊,既有混乱就要去解决。她要去向楠恩诚实地说,她确实曾经爱恋他,但是他们两人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生活实在无法接纳他。
  趁一切尚未太迟、在她陷入迷恋之前拒绝他,能够避免芳心破碎。楠恩目前或许爱恋她,但是万一都华所说她是性冷感的话成了真,她将受不了再一次的屈辱。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考虑泰森的前途,为了儿子,她不能接纳一个玩命抢手。
  瑞琦走到角落的衣柜,凝视挂在柜内的衣服,寡妇式的黑色服装信晨并不适用。她打算骑马,于是选择了一件干净但是略微褪色的蓝色长裙、扣子扣到领间的端庄白色宽松上衣。但愿此种庄重的服饰不至于带给如甘楠恩这样热情的男子太多的诱惑。
  手执着帽子,尽力不引起早起之人的注意,她沿着面向大街的房屋与商店后的狭窄巷道,直奔马房。
  宽大的马厩有着挑高的拱状屋顶,当她进入里面阴暗的内部,感觉颇似一间空荡的教堂。她呼唤正在清理畜舍的汤姆。
  他马上将铲子搁在一边,走出来见她。"早啊,麦夫人,我能为你效劳吗?"
  她微笑地对着这位强壮的年轻人说:"我想骑马出去。泰森在他的祖父母家,而今日天气又是如此美好。所以我想既然有这样好机会,我该花数小时--"她发现自己唠叨不休突然停住。"骑马去郊外--"
  他并未多问,立即去马房将马牵出,并安上马鞍。瑞天局促地等待,不时望向空旷的街道,希望趁人们仍在睡梦中时,尽快离去。
  汤姆将马牵到上马的台子边,协助瑞琦上马后,将缰绳交给她。
  "你请小心,好吗?"
  "我会的。"她说后,即驱使这匹大马转向街道,突然又听见他喊:"麦夫人?"
  瑞琦将缰绳往后拉,转过上半身。"什么事?"
  汤姆看来有些不安,他提提裤腰,手掌在脖子后摩着,脸部如红菜般通红,最后才正眼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人们谈论你的事,我全不相信。"
  瑞琦保持镇静。"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谈论你与那位枪手交往,就是甘杰斯的侄儿。"
  她感到非常惊讶且不知所措。
  仿佛察觉她的尴尬,汤姆再说:"我见过甘楠恩,就在他进城的那天晚上。他来寄放他的马,还睡在我的厩房内。看来很令人喜欢--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他的脸半偏着,向马厩的墙壁一点。"只是让你知道,我不会说人闲话。"
  瑞琦感觉自己双颊泛红,最后她向他道谢后,即往"终点牧场"的方向驰去,她的视线紧盯前方,奔过大街。
  当她策马沿路前进时,她训诫自己。想不到她记忆中十六岁的楠恩,如今已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枪手。一个有理性的女人,当他邀请她跳舞的那晚就应该拒绝他。一个有理性的女人,就不应该邀他进入她的家,共进晚餐,或让他拥她入怀。她曾经试图自麦家赢得独立自主,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努力已告失败,他们才是正确的。无论她的意图多么纯真,只要与甘楠恩有所牵连,都会令她身败名裂。
  当她策马前行时,她责骂自己的愚蠢。现在她更不能回头了。她绝不懦弱,她一定要当面告诉他,这是她做人最基本的态度。
  --"当你愿意承认抗拒不了我们之间的东西时,你知道我在哪里。"
  回忆他的临别话,令她心跳加速。当她骑马来到小木屋时,她突然想到他或许又会遽下结论,认为她是为了情欲而来找他。
  她必须说服他并非那样。虽然她对楠恩的感情与她所学习去相信的有所抵触,当务之急是立刻结束。
  她策马来到牧场后的小丘,往下遥望杰斯与依云的新屋。那是两层楼的牧场式房屋,白色栅栏围出的花园是依云的理想。那里是个充满爱、祥和与宽容的地方,是楠恩永远也无法体会的。瑞琦陷入沉思。她多希望依云此刻在家中,冲泡一壶茶,倾听她进退两难的局面。
  即使从这个距离,瑞琦仍认出甘家的工头雷蒙正要骑马进入畜栏。她在他抬头瞥见她之前策马转身绕向山丘后。她选择绕过马厩与房屋的小径进入松树点点而立的丘陵。
  自山坡小木屋的屋顶上,楠恩清晰地看见瑞琦马越过广阔的牧场下方。他放下修补木屋顶的铁槌,看着她接近。当然希望她来承认她的感情,可惜她选择的时机真不好。
  楠恩坐在屋顶上,一支腿弯在胸前、手腕搁在膝上。从她悠闲的姿势,可以断定瑞琦尚未发现他。她只是全神贯注于老木屋敞开的前门。她是个自信且骑术不错的女士。
  她进入林间,来到一段很长的斜坡时,他只看见蓝色、白色在林间闪烁穿梭。他站起来,振臂伸向天际,舒展筋骨,松驰蹲伏在屋顶上敲打引起的僵硬。
  她来到小屋前的空地停下时,他在屋顶上的移动引起她的注意。她抬头望向他,但没说什么。
  "来得可真早。"他说,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
  瑞琦凝视着楠恩,全身袭上一阵温热。他裸露上身地站在屋顶,长裤挂在腰下,被永不离身的枪拉得更往下坠。皮肤被烈日晒成古铜色,显示出裸露半身似乎是他的习惯。宽阔的肩膀与胸肌显出优美的体形。
  瑞琦深深地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来此的用意,摒除心里短暂的迷思。
  "非常美的早晨。"她努力保持声调的冷静与冷漠。一颗心其实怦怦狂跳。
  他察觉她的语音与态度有些踌躇。楠恩走到屋顶边缘,蹲身抓住屋檐,然后如猴子翻身,挂在屋檐几秒钟后,双手一松,潇洒落地。
  他的双手互相搓了搓,将帽子稍往头顶上推,一步步靠近她。她的眼神是谨慎的,因此,他并未伸出手去,任由她自己跨下马鞍。事情很明显了,她并不是来投怀送抱的。
  他仔细地看她,揣测她的来意。"瑞琦,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他瞥向出地平线还不久的清晨太阳。"看来你想说的话,一定曾经令你彻夜难眠。"
  他终于伸手去捧着她的脸颊,以拇指在她的眼下轻拂。"而且还令你眼下出现阴影。"
  他的手带来一阵灼热与冷栗。注视他那令人迷惑的深邃黑眼实在太危险,因此,她偏脸望向别处,并往后退一步,希望能够摆脱他的抚触。
  "你来此,是你已经想清楚且不再欺骗自己了?"
  "不是--"她尽力掩藏眼中的惊慌。
  但他看得一清二楚。"你想要我,就如我想要你一样。"
  他低沉诱惑的声音,有着超乎想像的危险。她犯下个最大的错误--与他对视。他正仔细地观察她,等待她感情的告白。她的血液急速流窜,心脏加速跳动。一股最甜蜜的暖流升上心头,令她大声喘息出来。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想要任何东西,而他只是碰了她的脸颊。
  如此极度的渴望反而令她恢复理性。
  "不……"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接着说:"很抱歉令你失望,但是我远道来此并非是来同意一些暂时的迷恋--"
  "不仅如此,你我都明白。"他打断她的话。
  她摇头否认,又往后倒退,双臂保护性的抱着腰。"让我说完。"
  "你在心里已经准备得很周详了,是吗,老师?"
  "楠恩,请别这样。"
  他看来非常不悦。"继续说,你刚才说到'暂时的迷恋'。"
  "你知道我们之间就是如此。你自己曾说,你无法作任何承诺,而我并不是来寻求任何承诺,也不在追寻一种不当的恋情。我必须考虑泰森。因此,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告诉你,请你以后别再来我家,我会很感激你。"
  楠恩想起泰森那副英雄崇拜的天真表情,从未有人如此敬仰他。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亦颇重视这男孩的感觉。
  "你将如何告诉他?"
  "就说你有急事,突然出城去了。"
  "他会很在意我的不告而别。"
  "我会说,你想要对他告别,但是时间太仓促。"
  "谎言未免太多了,瑞琦。"
  "我并未说谎。"她轻柔地说,因受不了他质问的盯视,而将脸转开时,双手明显地颤抖。
  "你一直在说谎,瑞琦。你对自己,也对我说谎,现在你又计划对泰森如法炮制。"他来到她身后。宽边的帽檐遮住她脸部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那儿充满困惑与否定。
  他似乎听见她轻声说:"请你不要。"但他仍以双手扳住她的肩,轻轻地将她转过来面对着他,然后他开始解她的帽带。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的原因,它与你所有的推托之词无关,你只是害怕这个……"
  楠恩轻柔地拉开她的草帽,将它丢在旁边,然后低下头,直到四唇相印。他的吻非常轻,尽力的温柔与不带要求。但他终于无法抗拒地以舌尖去舔舐和轻咬。他感觉一股震颤急速摇撼她,他抬起头。
  "你害怕自己不够好,是吗?你仍然相信都华所说的一切。你认为你在床上是个失败者,而且害怕去发现事实。"
  她泪眼朦朦,竭力抑住不令它流下脸颊,但仍失败了。他的手沿着她的双臂上下滑动。然后握住她的柔荑。她的手指低垂无力,仿佛丧失了生命的意志。她恨他能洞悉她内心深处依然难以忘怀的事实。他说的都是真实,她在心里承认。她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个人的名声,反正她在都华死后早已受尽闲言风暴的摧残。
  她也知道,她决定不依靠麦家,不管任何人说什么都早已伤害不了她。她的作为不会改变他们对泰森的爱,因为他是都华的儿子、他们的血亲骨肉。他们不会为了怨恨她而剥夺她儿子的继承权。
  楠恩的话粉碎了她的藉口,令她了解事实的所在。他揭穿了她内心的恐惧。他的眼中现在充满饥渴与热烈的欲望,但是,当他发现她的不足时,它们将会变成什么?懊悔、失望,或是她经常在都华眼中见到的--冷漠且毫不隐藏的无情的羞辱?
  "承认吧,你真的是害怕,害怕别人触碰你。"
  她扭身离开,走向站在远处的马。瑞琦将脸埋进马的颈部,强忍激动欲哭的泪水。"我是害怕。"她轻声地说。
  他接下去的话既强烈又清晰。"我也曾害怕亲密,从前简直吓得不得了。"
  他没有向她走去,亦没再说什么;只是站着等待那些话渗透,等待她明白话中的涵义。他明白,接下来会有某些问题,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答案。但是,若能够引导瑞琦走出她的阴霾,他愿意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仰起头,以手背在脸颊上擦拭。她扭过头去,眼中充满疑问。"你一生中从未害怕任何事,甘楠恩。"
  她看见他的眼睛因痛苦而变为阴沉,仿佛看见了幽魂。闭着的唇形成一条横线,再次变回她曾经试图教导的那个十六岁的叛逆少年。瑞琦沉静下来,努力去回想他的一些过去。
  她知道他是甘杰斯未婚妹妹的私生子。母亲在他的面前被杀。甘杰斯归咎于三个企图强暴她的流浪汉。他将楠恩托请邻居照顾,自己则千里追踪那些杀死甘莎莉的罪犯。
  杰斯十一年后返乡。那期间,他跟随一帮歹徒,希望能够藉此接近那三名罪犯,将之以谋杀他妹妹的罪名绳之以法,却在该帮歹徒策划一次银行劫案中被捕。服刑九年后才返回家乡,接回那个男孩。不久之后,他将楠恩带至瑞琦的教室,希望她加以教导。
  瑞琦仔细研究楠恩--他有坚强的下颔与坚定的唇线--她以为了解他的一切,却无法明白,他为何说他害怕亲密与触碰。
  "发生了什么事?"
  他放松肩膀,缓缓地长叹一声,遥遥望向松林远方、覆着被炎夏晒枯之野草的山丘。站在他舅舅的土地上,俯看地平线上的景色,恍如时光一分一点的重现。
  他在这片土地出生,在非他所造成的情况下被迫离开。他令别人以为他是因为不愿屈从舅舅的意思与难以理解的叛逆才离开的。
  这只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他责怪舅舅丢下他去搜捕凶手。
  无人知道事情的全部。他转过身,发现瑞琦正以全世界最湛蓝的眼睛凝视他。虽然她或许会反对他躁进,但是他知道她很关心他,而在某方面她或许会永远关心他。很久以前他就已信任她,才会去找她协助。他认为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都愿将性命托付给她。所以秘密又何尝不可告诉她?
  "我舅舅去追踪那一帮杀害我母亲的人时,将我留在邻居文奥琪的家。"
  她点头。"我小时候曾听父母亲提过,但是每次我一出现,他们就不再多谈。"
  他微笑着想像她八岁时扎长辫子、结蝴蝶结、穿花裙的模样。
  "杰斯完全不知道文奥琪是何话人。她生活隐密,住在一间摇摇欲坠、极简陋的小屋。但是杰斯抱着我骑马到她的住所,她的表现应是友善的。"
  "奥琪很会说表面话。她告诉杰斯,她很乐意照顾我。她说自从在德州领养一个忘恩负义的男孩后,她一直挺孤独的。"
  他将手插进口袋,转过身,要说其余的部分时,他不愿让她看见他的脸,怕自己再也无法隐藏。
  "我对杰斯最后的记忆是,他以几乎令我窒息的力气抱着我,小声说他很快就会回来。要我听奥琪小姐的话……做个乖孩子。"
  瑞琦注视着他背部完美的曲线。他挺着肩眺望辽阔的牧园,线条十分紧张。一种深深的、难以忍受的恐惧,开始涌上她的心头。他被文奥琪照顾的期间必定曾发生过事情,一些黑暗、可怕、她可能会受不了的骇人听闻的事。
  "楠恩,别再说了,其余的不必告诉我。"
  "我知道不必说,但是我想说。我要你明白,人的心灵与意志受到极度的创伤后,仍是有可能痊愈的。"
  她缓缓地移到他身后。他未回头看她,只往后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让他握着。手指互相交握,他们一齐凝望太阳逐渐高升。
  他清一下喉咙。瑞琦深怕见到他的眼泪,便保持目光直视,听他继续说。"文奥琪是个蓬头垢面的邋遢女人。她的小屋十分脏乱,垃圾堆积如山,她在厨房的角落为我搭了简陋的小床。她警告我,若是不乖、行为不良,她将会打得我只剩半条命。我从未怀疑她的警告。"
  "我从未受过鞭打,也从未做错任何事而应该遭受鞭打。我害怕极了,我亲眼看见母亲的死,杰斯随即弃我远去,我不敢瑞惹奥琪生气。我要做她一生所见最乖的小孩。"
  "那夜,晚餐之后,她一面喝酒,一面哭着说那个忘恩负义的男孩,竟然远走高飞。她说她曾经祈求能够获得一个像我这般的乖孩子作伴,如今她终于如愿。她愈喝愈醉,也愈令我惊吓,因为她开始以诡异的眼神看我。"
  无法抑止的恐怖冷颤窜过全身。有如那晚她放松心情,向楠恩倾诉。她看得出楠恩必须把话说出来,她只需倾听。
  "那晚,奥琪要我与她同床,那使我已经全毁的生命再次改观。"
  "我不想再听下去。"瑞琦轻声说,手紧紧地握住他的。
  "我省略污秽的细节,你只需知道她没有权利做她对我做的那些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对一个孩童做那些事。"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极度颤抖,最后如释重负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事一直持续到杰斯返家?你怎能忍受那么多年?"
  "我只是一个和泰森一样大的小孩,孩童没有任何选择。"他耸耸肩表示无奈。"我在大约十二岁的时候,逃回荒废的'终点牧场'。挖出我母亲用以自杀的那把手枪。当初我趁杰斯在埋葬母亲时,将它藏起。因为在我幼小的心中,我想枪既然能够令母亲致死,也会杀害杰斯。"
  他空着的手指循着枪把的弧线抚弄着。
  "奥琪那时雇用了一名流浪汉帮她做事,她派他把我找了回去。我既饥饿又求助无门,只好又将枪藏起来,别无选择地回去。但那晚我坚定地告诉她,若是她再碰我,我会杀死她。那时我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她说,反正我也太大了、不再适合她的胃口,不再是她喜欢的可爱男孩。之后,她要那个流浪汉离开,逼我一个人做两份工。"
  瑞琦闭上眼睛,阻挡因他的话引起的悲惨画面。他被甘杰斯不知情的丢给一个丑陋又变态的女人时,甚至比泰森现在的年纪更小。
  "杰斯什么时候才回来?"
  "大约是我十五、六岁时。有一天,奥琪进城买补给品时,听说杰斯已自狱中开释。她未告诉我原因,就在两天内将她的土地卖给你的婆家,带了一些东西仓皇地离开了。一周之后,杰斯回来才把我带回家。"
  "他发现奥琪的作为时,有何反应?"
  "我的天啊,瑞琦,我如何能告诉他?今日之前,我从未告诉任何人。"
  瑞琦转身面对他,双手握住他的前臂,尝试想像这些年来他所独自背负的重担。他年轻时那些毫无理性的叛逆行为与为何那般地怨恨他舅舅,突然之间有了解释。
  "难怪你与杰斯无法相处,是吗?"
  "我责怪他将我遗弃,交给奥琪。当他回来时,我发誓再也不当任何人的乖孩子。"
  "因此杰斯雇用依云后,你就永远地离开了牧场?"
  他点头。"我已设法将奥琪对我的作为自脑海摒除,直到有一天晚上,撞见杰斯与依云正在做爱,一切回忆再次出现--母亲的自杀、奥琪等等的一切。我无法再待下去,无法面对杰斯与依云、无法忍受真相,只好一走了之。"
  净化心灵的过程比他想像的容易。因为瑞琦站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沉默地给予鼓励,他感觉仿佛已将内心的阴霾冲除。若能有助于瑞琦了解他是如何克服这一切,说出这些就值得了。
  她的和依然搭在他的臂上,眼中有着超越爱与关怀的某些东西流露。
  "嘿,瑞琦,我不要你可怜我。"
  "我并不是可怜你,"她真心诚意地说。"我禁不住拿你和泰森比较,深知你一定有着难以置信的坚强才熬得过来。"
  "只是固执吧!"他勉强挤出笑容,抓起她的手,以拇指摩娑她的指关节。"这其中是有涵义的。"
  她往下凝视他那正极其温柔地轻抚她的手。"你说曾无法忍受抚触,结果又是如何克服的?"
  "我在丹佛认识了一位比我年长几岁、仁慈又智慧和爱心的女士。"
  瑞琦感到一阵莫名的嫉妒,虽然她明白她应该感谢有人在他极度需要协助时,适时地给予援手。
  当他持续地看着她时,她不自然地伸手去抚顺她的秀发。"我的样子一定糟透了。"她的声音略带紧张。
  "瑞琦,你美极了,你是我所认识最仁慈的人,麦都华不该使你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他瓦解了你的信心,其实错误全在于他。你现在害怕再次失败。我愿意打赌,你正害怕若让我爱你,会引出你的渴望。"
  "如果是你错了呢?万一都华说的全是真实的,怎么办?"她问。
  她想望向别处,但是,他扶着她的下颔,使她对着他的目光。"我说对了吗?"他轻声地说。
  "是的。"
  "我能够证明你是错误的。"
  她的眼睛充满渴望与疑惑。他多么希望它们闪闪发光充满往日的热情与自信。他要成为重燃那火花的人。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她来不及抗拒已被他迅速地拥入怀中,将他的热唇印上。他热烈的亲吻迫使她略微后仰,伸手环住他的颈部,再以炽热的亲吻彻底的回应。他的舌尖侵入她温暖的嘴中深处,极尽亲热地逗弄,直至她发出呻吟声。
  他轻轻地推开她,往下凝视她的眼睛。"有些事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我会教你什么是被尊重、关爱、占有与抚触,让一切仿佛是你的第一次。我深信能够协助你克服恐惧。你相信我吗,瑞琦?"
  他已经粉碎她最后的防御。她无法再拒绝,只能说,别再抵抗向欲望屈服吧,并祈祷他的话是正确的。
  只要再骑上一短程就能够看见甘家土地的小木屋。麦洛比拉住缰绳,停马远眺。他提早出发,企图先来查看甘楠恩。
  他的记忆依然正确,木屋果然仍在松林中一片空旷的地上。
  但他意外地发现瑞琦的灰黑斑点马竟在附近走动。马嘶声令他略微后退,将自己的坐骑移进隐密的树林中。他满心疑惑。瑞琦若不是与甘楠恩在一起,有何理由来此?
  洛比推开外套的边缘,以便取枪。他从马鞍上滑下,轻声落地,然后沿着木屋侧面前进,直到听见轻声交谈的声音。他的手紧紧握住枪托,好奇迫使他更往前趋进些。
  洛比看见一名年轻人紧紧抓住瑞琦的上臂,他马上推测这人就是甘楠恩,此时他的靴子踩到一根树枝,引起断裂的声音。
  甘楠恩听见声音,抬眼向上望并迅速地拔出手枪。他转动瑞琦,使她背对自己紧紧相靠,以她作为盾牌。
  洛比一眼就注意到这年轻枪手非常英俊,而且正以冷峻的目光盯视他。看来这年轻人有能力于瞬息间作出任何反应!
  "你该不会轻举妄动做出愚蠢的事吧!姓麦的?"甘楠恩态度轻松地说。
  "绝对不会,你应该也不会吧?"
  甘楠恩咧开嘴似笑非笑地。"绝对不要猜测任何事。"
  洛比留意到瑞琦被甘楠恩的手臂所困,她睁大的眼睛充满疑惑。
  "放开我,楠恩。"瑞琦开始挣扎,她的声音略微颤抖。
  楠恩反将她拉近,一手紧紧压住她的肋骨,他的枪就在她的腰际,枪管直接指向洛比。
  "放她走,姓甘的。"洛比警告他。
  "为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楠恩,不要紧的,他是洛比--我的小叔。"当她努力想扭头去看楠恩时,显得更加狂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来弄清楚的。"洛比毫不畏缩地与甘楠恩互相盯视着。"甘先生邀请我于一小时内在此附近会面。我对他的用意感到好奇,因此提前出发;认出你的座骑时,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在甘家的土地上。"
  洛比发觉她与甘楠恩的秘密会谈令她十分意外。
  "我--"瑞琦刚启口说。
  "住口。"甘楠恩的语调与他的目光同样冷峻。他极粗鲁地拉住瑞琦,有效地切断她的答覆。"我也没想到她会来这里,她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喜欢管人闲事。"
  当瑞琦开始认真地挣扎时,洛比的手握住他的枪。然而,要射甘楠恩一定会伤到瑞琦。
  "丢下你的枪,麦先生。"
  洛比仔细观察楠恩,完全无法理解。他丢下他的武器,但一直注意着甘楠恩的手枪。"现在,该你收起武器,并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与你谈一桩生意,麦先生,但是这位女士在此,我们只好延期再谈。"
  洛比谨慎的保持面无表情,避免泄露他的思绪。"放开他,我们男人自己来谈。"
  "时机过了,你先骑马离开吧!"
  他打定主意要查明甘楠恩的意图,洛比摇头说:"你一定是开玩笑。我不可能弃瑞琦不顾就离开,你看她--她都快吓昏了。"
  "现在我只能看着你。"楠恩凶狠地说。他能够感觉瑞琦在发抖,但麦洛比的突然出现,令他太过震惊。将瑞琦拉进怀中是一种本能的动作,意图造成麦洛比的特殊印象。他多么希望瑞琦能明白他的意图,只是目前他只能尽可能轻柔地对待她,却又得摆出洛比若逼他太甚,只好伤害她的样子。
  他感觉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楠恩,听我说,我不明白为何--"
  "住口。"
  一阵冷颤之后,她很快又吸进一口气,令他急于找出解决目前情势的方法。他必须与瑞琦单独相处,才能够对她解释一切,但是又必须让洛比相信即使必须违法,他也不会感到不安。
  "退后。"他以手枪示意,迫使洛比倒退。"将手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楠恩押着瑞琦逐渐侧移,想去木屋后系马的地方。
  "放开她,姓甘的,我警告你。"麦洛比的恐吓并未能阻止他。
  "别这样,楠恩放开我!"瑞琦开始用力扭动,令他几乎踩到她的裙摆。楠恩目不转睛地注意麦洛比,一面弯下头使他能够在她的耳边低语:"继续挣扎,但相信我。"
  他抬起头时,故意提高声调,让麦洛比听见他说:"……你再乱动,我就不客气了。"
  瑞琦迅速瞥向楠恩,再转向洛比。她抗拒他的搂抱,但是未尽全力。瑞琦愿意信任地合作,楠恩默默地感谢着。
  "解开它。"他们来到他的马旁边,他命令她。
  她放开原本紧紧握住他前臂的手,去解马的缰绳。她的手颤抖得极厉害,弄了三次才把简单的结解开。
  "骑上去。"他命令她,一支手紧紧握住缰绳。另外一支手上的枪,仍然瞄准麦洛比。
  瑞琦提起长裙,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
  "别跑,瑞琦。"楠恩说。他与她迷惑的眼神交会,时间在他互相凝视中停止,一秒、二秒。
  她骑上马。楠恩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尚未离开树林。
  "趴在地上,麦先生。"
  麦洛比丝毫未动。
  "快趴下!"楠恩命令他。
  他终于跪下,然后双手伸开,面朝下,趴在地上。
  楠恩将脚放在马镫,旋身而上,坐在瑞琦后面。她并未抗拒他的搂近。
  "快求救命。"当他踢一下"盾牌",令他行走时,他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
  "救命!"当他们疾驰经过木屋时,她激烈地狂喊。他们迅速地离开空地和麦洛比。
  "甘楠恩,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当他放慢马步时,瑞琦质问道。他们已进入松林,两人动作一致地伏下,避开低垂的树枝,开始爬上小山丘。
  "我会解释,只是当你听完后,我希望你会相信我。"
  
  第十章
  "真是的!"
  瑞琦听见楠恩低声咒骂,随即弯身加快马匹的速度,使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瑞琦不得不抱得更紧。她企图向后看,追着他们而来的人是洛比吗?希望不是。
  她看见朝他们奔驰而来的是甘杰斯。楠恩突然收紧缰绳,马儿跟着猛然止步,差点将瑞琦摔下来。
  楠恩迅速拔出手枪。
  "楠恩,你在做什么?那是杰斯!"她心中一阵狂乱,同时也对自己惊慌失措的表现感到生气。
  楠恩冻住了,两支手臂像虎头钳般,紧紧箝住她的肋骨。经过刚才那番折腾,瑞琦的发辫早已松开,一头乱发无助地纠结着。她伸手拨开脸上的发丝。
  楠恩沉默地注视着接近中的舅舅。甘杰斯在数码外勒住马,那双神似楠恩的黝黑眼睛隐藏在帽檐之下。
  杰斯身穿纹裤、兰衬衫和皮革背心,俨然是个成功的中年牧场主人。他的黑发黑眼、颀长健壮的体格,显示出两人间亲密的血缘关系。他们宛如一对父子,甚至像对兄弟。
  "看来什么都没变。"杰斯缓缓地说,看了看指着自己的枪。
  "大概吧!"这是楠恩唯一的解释。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遗憾。
  杰斯忧虑地看向瑞琦。"你还好吧,瑞琦?"
  他的关怀触动了她。愤怒、困惑和脆弱齐浮上心头,泪水也不争气地涌出。瑞琦正要开口,便被楠恩打断。
  "她很好。"
  "雷蒙说你住在边界小屋。"杰斯再次凝视楠恩。
  "你们不是去了加州吗?"楠恩反问。
  "我们昨晚回来的。"甘杰斯眼中载满了关怀和失望。虽然瑞琦不清楚楠恩的动机,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安危,但是她仍想安抚杰斯。她不愿见他绝望的眼神,也不希望楠恩看到。
  "放开她,楠恩,"杰斯再度尝试。"放开她并离开此地,瑞琦是无辜的。"
  "如果你让我们离开,她就会安危无恙。"
  "边界小屋发生了什么事?一分钟前我听见枪声。"
  楠恩的马颠簸了一下,他放松对瑞琦的箝制,抓紧缰绳。瑞琦想乘机逃脱,又怕楠恩在混乱中伤了杰斯,便保持不动。
  "我只是命令麦洛比趴在地上。"
  杰斯一脸怀疑。"就这样?"
  "就这样。"
  瑞琦知道这两人谁也不愿先退让。"求求你,杰斯,"她轻声道。"不要阻止他,让我们离开。"
  杰斯深思般的打量他们,接着拉转马身朝向小屋。在他离去前,又自马鞍上转身说:"如果你尚存理智,就让她毫发无损的回去。麦家人不会放过你的。"
  楠恩点点头,一直等到杰斯远去才再开始行动。瑞琦在他策马之前轻触他前臂的健壮肌肉。他收好手枪,叹了口气。
  "你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楠恩俯视她,往日的暖意又回到眼中。"我们必须在你的小叔聚集搜索队之前,先到山上。"
  他拨开她颊上的发丝,小心地让她坐得更舒服些。"我知道自己要求很多,但是信任我好吗,瑞琦?"
  她努力想解读那对深不可测的黑眸。
  "为什么你总是有办法说服我站在你这边?"
  "因为聪明的你知道何谓真假。"他环视肩后,以单手调整帽子,再把她的裙摆塞入膝下,以免造成马儿不安。
  "准备好了?"
  "我们去哪里?"
  "找个藏身处。相信我,瑞琦,我只有这项要求。"
  一天中的第二次,楠恩要求她的信任。"我希望自己不会后悔。"瑞琦说。
  高大的马穿越松林,开始往上坡前进,楠恩喃喃道:"我也是。"
  他们骑了两小时,到达一处荫凉的草地。它四周有着高大的松树,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楠恩知道瑞琦累坏了。在山腰途中,她早就放弃矜持,倚靠在他的裸胸前。有好几次,楠恩忍不住想亲吻她的头发,但是他极力抗拒这份诱惑。在为自己辩白之前,他不愿贸然行事。
  当务之急是说服瑞琦配合他的新计划。楠恩确定,麦洛比已经认定他为不法之徒。他必须让瑞琦平安返回镇上,同时又得避免牢狱之灾。江柏特已经明白表示,在他停职期间,侦探社不会出面保释他。
  这片林地较山下凉爽。楠恩骑向树荫处,一支蓝槛鸟振翅而飞,阳光下的蓝翼显得光彩夺目。如果他们也能轻易抛开世事该有多好。
  他们停在树荫下。溪边的草地柔软诱人,宛如情侣的天堂。
  但是他们不是情侣--除非瑞琦了解他的苦衷。楠恩伸手协助她下马,感谢天,她没有拒绝。
  瑞琦不安憔悴的神态令楠恩感到一阵懊悔。她的秀发披散蓬乱。他抬起手,打算拨开一绺落在脸庞的卷发。
  瑞琦伸手抓住楠恩,阻止了他。那双有神的蓝眸凝视他的,以微弱但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解释。"
  楠恩垂下手,转身自鞍袋中翻找衬衫。
  瑞琦注视着他敏捷地解开皮索,拉出一件黑色衬衫,她无法不看他光滑健壮的背部和宽阔的双肩。两小时的阳光洗礼加深了他的肤色,添上淡淡金红。最后,瑞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心打量四周。
  上山途中,楠恩似乎一直在寻找这片幽僻的峡谷。她的处境十分明显--喊破了嗓子也没用,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半个人影。她必须和这个绑架她的男人独处。
  一般女人遇到此种情形可能会吓坏,但瑞琦不会;或许有些担心,但绝非害怕。
  楠恩永远不会伤害她,瑞琦十分清楚,但是这一切和洛比有什么关系?她不耐地等待他穿好衬衫。除非楠恩准备好,否则不会有任何解释。他扣好半排钮扣,转身问道:"要喝水吗?"
  瑞琦点点头。楠恩扶她至溪边,两人轻松得如同走进一处上流沙龙。瑞琦跪在草地上,弯身掬起一把水。冰冷的山上融雪几乎将她的手指冻僵。
  她大口地喝着水,跪在旁的楠恩也是。瑞琦泼水清洗晒伤的脸颊,立即感到全然舒畅。她拍掉脸上多余的水分,沾湿手指向后梳理头发,然后坐在溪旁。她一瞥楠恩,发觉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好多了?"他询问。
  瑞琦点点头,等着。
  "数年前,一个男人改变了我。"楠恩舒服地坐着,目光浏览过她全身。瑞琦有一份恬静之美,被风轻拂的湿发落在额际,好似温斯洛(译注:荷马·温斯洛--美国画家(1836-1910))画中的人物,楠恩默想道。
  他知道瑞琦会安静地听完整个细节,然后再盘问他。
  "他叫江柏特,就是镇上那个醉汉。我们不是萍水相逢,他是平克顿侦探社的总管。"
  "他在追捕你吗?"
  楠恩微笑地摇摇头。"某方面来说,是的--我必须依照他的规定生活。"楠恩叹口气,扯下一片草叶,来回地玩弄着。"我是一名侦探,瑞琦--虽然目前正停职中。"
  "什么?"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我已经为侦探社工作了六年……"
  "但是……我听说……我们听说你--"
  "是个无所事事的枪手。一个浪子?那是我的掩护和伪装。有些传言是真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公然杀过人。即使有,也是为了自卫。"
  他丢开草叶,两手抱住膝盖。"长话短说,数年前柏特在阿布奎基找到我。他认为我是个可造之才。"
  "一开始我犹豫不决,因为我目不识丁,柏特也知道。后来我答应到丹佛接受训练,没想到获益非浅。柏特请特别教师指导我读书写字和算术。最后他们要我广涉各类文哲作品,并利用晚上和柏特一起讨论。读书为我开启了一扇门,令我渴求知识。"
  瑞琦十分高兴,即使她失败了,别人仍然成功地帮助了楠恩。"继续说。"她鼓励着。
  "他们认为可以之后,我便加入实际训练,先和一名伙伴共事,伪装成咖啡和茶的巡回销售员。"楠恩盯着溪后的松树。"这个伪装持续了将近一年。"他持起瑞琦的手,来回地轻抚,最后望入她眸中。
  "也就是那时候,我提过的那位女士出现了,她令我再度感觉完整,将我自奥琪的伤害中拯救出来。"
  嫉妒象猛虎般撕裂她的心。楠恩在乎这个神秘女人,多年来不曾忘怀。瑞琦低头掩饰自己的反应,任他轻抚。她努力推开刺痛感,强迫自己听下去。
  "两年后,我正式成为侦探社的工作人员。"
  "你刚才又说自己被停职了。"
  楠恩松开手向后仰,伸长双腿交叉着。他放低身体躺在草地上,任由帽檐盖住眼睛。楠恩枕着手思索良久,最后决定简略带过。
  "上回我在堪萨斯首府托皮卡追拿一名伪造歹徒。在毫无援助下,为了不让所有努力付诸流水,我选择了单独行动。发生枪战那天是周六下午,街上挤满了人,行动结果造成两名无辜民众受伤,一名死亡。"
  为此,楠恩的良心已经饱受煎熬。
  "所以你被停职……"
  楠恩顶高帽檐,视线移向瑞琦。她盘腿而坐,宽裙小心地塞在腿下,红红的脸蛋写满了期待。
  "停职后,我发现自己闲得发慌。不过,这不是我回来镇上的原因。我正在私自调查一连串火车抢案,追踪'绅士大盗'。"
  瑞琦讶异地睁大眼睛。"我才看过他的新闻。他在三月底偷了一笔某公司要付薪的巨款,最近又抢了另一辆火车。"
  楠恩坐直身体。"洛比三月时在家吗?"
  "洛比?为什么,我不--"她皱起眉头,思绪飞快地转动。"你认为洛比是绅士大盗?太荒谬了!"
  "是吗?想想看。洛比总是来来去去。每次抢案后,他便函会在家里出现。他所聚集的财富--"
  "你怎么知道?身为他的家人,我甚至不了解他的经济状况。"
  "侦探社什么都知道,相信我,洛比的确很有钱。但是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如果他是头号嫌犯,为什么他们不派个在职的侦探来?"
  "最近抢案频传,铁路公司又急于破案。侦探社几乎倾巢而出。当时杰斯是唯一的嫌犯,我回来是为了洗刷他的罪嫌,后来才发现洛比的事。"
  怀疑开始啃噬她的心。楠恩是为了火车抢案才回蒙大拿,而他的头号嫌犯是她的小叔。不只如此,他还可以在她身上挖出杰斯和依云的第一手消息。
  楠恩回来后,便巧妙地进入她的生活,和泰森做朋友,并一直想证明他们之间相互吸引。昨天他才溜进她的房间,原来这一切只是在利用她。
  "瑞琦,怎么了?"楠恩不用猜也知道,瑞琦已经认定他说谎了。她存疑的眼睛喷着怒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要的是证据,"她低声说道。"一直以来,你就在刺探杰斯的消息,现在又是洛比……"
  "你不相信我?"
  "楠恩,这是天方夜谭,但是很奇怪,我相信你。它把许多事情串连起来,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让洛比和杰斯认为我是被你绑架。"
  她的语气冰冷。虽然瑞琦宣称相信他,但是某件事使她不快。楠恩猜不出她的心思。
  他瞥向"盾牌",它正在附近享受青草大餐。"我和洛比约在木屋会面。在指认他为绅士大盗后,我会要胁他让我参与抢案。如果洛比同意,下一步就是通知侦探社守株待兔。"
  楠恩晃动头部,纾缓一下肩膀的压力。他不喜欢瑞琦的眼神。"但麦洛比似乎决定提早开始调查我,或许这样也好。更能说服他我是个坏蛋。毕竟,什么人胆敢教训自己以前的老师?"
  "但是你会被通缉。杰斯说的没错--麦家人不会放过你。"
  "一旦你安全返家,他们就会冷静下来。"
  "你考虑过我的名声吗?"
  楠恩凝视她。"告诉大家你是设法逃脱的。等洛比被监禁,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如果洛比没被监禁呢?"
  "什么意思?"
  "万一他是清白的呢?"
  "清白的人不会考虑和我这种名声的人见面。"
  她严厉地注视他。"清白的人总会做些容易后悔的事。或许他是好奇,或许他只是在找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站在他那边?"
  瑞琦不理他的问题。她站起身,拍拍裙子,心想萝琳会如何面对这件丑闻。泰森呢?希望亲戚们能瞒住他这件事。
  "我们必须在事情失控之前回去,"瑞琦唐突地宣布。"送我到近郊,我可以步行回去。他们会以为我是自行逃走。"
  楠恩立即赶到她身旁。在她向马儿走去时,抓住她的手臂。
  瑞琦僵立在原地,她将视线扫向楠恩的手。"放开我。"
  楠恩放开手。"怎么了?你说你相信我。"
  瑞琦步向马儿,丢下一句。"噢,我相信。"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琦停在"盾牌"身旁。楠恩走近她,瑞琦气自己的颤抖。"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利用每个人,包括泰森,以便达成你的目的?"
  他蹙眉,伸手摸摸下颏,然后垂下。"抱歉,瑞琦。虽然我接受过教育,但是脑筋大概还很迟钝。你在说些什么?"
  "我!"瑞琦大喊,吓了自己一跳。她随即降低至最小音量。"我--和泰森。你想尽办法接近我、玩弄我、赞美我,让我以为自己真的吸引了你--"
  "你是啊!该死,你总是--"
  "--你吻我,试着去……去……"泪水滚下她双颊。"其实你在利用我。你只是想得到洛比的消息。"
  "自从舞会那天起,我所想要的便只有你。"
  楠恩向前一步,瑞琦试着退后,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在马身上。马鞍扣带戳着她的背。
  "想想看,"他说。"那天晚上我甚至不知道你已跟麦都华结婚。"
  "你们早就调查清楚。"
  "我只是个侦探,不是上帝。"
  "我不相信。"
  "真的,我不是上帝。"
  她几乎微笑了,楠恩敢肯定。他轻轻抚摩她的臂膀。手指和她的交缠在一起。
  "很抱歉你被牵连其中,真的。我绝不会伤害你和泰森,你知道我永远不会。"
  瑞琦想要相信他。楠恩的手是如此温暖,他的黑眼紧紧锁住她的,令她如飞蛾扑火般地走进他怀中。楠恩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在她的太阳穴上印下一吻,瑞琦轻叹一声。
  "噢,楠恩,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楠恩抬起她的下颏,深深望入她眼中。"相信我,瑞琦,我今天说的全是实话。我不愿见你趟入这场浑水,但是洛比的出现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必须想办法使你脱身--"
  瑞琦沉默良久。"我们该怎么办?"
  楠恩心中一阵释然。"你原谅我了?"
  "暂时。"瑞琦放松地倚在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真是一团乱。"她喃喃说道。
  "恐怕还会更糟。"他轻柔地说。
  瑞琦拉回身子。"怎么可能?"
  楠恩轻抚她脸颊,拨开她太阳穴旁的头发,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我爱你,瑞琦。"
  "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但是目前我不能作任何承诺。"
  她伸手画过他的唇,凝视他的脸,他的眼。"我没有要求承诺。"
  "我不能保证--""我有过一次婚姻,而那保证不了什么。"
  
  第十一章
  下午两点半,韦汉尼警长狭小的办公室里闷热难当。一颗汗珠沿着他的太阳穴缓缓流下,麦洛比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肥蠢的"法律保护者",像个没事人般地靠在摇摇欲坠的橡木旋转椅上。
  空荡荡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叠通缉海报,压在最上头那张是绅士大盗。韦警长粗肥的手指交缠在啤酒肚上,一脸茫然地听着洛比重述绑架案。
  他打打呵欠。"看看我有没有说对,你要我召集搜索队捉拿甘楠恩?因为他绑架了麦太太?他绑架你妈妈做什么?"汉尼皱眉抠抠大腰带,一双无神的灰眼瞪着洛比。
  洛比咬紧牙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他绑架的不是我妈妈。是麦瑞琦,我嫂嫂。而且他还用枪威胁我。"
  "为什么?"
  "或许我坏了他引诱瑞琦的计划。"
  "也许她是自愿的。七月四日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看见他们共舞。"汉尼不雅地打了个嗝。
  洛比一阵畏缩。他恨透甘楠恩令他出尽洋相,同时又得克制自己不跳过桌子,把眼前这只猪捏个半死。
  然而,他全力保持镇静。"当时她曾奋力地逃走,我听见她在马上尖叫。再说,以瑞琦的地位,怎么会看得上甘楠恩?她明显是被绑架。"
  韦警长叹口气,双手支着桌面霍然起身,椅子跟着滚向墙边。"她真的大喊救命?"
  "我要救瑞琦。不管你帮忙与否,十分钟内都会有一团搜索队出发。韦警长,别忘了你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新任警长是麦笃华亲自挑选的,因此只要牵涉到麦家的纠纷,韦汉尼都必须睁只眼闭只眼。
  警长脸色泛白。"我会去柯家商行发布命令,再到学校鸣钟,以引起镇民注意。"
  "很好,我等着出发。找到人后就到酒馆跟我会合。"
  汉尼蹒跚地走向帽架,取下磨损不堪的浅黄宽帽往头上戴,腋下的汗一览无遗。
  洛比厌恶地转开身。"韦警长?"
  "什么?"
  "传话下去,我们绝不空手而回。"
  麦洛比移至门口,注视着警长朝柯家商行缓缓前去。不需多久,瑞琦被甘楠恩绑架的事便会传遍镇上。等她获救,她一定得想办法挽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名誉。届时他只需宽宏大量的现身,表明自己愿意不计前嫌的接纳,瑞琦就会感激的听他摆布、任他使唤了。
  他看着韦警长进入柯家商行,心中暗暗钦佩父亲的选择。在这个充满笨蛋的镇里,警长可说是稳居冠军宝座。洛比几乎同情起母亲,轻易地理解了她对此地的憎恨。如果父亲先死,不到两小时内她一定会搬到海伦纳市,住在城西那些华丽的大厦之中。
  洛比真等不及要离开"最后机会镇",尤其是瑞琦和泰森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瑞琦紧握楠恩的手,穿过后花园中每株熟悉的植物,在黑夜中领路前进。她的房子在前方隐约可见,屋内一片漆黑。现在才约莫九点,黛芬应该不会这么早睡。瑞琦希望她是在麦家陪泰森。
  远方一记关门声使他们猛然蹲下。瑞琦屏住呼吸,身后的楠恩也是。当一辆马车驶过街上,楠恩保证似地轻拍了她一下。他们再度往房子潜行。
  虽然他们安全地抵达后廊,瑞琦依然不敢松懈。洛比现在一定正大肆搜寻他们,但他会不会认为楠恩敢大胆到藏身她家?会不会有人埋伏在里头?
  后门旁的秋海棠盆栽下藏着一把钥匙,瑞琦弯腰拾起它,光滑的叶片悉索摇动。楠恩不发一语地接过盆栽,让她寻得垫盘上的钥匙。等她拿到钥匙,楠恩悄悄地将盆栽放回。
  大门无声地推开,楠恩尾随瑞琦进入幽暗的厨房,他锁上身后的门,持起她的手将钥匙置于她掌心。他轻声道:"我们成功了。"
  "你真疯狂,甘楠恩。"
  "放轻松,没有人想得到我们会在这儿。"他走向每扇窗户,拉下所有窗帘,然后停在房间中央的桌旁。
  瑞琦不认为他知道自己说中什么,因为泰森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已经听从他的计划把马藏在近郊并回到镇上。
  "黛芬呢?"他问。
  "可能和泰森在麦家,至少我希望是这样。"瑞琦双手互握,竭力保持镇定,不去思考儿子可能经历的煎熬。
  "有东西吃吗?我饿死了。"他打开橱柜寻找食物。
  "嘘,我来。"她推开楠恩,打开面包柜,取出半条黛芬做好的甜麦面包。递给楠恩后,她又打开橱具柜找切面包的刀子。正要打上柜门时,门厅传来的脚步声令她全身冻结。
  来福枪上膛声随着脚步接近。"站住别动,否则让你全身开花。"
  瑞琦不住颤抖,面包刀跟着铿然落地。门口的人影再前进一步,瑞琦屏住呼吸,楠恩往前将她推到身后。
  "黛芬?"他说。"是我们。"
  "瑞琦?"
  疲惫和安心的泪水刺痛她的眼睛。"是我,黛芬,还有楠恩。"
  来福枪再度喀喀作响,黛芬小心地将它立在厨房门旁,然后走进来。她和他们一样降低音量。"你们吓死我了。"
  瑞琦向前搂住她。"抱歉。屋里没点灯,我以为你在麦家。"
  "他们派人告诉我不必担心泰森,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全镇都在找你们。"她转向楠恩。"他们要以绑架罪名逮捕你,楠恩。我实在不愿相信,但是时间一拖,我也失去了主张。"
  "我很好,"瑞琦保证。"楠恩没有绑架我。"
  "发生什么事?"黛芬急欲了解。
  楠恩回答:"那是刻意安排的,目前我只能透露这么多。今晚我会在此过夜,然后趁天亮前离开。明天,瑞琦会让大家相信她是自己安全逃回镇上的。黛芬,我们需要人铁协助。你能不能掩护我们?"
  "你决定这么做吗,瑞琦?"
  "请你帮忙,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好吧,你们先上楼休息,等一下我送点冷食上去,顺便准备洗澡水。"
  瑞琦伸手捏捏她的手。"谢谢。"
  "我欠你一份情,黛芬。"楠恩说。
  "你只欠我一个解释,不过我愿意等。我现在衣衫不整,你们先上楼,我来点灯准备些食物。"
  楠恩慢慢走过二楼的每个房间,在拉下窗帘之前,驻足于每扇窗户旁,俯视下方的街道。镇上显得相当宁静。
  瑞琦并没有直接回房,她走进泰森的房间。楠恩立在走廊上等候,他能够轻易分辨出她在黑暗中的侧影,看着她在房内游走,抚平寂寥的床单,停下脚排好填充玩具、一本书、一副像框。
  他听见她叹气走出房门并带上门。他的心跟着揪紧,他从来不想伤害他们两人。
  瑞琦走到他身边,下垮的肩膀和零乱的步伐显出她的疲乏。他执起她的的箜迁狭窄的走廊走向她的房间。墙上挂满了照片。那天他哄泰森上床时便注意到了--一些她过去生活的拼凑,有她与父母的合照、泰森的婴儿照,还有结婚照。
  这个大房间曾经属于瑞琦和都华,他有点料想到自己会被阻挡在门外,却发现她在房内等他进入。
  "可以点灯吗?"她问。
  "窗帘都放下了,只要不太亮就可以。"
  她走到床头几,把一盏防风灯交给楠恩。楠恩将它放在化妆台上,自后口袋拿出火柴盒,点亮后扭小灯火。盖上灯罩后,他脱下帽子,放在化妆台前拉出的矮凳上。
  "我怀疑我睡得着,"瑞琦大声感叹,保护性地抱着腰,一面向更衣屏风慢慢走去。
  他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别担心,瑞琦。没人想得到我们在这里,即使有,黛芬也会打发他们。明早我离开后,一切就会没事。你准备好怎么说了吗?"
  "别担心,我的理智还在,"她保证道。"明天我会告诉警长,我用棒子把你敲昏并偷走马匹。后来马在镇外丢下我跑掉,我只好沿路摸黑步行。筋疲力尽的我回家睡了一晚,安安全全的。"
  "很好。"
  "有说服力吗?"
  "他们会相信你的,你是麦瑞琦。"
  "希望如此。你叫?你要去哪里?"
  "我会去向杰斯解释,尽力得到他的协助。"
  "我原本期待你们能在另一种状况下重聚,我真的希望你和杰斯这次能和好。"她以指尖揉揉太阳穴。"洛比怎么办?"
  "风头过后我再找他,他既然相信我是绑匪,也会相信我的计划。"
  "如果他不是绅士大盗呢?"
  "那么,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不是吗?"
  "恐怕如此。"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伤人,但至少她是诚实的,楠恩安慰自己。他将瑞琦拥入怀中,轻轻抚弄她的背脊,渴望他们能远离此时此地。"别担心,瑞琦,一切都会没事。"
  "希望如此。"她轻声说道。
  黛芬端着一整盘的食物出现在门口,楠恩放开瑞琦,伸手接过盘子。对刚才的情景,黛芬不置一词。
  "洗澡水快准备好了,"她告诉瑞琦。"吃饱后到厨房。我会带着来福枪上床,如果有人敲门,就交经你处理。"
  "我要怎么感谢你,黛芬?"瑞琦声音颤抖。
  "别再说了,"黛芬道。"这里也该来点刺激。"
  楠恩看着她离开,他将盘子放到四柱大床上,等着瑞琦过来。
  "再不来就要被我吃光了。"眼前有冷鸡肉、一堆切片面包、奶油和蜂蜜。盘中央立着一大壶的牛奶和两只玻璃杯,旁边还有一壶咖啡和茶杯。
  瑞琦放松自己在床边坐下来。她瞪着鸡肉,想到今晚必须和楠恩共处在一个屋檐下,她食欲尽失。
  "你可以睡走廊最后一间客房。"当楠恩咬下鸡腿肉时,她不假思索地冲口说出。
  楠恩缓缓咀嚼、吞下,一句话也没说。他再次进攻那块腿肉,眼光则不离她的脸。楠恩用手背抹抹唇,露出一抹笑容。
  "听你的。"
  "你为何这样看我?"
  "哪样?"
  "似乎很可笑的样子。"她说。
  他的笑容褪去。"相信我,瑞琦,那绝不是可笑。只要看着你,我就无法控制那份喜悦。"
  她脸红地看向别处。
  "你刻意避开我下午说的那些话,不作评论。"
  "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是每天都向一个女人说我爱她。事实上,这是第一次。然而除了脸红之外,你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或许只看出她的脸红,但是瑞琦知道自己绝对有反庆。她的掌心发汗,一颗心跳得比赛马还快,而身上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更是虚软无力。
  她猛地站起身,绝望地想逃开那对黝黑又期待的眼神。她知道他在等待,知道他想确认她的感情,但是她的舌头却如同打结般无法言语。终于她挤出话。"我下楼洗澡了。"并在楠恩开口前离开房间。
  洗过温水澡后,瑞琦换上黛芬为她准备的细麻睡衣,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在月夜中,她徐徐梳着秀发,享受微凉夜风吹拂。阵阵的茉莉花香自开启的窗户飘入,随风舞动的帘子款款生姿。
  那会是天堂,她知道,站在后阳台上,掬饮着清新空气,陶醉在花园的芬芳里,享受那片宁静,但是她不敢冒险被人看见。她把水留在澡盆中,将脏衣服随意挂在手上,然后步出厨房。她踮起脚通过黛芬的房间,里面传出的鼾声足以吵醒死人。
  多么周到的保证啊!瑞琦想着,然而黛芬睡着了也好,因为她自己根本无法入眠。来到走廊尽头,她一手放在橡木柱上,沿着楼梯开始向上走。
  楼上悄然无声。虽然她希望楠恩此刻已在客房安歇,但是他不会轻言放弃的。或许他仍在她的房内。
  楠恩爱她。
  她知道楠恩不是轻易许下承诺的人。在他的告白中她讶异的发现两件事:一是他爱她,一是他从不曾向别的人示爱。他是个慎重的人,通过了种种考验才成为今天的男人,瑞琦惊叹地想到,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韧性。
  她已愿意承认她的感情,并卸下防卫试着再爱一次,让自己去感觉,品尝爱与被爱的滋味。楠恩带给她一份她从不敢奢求的感觉--一份火般的爱情。
  他爱她,而她也爱他,这事实不容再逃避。
  瑞琦停在门外。灯已经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楠恩床上的身影。缓缓地,她踏入房内。
  他不在床上。她急急转过身,裙海如浪般打在脚踝上。
  她颤抖地捂着唇,深深吸口气,徒劳地想要放慢慌乱的脚步。她匆匆行过走廊,一双赤足轻拍过光滑的硬木地板。
  她颤抖地转动客房门把,迎接她的仍是一片阴暗,然而这次她听见床单悉索作响。
  "瑞琦?"
  "是的。"
  她听见楠恩松口气,将手枪收入皮革枪套。瑞琦紧抓着门边,浑身发抖地靠在上面。楠恩自床上撑起身,将枪带卸在床头几上。
  "过来,瑞琦。"
  她踏入房内,关上身后的门。这里的窗户俯瞰花园,阵阵夜风自微启的帘子送入。她走到窗前,双手放在窗台上,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
  "瑞琦,请你过来。"
  他的细语飘浮在黑暗中,瑞琦向前走到床边,看见白色床单上黝黑的身体。楠恩以手肘撑着自己,双眼凝视着她。她仍然保持距离。
  "我以为你会争取睡在我房间。找不到你时,我还以为你离开了。"她轻声道。
  "我能去哪里?我满脑子想的全是你,我想抚摸你、躺在你身旁,同时将你紧紧搂在怀里。"
  她禁不住发抖,感谢老天楠恩不知道这番话有多么感动她。一阵甜蜜的暖流涌向瑞琦,深化她的防卫。
  "我爱你,瑞琦。"
  "我知道。"她好怕。她的心几乎因害怕而撕裂。他一定听得见她的心跳声,感觉到她的惶恐。
  "现在一切掌握在你手中,你知道。"他温柔地说。
  "这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老师?"他无意轻浮;他的声音爱抚着那两个字。
  "我想要……"所有的话梗在她喉里。
  "你想要什么,瑞琦?"
  "我想要你。"她轻轻回答,终于道出事实。
  "为什么?"他追问。
  "我爱你。"她大声说出。
  "你害怕吗?"
  "不,是的,我不知道。"
  楠恩侧过身,倚着一支手肘注视她。即使在黑暗之中,那对炙热的眼光仍然能灼透她的睡衣。
  "不必害怕。今晚让我成为你的老师。"他承诺道。
  你等着,踌躇地站在床边。都华和她总是千篇一律;她会躺在他身旁,等着他将睡衣拉高至腰际。他总是将她压在床垫上,一面握着自己,一面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不管她是否准备好便进入她。然后都华会开始流汗喘息,边冲刺边咒骂,直到筋疲力尽地倒在她身上。
  都华是她的丈夫,行房是她的职责,她的母亲总是教导她要尽守职责。
  不管今晚的课程是什么,她都希望能为她揭开欢愉的神秘面纱。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可以清楚看出楠恩躺着注视她。被单松松地挂在他腰部,其下是完全的赤裸。瑞琦再往床走近一步。
  "别动。"楠恩告诉她。
  瑞琦僵在原地。
  "脱掉睡衣。"
  她的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她舔舔唇,吞口口水后耳语。"什么?"
  "脱掉睡衣,慢慢的。"
  她从不曾一丝不挂地站在男人面前。趁着恐惧淹没她之前,她迅速解开睡衣上的四颗象牙钮扣。即使她的手抖得厉害,扣子仍然轻易地一一滑开。
  等到钮扣完全解开后,瑞琦弯腰拉起裙底,慢慢地将它往上脱,露出她的足踝、小腿,然后是大腿。
  "继续。"当她害羞在停在腿间三角地带,楠恩的声音抽紧。
  "楠恩……"
  "你很美,瑞琦。"
  这句话鼓励了她。她一个动作将睡衣拉高至胸部,越过头,然后从手臂滑下。还好房内没有点灯,瑞琦庆幸的丢下睡衣,落在地板的衣物看来宛如白色的颜料。
  她赤裸地站在楠恩面前,让他尽情欣赏月光下若隐若现的胴体。楠恩缓缓地伸出手,指尖拂过她的腿,再往上到她的腰。
  当他将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腰侧,瑞琦忍不住战栗,一股强烈的需要替代了恐惧。
  楠恩懒洋洋地以掌支头,同时不停地爱抚她。他的手来回地在她的腿、腰、臀部之间来回。他轻轻挤压她,一声呻吟自她喉咙逸出。
  "张开腿。"
  瑞琦顺从地闭上眼,房间跟随着天旋地转。楠恩的手轻轻滑下,顺着膝盖滑回两股之间。想到楠恩将发现她的潮湿与渴望,她几乎因羞愧而死。
  他的手指探得更深。
  她紧握双拳,呼吸跟着屏住。
  他轻轻拨弄她女性的毛发,一边爱抚一边探索,瑞琦咬住下唇,唯恐自己呻吟出声。
  楠恩捧住她,掌心来回地摩擦着,瑞琦感觉他将手指滑入她,认真地抚弄着。
  她紧闭双眼,无力地仰起头,熊熊欲火唤醒了每一寸意识。她感觉到凌乱的长发轻刷着腰际,凉冽的夜风抚过燥热的肌肤。两人浓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放松自己,瑞琦,"他沙哑地耳语道,同时反覆地抚弄她。"享受它。"
  瑞琦再次呻吟,她的身体跟着扭动,恳求楠恩加快节奏。不到数秒,瑞琦开始痉挛,她重重喘息着,口中不断低哼。
  "跟着我,瑞琦,"他告诉她。"今晚我还会给你更多。"
  瑞琦完全信任他,在他的手和手指达到了高潮,一波波的愉悦几乎令她死去。最后,瑞琦全身战栗的回到现实。楠恩并没有放开她,他领着她走向床边。
  "伸手拉开被单。"他告诉她。
  她几乎无法集中意识。
  "拉开被单。"他重复道。
  瑞琦伸手抓住被单,缓缓拉起,然后手腕一抖,将被单掀向他的脚踝。
  楠恩完全勃起;他想要她。
  "这说明了我多想要你。"他喃喃说着将瑞琦拉近,使她碰触自己的欲望中心。他使她握着他的男性,轻叹一声躺回床上。
  "这就是你对我的影响,瑞琦。"
  "我爱你,楠恩。"她轻声说道,脸部轻蹭他的锁骨。
  "今晚让我用各种方式爱你,老师。"
  
  第十二章
  韦汉尼和搜索队既无能又令人沮丧,可恶的甘楠恩也失去了踪影,麦洛比困在他父亲的图书室之中,一面踱步的听着老人咆哮,一面看着他灌下一杯杯白兰地。那是上好的酒--不过他那没教养的父亲根本喝不出来。对洛比而言,这只是白白糟蹋了白兰地。
  "假如她以为在这个……这个意外后,她还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带走泰森,那她就错了。谁敢说她自己不想和那个无赖走的?"
  在短短二十分之内,麦笃华已第四次提出同样的问题。洛比不得不重温那天下午的情景。瑞琦并没有奋力挣扎。她看起来相当震惊、困惑,甚至有点担心,但是她害怕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想不起整个细节。
  她不可能和甘楠恩共谋。如果真是这样,有什么目的呢?
  尽管笃华大声驳斥他的看法,洛比仍然相信事情十分单纯,甘楠恩为了某个理由执意绑走瑞琦。虽然瑞琦的失踪对未来有利,但是洛比仍然必须表现出全力营救的样子。
  "父亲,冷静下来,这样太伤身体。"
  "我很好,身体强壮得很。"
  "你看起来快中风了。"
  笃华对他怒目而视,警告般地摇摇头。"我告诉你,那女人别想再忽略我们为她做的一切。我了解我的儿子若在这里会怎么做。"老人红眼中充满泪水。"我们或许会闹意见,但是我知道他疼爱小泰森,我不会眼睁睁让那女人教坏他的。"
  "你不认为自己对瑞琦太严厉了吗?我们应该先找出她--假设找得到--然后再了解事实。老天,可怜的瑞琦也许吓坏了,你却忙着为她贴上通奸的罪名,打算带走她儿子。"
  "为了这件丑闻,你母亲已经卧病在床了。"
  洛比走到餐车旁为自己斟一杯白兰地。他以掌心暖着手中的液体,对父亲的话耸耸肩。
  "你也知道母亲最会小题大做。"
  他走到巨大的红丝绒布帘边,分开它并瞪着户外阴暗的景色。今晚的月色暗淡,使得搜救工作只能进行至黄昏。由宽阔的花园向远方眺望,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牧场,牧场的后方则是丘陵地和山脉。
  他放下窗帘,转身面对父亲。后者坐在巨形的樱木书桌后,双眼冰冷地陷入真皮安乐椅中。
  "等我们找到瑞琦--"
  "假如我们找到她。"笃华打断。
  "等我们找到她。一切让我全权处理。目前你情绪不稳定--"
  "我没有不稳定!"
  "--这可能会严重破坏你和泰森的关系。毕竟,瑞琦是他母亲,他会恨你拆散他们母子。你希望这样吗?"
  洛比预测会有一场争论,但是等笃华再度开口,他已经较为冷静。"经过这件事后,她的名声会一落千丈,她必须搬来与我们同住。"
  现在不是提这件事的时机,但是洛比会带着瑞琦远走纽奥良--带着瑞琦、男孩和麦家另一半的继承权。
  "或许吧!"他只能如此回答。
  "就是这样。明天搜索队会逮住那恶棍,瑞琦搬进来后,泰森就可以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回到真正的家。"
  洛比避免去看那滴溅在他父亲硬挺衬衫前的酒渍。他走向巨大的双扇门,一手停在水晶门把上。他转过头,挤出一抹微笑。
  "这一切等明天就能知道了,不是吗?"
  瑞琦用脸颊磨着枕头,感觉自己生气勃勃,舒服地贴着浆硬的布料,愉快地嗅着被单上发出的淡淡薄荷香。她深深吸气,伸个懒腰,然后张开眼面对崭新的一天。
  她骇然发现自己仍然一丝不挂,被单早已褪至腰上。她慌乱地巡视门窗,抓起被单往颈上牢牢揪着,然后紧闭双眼。
  她数到十,又数了一遍。最后才鼓起勇气睁开眼,她的视线扫过客房。楠恩不在这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来过。唯一不同的是她慵懒的满足感,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有一种想向世人宣告的全新晕眩感。
  客房像往常一样整洁,棉布帘轻拍着窗,对门的角落,有一组被单架,壁纸上的鲜黄蔷薇栩栩如生。工作桌上仍然堆着她装饰扇子的零件,所有的锡罐和盆子都整齐地排成一列。
  一切如常,却又今非昔比。
  爱情改变了她,赋予她全新的自信。昨夜楠恩以各种无法置信的方式取悦她,而在天亮前,她更大胆地采取主动。
  热气涌上她的双颊,在最后一次中,楠恩甚至鼓励她跨在他身上,驰骋他直到他们同时爆发到最高点。事后她再次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
  昨夜楠恩的确成了她的老师。都华总是把她贬低为冷感,但在短短数小时内,楠恩启发了她。她在他的抚触下重新苏醒,感觉身下的他一再加快了冲刺。
  现实如潮水般击中瑞琦,她该如何起床面对黛芬?她胆怯地想起边界小屋,回忆起楠恩愤怒的解释和对洛比的指控,一声鸽子悲鸣自窗外柳树枝传来,瑞琦的心情跟着跌落谷底。
  楠恩连声再见也没说,留下她单独对抗流言。瑞琦甩开被单,刻意不看自己,不看那副被楠恩爱过的躯体。她强迫自己加快动作。门口附近的五斗柜上摆着一座瓷钟,一群嬉戏的小天使在里头转呀转的。钟敲了六点半,提醒她得赶快着装去警长的办公室。她必须通知韦汉尼她已安全归来。
  瑞琦的睡衣被丢在床边,她抓起它,胡乱地往头上一套。一面走一面把手塞进袖子,然后扣起领子。为了确定时间,她再度向钟看去,这次却发现了某样东西。
  一大把花摆在衣柜的另一端。一朵美丽的红玫瑰、一朵百合,还有许多紫罗兰,全都采自她的花园。瑞琦缓慢地过去,垂眼瞪着这些花。天鹅绒般的玫瑰花瓣看来就像她今早的感情一样脆弱。她舍不得摸它,只弯下腰吸收它的香气。
  一张折好的短笺摆在花旁。瑞琦微笑地抬起,当她阅读着楠恩用心写下的工整字体后,她咬住唇,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亲爱的瑞琦:
  当我在黎明前走进你的花园,看着眼前的花海,汤玛斯·贝利的诗立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愿是那林中彩蝶,
  生于玫瑰、百合、紫罗兰相会处。"
  柏特指导我背这首诗,但直到今天我才开始感激他。
  坚持到底,瑞琦
  楠恩
  瑞琦又读了一遍,她的疑虑随之烟消云散。她小心地折好短笺,决定将它放在靠心的位置。她带着花离开房间。看来脆弱的玫瑰仍然紧紧地抓住它的花瓣。
  "黛芬?"瑞琦站在楼梯上往下喊。她听见管家打开房门,不消片刻便出现在扶梯旁。
  "你会吵醒死人,"黛芬警告。"我还以为你怕别人知道。"
  "楠恩一定走了,他的房间是空的。"瑞琦希望黛芬相信她昨晚后便没再见着楠恩,宛如一名枪手在她家过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突然间,她想起手中紧抓的花束,它逃不过黛芬了然于胸的眼神。
  瑞琦将头发往后拨,以单手握着花束。"换好衣服后我会先去找警长,再去接泰森回家。"
  黛芬思索地扬起一道眉。"我陪你去。"
  "我会处理的。"
  "我相信你会,不过我还是要陪你去。"
  瑞琦瞟了眼管家和自己的睡衣。"那就赶快,因为我二十分钟之内要出门--噢,还有,穿全黑的衣服。最后提醒大家我仍是麦都华的遗孀。"
  四十分钟后,身着寡妇丧服的瑞琦站在韦警长办公室,以前她常常帮都华送三餐来此,而那是痛苦的往事。汉尼坐在桌后,仔细地审视她。他抱着双臂,倚在肚皮上。
  "请把你的逃脱经过再说一次。"
  瑞琦清清喉咙,努力地镇定一些。"我用棍子打昏甘楠恩。"
  "棍子?"
  "嗯,应该算是树枝。"
  "树枝。"
  "没错。"她用力点点头。
  "然后你偷了他的马。"
  "嗯,他昏过去了,所以那不是真的偷,我只是把马骑走。在快到达镇外的时候--"
  "你被甩下马,只好沿路走回家。"他替她说完。
  "是的。"
  "除了把你吓坏了之外,姓甘的没动你一根寒毛?"他掩不住怀疑的口气。
  "一点也没错,我们反覆核对供词至少四遍了,警长。我可以离开了吗?我必须通知麦家我没事,并接我的儿子回家。他可能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不去接他了。"
  警长看看她,再看看黛芬,嘟起厚唇又搔搔下巴。"麦洛比随时会到,不如你亲自向他解释,我宁可他听到第一手的消息。"
  她怕死了向洛比解释,他比警长了解她--万一被他看出他说谎怎么办?再者,楠恩已经在她心中植下怀疑的种子,她一定会在行为上泄漏出来的。她需要时间思考,更周密地准备她的说词。她必须让大家都相信她,否则楠恩的案子和性命都将有危险。
  "警长,我真的很想去办自己的事了。"
  "我相信你是,但是有件事我还搞不懂。"汉尼告诉她。
  她确定汉尼搞不懂的不只一件事。但她尽可能耐心地问道:"什么事,警长?"
  "甘楠恩那小子为什么要绑架你?"
  "我也想知道,瑞琦。"
  她转过身,发现洛比就站在她眼前。她好整以暇地扯下骑马手套,看来十分自制和轻松。瑞琦感觉黛芬靠近她,她冲动地直想抓住管家的手,但这不是退却的时刻。蒙骗韦汉尼有如囊中取物,不过对付洛比又是另一回事;他太了解她了。
  "洛比!"她迅速自震惊中恢复。瑞琦赶忙走向洛比,并伸出手,他迎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他们注视着彼此,瑞琦很想移开却又不敢。最后,洛比的视线扫过她的全身。
  "感谢天你安然无恙。"他拉近她,一手保护似的搭在她的肩上。
  "是的,我很好。"接着她又追加一句:"感谢天。"
  汉尼起身绕过桌子。四个人在小房间内显得太拥挤。外头的大太阳再加上酷热的七月,使得房内感受不到一丝微风。
  "洛比,"瑞琦抢先开口,以免汉尼担出更多质疑。"你能送我去麦家山庄吗?我要见泰森。"她略微停顿,似乎在整理混乱的思绪。"经过这一切,我必须知道他是否安全。"
  "当然安全,不过我会立刻护送你去。"洛比转身面对警长。"看来你可以回到原本的工作了,汉尼,除非你有办法将姓甘的绳之以法。"
  "我会叫搜索队继续追踪。据麦太太说,他已经没有马了。"
  "那应该对你有利。"洛比低头看着瑞琦。"对了,你的马在我那里,我把它带了回来。"
  "谢谢。"她勉力地说。
  "黛芬要一起去吗?"洛比问她。
  瑞琦快速地看了看黛芬。"不。她需要留在家,以防……嗯,只是以防万一。"
  "好。"洛比举帽向黛芬道别,勉为其难地朝汉尼点个头,然后领着瑞琦走出门外。"我们路上慢慢谈。"
  楠恩努力不去想瑞琦,他必须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他找到藏在镇外峡谷的"盾牌",骑着它直奔"终点牧场"。他在途中遇见雷蒙,工头坚持陪他到主屋。
  "你的舅舅和舅妈都在家。"一向沉默寡言的雷蒙主动开口。
  "昨天我和他打过照面。"楠恩说。
  雷蒙从宽大的墨西哥帽下紧紧盯着他。"昨天搜索队来过这里,我看你还是没变。"
  "你也许会大吃一惊,"楠恩道。一阵沉默,他再度开口,"不说点智慧之语吗?我记得你总是出口成章。"
  "这一次却无话可说了,我的朋友。"
  他们沉默地并骑,好像回到往日牧牛的情景。马儿奔驰过一座山坡后,主屋和附属建筑便映入眼前。楠恩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习惯不了这栋大房子。
  这地方就像个大宅邸,柔和的蓝灰轻缀淡淡粉红,使他想起依云。四座烟囱立在不同的屋脊上,所有的窗户都建成八角窗的样式。
  他们将马系在后廊附近的柱子。楠恩看向新屋几码外的长形平房。那是他的出生地,然而却称不上家。他在这里从未有过快乐;即使有,也不复记忆。他离开后,旧屋已被重新翻修油漆过。
  雷蒙没有敲门便进入厨房,楠恩跟在后面。工头的金发妻子露西,正忙着盛上炉子里的炒蛋和玉米饼。一间明亮的小室毗连于旁,两个杰斯和依云的小型翻版--一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和一个满头红卷发的女孩--正坐在圆橡桌旁,好奇地瞪着楠恩。
  楠恩点头招呼雷蒙的妻子,走进餐室中。他看着孩子,瑞琦提过他们的岁数,他试着回想。
  "你是谁?"小女孩询问,她的碧眼又圆又亮,像极了她母亲的。
  "我是甘楠恩。你是谁?"
  "你是楠恩表哥?"男孩喊着。"我也叫甘楠恩,我的名字是跟着你取的。"他跳下椅子,坐在楠恩边。"昨天每个人都在找你。你该看看那场面,"他声音中的敬畏使楠恩相当不自在。"一整团该死的搜索队全在找你。老天,真不是盖的。"
  女孩跪在椅子上,低头俯视她哥哥。"甘楠恩,我要告诉妈妈你又说脏话。"她转头面对表哥,骄傲地宣布:"我是爱莉,今年五岁。"
  楠恩向小美女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乖乖,你惹麻烦了,"男孩告诉楠恩。"我从没看过爸爸那么生气。妈妈叫他冷静下来,先听听你的解释再说,不过爸爸不认为你会再回来。但是你回来了。"他快乐地搓搓手。"乖乖,我等不及要看好戏!"
  露西手忙脚乱地端着盘子走进来,置于桌上。楠恩的胃此时咕噜作响。露西迅速打量他后一笑。
  "雷蒙去通知甘先生。你要吃些早餐吗?"
  "好的,"楠恩点点头。"如果不太麻烦。"
  他注视着这个金发女郎走回炉边,再次猜测雷蒙在何处认识他。"终点牧场"不在任何驿站的路线上,据他所知,工头也极少去镇上或其他地方。然而,楠恩已经十年不见雷蒙了,他应该比任何人更了解事在人为的道理。
  孩子们依然热切地注意他,楠恩瞥向走廊,轻轻地用帽子敲着大腿。露西盛好早餐走过来,将盘子递给他,楠恩道谢后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女人顿时满脸通红,伸手将散发塞至耳后。"我……我曾经和依云一起工作,在'维纳斯王宫'。"
  "你是一名舞者。"
  "曾是。我听依云的堂哥说她嫁给牧场主人,在'最后机会镇'近郊拥有广大土地,所以我来探望她。我在别处出了点状况,总之,依云收留我,随我爱留多久就留多久。"她耸耸肩。"这是我作过最好的决定,因为我认识雷蒙、嫁给了他。"
  楠恩将帽子递给露西,手持餐盘走向桌子。爱莉说:"坐我旁边,楠恩表哥。"
  "他要坐我旁边。我和他同名,不是你。"小楠恩向妹妹大吐舌头。
  "别那样。"楠恩告诉他,同时挑了两人中间的椅子。
  "对。再做一次我就告状。"爱莉警告地摇摇头,火红的卷发跟着跳动。
  楠恩警告他的侄女。"没有人喜欢告密者。"当泪水盈满她的双眼,顺着面颊滑下时,楠恩自觉像个大坏蛋。
  "嘿!我很抱歉。"楠恩靠向爱莉,不确定该怎么做,笨拙地拍拍她的头。
  小楠恩则不在意地舀起一匙炒蛋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别被骗了,楠恩表哥,她可以为该死的芝麻小事而哭。妈妈说这是安氏家族的遗传--他们全是演员。我们才去加州探望爷爷奶奶,那里--"
  "楠恩!"
  甘依云活力十足地冲进房内,完全继承了她家族的戏剧天分。她将一头金红秀发高高绾起,蓬乱中带有几分风情。她在衬裙外套了件束腰睡袍就冲下楼来,鲜黄的蕾丝内衣自紫缎睡袍领口露出。
  楠恩站起身,见到依云真好,至少,她热忱欢迎他。杰斯的反应则是求知数。
  依云展开双臂,他们紧紧地拥抱彼此,然后她拉开身,仔细地审视他。
  "气色不错,楠恩。原本我还无法想像,但是你看起来健壮得很。"
  楠恩大笑,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而你仍是那么美丽。"
  依云羞红着脸,伸手将睡袍拉紧些,但光滑的紫缎又立刻滑开。她转身面向孩子们,两个小萝卜头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
  "你们见过表哥了?"她问道。同时伸手至爱莉的餐盘,偷拿一块吃了半口的玉米饼。
  "他最喜欢我。"爱莉马上回应。
  "骗子!"小楠恩叫着。
  甘杰斯大步跨入,雷蒙随后,立刻平息了这场骚动。两个孩子屏息以待,不知道他们父亲会如何教训他任性的外甥。
  "麦瑞琦在哪里?"杰斯劈头就问。
  依云转向楠恩,她的笑容随之黯淡。"昨天警长和洛比带着搜索队来这里找你。他们指控你绑架瑞琦,我说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绝不可能--"
  "依云!"杰斯声音中带有绝对的警告。
  她不再说话,等楠恩解释。
  楠恩瞥视雷蒙和露西,再看向孩子们。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下解释一切,或是质问杰斯。
  "我们能私下谈吗?"他询问舅舅。
  杰斯似乎略带迟疑地点点头,但他立刻步出房间,楠恩则紧跟在后。
  "我也在场,不管你们喜不喜欢。"依云警告着,她从爱莉盘中偷走最后一块玉米饼,跟着他们走向宽大的走廊。
  楠恩跟在杰斯后面,目光瞥向橡木地板,高雅侧桌和长丝绒地毯。走廊直通门厅,右侧有一道双扇门。杰斯推开门,等楠恩和依云进入客厅后,他关上身后的门。
  空火炉旁摆设一些家具,楠恩走向前,立刻看见天花板上画有粉红和蓝绿的花卉。臂炉架以手工雕刻而成,一些瓦砖装饰在边缘,颜色和头上的绘画一模一样。一个看来像是木乃伊棺木的箱子立在火炉旁边。
  "很有趣。"楠恩告诉依云。
  "传家之宝。"她笑笑。
  楠恩挑了张靠近大窗的椅子坐下。自从出狱后,杰斯很痛恨窄小、无窗的空间,而新房子显示他对光线、通风的需求。依云正要在楠恩对面坐下,又突然跳起身。
  "要喝些咖啡吗,楠恩?你呢,亲爱的?"
  两人都拒绝。
  依云紧紧注意着丈夫。楠恩半是希望他命令依云,不过他也不反对杰斯让她留下,必要时依云可以压住杰斯的火气。
  "首先,瑞琦非常安全。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睡得正甜。"
  厅内突然一阵死寂,接着依云低呼出声:"天哪!"
  楠恩发觉自己说得太暧昧,随即补充:"至少,她管家是这么说的。"
  杰斯明显地松了口气,往柔软的沙发坐下来。"一切都澄清了,还是警长仍随时会找上门?"
  "我不知道,希望不会。"
  杰斯的黑眼喷着怒火,嘴唇跟着扭曲。"什么狗屁答案!孩子们都在厨房里,而你却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带来麻烦?"
  依云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伸手拍拍他的肩。"嘿,杰斯--"
  "不要对我来'嘿,杰斯'这一套。"她丈夫警告。
  "等一下的谈话内容,绝不能泄漏出去。"楠恩意有所指地看着依云。"了解吗?"
  她用力点点头,身体往前倾。"了解。"
  杰斯沉默地等着楠恩继续。
  "瑞琦是唯一知道来龙去脉的人。长话短说,我是平克顿侦探,大概有六年之久了。"
  "明天猪还会飞哩!"杰斯手指扒过头发,喃喃自语道。
  "很抱歉总是令你失望,杰斯舅舅,但是你知道我不会扯这种漫天大谎的。我当侦探之后,一直以原本的枪手名声作为伪装。这次回来是另有任务。昨天将瑞琦牵扯在内是意外的变数。"
  "如果你是侦探,警长为何在追捕你?"依云想要知道。
  "侦探社并不承认我的行动,因为我被停职六周--不过那是另一件故事。"
  "什么任务?可以告诉我们吗?"依云几乎坐到椅子外了。
  楠恩深吸一口气,接着长长吁出。他正视着杰斯的双眼。"我正在缉捕绅士大盗--你们都知道,这些年来他在此地抢劫了不少火车。我痛恨这么说,但是杰斯,你是平克顿认定的头号嫌犯。"

  第十三章
  紧张的气氛在甘家的客厅里有如电流般流窜,即使是屋外畜栏里牛马的吵杂声,也无法驱离空气中弥漫的不祥和紧张。
  杰斯就那样坐在那里瞪着楠恩,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那些指控曾造成任何伤害--但是,楠恩知道,过去那些年的牢狱生活使得杰斯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
  依云就不同了,她的大眼睛里立刻充满泪水,她急速地眨动双眼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楠恩?当你离开家的时候,你对杰斯造成的伤害还不够深吗?现在你回来了,却让过去再一次重复。"
  依云深爱着丈夫,楠恩知道瑞琦是这世界上唯一另一个会这样站出来为他说话的。
  "我很抱歉伤害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楠恩仔细地看着杰斯,这些话的确出自心底深处。"但,所有的抢案都发生在蒙大拿境内或附近,又因为你我曾因抢劫罪而服刑,很不幸地,你便成为平克顿所怀疑的嫌疑犯之一。"
  "他出狱之后,就一直是个模范市民啊!"依云争论道。
  楠恩站起来,在壁炉前来回踱步,最后再次走回来。他停在刚才所坐的椅子后方,手抚着椅子的织锦布料。
  "那也是我的想法,但只拥有一座小牧场的主人似乎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楠恩说,环顾着这个房间。"屋子里拥有许多非常昂贵的家具。除了瑞琦、葛汤姆跟他的家人,你们几乎不和其他人往来。这使得我们由镇上的其他人问出你们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对你们有所了解。"
  "你认为这些都是用偷来的钱买的?"杰斯指着周遭事物问。
  "我不这么想。我听说你继承了一些财产,依云。"
  依云从长条椅中跳了起来。"的确!我继承了曾曾祖父留下来的部分珠宝。"
  "依云,坐下。你并不欠他任何解释。"杰斯缓缓地说着。楠恩认得这样的语调说话。
  依云不理他。"你真的相信我会用偷来的钱过日子?"她走向臂炉边的木乃伊棺椁,指着它说:"这东西在我的家里好多年,它是一件幸运物。当我的堂哥送给我的时候,杰斯打开它,才发现箱子里的木乃伊并不是真的,而是曾曾祖父的傀儡人偶。"
  她走向窗边的一张安乐椅,那张椅子的角度使得楠恩之前没看见那个腹语师的人偶,依云拿起那人偶向他走来。
  "这是契斯特,"她告诉他,把那画得像是埃及法老王一般的关节活动型人偶交给楠恩。"拿去,拿着它。"
  "没关系,不必这样。"楠恩拒绝了。
  "不,请你拿着它。"
  楠恩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个人偶依云把它转过来让楠恩看到契斯特的后脑,她指着一扇小门,依云压下小门,弹开后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密室。
  "曾曾祖父为数不少的珠宝就藏在这里。在他老迈后,显然忘记他把那些珠宝放在哪里了。它们被藏在契斯特里面许多年,直到杰斯找到那个密门后才被发现。"
  她把契斯特拿回去,温柔地抱着,并对丈夫微笑。她把人偶放回椅子上,走回杰斯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继续说:"当然,我们把发现的东西和家人一起分享。杰斯把珠宝的使用权交给我,但只能用在房屋及孩子身上。他坚持牧场的经营要靠它自己的营收。事实就是那样,楠恩!我不要任何人在这屋子里毁谤我丈夫,否则,你大可以回到你原来所在的任何地方。"
  楠恩的目光从依云的身上移开,转向杰斯,再转回来。
  "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指控。我只觉得很抱歉,必须当这坏消息的传递者,我所想像的返乡之行绝不是这样。"楠恩说。
  不可否认的痛苦阴影仍然爬进杰斯的眼中。"你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杰斯说。
  "我今天早上走进这里的时候,你不也相信我仍在法律错误的一边吗?"楠恩提醒他。"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天性,倾向于相信对方最坏的一面。"
  杰斯低头看着依云放在他手里的手,再看着楠恩。"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如果我可以。"
  "当年,是什么事使你离开?"
  楠恩的心瑟缩了一下,他曾经责怪杰斯把他丢给文奥琪,但经过这些年,他已经了解错不在杰斯。他舅舅一心一意要找到杀害妹妹的凶手,以为自己或许不能在几小时内回来,最晚几天之内就会回来。
  楠恩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但现在,在他挣扎地想着如何告诉舅舅的时候,他了解到他曾经为过往所苦,但已克服过来。他也了解到,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杰斯,只会让舅舅为了不必要的罪恶和羞愧平添沉重的负担。
  所有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也该被埋葬起来。
  楠恩要把它们留在那儿。
  "我离开是因为我非常生气你就那样把我丢在身后,然后又回到我生命中。来指挥我。你是一个有名的枪手,我觉得我也办得到,但若被呼来喝去就不可能,所以我必须离开。"这是事实,经过稀释淡化过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杰斯才有反应。当他开口的时候,他并没有看着楠恩或依云,而是望着那扇宽大的窗。"我多么希望是别的事让你回家,而非因为我是抢案的嫌犯。但,有些时候我们只能接受现实给我们的,不是吗?"
  杰斯站起来,走向正仔细观察他的楠恩,向他伸出一只手。楠恩很快地站起来,没理会杰斯大林的手,而是伸臂抱住舅舅。两个男人沉默地站着,不大自然地彼此拥抱着,直到依云跳起来同时拥抱他们两人。
  楠恩首先退了出来。依云的双眼闪着泪光。"你得告诉平克顿那些人,你舅舅是无辜的。如果他们需要和我或我的家人谈珠宝的事,我们都会很乐意。"她说。
  "我不觉得会有那样的必要。"楠恩说。
  "你有其他的嫌犯吗?"杰斯想知道。
  "只有一个。"
  "是谁?"依云挽着丈夫的手。"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也许。"
  "你说与瑞琦有某种关联,这和你带着她逃跑有关吗?"杰斯问。
  依云惊喘了一口气。"瑞琦跟这件事会有什么关系?"
  "没有,真的!"楠恩说。"忘了我告诉过你们的任何事……"
  "哈!"依云笑着说。
  "好吧,你们无法忘记,但起码要答应我,在我还在办这件案子的期间,不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一个字。你们能答应我吗?"
  杰斯点点头。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竟然是平克顿的侦探!"依云又笑了起来,当楠恩交叉起双臂等待答案的时候,她举起右手发誓。"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说任何一个字。"
  瑞琦紧紧地抱着泰森,宁愿忍受客厅的窒息,也不愿意让他离开她腿上,萝琳放下沉重的织棉窗帘,它虽使得屋内一片昏暗却几乎令人窒息。
  瑞琦的头痛得怦怦作响,不只是因为天气,也是因为麦家人朝她轰炸了超过一小时的一连串质问。泰森的突然出现,有效且暂时地打断了这会谈。从笃华的脸色和刻划在萝琳额间深刻的皱纹不难看出,这场质问离结束还早呢!
  她第无数次地想,楠恩如何能经常地处理那些借口且让他的故事保持一致?她差不多都用单一音节的字来回答问题,害怕多说一个字都会有些细微的枝节溜出口,而证明了她在说谎。
  在从镇上出来的路上,她曾经尽可能小心仔细且缓慢地对洛比解释,她是如何从甘楠恩手中"逃脱"。他显然是相信了,也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他们在客厅坐定后,他甚至好心地对他的父母解释一切。
  她低下头亲亲泰森的头顶,并借由个举动偷偷地瞄了她已故丈夫的母亲。萝琳正用力地扇着扇子,双眼像子弹一样地盯着瑞琦,她的双唇紧闭,两眼沉思地挤在一起。
  "泰森,"萝琳突兀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到楼上去找玛莎,我们和你妈妈还有事要谈。"
  泰森担忧地看着瑞琦的方向。"妈妈,很重要的事吗?"
  "没事的,亲爱的,我很快就会上楼。"
  "楼上好热啊!"他哀求地说,"我想回家!"
  她知道他已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客厅里的紧张,瑞琦拂开他的头发,把他抱下地站着。"去厨房看看贾克做了冰柠檬水没有?"
  "那不像黛芬做的那么好喝!"他告诉她。
  "泰森,不可以和长辈回嘴。你母亲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就该听从。"萝琳冷淡地说。
  "我立刻就会去看你。"瑞琦轻轻地说着,捏了下他的手,暗地里对自己发誓要尽快结束这无聊的事。她渴望带着儿子回家去,但她也不想冒任何风险让楠恩的身分曝光。她必须再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一段时间。
  一直坐在另一端冷眼旁观的洛比,这时站起来走向瑞琦椅旁的那张边桌,拿起一本皮面精装书,随意地翻阅,随后又把书本放下。
  "我不了解的是甘楠恩绑架你的动机。"他慢慢地说着。
  瑞琦也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罪犯的心理是怎么想的的?"
  "几天前你并不认为他是个罪犯。"萝琳提醒她。
  麦笃华握着一杯白兰地坐在长靠椅的角落里,双脚靠在一张有网子的脚凳上,自从她进来就一直瞪着她。
  "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瑞琦承认。"他并没有说出他把我带走的原因,不过在我敲他头之前,他也没什么机会可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没理智地吼叫,我想他可能已经神智不清!"
  "他是否提到过我?"洛比问着。
  瑞琦怕自己说不了谎,只简单地摇摇头。
  "那你和他在边界小屋做什么?"洛比降低声音说着,但萝琳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话。
  "岂有此理!"萝琳喃喃自语着。"这么下等的人!"
  "我告诉过你,我是去要求他不要再来讨好泰森,我已相信萝琳的话是对的。"瑞琦交叉手指放在腿上,目光低垂。"我开始注意到人们常在我身后窃窃私语,他毁了我良好的名声,而我不要事情继续恶化。"
  经过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她是那么地紧张与疲惫,几乎已处于落泪边缘。她利用郁积的情绪,利用在忍受这么久的质问后所产生的恶劣情绪,闭上眼,让自己的眼泪逐渐形成并在眼眶里打转。
  当她抬起头看向洛比,满眼的泪光使他的影像模糊。
  "你了解的,不是吗,洛比?"她轻声地说。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摇晃着,当他在她身边单膝跪下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握着她的双手轻轻地拍着。
  "我当然了解,你只是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结果却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是掉进了一团烂泥里!"笃华对着他衬衫的前襟喃喃自语着,萝琳厌恶地看他一眼。
  "甘楠恩是个疯狂而卑劣的动物,"萝琳抬起身打了个冷颤,仿佛只要想到他这个人就会让她恶心到极点。"我实在无法想像,那种人把手放在我身上!"
  你当然无法想像!瑞琦看着洛比依然覆盖在她手上的手。
  "我们别再胡乱讨论了,瑞琦,他有没有伤害你的名誉?我想,这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萝琳说。
  玛丽选择了这个时候,犯地打开门冲进来。
  幸好她已经打了个草稿,瑞琦想。
  "瑞琦,"玛丽冲到她身边,手臂圈住了瑞琦的肩膀。"太可怕了!你可以都告诉我的!"她跪在几尺长缀着翡翠的黑纱上,苍白的脸上绯红的双颊形成两块明亮的印记。
  "瑞琦?"萝琳催促地问。
  是的,他已损害她的名誉。在那一夜将尽时,她乞求着,乞求着楠恩让她的身体能愉悦地颤动。她真想大声喊出实话,想让他们震惊到疯掉。
  "没有,"她小声地说着,抬头看着洛比,仿佛向他求援。"没有,他没有侵犯我。"
  洛比站了起来,但没有走开。"玛丽,你带瑞琦上楼去吧,这房里太闷了,我想晚餐前,大家都需要透透气和休息一下!"
  "的确,"这年华不再的红发女人站起来,握着她的手。"来吧,瑞琦。我会陪你,你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她低语着。
  瑞琦一心只想跑向最近的出口,然而,她只有用尽身上每一丝的镇定力,那过去她曾用来镇压一屋子蠢蠢欲动的学生的力量,让她沸腾的怒气平静下来,任由玛丽带着她安静地走开。
  洛比看着瑞琦离开房间,然后把手放到口袋里,开始踱步。
  "你的看法如何?"他的母亲在门一关立刻问道。"我觉得她在说谎,我认为这件事不止这样。"
  "我觉得她说的是实话。"洛比努力地说着谎话。他垂眼看着布满刺绣的背心,用手拂开了一段破坏完美外观的线头。
  瑞琦太不会说谎?他对自己说。
  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她到底是想隐瞒些什么?
  两个小时后,当全家人聚集在摆满了丰盛食物的餐桌旁时,洛比仍相信她有所隐瞒,他看见瑞天将盘中的食物推至一旁。
  "不舒服吗,瑞琦?"他隔着一桌子的银器、水日暮途穷器皿和瓷器问她。
  她看看他,再看了看周围的人。"这里太热,我吃不下。"
  这房间是他母亲尽其所能创造出来的富裕环境,像是牛群之中一座文明与壮丽的高屿。要过好生活,必须有财富。对他来说,钱永远都不够,世上没有钱太多这回事。
  他再次看向瑞琦,他们的眼光一交会,她马上就收回视线。他害怕他已失去她了!她正从他的掌握之中溜走,麦家一半的财产也随着她溜走。
  坐在她身旁的孩子正将马铃薯泥挖进嘴里,一边对他母亲微笑。感谢天,这小鬼比较像瑞琦而不是都华,洛比想着。在他的监护之下长大,将来也可被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但这表示得让孩子活着,而在他长大到一定的年纪之后继承财产。
  不,这孩子绝对会挡路。但现在洛比不会花时间烦恼麦泰森。他有着更大的事要处理。
  姓甘的这小子到底在哪里?洛比想着,更重要的是,他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一整天没听到警长的消息,无从得知姓甘的究竟在哪里,还有他什么时候会更进一步联系。
  他必须知道这谜团的谜底,而最快的方式就是瑞琦。
  "洛比,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他母亲尖锐的声音将他驱离了思绪,他开始回过神来。"抱歉,母亲。你说什么?"
  她盯着他瞧。"我说,在这种情形下,瑞琦最好搬进来和我一起住。"
  "我真的不觉得--"瑞琦刚开始要说。
  "现在你根本不可能回到镇上,那么多人在谈论……"萝琳看着孙子,把话吞了下去。
  "人们在谈论什么呢?"泰森冒出这句话来。
  "没什么,亲爱的。"瑞琦告诉他。
  "奶奶刚才说--"他继续说。
  "奶奶说错了。"瑞琦轻柔而坚定地说。
  洛比小心地把刀叉放在盘中,拿起餐巾擦擦嘴,再折好放在盘旁。"瑞琦,我想你会需要一些新鲜空气,"他提出邀请。"到阳台走走如何?抱歉,爸、妈,我们先离座了。"
  瑞琦松了口气的神态是如此明显,甚至有些好笑。她几乎是跳起来的,洛比在通往阳台的门口等她,他母亲很明显地在对他发火,一点也不隐藏她的怒气。
  他们离开其他人,走入外面的一片黑暗之中。虽然她仍必须小心谨慎,仔细地选择她所说的每个字,瑞琦对这片刻的歇息已经觉得很感谢了。他们绕向阳台最远的角落,洛比停下来往后靠在围着阳台的栏杆上,由口袋里掏出细长的雪茄。
  她往外看,目光越过花园直穿过屋外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知道他们的话没错,是吧?"他问着。
  "有关什么?"
  "回到镇上。"
  瑞琦假装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今晚我暂时不回去,但明天--"
  "瑞琦,不管你是否想去面对,这个意外都无可挽回地改变了你的生活。"
  的确呢,如果他知道真相!
  他仔细地盯着她看,太仔细了,瑞琦感觉到皮肤起了阵疙瘩。
  洛比离开栏杆,向她走过来,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而事先移开。他伸出手,以一种看来漫不经心的神态溜向她的腰际,如果他是想安慰她,那么他是可悲地失败了!
  "让我帮助你把这一切都抛到身后,瑞琦,跟我回纽奥良,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
  他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泰森怎么办?"她用低低的声音问着,她知道他们现在正在笃华的书房外面,书房里现在没有人,但屋里的每扇窗都开着,她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此刻她想要多了解他在纽奥良的生活。
  "泰森当然可以一起来,他毕竟是我的侄子。"
  "那会很花钱,"她说着,一边玩着一颗袖扣。"我们三个人一起环游世界。"
  他头往后仰,吐出一片烟云,然后再低头看着她。"我不用操心钱的事,瑞琦。"
  "不用?"
  "不用!"
  她正想探问他是如何经营事业,他掸开手中的烟,把她拉入双臂之中。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挣扎,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让他认为她相信他,希望这样能让他相信她。洛比低下头亲吻她,对她的顺从感到讶异,但也乐于借机利用她,他用力收紧双臂,将他的双唇压向她。
  瑞琦闭上双眼,却假装表现出一点她曾在楠恩双臂中感受到的热情,所有的感官都在抗议。她让洛比加深他的吻,也对他张开了唇,他的舌头乘机滑入其间,虽然夜色很暖,但在她逼着自己伸出双臂滑向他颈项的时候,她却在发抖,不是因为热情,而是由于厌恶,这个吻似乎不断地加深,她的神智却变得格外清楚。洛比将她拉得更近,手由背后滑向她的腰,再盖住她的臀部。
  瑞琦喘着气推开他。"洛比,你吓坏我了!"
  "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你知道我等待这一刻已经有多久,瑞琦--"
  "这不是很美妙吗?"甘楠恩的声音划破沉重的夜色。
  洛比爱的宣言就此卡在喉咙里,他很快地放开瑞琦,两个人一起看着甘楠恩利落地越过阳台上低矮的栏杆,几乎无声地落在离他们一尺之外的地方。
  一身子夜般漆黑的外衣,楠恩状似随意地靠在栏杆上,但感觉上一点也不轻松。他的心在看到瑞琦回应洛比的吻时,残酷地扭绞在一起。
  他努力解读她脸上的表情,想看进她双眼的深处,但它们躲藏在夜色的阴影之下。她究竟是还站在他这一边,还是已经背叛了他?
  她昨夜是否学得太好了?是否他的做爱技巧启发了她未曾发现的、反覆无常的后面?他无法相信,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件事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但他的怒气突然地就凌驾理智。
  虽然隔着阳台,瑞琦可以感觉到楠恩的紧张,她试着离开洛比,但她的小叔抓住她的手,害怕会激怒洛比,她并没有甩开他。但她必须让楠恩知道,她并没有背叛他。"进屋里去,瑞琦,我要和麦先生单独谈话。"楠恩没有一丝暖意地命令着。
  "我要留下来。"
  "我要你离开。"他的语调里没有任何可以争论的空间,但她仍尽力尝试。
  "请你……"她必须让他知道她说过些什么,也要让他知道他依旧可以执行诱捕洛比的计划,她并没有透露他是平克顿侦探社的人。
  "瑞琦,也许你最好让我们独处。甘先生显然觉得有些事必须讨论。"洛比催促着。
  瑞琦觉得两个专注的视线让她落入陷阱,她的脑筋快速地转动,心怦怦地跳着,洛比没有携带武器--至少,她觉得没有,因为萝琳绝不允许在她的餐桌上有任何武器。
  楠恩的枪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每当他移动,月光的光芒便在冰冷的金属上反射出来。
  他能保护自己的。
  搜寻的看楠恩最后一眼,瑞琦不情愿地依照他们要求的离开了。
  楠恩看着她离去,暗暗地欣赏她轻轻地拉起裙摆的优雅方式。有意让洛比趟出第一步,他发觉他并不需要等太久。
  "姓甘的,这到底是做什么?"
  "我想你知道。"
  "我并不想站在这里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两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比方说,你该逃离警长的追捕。"洛比提醒他。
  "警长的追捕?你比我更需要吧!"楠恩挑战地说,他看着洛比微微地僵硬了一下。"总有人迟早会猜到,你就是那个恶名昭彰的'绅士大盗'。"
  "荒谬!"
  "是吗?麦先生,抢案都很巧合地和你回家的时间相同,你怎么解释?"
  "巧合啊!"
  "我不认为如此,更何况,我有证据。"楠恩大胆假设。
  "当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你怎么可能有证据?"
  "你怎么能确定没有任何东西?除非'你'就是绅士大盗?"
  洛比避开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来这就是那一天你想要见我的目的。你为什么要把瑞琦扯进来,为什么绑架她?"
  "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叫嚷着叫我别靠近她和男孩,我大可以告诉她我知道你就是绅士大盗,不是吗?我并没有多想,也看不出有其他的方法,只好先带着她一起走,把她吓个半死,以向你证明我是认真的,看来,那真有效,把她直接吓进了你的怀里。"
  "你没有把这愚蠢的猜疑告诉她?"洛比质问着。
  "我可没那么笨。除此之外,如果我曾经在她心中种下任何怀疑的种子,像瑞琦这样一丝不苟的人会让你碰她吗?"
  "你说的有理。"洛比很明显地放松下来,他踱到一张藤编的长靠椅旁坐下,交叉着双腿,手放在一只膝盖上,瞧着楠恩一会儿。"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是绅士大盗,为什么你不到当局那儿揭发,并且领取奖金?"
  "然后杀了一只会帮我生金蛋的鹅?我当坏人太久了,谁会相信我的检举?更何况我只想分一杯羹。"
  洛比笑了笑。"我想,我开始了解了。你带走瑞琦只是为了要向我显示你的认真?或者,你想要暂时地拥有她?"
  "我要女人的时候,不需要去偷。"楠恩冷淡地对他说。
  "当然不需要,"洛比说。"像你这样英俊,当然不需要。"
  假装毫不在意洛比的调侃,楠恩向后靠,把手放在阳台栏杆上,仿佛他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他可以听到屋内的声音,虽然对话并不清楚,他觉得还是能分辨出瑞琦的声音。要多久才会有另一个麦家人出来?
  "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信任你?"
  这个问题还是让楠恩有些讶异,他一直希望,但从没料到如此容易便困住洛比。
  "你无法知道,但是依我看来,你没有太多选择。我善于玩枪,可以说是这附近最厉害,这就是我能提供的。"
  "我曾经想过要扩张我的生意,"洛比突地站起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楠恩的正前方停下。"你或许正是我所需要的人。"
  到目前为止,麦洛比仍没有承认他的罪行,楠恩需要远比讥刺更多的武器。
  "在两天内我会有件工作交给你,"洛比继续说着。"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是一笔快速的资金。我会在早上告诉你细节,我们可以在边界小屋那里再碰面。如果你方便过来。"
  楠恩的思绪快速地转动着,他必须传话给柏特,而且必须在下一次抢劫行动前安置人员--他不能再失误了。一丝令人不安的疑虑仍徘徊不去,事情进行得好像太过顺利了些,瑞琦是否背叛了他?麦洛比是否设下陷阱等他?
  楠恩知道他也必须见到杰斯,以确定"终点牧场"里的人不会阻碍这次的聚会,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单独见到瑞琦。
  屋子里,玛丽开始演奏钢琴,并唱起歌来,美妙悦耳的声音清晰响亮地由开着的窗户传了出来。
  洛比开始移动,朝门的方向走去。"在那之前,尽量躲起来吧!警长仍然在找你,虽然我怀疑他在黑暗中找得到他自己的屁股。"
  楠恩举起手至帽檐拉了一下,然后跳过栏杆,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洛比独自进到屋子里,瑞琦放心地叹了口气。她从窗边的长靠椅,看见他停在餐车旁边,为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兰地,用他的掌心圈起酒杯,等待他的手把酒弄暖。
  玛丽的声音随着音阶颤动着,那声音正折磨着瑞琦疲惫衰弱的神经,她希望这不会吵得泰森无法入睡。
  萝琳和笃华已回到他们的套房里。笃华在一天的尝试之后又回到他的酒杯中,而萝琳,在无法从瑞琦那里得到任何消息之后,像阵风似的上楼去了。
  仿佛能够读出她的心思,洛比由杯缘上方对着瑞琦笑了笑,朝正迷失在音乐中的姨妈走过去,他拍拍玛丽的肩膀,让她吓了一跳,惊喘了口气,她和钢琴便突然静了下来。
  "我想瑞琦会需要一些安静,不是吗?"
  玛丽看着瑞琦,后者努力露出微弱的笑容点点头,肯定了洛比的说法。
  "音乐是能安抚人心的。"玛丽哼道。
  "今晚不一样。"他坚持地说。
  她啪的一声合上乐谱,站起来。瑞琦看着她踩着清晰可闻的脚步声离开,立刻站起来走到洛比身边。
  "他到底想做什么?"瑞琦问道,表现出对楠恩的突然造访感到侮辱的样子。
  洛比灵巧地转动他的手腕,旋转着杯中的白兰地,看着杯里的液体。"姓甘的迷上你了。不过,别担心,我已经警告他不准靠近你。"
  这场游戏的进行远比她预料的快速,瑞琦抱着自己的腰阻止双手颤抖。"谢谢你!"
  洛比仔细地看着她。"你应该看看当我告诉他,你已同意和我一起去纽奥良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说出我根本没有同意的事!"她无法掩饰从心里升起的怒气和蔑视。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朝他走了一步,然后发觉了她的错误。
  洛比正像只猫对它掌中的金丝雀微笑,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也许,你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不,不是那样……只是……我不希望你随意地搬弄事实。"
  他再次前进到可以用他的拇指和食指抚弄她的耳垂。瑞琦僵住了,深陷于她为了保护爱人所编织出来的网。
  "他究竟有些什么竟会让你如此兴奋,瑞琦?"
  "他没有……"
  "别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当他在黑暗中出现,我可以感觉你全身散发出来的激昂情绪。"他将手抚过她的颈项,用他的拇指轻轻按摩着她的颈窝。"我可以感觉出来!"
  她想要甩掉他的手,但是她不能。他眼中有某些东西,某种黑暗和威胁的东西,把她钉在那里,让她保持安静。
  "因为他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坏人吗?如果你喜欢坏名声,我也可以给你。"
  "放开我。"她低语着。
  "当然,这事实并没有吓到你,不是吗?"他斜着头,脸上有着冷酷的讥讽笑容。
  他眼中的傲慢让她想起他哥哥,太多了,她努力找回自己的智慧、意志和力量。
  "放开我!"她再说一次,但这次加重了力量。瑞琦挣扎着,试图要抽身,但他的手放在她的喉咙上,让她无法动弹。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说出事实,瑞琦?"
  "你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够了解了,我知道你隐瞒着某些事情。"
  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脸胀红了。"没有,我没有!"
  "那是什么?姓甘的对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洛比的声音愈来愈低,他朝走廊看了一眼,然后把她拉近;他们俩之间只有几寸。"不管他告诉了你什么,或是你们俩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一点也不重要了。明天之前,他就永远消失。你的名声已经岌岌可危,你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我一起到纽奥良去。"
  消失?他是什么意思?楠恩会永远消失?到哪里去?
  一阵惊慌,她抽出手臂,趁着他感到讶异的时候,脱离他的掌握。她跑向通往阳台的门,在惊慌匆促中,撞倒摆放萝琳昂贵烛台的桌子。
  洛比转眼间就赶上她,他抓住她的腰,让她失去了平衡。瑞琦踩到裙摆,感到自己摔向地上,她伸出双臂想要撑住自己。然而她仍撞倒了一个花架,把一只中国瓷花盆摔碎在地上。泥土和瓷器的碎片飞散满地,花架撞在阳台门上,把门撞开。
  洛比跨骑在她身上,把手往后伸准备挥出,瑞琦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对他嘲笑着。
  "打我啊,洛比。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向你的父母解释这一切。"
  "我能应付他们的。"他向她保证。
  阳台上传来轻微的声响,瑞琦向上看,令她更紧张的是楠恩出现在敞开的门口,他的枪正瞄准着洛比的心脏。
  "先对我解释这一切如何,麦先生?"
  
  第十四章
  "离开她身上,麦洛比,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楠恩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一丝犹豫或恐惧,他的枪直指着洛比。瑞琦则努力地站起来。
  "别做傻事,甘楠恩。"洛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举起一只手表示屈服,另一只手则扶起瑞琦。
  瑞琦颤抖着站起来,想要逃开,但是洛比仍不肯放开她的手。她还来不及眨眼,就被洛比推到身前,作为他的挡箭牌,当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被他用来作为人质胁迫楠恩,一股无名火顿时充塞全身。
  "如果你不希望她受伤,就把枪拿开,立刻出去,甘楠恩。"
  楠恩摇摇头。"抱歉,太迟了。"
  楼上模糊的说话声停止,接着是砰砰砰的脚步声。瑞琦看向走廊,再看看楠恩,他仍然没有移动。洛比把她拉得很近,近得她都感受得到他衬衫的钉饰压迫着她背部。
  "限你一分钟之内离开,"洛比对楠恩说。"等我爸爸看到你,你等着下地狱吧!"
  "我下地狱不只一次了。"楠恩向他强调。
  楠恩的眼神中透出阴森严峻,足以让任何人相信,他曾经见过地狱的最黑暗深渊,不怕再一次迎头闯进去。
  门厅里,喊叫声回荡,一直传到走廊这里来。瑞琦试着要挣扎,但是洛比把她贴在胸前紧紧抓住,通向客厅的双扇门刷地打开。穿着睡衣的麦笃华撞进房间里来,两手挥舞着一把来福枪。
  "怎么回事--"他的下颏颤抖,充血的眼睛努力要看清眼前的状况。
  楠恩先发话抓住他的注意力。"麦先生,在你轻举妄动之前,我想你应该先知道,我是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侦探,我是来逮捕你儿子,他涉嫌抢劫。"
  "胡扯!"笃华说,他那警觉的眼光锐利地扫向还抓着瑞琦的洛比,再看看楠恩。
  瑞琦感觉到身后的洛比转移重心,他一只手放开她伸到外套口袋里翻找。她趁他不注意,以鞋跟用力往他脚上踏去,再用手肘撞击他的肋骨。
  洛比惊痛地闷哼一声,放开手,失去平衡而猛跌至一旁,瑞琦慌忙窜开,洛比举起手,她看见他手掌中几乎完全掩匿住的迪林格手枪发出一闪的银光。
  在她能够有所行动出声示警之前,洛比已经瞄准楠恩开枪了。
  楠恩立即还击,打中洛比的肩膀。子弹的后座力使得洛比转身跌向墙壁,然后倒在地上,瑞琦尖叫一声,伸手拉住厚重的窗帘保持平衡,她紧抓着天鹅绒窗帘布,惊恐万分看着麦笃华在昏醉状态中,努力要稳住来福枪,他瞄准楠恩开火。
  这一枪偏得远了。子弹打中壁炉上方那面镶金的镜子,背面镀银的玻璃碎片像流星陨石一样四散飞溅,大片的玻璃则像瀑布般泄落在炉前地上,裂成碎片。不过这些碎裂声并不能掩盖住楠恩再次开枪的声音。子弹打中麦笃华的手,他丢下枪。
  笃华痛得大喊,捧住手弯下腰,瑞琦放开窗帘,开始跑向楠恩,楠恩仍然像个复仇天使一样伫立门口。
  接着,在她双眼一黑之前,她看见楠恩望向她肩膀后面,表情愤怒而惊恐。
  楠恩盯着麦洛比,在瑞琦开始向他走过来的那一刻,发现绅士大盗只是倒下来,还没有死。所以当瑞琦张着双眼,恐惧地向他走来时,他也看见洛比举起他的枪。
  时间为楠恩慢了下来,整个情节仿佛一个心跳接着一个心跳发生。瑞琦挣脱洛比奔向楠恩,这同时麦洛比举起手枪再次开火。楠恩大喊:"不!"冲向瑞琦,抱着她闪开洛比的子弹。两个摔倒在地,他立刻瞄准麦洛比连开三枪,同时麦洛比又再多开一枪。楠恩紧抓住瑞琦的腰滚开,并小心不要压在她身上。
  枪声的回音消减后,就听见咒骂声和尖叫声。麦萝琳站在通向走廊的双扇门门口,僵立在那里,两手紧拉着睡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瞪着儿子的尸体--拼花地板上,洛比躺在一滩血中,她身边是玛丽,两手捂着胀红了的脸颊,正以她的最高音阶尖叫着,头发蓬乱狂散,仿佛"哈姆雷特"中疯了的奥菲莉亚,匆忙披上的睡袍斜挂一边,露出里面的睡衣。
  确定洛比不再构成威胁之后,楠恩放开瑞琦,走过去夺下麦笃华的来福枪,对这个负伤的牧场主人只粗略地瞥一眼,便不再理会他。老人咆哮咒骂,受伤的手压在胸前,睡衣染上了斑斑血迹,萝琳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洛比,梦游似的走向他的尸体。
  楠恩带着来福枪,回到瑞琦身边,将来福枪放在地上,坐下来温柔地抱起她。看到她太阳穴上的头发黏了一束束血痕,吓得楠恩心跳加速,拨开瑞琦的头发检查伤口,确定只是皮肉伤之后,才喘口大气放下心来。
  瑞琦发出呻吟,楠恩把她抱近一点,她把脸颊枕在他的前襟上。
  "我要看着你为此被吊死,甘楠恩。"笃华威胁他,血迹沾污了他胸前的睡袍。
  萝琳坐在洛比的尸体旁,执起他了无生意的手,眼泪无声地流下脸颊。她对玛丽的哭悼、楠恩抱着瑞琦的情形、笃华的咆哮都毫无感觉。
  最后,笃华大吼:"闭嘴,玛丽,派人去找警长来!"
  玛丽转身跑出门外,头发飘在身后,睡袍呼呼作响。
  "发--发生什么事了?"萝琳结结巴巴地说,仿佛大梦初醒般看看四周。
  笃华疾走到她身旁,瞪视着洛比的尸体。"我看到甘楠恩拿枪指着瑞琦和洛比,他说了一些自己是侦探而洛比是绅士大盗的话。"
  "我的确是平克顿侦探社的人。"
  "妈妈?"
  楠恩听到泰森在楼上呼喊,他想放下瑞琦,去看看那男孩,但是她紧抓着他的袖子,好像即使是在清醒中也无法与他分离。他注意到麦萝琳听见孙子的声音也抬起眼睛看着楼上,楠恩请求她帮忙。
  "去看看他,告诉他没事了,他妈妈过一会儿就会去看他,把他留在房间里。"
  萝琳看了儿子最后一眼,终于站起来,很明显地努力在保持镇定。她的眼神中闪耀着坚决的光芒,匆匆上楼去看泰森,她一出门,就有三个牧场工人挤进来,他们带着枪枝,等候笃华的命令。
  "别让他逃走。"笃华朝着楠恩的方向,点了点头。
  "已经派人去找警长。"那三人中最年长的向老板报告。"还有葬仪社。"
  笃华揉揉眼睛,转身不看洛比的尸体。"谁去为我儿子找毛毯来,我要看住这家伙。"
  楠恩不理会那三个拿枪指着他的工人,弯身在瑞琦脸颊上亲吻一下,再次将她的头发往后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眼皮掀动着并发出呻吟。他用食指抚过她的脸颊。"瑞琦?快醒醒,亲爱的,求求你。"
  明知身后有一大队人盯着他,但是他愿意就这么永远坐在这里,如果这样能唤醒瑞琦,他默默地谴责自己,这整个火爆场面都是他的错,他又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一次在面对洛比时,愤怒得忘了要小心谨慎。他无法克制地想保护瑞琦,然而现在她却在他怀中晕倒,气如游丝奄奄一息。她在他孤单无依时,这么地照顾他、护卫他,对他的付出更甚于对其他人--而他的冲动却差点害死她。
  "瑞琦?"他再次低声唤她,绝望中抱着唯一的希望,希望能在她睁开双眼时,看见它们清澈明亮。
  他正想找个看守他的人去拿些水来,瑞琦的长睫毛开始掀动,随即慢慢张开眼睛。她的手指抓紧楠恩的袖子。
  "楠恩?"她轻声说。
  "我在这里,你没事,瑞琦,只是擦伤。"
  "泰森呢?"
  "他还在楼上,他也没事,不过他若看到你之后,感觉可能会好一些。"他知道让她看儿子,会比任何事都有益于帮助她恢复神智。
  她挣扎着坐起来,然后闭上眼睛,强忍住那贯穿脑门的剧痛。
  "别急。"他在她耳边呢喃。
  "帮我一下。"她说。
  楠恩扶她坐起来,但随即后悔,因为她立刻看到洛比的尸体。
  "噢,我的天。"她轻叫道。
  楠恩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对不起,我原本无意要杀他。"
  她想起刚才几乎没有躲掉的子弹,她记得自己跑向楠恩,听见他发出警告的喊声,然后侧面额头上有烧灼的感觉。她举起手摸摸太阳穴,然后瞪着手指上的血渍,颤抖起来。
  "你刚好挡在冲着我来的子弹前面。"楠恩告诉她。
  他的语调里有着阴郁的悲痛,严厉自责的罪恶感清晰可闻,瑞琦捧起他的脸。
  "就算是一千颗子弹,我都必须为你挡着,甘楠恩。"她在他耳边轻语,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他们深情款款注视着对方,直到笃华发话。
  "起来,瑞琦,去看你儿子。"笃华对她说。
  瑞琦没有移动,她望着楠恩,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轻轻一点头。"去看他吧,我们这里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他帮着她站起来,陪她走到门口,以确定她能够独力行走,然后麦笃华的一个手下走上前挡住他。
  瑞琦转向麦笃华。"叫他们把枪拿开,楠恩是平克顿侦探,你们没有权利把他当囚犯对待,是洛比--"
  笃华立刻反击。"够了!你敢在我房子里毁谤我儿子,做些能见人的事吧,去看你儿子,别考验我的耐性。"
  楠恩抓住瑞琦的手。"别担心,警长很快就会来,去看泰森吧,告诉他我稍后就能去看他。"
  瑞琦踌躇了一下,衡量局势,他们这是在冒险,麦笃华的自制力所剩不多。房间里的三个牧场工人都是麦笃华的手下,只要他发出一声命令,楠恩就会没命。
  "我要找妈妈。"泰森叫道。
  瑞琦再看楠恩最后一眼,匆匆走出房间。来到门厅里的时候,她在一棵装饰树旁停下脚步,那棵树的两旁是两具固定在墙上巨大的水牛头,两双动物的玻璃眼珠茫然地瞪着她。她靠向镜子,把头发重新拨回脸庞上,遮住洛比那颗子弹造成的擦伤。除了苍白阴惨的脸色、深深的擦痕、头发上黏一些血迹,她看起来就只是憔悴了些。她弯下腰抓起裙摆里的羽缎,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将伤痕擦干,免得吓到了儿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瑞琦用指尖抚平头发,向楼梯走去,觉得自己镇定多了,原本还以为在这场风暴之后,自己一定无法平静。当她来到宽大的阶梯之前,看到萝琳出现在阶梯最上面。两个女人警戒地看着对方,瑞琦的下巴稍微抬高,继续爬上楼,萝琳在上面等着,眼睛像冬天的湖水一样冰冷。她们之间只有明白揭露的恨意和内心深处的轻蔑。
  "现在你高兴了吧?"瑞琦爬到二楼时她说。"你将我两个儿子都杀了。"
  瑞琦瞪着这个打从她与都华订婚后就只会给她悲痛的女人。她想起这些年来,她努力保持缄默,只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和平,为了泰森着想,好让他能够了解他的祖父母。她提醒自己萝琳现在神智不清,她刚刚失去唯一存活的儿子。瑞琦甚至不愿去想象自己将来要如何面对泰森的死,更别说撞见他在自己家里被人杀死了。
  但即使她想了许多理由来解释萝琳的恨意以及目前的心理状态,瑞琦仍不允许这女人强迫她扛下黑锅。
  她看看客房,门开着,泰森在那里面等她,瑞琦走向萝琳,压低声音对她说:"我知道你必定会怎么想,但我不会让你把洛比的死怪罪于我。他想杀楠恩,楠恩为了自卫而开枪,我敢保证他也会杀我,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好大的胆!"
  "你的宝贝儿子是个小偷和杀人犯,虽然你似乎很方便地忘记了,但都华是死在一个妓女的床上,你没有理由控诉我杀了你两个儿子,是他们自作孽。"
  "你把都华赶走,你这个冷血的--"
  "不,"瑞琦生气地摇头。"我不冷血。都华根本不是个好情人,现在我知道了--"
  萝琳喘着气说:"你跟那个凶手睡过了。"
  瑞琦拒绝感到羞耻。"是的,萝琳,我跟甘楠恩睡过了,而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了解到跟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受。"
  没别的话好说,瑞琦丢下萝琳张口呆瞪她的背影,自己迅速走向泰森的房间。儿子坐在大床中央,棉被拉到下巴上,看起来又小又惊怕,苍白的肤色使得鼻子上散布的雀斑像浮雕一样分外突出。
  玛莎坐在她先前拉到床边的摇椅上,身体颤抖着,忘了膝上有一本摊开的图画书,这女孩看起来比十八岁更小,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手都在发抖,黑色的制服只更透出皮肤的苍白。
  "现在都没事了吗,夫人?"
  这女孩的害怕立刻传递给泰森。瑞琦尽量挤出笑容,安慰泰森和玛莎,然后她要玛莎到走廊去等着。玛莎离开房间之后,泰森丢开棉被,在床中央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要瑞琦抱他,瑞琦急忙走到他身边,跪在床上,把他的小身体拉时怀中。
  "你还她吗,妈妈?"他的双臂紧锁在她的脖子上,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我听见枪声,楠恩也还好吧?奶奶说他在楼下,警长就要把他带走,我们永远再也不用看见他,我不希望楠恩被带走,妈妈。"
  她在他睡袍后面上下抚摸,尽量要隐藏自己心里的混乱冲击,努力表现出冷静。"没有人会把楠恩带走的,别担心这件事。"
  "洛比叔叔死了吗?我听见奶奶在走廊上告诉玛莎--"
  瑞琦深深吸口气。"洛比叔叔死了。"
  "为什么?"
  "泰森,我真的不--"
  "你得告诉我事实,妈妈。你说过你永远不会骗我,现在我是这家里的男人了,你说过的,若不把家庭事务的实情告诉我,是不公平的。"
  瑞琦把眼泪眨回眼中,暗自庆幸他无法看到她的脸。"你叔叔死了,他神智非常不清楚,想要伤害我--"
  "而楠恩是全世界最快的快枪手,所以他射杀了他?"
  "楠恩原本不想杀他,泰森,他不是故意要杀掉洛比叔叔的。"
  泰森缩回身体,聪颖懂事地点点头,伸手去擦掉瑞琦的眼泪。"我知道,妈妈,但是身为一个男人,必须去做很多他不怎么想做的事--才能锻炼他成为真正的男人,那是楠恩告诉我的。"
  瑞琦噗哧笑出来。"他这样说吗?"
  "是的,就是他要我在有女士们在场的地方必须穿睡衣的那一晚,虽然他睡觉时只穿一条枪带。"
  瑞琦闭上眼睛,把他拉过来抱紧,紧到他尖叫一声。"我好爱你,泰森。"
  "噢,妈。"
  她顺一顺头发。"你可以撑得住吗?他们会需要我在楼下。"
  "当然。"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笃定。
  "叫玛莎进来怎样?"
  瑞琦亲吻他一下,抚平他肩上的衣服,催促他躺回被子里。她再亲他一次,自己则闭上眼睛,深深吸着他的肥皂和痱子粉香。他闻起来这么清闲纯净,好一阵子,就只是这么抱着他,也能让她落实到原本的现实中,而非楼下刚刚发生的疯狂枪战。她悲哀地放开他,走到对面窗户去调整百叶窗,然后走到门口。她站在门口,转身对他微笑,送个飞吻给他。
  "如果你需要我,我在楼下。"
  "爷爷很生气,我想楠恩比我更需要你。"
  "你也许是对的。"
  "妈妈?如果警长想带走楠恩,别让他带走。"
  一小时后,瑞琦在楼下努力照着泰森的吩咐。
  "你逮捕楠恩一点道理都没有。他是个侦探,他一再一再地告诉你了。"
  她挫败地看看房里的每个人,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玛丽斜躺一旁,像个过气的歌剧女主角,一手遮着眼睛,每隔一阵子就发出一阵啜泣,那双泪眼还设法要跟那三个牛仔送秋波,牛仔们则守在门口,准备随时保护麦笃华。
  萝琳已穿戴整齐,头发也梳好,所有珠宝首饰都佩戴齐备。耳朵上戴着水滴型的黑玉耳环,一袭黑色长礼服,接近喉咙的地方是一颗拳头般大小的胸针。她避开瑞琦不看。麦笃华仍然衣衫不整,沾着血迹的睡衣胡乱塞在裤子里,站在门口瞪着瑞琦和楠恩。过去二十分钟里,他什么都没做,只求警长把楠恩抓起来送进监狱,他甚至还威胁要集合牧场所有人,亲自"私刑处置这个下流的杀人犯"。
  洛比已经被葬仪社主人和他的助理小心谨慎地移开,送到镇上去了。
  警长站在楠恩身旁犹豫着,楠恩已经被铐上手铐,这是唯一令麦家的人感到欣慰的事。
  "在他们能提出证据证明之前,我不能释放他,他自己也说他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发一封电报到丹佛的平克顿侦探社去,就能得到你要的证据。"瑞琦向他保证。
  "明天早上才能做。"
  "如果你不把他关起来,到明天他就逃掉了。"麦笃华警告他。"此外,他说洛比是盗匪,他的证据又在哪里?"
  瑞琦的目光与楠恩相接,他没有透露出他在想什么或是她应该怎么做,她感到非常沮丧,最后问道,"警长,如果我向你保证楠恩不会逃走,你能不能释放他?"
  警长踌躇着,他清清喉咙,脸色开始转红。"麦夫人,我很愿意给你这个人情,但是在刚刚发生了这桩绑架,及你……和甘先生的友谊等考量之下,我得承认我不认为你的话值得信赖。"
  瑞琦本以为自从都华死在妓女的床上之后,她就再也不必忍受种种羞辱,现在她却再次被人认为不可靠。
  楠恩也感到她的痛苦和羞辱,暗自咒骂自己,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对自己说,他不愿意她再接受韦汉尼这种白痴的侮辱。
  "把我关起来吧!"他对警长。
  "不。"瑞琦反对。
  "算了,瑞琦,明天你再发电报给江柏特,告诉他事情经过,这样就会没事了。"
  瑞琦走到楠恩身边,麦笃华则捧着那只绑了绷带的手从门口走过来,来到瑞琦面前瞪着她说:"不可能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他宣称道。
  她不理他,转向楠恩。"我跟你去,我去带泰森--"
  萝琳站起来,但是没有移动半步,声音高昂而紧绷。
  "你真的认为这样对泰森好吗?在你显然想要陪这男人进监狱时,带着他到镇上?你也听见警长说的,你以为谁还会体谅你?至少把孩子留在这里,直到整个情况安顿好。你也许对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都很爱孩子,绝不愿看见他受到任何伤害。"
  听到萝琳想说服瑞琦留下孩子,尽管夜风是温暖的,楠恩却感到一阵突来的寒意。
  "你陪着泰森,瑞琦,警长会处理电报的事。"楠恩说。
  "我跟你去,我就同意萝琳一次。玛莎今晚会照顾泰森,直到我回来接他。"
  "走吧,甘先生,"韦汉尼警长拉起楠恩的手,开始将他拉向门口。"如果你要跟我走,麦夫人,最好现在就跟来。"
  瑞琦心慌意乱,她想到泰森的房间去向他保证她会安好,又想洗耳恭听把脸、梳梳头发、让自己能够见人,还想要楠恩去掉手铐,想要跟楠恩和泰森独处,回到她那个可爱的家去,有黛芬为他们递上咖啡和点心;她希望生活能够恢复正常,一切回归秩序与正轨,回到原来的样子。
  但是原来的样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看着警长把楠恩带出门厅,才了解到自己多么希望生命中有楠恩作伴,作她的朋友或是情人。她会放弃稳定生活中的秩序,以及那可贵的规律。她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为了所谓名誉,而放弃她在楠恩怀中所经验过的任何东西。
  她看着楠恩深黑色头发上的灯光,想起它们摸起来是多么柔细。她再次知道,她永远无法忘怀他身体的温暖、他双手的触摸、他双唇的热气。
  而就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他们一路沉默地回到镇上。瑞琦专心考虑着明天的事情,她得联络杰斯和依云,希望他们能在知道实情之后,在楠恩背后支持他,然后必须回来带走泰森,并躲开麦家的人。洛比很快就会下葬,镇上的人将会知道他的死因。
  马车终于抵达目的地,到了无人街道上,警长的办公室前,瑞琦仍不愿意离开楠恩。
  "回家去,"楠恩对她说,汉尼则在口袋里翻寻他的钥匙。"要黛芬为你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好好睡一觉。柏特会让我明天一早就出狱的,也许我还会站在你家后门跟你要早餐吃呢!"他补上一个匆忙的玩笑。
  "你确定你会没事吗?"她振作不起苦中作乐的精神。"我真不想把你留在这里。"
  楠恩点头。"我睡过更糟的地方,相信我,这里算是皇宫了。"感觉到她的恐惧和关心,他甩开警长的抓握,靠近她耳朵边对她轻声安慰。
  "我爱你,瑞琦。"
  警长不自在地站到一旁,再次拉住楠恩的手。"就这样了,甘先生。晚安,麦夫人,你回家去吧!"
  她再也无能为力了,只能把他留在警长这里。没有说再见,瑞琦快步走上主街,她让自己不必看着他走进去,看着门在他身后关上。街上所有商店都打烊上锁了,夜已深。经过的玻璃窗反映出她的身影,一个鬼魅般阴森森的影子。
  她看见自己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街尽头。黛芬让门廊的灯开着,客厅里还有另一盏灯。
  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连回到她这个安全如天堂的家也不能给她慰藉。泰森不在这里,楠恩在牢里。今晚,即使在窗户里那亮盈盈的黄色灯光中,她眼中的家只是实际的样子--仅是一栋木材和玻璃的建筑,跟其他建筑物没有两样。
  这栋奶油色的房子,将会是她的囚狱,直到楠恩重获自由而走进她家门。
  
  第十五章
  楠恩懒懒地坐在牢房里一张盖着薄薄床垫的硬板床上。他的手臂靠在弯起的膝盖上,看着铁栏外的杰斯及依云,心中真希望他们没有来探监。警长躲在牢房外的办公室里,现在可能弯着身体、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们谈话。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隐私可言。
  "我很惊讶这么快就见到你们,"楠恩告诉杰斯。"我想坏事真的是传千里。"
  "我们是你的家人,楠恩,"依云说。"不管你离开多久,我们仍然是一家人,我们是来帮你的。只要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目前也没什么办法。"他真不希望自己是她泪眼汪汪的原因。她穿着浅绿色的衣服,上面饰着蕾丝边、小蝴蝶结及一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小饰物。
  楠恩注意到他们俩一直手牵手,紧紧相依在一起。他在想,每天早上和他钟爱以及爱他的人一起醒来,不知是什么滋味。瑞琦最后一次和他见面的影像,立刻映入他的脑海。
  "瑞琦还好吗?"他从硬板上站起,觉得有股不安的意念想走动。狭窄的囚室把他满身的精力都监禁在里面。
  依云说:"她派汤姆去找我们,他是城里马房的人--"
  "我知道。"楠恩告诉她。
  "可怜的瑞琦可能整晚没睡,汤姆说她天刚破晓时就去敲他的门。他的妻子要她进去喝杯热咖啡,和小孩子一同吃早餐。他说瑞琦像是要崩溃了。"
  杰斯马上打断他们。"她还有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她要去麦家把泰森带出来。"
  "是的,"依云接着说。"她告诉汤姆说希望在你出来时有人欢迎你,还嘱咐黛芬要准备大餐。瑞琦预计在中午左右回来,这样大家都可以一起庆祝。"
  杰斯张望着牢房内的两个隔间,以及走道尽头的小窗户。楠恩知道他舅舅在监狱待过九年之后,是非常痛恨这种封闭的小空间,但此刻杰斯还是来这里给予支持。他们已经在牢房里好几个小时了,楠恩不知道舅舅如何仍能保持平静。他知道舅舅是在监狱里认识了雷蒙,他也渐渐了解到他们深厚的友谊。
  "你为什么认为今天不能出去?"依云想知道。"当平克顿侦探社发电报给警长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去了--"
  "让他说话,依云。"杰斯看着楠恩说。
  楠恩走过囚室,抓着门上的铁条。"警长两小时之前已经发电报过去,侦探社至今都还没有消息。"他很小心地放低音量。
  "随时可能会啊!"依云虽这样说,但口气并不是十分确定。
  "我并不指望他们回覆,至少这不是现在。"楠恩看到舅舅疑惑的眼神。
  "为什么?"杰斯问道。
  楠恩放开铁条,叹了一口气。他走到后面墙边,看着不平整的砖头。"我这次行动并没有获得上级的允许。我告诉过你们,我目前还在停职的状态。我的上司告诉我,若我有任何擅作主张的行动,侦探社不会支持我。"
  "找上麦洛比是你自己的行动?"杰斯问道。
  楠恩耸耸肩。"我并不是因为怀疑他是绅士大盗,就走进去将他打得全身都是洞。我之前曾和他私下见过面,虽然他没有当场承认,但他确实有说要利用我的专才来拓展他的生意。他告诉我一、两天内,将有一次'资金转移'的工作要交给我。"
  "我本来要利用这段时间通知江柏特安排人手,在抢案发生时当场将他逮捕。"
  依云一面听着细节,一面皱起眉头。杰斯问道:"枪战是怎么发生的?"
  楠恩低头看着他的手,然后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拿枪。没有枪,他觉得自己好像裸着身体,没有安全感。"我到麦家时,他把瑞琦搂在怀里。"
  "哦,天啊!"依云惊叫。"我真的无法想像。我相信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有的。她想要他相信,她是被我强行带走,他怀疑她隐瞒实情。那时,她便知道他有嫌疑,她想帮我找出真相。但我看到他亲吻她时非常生气!在我和他单独会谈之后,我假装离开,但我担心瑞琦,所以又踅返。"
  "窗户开着,所以我听到全部的对话。他逼她说出我的事,她想逃开,但他将她打倒在地上……"
  "可怜的瑞琦,"依云叫着。"难怪你会这么生气。"
  "事情就在那时开始失控,"楠恩继续说。"洛比抓着瑞琦,笃华挥舞着来福枪进来,洛比拔枪将她当挡箭牌。我朝他肩上开了一枪。他虽然倒下,但继续攻击。第一枪没打中我,第二枪几乎要了瑞琦的命,我只好还击。我按下瑞琦,向他开了几枪。之后,洛比就倒卧在血泊中。死了。"
  "在这种状况下,大家都会有一样的反应,"杰斯说。"你认为平克顿的人会置你于不顾吗?"
  "我想麦笃华不会让我活那么久。"
  杰斯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口气。依云殷切地望着丈夫,希望他有好主意。楠恩知道他舅舅会尽力不让他的妻子失望。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能做的实在不多。
  "你说你去找洛比是自己的行动,而且你对洛比的罪行也没有证据?"
  "只有他对我说的一些事情,而且是私下会面。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
  "你想他上次抢来的钱,是不是还藏在某个地方?"
  依云转向杰斯。"如果你认为你可以到麦家农场去搜查被抢的钱--"
  "冷静点,依云。我只是在过滤所有的可能性。"
  楠恩摇摇头。"抢案发生在他到达镇上的两天之前,我不太确定他会如何处置或伪装那笔钱。纵使钱藏在牧场,我确定麦笃华也不会让别人去搜查。"
  杰斯安静下来,专注的眼光一直看着楠恩。楠恩知道他正在衡量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事。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也不会怪你。"楠恩说。
  "我相信你,"杰斯毫不犹豫地轻声说。"只有你能将自己搞得一团糟,还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我知道听起来满严重的。"楠恩说。
  "本来就很严重,"杰斯说。"一旦麦笃华知道平克顿方面没有来救你,以他的财势和权力,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会设法让我被吊死。"楠恩大声说出他们一致的想法。
  "我有钱。"依云提醒他们。
  两个男人都没理会她。楠恩知道舅舅会了解,于是请杰斯帮他一个忙。"别让瑞琦来这里,好吗?"
  "我尽量。"
  依云摇着牢房的铁条,要他们注意。"听我说,"她看着进来的那扇门,刻意放低音量。"你们的口气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但我没有。我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罢休的人。"
  "依云……"杰斯警告她。
  "别叫我。楠恩身陷囹圄,有了大麻烦。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一个逃亡计划。我可以开始唱歌……或是,或是假装突然病发,当警长来帮忙我的时候,杰斯可以抢他的钥匙,然后--"
  杰斯搂住依云将她拉离楠恩的囚房。"我得在我们都被关起来之前,先把她弄出去。"
  楠恩看着舅舅抓着门把拉门。"杰斯舅舅?"他说,依云已消失在门后。
  楠恩再次抓着囚房的铁条,看着这个他曾经痛恨多年的人。
  "杰斯舅舅?"
  "什么事?"杰斯正准备出去。在他身后是一片晨曦洒在阴湿的牢房内。
  "多陪陪瑞琦,她需要有人在她身旁。"
  瑞琦驾着她向汤姆租来的马车,停在麦家的房子前面,将马鞭收进袋子里,静待马房的人出现。她看到各式的车子停在外面,想必是麦家的朋友来悼念洛比的。
  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四岁的马僮跑来协助她下车。瑞琦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将裙摆拉到一旁,小心地踩着阶梯,慢慢下来。他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将马拉至马厩。
  她跨着坚实的步伐穿过前庭的草地,走上阶梯到前廊上。她站在门前停了一下,然后敲了几下门。几乎是同时,门也开了。
  玛莎穿着黑色制服,套着白色的围裙,开门让她进去。
  "你好,夫人。"她轻声说,并有意回避瑞琦。她的双眼因哭泣而布满血丝。
  瑞琦忍不住问她:"怎么啦,玛莎?"
  还用问吗,傻子,瑞琦提醒自己。洛比死了,她当然难过。但当玛莎只是带着恐怖的表情猛摇头时,瑞琦突然有不祥的感觉。
  客厅的谈话声沿着走廊传来。瑞琦望着右手边的楼梯告诉玛莎。"不必麻烦萝琳了。我只要上去带泰森,然后--"
  "如果你不介--介意,请在这里等一下,夫人。"玛莎结巴地说。瑞琦还来不及反应,她已像惊慌的兔子般逃开了。
  瑞琦脱下了一只手套,正准备脱第二只时,萝琳出现在走廊上。她穿着黑色丝绸,她每向前走一步,瑞琦就愈觉事态不妙。她的头发特别整理过,身上的珠宝也和往常一样熠熠动人。她的鞋子也搭配得天衣无缝。出色的装扮,是萝琳每天的第一要务。
  萝琳正视着前方,缓慢且直接地向瑞琦走去,她的腰杆挺直得好像准备作战。
  瑞琦也努力武装起来,相信自己可以承受对方猛烈的炮火攻击。
  "我的孙子将无限期在留在这里。"
  她可以承受任何炮火,但不是这个。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不能带泰森回家?"
  "正是。"
  玛莎的红眼睛以及见到她进的悲伤,在此时得到了答案。
  "我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萝琳。现在请站开,我要带我的孩子回家。"
  萝琳没有移动。她面无表情,全然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说:"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瑞琦气得全身颤抖。她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绝不愿让空虚可憎的老女人看出她的恐惧。"你没有权利--"
  "我当然有权利。你已经声名狼藉,那个和你通奸的男人正因为杀了我儿子而入狱。你想我会让泰森接近一个冷血杀手吗?"
  "很抱歉,萝琳,你不能将泰森从我身边带走。我是他母亲,你在法律上站不住脚。"
  "我可以,我也会让你无法靠近他。笃华已经到海伦纳去见他的律师,我们会赢得小孩的监护权。你在和甘楠恩偷情之前,应该想到你是他的母亲。"
  瑞琦在萝琳眼中看到无比的坚定。她用力推开萝琳,拉起裙摆,两步并一步往楼上冲。
  瑞天在快到二楼的时候,看见麦家的一名牛仔手持着来福枪等在上面。他脸上有错综的表情。虽然充满同情,但严肃的脸却告诉她,他是奉命在此挡驾的。
  她想绕过他的身旁。萝琳在底下观望,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你真的会杀我?"瑞琦怀疑地说。
  "当然不会。"萝琳对牛仔点点头。"但他会。"
  瑞琦全身颤抖,犹豫了一会儿,她想大声叫泰森,但怕接下来的那一幕会把他吓坏。她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祖父母事实上是将他软禁,但她想要让他知道,在前一晚发生的悲剧之后,她并没有抛弃他。她看向他的房间,但决定不采取任何行动。她要回镇上去找警长以及应该已经自由的楠恩一起来向他们讨回公道。
  当瑞琦再度回到一楼,萝琳闪身让她过去,带着胜利的姿态把门打开。门外前廊一阵热浪及刺眼的阳光袭来,所有景物和瑞琦进来前都一样--但感觉到天旋地转。
  "我会再回来,"瑞琦说。"那时,泰森会和我一起走。"
  "大家就等着瞧吧!"
  瑞琦看着萝琳的表情从原本的冷淡无情,到后来露出胜利的笑容,真让她热血沸腾。
  瑞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马房,马夫遵从吩咐,马上帮她备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镇上,她想着各种可怕的状况,完全忘了自己在路上。
  一直到了镇郊,瑞琦才发现她已满颊泪水,而租来的马也汗水淋漓。她自己绑在马车后的马,则在车后吃着灰尘,努力跟上脚步。
  瑞琦放慢马车,用手背拭干了泪水。她按着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那些人、那些人要将她的小孩抢走。她知道自己若不赶快行动。他们会有足够的财富及权势得逞。
  她直接将马车驾回马房。马车一停,她将煞车拉下,很快地跳下车子。
  "事情办妥了吗,麦夫人?"
  "没有完全办妥,但我会的。"她向他保证。她的双手颤抖地拉着手提袋。他伸出他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这件事等会儿再说,麦夫人。"他看着汗流浃背的两匹马。"我会照顾它们,你去办你的事吧!"
  感激的泪水泉涌而下,她望着这个城里所剩无几、还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谢谢你,汤姆,"她轻声说,紧紧抓着袋子。"把帐单送过来,我会确定你马上收到钱。"
  "别担心这个,夫人。"
  他陪她一起走到敞开的大门边,和匆匆离去的她挥手道别。她决定在回家前,先去找警长,告诉他需要他的协助。
  她走到警长办公室,没有敲门就将门用力推开。警长坐在他的椅子上,双脚跷在桌上,双手撑在他的颈背,好像他肥大的脖子支撑不了他的头。他看了她一眼,双脚马上落地。
  "站起来,警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慢一点,麦夫人。我还未收到丹佛的任何回覆,我不能这样就放甘楠恩出去。"
  她愣在房间的中央,望向隔着办公室及牢房的木板。"楠恩还关在这里?"
  她走向那扇门。
  "那不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
  "不,不是的。"瑞琦抽动门闩,想打开这牢房的门,但门上锁了。她疯狂地敲着门闩。"让我进去,我要见楠恩。"
  警长笨拙地向她走去,停在她面前。"你知道,夫人,我必须确定你没有携带武器。"
  "汉尼,如果我有枪,你现在已经脸朝地板了。"她的语气不容任何争辩。
  他弯着身体,抓了抓颈背。"嗯,我不知道--"
  "我懂法律,我是警长的遗孀!"她大声咆哮。
  "让她进来吧,汉尼。我出去之后,才不会太刁难你。"楠恩从门板的另一边大叫。
  警长翻找了一会儿,拿出钥匙开了门,瑞琦像是被一群恶狼追赶似的冲了进去。
  "怎么啦,瑞琦,为什么这么慌张?如果我是汉尼,可能已经被你吓倒了。"楠恩站起来,走向囚室的铁条与她会面。
  瑞琦紧紧握着冰冷的金属,她的指关节开始泛白。"哦,楠恩。"她焦虑地啜泣着说。
  他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和双颊,想安抚她。"瑞琦亲爱的,不要哭。我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哦,楠恩,不只是你的问题。"
  "那是什么?"
  "他们不放泰森--而且他们说--他们说不会把他交给我--他们已经去海伦纳找律师,我根本打不过他们--如果泰森不能回来,我真想死。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她又是一阵哽咽,她第一次开始感觉到楠恩的情况相当严重。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她仍啜泣着。
  "谁抓着泰森不放?"他质问她。
  "麦家的人。"她说。
  "该死的家伙。"他踢着木板床,转来转去,然后回到瑞琦这边。"我有预感他们在进行什么阴谋,但我希望这不会成真。该死,瑞琦,这都是我的错。"他用拳头重重地敲着囚室的铁条。
  她坚定地摇着头。"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应该会注意一些征兆才对。都华去世之后他们就一起想要得到泰森。"
  "而现在,因为你和我来往,他们抓到借口大肆渲染。"他用平静的语气说。
  "平克顿方面呢?你为什么还没有出狱?"
  楠恩叹了口气。"他们还没发电报过来,我是侦探社里不受欢迎的人物,我没有告诉你。他们说,如果我在停职期间惹事生非,他们可能会置我于不顾。"
  "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声说,觉得一股新的恐惧涌上心头,几乎让她心跳停止。
  "找上洛比是我自己的行动,与侦探社无关。"
  他看着瑞琦放开了抓紧的铁条,掌心在裙上擦了一下。她望着他,好像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她眼中的伤心及失望,哪一样让他最难过。
  "我想,你没办法帮我了。"她轻声说,目光扫过囚室的铁条,望向办公室的门,以及两个囚室间的一扇小窗。"你今天不能出去,你没办法帮我夺回泰森。"
  "没办法,"他难过地说,觉得她陷入这种困境,都是他的错。"我没办法帮忙你,我自身难保。"
  "我不能容忍这种状况,楠恩。"
  "我了解。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会怪你。"
  "不要这么说。我们会想到办法把你弄出去,但现在我必须先解决泰森的问题。"
  "去找杰斯和依云,他们会帮忙,他们可能还在你家。"
  "万一平克顿撒手不管,那我们该怎么办?天啊!他们会吊死你。"
  她用手捂住嘴,几乎呛到自己。泰森已经被带走,但她可以将他争回来。但如果楠恩遭到绞刑……
  "我们该怎么办?"她小声说。
  "瑞琦,来这里。"
  她走近铁条,直到他能够伸手抱住她。瑞琦也伸手穿过铁条抱着他。她的双颊贴在冰冷的金属上。她可以感觉到他透过衬衣的体热,但铁条的阻拦,使她无法感受他悸动的心。
  "我要你好好地听着。马上去找杰斯及依云,先想办法把泰森带回来。我们给麦家愈多时间,他们就愈有胜算。不要再回来看我。我要你全心全意将孩子带回,他是你的一切。"
  "不要吓我,楠恩。万一法律……万一他们认为你有罪--"
  "瑞琦,如果他们吊死我,我也会因为爱过你,死而无憾。"
  
  第十六章
  瑞琦坐在主位上,看着她的客人。杰斯静静地吃着,依云则无心地翻弄盘中黛芬特别准备的食物。瑞琦想着,如果交谈是饮食最美味之处,那么这一餐可真是索然无味。
  没有人有时间告诉黛芬。楠恩还身陷囹圄或是泰森还在他祖父母的手中。所以当瑞琦回到家中,她直接到厨房告诉黛芬整个事情的发展。
  黛芬马上陷入一片泪海中,而那正是瑞琦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虽然如此,黛芬还是坚持浪费食物是一种罪过。于是大家坐在餐桌旁,翻搅彼此的思绪。而黛芬在旁边准备茶点及水果。
  除了短暂的餐具碰撞声,整个房子像坟墓一般岑寂。瑞琦无法继续进食,只好将膝上的餐巾折好,放在餐盘边。
  "你们--"依云正准备要说话,黛芬又哭了起来。
  "泰森没能回来,都是我的错。"黛芬哽咽地说。她用围裙蒙着自己的脸。
  瑞琦赶忙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她伸出手臂到黛芬的肩膀,轻拍着她。"哦,黛芬,不要这么说。我们无法事先得知麦家的计谋。"
  黛芬不规则地吸着气。"我……我让盐窖空着。"
  "黛芬,"瑞琦试着安抚她。"我也希望事情像这个古老迷信那样简单。"
  依云提出了意见。"黛分,那其实没有关系。你只要在使用前,烧一些新的盐就可以了。"
  黛芬摇摇头。她的围裙上缘几乎已经湿透。"太晚了,我已经在盐窖放满了新的盐。"
  依云拿了盐罐,洒了少许在手上,走到厨房准备要烧些盐。"我要改变规矩。你来帮我忙,黛芬。"
  黛芬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出房间,一路还啜泣着。
  瑞琦走到餐具架取一个碗,装些咖喱桃子。她回到餐桌,将碗递给杰斯,他推开餐盘,接过了点心。他抬起头带着感谢的笑容看她时,她注意到他是如此地酷似楠恩。这让她期盼的心更加哀伤,她慢慢走回座位,试图令自己镇定。
  "瑞琦,你知道任何可以帮忙的人吗?你有律师吗?"他低下头,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水果。
  "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就算你不采取行动,静待听证会,也没有法官会将小孩从他母亲的身边带走。"
  杰斯说得信心满满,她几乎相信了。但这种推理不一定总是成立。
  "万一他就是如此呢?万一麦家收买了法官,还有,不要忘了最近的流言。我和志名不佳的甘楠恩交往,还有那个极具争议的绑架案--"
  "楠恩终究会洗刷罪名的。当他们发现他是平克顿侦探社的人,自然会还你清白。"依云回到了房间说道。她停下来,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又走回餐桌,在杰斯旁边坐下。
  瑞琦仍然低头看着她的手。当她抬头时,发现杰斯正专注地看着她。她觉得杰斯似乎看出她满心的怀疑。
  "他会吗?"她问道。"他会洗刷他的罪名吗?"
  "你不相信楠恩?"依云重重地放下杯子。
  瑞琦很快摇摇头。"我当然相信他是平克顿的人。但他现在已经被停职,也许平克顿的人已经不管他的死活了。"
  "哦,瑞琦,往好处想吧!"依云说。
  "他们会吊死他。"瑞琦轻声说。
  杰斯推开了空碗,三个人静坐相望。依云忍不住,打破沉默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泰森和楠恩应有更多的选择。我们来集思广益,一定能想出方法。"她转向她丈夫。"杰斯,如果必要,你就到丹佛去把这位江柏特先生找来,他必须帮楠恩作证。"
  瑞琦坐直了身体,因朋友的决定而振奋起来。"我想米莉那个去东部学法律的大儿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如果他在这里,他应该不会和麦家联合。更何况,他家也不是经营牧场的,不必受麦笃华挟制。"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依云说。"下午我和你去拜访他,我们愿付他任何代价。"
  黛芬回来清理残肴,她的双眼红肿,脸颊上还有泪痕。"我可以做些泰森喜欢的饼干,带去给他。麦家的人总不会找饼干的麻烦吧?也许我还可以和他们雇来的帮手谈谈,或许可以发现些什么。"
  "很好的主意,黛芬,"瑞琦说。"把炸鸡和饼干包起来,其他桃子放在瓶子里,我要装一篮食物送去给楠恩。"
  "也许我们可以放一把锉刀在篮子里。"依云说。
  "哈!我聪明的依云。"杰斯笑着说。
  瑞琦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谢谢你们,我的朋友。"她对他们说。"我知道我们多年来很少见面,我也想大家多聚一聚……"
  依云走到朋友身旁,双手放在瑞琦肩上。"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你嫁给了镇上的警长,并不适合和杰斯及我这种朋友过从太密。但我们知道,在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们都可以来找你,瑞琦。"
  "我知道你们也是这样。"瑞琦泪眼汪汪地说。
  "两位何不趁涕泪纵横之前,快去找那个律师?"杰斯说。"我们要在他们毁了那个地方前回到牧场。"
  瑞琦已掩不住哭湿了脸。请让他平安归来,上帝,瑞琦祈祷着,让我的孩子回来。
  她到监狱的时候,已经近傍晚了。她让警长检查她的篮子,同时还用两块炸鸡贿赂了他,因此得以进入楠恩的囚室内。她稍微花了点时间装扮自己,穿上浅紫色的丝质上衣及发亮的裙子,并将头发向上盘成一个发髻,捏了捏双颊,让它们略显红润。虽然情势如此,她仍希望自己好看些。然而,楠恩对她的到来,并未喜出望外。
  如果她不了解楠恩,很可能看了一眼便掉头就走。他的眼睛充满怒气,下半部的脸,因长胡子而显得漆黑一片,让他更像个凶神恶煞。他的头发向四方竖起,显示他曾不停地用手指搓揉。
  瑞琦将篮子放在硬床板上,等着警长将门拉上。她还来不及说话,楠恩先开口了。"他有没有搜身?"
  "当然--"
  "从上摸到下?"
  "楠恩--"
  "有吗?"
  "你是怎么啦?"她降低了音量。"他有搜身,但不是全部。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快疯了。"楠恩没有坐在她旁边。他在牢房内踱步,无视她的存在。
  "你饿了吗?"她问。
  "不太饿。"
  "黛芬做的炸鸡和饼干。"她想引起他的食欲。
  "也许待会儿,可以吗?"他看了她一眼。"泰森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瑞琦双手放在膝上。"依云和我去拜访了柯家的大儿子雷蒙。他很年轻,最近才取得律师资格。他听了我的事之后认为麦家除了一些流言之外,没有什么筹码。除非我有什么意外,不然他们无权监护泰森。"
  他停止踱步。但全身散发着怒气、焦虑以及挫折。
  "楠恩,你怎么啦?"
  他走向她,双手插在腰上,目光如炬。
  "我让自己陷入这种绝境已经够倒楣了。若不是因为我,麦家不会有机会抢走你儿子。你不应该来找我,我已经告诉过你专心处理带回泰森的事。"
  瑞琦起身,将细柔的双掌放在他的面颊上,希望能安抚他的情绪。她将他的脸拉近,对情绪如此起伏的他竟没有反抗有些意外。
  "你何时才会了解,你的怒吼与狂语吓不了我。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他深邃的眼眸穿透似的看着她,想要自她眼中找出事实。等他找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将她紧紧抱起,紧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瑞琦,你实在太美好了。这些事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我没问题的,你也是一样。"
  他看门口一眼,开始吻她。瑞琦以为从那个激情之夜后,她已充分了解亲吻的真意。但她现在才发现,一个人可以用一个吻,说出所有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把她紧紧抱住,用嘴盖住她的双唇,他的舌头尽情地翻搅,直到她情欲高涨。他的双手沿着她的背脊一路下滑到她的臀部,用力抵住他自己的勃起。
  瑞琦呻吟着,以自己的吻回报他。她希望明确表达对他的爱及需求,希望他知道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会站在他这边。她做到了。
  他们分开时,楠恩和她都急喘着。他将她带到硬板床边,把篮子放在地上抱住她。
  "警长怎么办?"她小声说。
  "他的耳朵也许正贴在门上。"
  瑞琦想要挣脱。
  "我开玩笑的,"他对着她说,双唇则一路下滑到她的胸衣。"他现在正呆视着外面,幻想麦家遗孀裙内的种种。"
  "楠恩!"
  他的手探到衣裙的尽头,沿着她的小腿,向大腿挺进。"幸好他不知道。"
  "哦,楠恩……"她叹了一声,他发现她早已温暖潮湿。当瑞琦忍不住再次呻吟,楠恩用嘴盖住了她的双唇。她的意志完全融化了。
  "站起来。"楠恩将她拉起来。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为什么?"
  待她稍微站称之后,他将她带到粗糙的木头墙边。
  "你要做什么?"
  楠恩将她压在墙上,抚摸她的手臂,然后握住她的手指,尽情地亲吻她。
  "我要和你做爱。如果警长进来,我会把背转向门的方向,你的裙子会滑落,而我们看起来会像两人站得很近在谈话。"
  瑞琦皱着眉。"这样也可以做吗?"
  楠恩点点头,准备翻起她的裙缘。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
  "那么,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种方法的,好吗?"
  他笑一笑,向前靠近。"我保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情欲。"解开我长裤的扣子。"
  她照做,而且更热情地伸手进去抚弄他,将他肿胀的亢奋掏了出来。他在喉内低吟了一声,用鼻子擦着她的耳朵,用舌头舔舐。瑞琦颤抖着。
  "你令我疯狂,"他在她耳边细语,他的气息在她脸颊边飘荡着。"没有人曾让我有这样的感受。"
  她闭上眼睛,放松肌肉,让墙支撑她的身体。他用一只手,从她的膝后抬起她的腿,架到他的腰上。她迷失在此刻的情欲世界里。他解开她的内裤,褪去两人之间唯一的障碍。
  楠恩移动他的身体,将她的身体举高,温柔地慢慢进入她温暖柔润的深处。他慢慢游移,虽然自己的需求几乎让他爆发,但仍想先满足她。
  瑞琦喘息地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她突然意识到怕被发现的紧张情绪,竟比任何催情物更强烈,楠恩温柔体贴,慢慢推送。而她想要更多,希望他完全占有她。
  虽然前途未卜,但他俩完全沉迷于爱欲当中,偷取难得的片刻紧紧倚偎,品尝付出与接受的快感。在窗外,有马车经过;行人彼此打着招呼。外面的声音,因里面急促的呼吸声,显得若隐若现。牢房外的世界似乎不存在,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只有两颗燃烧着爱欲的火热的心。
  他紧抓着她的腿,手指几乎陷入她柔嫩的肌肤。他完全融入了她。
  "不要动。"她咬着他肩头的衬衣轻声说。但为时已晚,她的身体开始抽搐,陷入一阵痉挛。
  楠恩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高潮,就像他自己的一样。他抽了出来,又放进去,更增进了她的快感。然后他尽情放纵自己,直到爆发……高潮的狂乱,一波波向他袭来。
  楠恩颤抖着将手抵在瑞琦身后的墙上,靠近她。额头贴着额头,听着他们渐弱的呼吸声,直到整个空间只剩下他的心跳及她的轻柔的气息。
  他滑出她的身体,她站稳了脚步。楠恩跨了一步,转身背向着门,开始整理衣服。瑞琦拉起内裤,抖平裙子。
  "我的头发……"她张着大眼轻声说,而她的每一种感觉都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情境当中。她举手检视自己。
  "你看起来很好,麦家的遗孀。每一根头发都在原来的位置。"
  "请不要这样叫我。"泪水充满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他伸出了拇指,拭干她下眼睫的泪水。他靠近亲了她一下,但这次不同。这不是情欲的吻,而是他想接近她、碰触她,感谢她刚才所给与的一切。
  瑞琦抬起下巴接受他的吻,像一朵小花接受太阳给与的光与生命。她有重生的感觉,是命运让他们在一起;她充满了希望,这种相同的力量带给她无比的信心。她知道自己一定能战胜与麦家的这一仗。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自己只有一半活着。"
  "你则是我生命最特殊的部分,永远都是。"
  门在没有预警的状态下打开了,警长的头及肩出现在门框内。"时间到了。"他含混地说,双眼则注视着床边那篮没有动过的食物。
  瑞琦转头,她的双颊泛红。楠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警长识趣地关上了门。他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
  "我突然觉得饿了。"他笑着。"刚才的活动让我有了食欲。"他坐在床上,将篮子放在膝上,对着桌巾及闪亮的餐具摇头。他小心地摊开黛芬包好的食物。当他看到一罐桃子,又转身亲了瑞琦一下。
  "你要吃了吗?"
  她看着食物摇摇头。
  "在我吃的时候陪我说说话,然后你就得走了。"
  她深怕终须要离开他,他们并肩坐在床沿,她向他叙述会见律师的经过。
  "所以你很喜欢这位律师?"他问道。
  "对呀,他对这个案子很有信心,依云也喜欢他。他和我一起去见他,她和杰斯都很帮忙。他答应必要时到丹佛去找江柏特来。"
  拍拍衬衣上的饼干屑,楠恩说:"给柏特一、两天的时间。"
  "我们不能再等了。麦家正召集一些人,要求把你吊死。"
  楠历届对她眼中的恐惧没有作出反应,反而改变话题。"汤姆在照顾'盾牌'吗?"
  "是的,他说你不必担心。"她看到他一撮突出的头发,伸手将它拨到耳后。"你的头发已经长到领子上了。"
  "出去之后你可以帮我修剪。"
  "乐意之至。"她轻声说,并用鼻子在他颈间磨蹭。他将食物吃得精光。
  楠恩留下桃子,包起其他东西。收拾好之后,他将篮子交给瑞琦。
  "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瑞琦。"
  "任何事。"
  "我希望你走出这扇门后就不要再回来,我出去之后会去找你。"
  如他所预料的,她被这番话吓了。她皱着眉,努力想了解他为何要求这么困难的事。
  "为什么,楠恩?这不公平。在泰森回家之前,能见到你是我不致崩溃的唯一力量。"
  "我知道你能办到。你很坚强,瑞琦。不然,在我还是你的学生时,你根本对付不了我。"
  "但是--"
  "麦家的人会用各种借口使你远离泰森。你如果一天来这里两、三回,这样成何体统?我不知情况会如何发展,但在事情明朗之前,不该让人见到你来探视我。"
  他可以想见她努力地想要辩解,但理清思绪之后知道他说的是正确的。
  "你不能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承担失去泰森的风险。麦家的人正苦无机会,而我们刚才做的正是他们最好的借口,我们没被警长撞见已属侥幸。"
  "那我们就不要再做,你不要要求我别再来见你--"
  "我不是要求你别再来,瑞琦,我是命令你。而且,你在我身边也令我疯狂,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她伸手紧紧握住他。只要碰着他,她就有力量。
  "你也许是对的。"她不情愿地承认。
  "我知道我对,不要再回来。"他扶她起来,一手搂着她的肩。虽然篮子在他们中间,他还是给了她长长深深的一吻。"我自由之后会去找你。"
  "如果你三天之内没出来,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会要杰斯到丹佛去。"
  他叫警长过来开门,再用手指拂过瑞琦的双颊。"不要回来。"
  楠恩看着她转身。她努力忍住泪水、挺直脊背,表现淑女的端庄。瑞琦的双颊红润如玫瑰,配上她淡紫色的上衣更加可人。她勇敢地走出大门,没有回头。
  警长用力关上门,用金属链上了锁,将楠恩隔绝于外面的世界。他抓紧牢房的铁条,怒气在他心中慢慢沸腾。他落此下场,不能怪江柏特或麦洛比。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虽然他无意要杀麦洛比或让麦家仇视瑞琦,但他的行为已经促成了这个事实。
  他希望瑞琦能好好安稳地生活。如果他真的被释放,他会尽一切力量来补偿她。
  一切力量。

  第十七章
  "我明天到丹佛去。"
  楠恩呆视着他舅舅,他知道一旦杰斯说出口,他是下定决心要帮助他。
  "我怀疑这样到底有没有用。如果柏特要来,他早就来了。"楠恩说。
  "我一个人拗不过依云和瑞琦。"
  "胆小鬼。"
  "我知道怎么做对我有好处。"
  "依云和孩子都好吗?"
  "我们以为小楠恩从马上摔下时跌断了手臂,幸好只是扭到了。他坚持要骑最野的那匹马。"杰斯从他的帽檐向上看,楠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时候,我真希望当初为他取别的名字,他真是愈来愈像你。"
  "那么,在他长大之前你还会遇到很多麻烦。"楠恩大笑说。
  "我还不知道吗?"杰斯说,然后又陷入沉思。
  楠恩知道他在等他问起瑞琦,但没有强迫他。他对瑞琦其实是朝思暮想,几乎快疯了。
  杰斯终于打破沉默。"瑞琦很好。日子总是要过,她的律师同意你的说法。在她打赢泰森这一仗之前,她应该谨言慎行,不该再来看你。当然,我原先不觉瑞琦有什么问题,直到……"
  楠恩仍然沉默。
  杰斯走向窗边,将帽子向上推了一下。
  "你爱她吗?"他问楠恩。"或者,只是玩玩而已?"
  多亏牢房中的铁条将他们隔开,楠恩才压抑自己的愤怒。他站了起来,手插在口袋,咽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我对她的感情,让我自己也很惶惑。"
  "听起来像是爱。"
  他们沉默许久,听到外面办公室有人在说话。声音愈来愈大。杰斯问了一个问题,但楠恩示意要他安静。他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把门打开。"
  杰斯将门打开,向后退一步。楠恩马上认出那个深沉有权威的声音是他的前辈江柏特。
  "--如果这些文件不能证明我在平克顿侦探社的身份,以及甘楠恩是我们的探员,那么你尽可发电报到丹佛去。如果你不满意他们的答案,警长大人,我建议你联络纽约及芝加哥的办事处,然后你可以直接与威廉或罗伯平克顿取得联系。要我把名字拼给你吗?"
  警长说了一些话,楠恩没听清楚。不久警长就把柏特带入牢房。那个浪荡的醉鬼不见了,柏特的绅士帽取代了牛仔帽,最新流行的羊毛西装,直挺的领子配上黑色丝绸的领带。他完全变了个样。
  柏特匆匆地看了楠恩一眼,伸出手走向杰斯表示问候。"我是江柏特,你一定是楠恩的舅舅了。"
  "甘杰斯。"他俩握完手。柏特才转身面向楠恩。
  "你可花了不少时间才到。"楠恩说。
  "我本想让你自己想办法出来,楠恩。但麦洛比的确是绅士大盗,而我不想看到无辜的人被吊死。"柏特转身吼道:"警长,过来。在我向有关当局检举你以前,最好赶快打开门锁。"
  警长带着钥匙马上出现,迅速地开了门。楠恩步出牢房。"到办公室来。"警长提议。"江先生,在我们到麦家宣布这个消息之前,这里有些文件我要看一下。"
  柏特走在前面。楠恩回头拿了帽子,狠狠地看了牢房一眼才走出去。
  "我很高兴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这个地方。"他告诉杰斯,然后一起走向外面的办公室。
  "我了解你的意思。"杰斯轻声说。
  楠恩停下脚步,走道上只有他们俩,他翻转手上的帽子,心里一堆话不知从何说起。"我知道你在多年的牢狱生涯之后,今天你一定是挣扎了许久才愿意到这里来,杰斯舅舅。我知道你痛恨被关在……"
  "就像依云所说的,楠恩,为了家人,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
  "我只想说谢谢你。"
  "别放在心上。"杰斯笑着。"但别再惹麻烦了。"
  他们看到警长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柏特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楠恩选了桌角的位置,杰斯则坐在敞开的窗边,双手抱在胸前。
  "我就直说了,警长,"柏特开始道。"几个月来,我们已经将搜寻的范围缩小了许多。楠恩在此追查他自己发现的一条线索,同时要帮他舅舅洗清罪嫌。我们本来以为甘杰斯是个绅士大盗。"
  警长惊讶地看了看杰斯,又专注地听柏特继续陈述。
  "但在此时,我们在纽奥良的侦探正在调查麦家的进口生意,而你就拍电报告诉我楠恩已经杀了他。我一直没有具体证据,所以事情没有进展--"他看了楠恩一下。"直到我们握有麦洛比的犯罪事实,我才向你证实楠恩是我们的人。"
  "你真的找到证据了?"警长问道。
  "如果他没死,便足够将他送上刑台。我有一张搜索状,你可以到麦家牧场去搜寻上次抢劫的证物。我们认为,洛比还没有足够的时间销赃,他可能原本打算将钱带回纽奥良。"
  "要'我'去搜麦家的牧场?"警长的口气有些不情愿。他将食指伸进嫌紧的衣领内,拉了一下,仿佛快要窒息似的。
  "他们告诉我你是此地的执法者。"柏特说。"我带了四个人,他们会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楠恩说。"我和麦家也在一些事要处理。"
  "不要把我算进去。"杰斯说,一面走向门口,然后对楠恩说:"我去告诉瑞琦你已重获自由。"
  "告诉她我要去哪里,而且我会尽快到达。我会带泰森回家。"
  杰斯点点头,向警长及柏特说了声再见,就迳自离开了。楠恩起身戴上帽子,急切地想要和麦家作一了结,希望有要有冲突就能将泰森带回家。
  "楠恩,出发前,我们得先谈一谈,"柏特告诉他。"坐下。"他转向警长。"警长,可否麻烦趁我们谈话的时候帮楠恩弄一匹马来?"
  "我的马在镇上的马房。"楠恩说。
  警长立刻去了,楠恩从未见过他的身手如此矫健。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楠恩明白这仅有的片刻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柏特脸色铁青,甚至快要发紫。他的八字胡及络腮胡几乎要竖了起来。
  "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小子,竟然杀了麦洛比?"
  "除了解救自己及别人的小命,没想什么。"
  "你知道在过去的这七十二小时中,你把我及其他人搞得多惨吗?我要我在纽奥良的探员,用几乎非当的方式来找洛比犯罪的证据。"
  "而且你们找到了。"
  "对,我们找到了。不知为了什么疯狂的理由,他将一些钱还放在印有银行名字的袋子里,这些袋子就藏在他的套房内,大概想作为战利品吧!他太自信了,还搜集了一大堆的剪报。虽然他的银行存款和他帐册的数字一样乱七八糟,但我们的稽查员,还是明察秋毫,找出他将钱渗入的证据。"
  "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柏特。我要和你及警长一起到麦家去,我跟他们还有事没完。"楠恩已经等不及要马上出发,向麦家讨回公道和--泰森。他在牢里关了许久,不想再有任何耽搁。
  "先不要谢我,我还没说完。"柏特靠向椅背,仔细地看着楠成。"我开始用你的时候,就知道这会是一次赌博。但我看到人铁一些特质,知道你值得栽培。当你以优异的表现完成训练时,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出色的探员。你聪明、见多识广,而且是我多年来见过最快的枪手。"
  楠恩对柏特的赞美觉得很不自在,马上插嘴。"快讲完了吗?"
  "对,快讲完了。"柏特伸手到大衣口袋,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楠恩。"这是你抓到绅士大盗的酬劳。"
  柏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头一次,楠恩在他的眼中看到失望。"侦探社要我告诉你,我们不能再继续雇用你。如我所说的,你是我多年来训练的学员中最好的,但你仍然太浮躁了,楠恩。你太冲动,又有些浪荡。当案件很紧要时,我们无法信赖你会听从命令。这是对你最不利的地方。"
  楠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人还是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他直接把信封塞入口袋里,决定不让失望之情被对方看出来。
  "你真的了解?"柏特问他。
  "非常了解。"楠恩说。
  "我也希望事情能有所转圜。相信我,我为了这事争论了很久,但事实摆在眼前--你并未照章行事。"柏特起身,拉了拉衣角,将外套整平。"我希望你知道,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我还是很愿意帮助你。我只希望几个月后你不会成为我们要追缉的人。听我的劝告,安定下一,在你舅舅的牧场或什么的,找个好女人。无论如何,如果你需要推荐函,绝对没有问题。"
  楠恩将眼光移向窗户。在窗外,"最后机会镇"的人一样过着他们的生活,店家、农夫、矿工、屠夫、工匠以及裁缝师,他们都安分地付出劳力,彼此成为熟识的好邻居、好朋友。一起抚养小孩、聊天、庆祝节日,生老病死都在这个小镇上,过着令人尊敬、有秩序、有期待的安定生活。
  楠恩看着窗外的熙来攘往,他知道自己不适合这种生活模式,他绝不会习惯这种生活。
  一位穿黑袍的女士经过窗边。她不是瑞琦,却让他想起了她。他说爱她时,并没有说谎。但他也知道,这个爱是否多到能让他留下来,还是个疑问。如果他在此定居,大家也只会将他看成甘家人,以及一个毁了麦警长遗孀生活的人;不论他如何努力也配不上瑞琦。
  "你很安静,楠恩。如果你深沉的表情代表你的一些想法,或许你不该和我一起去麦家。"
  "你没有选择。"楠恩说。
  "我可以要警长将你锁住,直到我们回来。"
  "你休想。"
  "那么,你答应不会出乱子?"
  "我会尽量守规矩。"楠恩微笑着用警长的钥匙串开了墙上的枪柜,取出自己的枪带,锁上柜子将钥匙丢回桌上。
  他将枪带系上,发现没带枪就像没穿衣一样。他弯身绑好,将枪套系在大腿上的皮带。当他伸直了身体,定睛看了柏特一眼。这位长者的表情带着父亲的关怀。
  "不要担心,柏特,我的过去全过去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要去哪里,或是我要做什么。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出现在你的罪犯档案里。"
  楠恩伸出双臂,拥抱柏特。两人拍拍彼此的肩膀,然后分开。柏特的眼中闪着不寻常的光芒,他清了清喉咙,扶正帽子。
  "席娜说她祝你好运。"他告诉楠恩。
  楠恩笑了起来。在丹佛所学的,并不全都是智识方面的东西。虽然目前瑞琦占满了他的心,但他还是不时愉快地忆起席娜为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这位长他十一岁的便衣女同事,他可能没办法忘记文奥琪带给他的噩梦。席娜教他如何屈服于热情的爱抚并给予同样的热情。教他男女关系就像日光空气水一样自然,应该用虔诚的心来对待,而不是恐惧及嫌恶。她教他的,都一一应验在他与瑞琦的关系上。
  楠恩抓着帽檐,调整好位置。光的阴影刚好遮住眼睛。"谢谢,告诉她我如果到丹佛,一定会去找她。"
  "我会的。"
  楠恩叹了一口气。"我们该出发了,警长光'想'到要去对麦家说这些事,警长先生没有先逃跑已经不错了。"
  柏特帮楠恩扶着门,笑着说:"走吧!我们去替他结束这种凄惨的日子吧!"
  瑞琦站在前廊上,不再假装忙碌而眺望着主街,希望能看到楠恩的踪影。除了来往的车潮外,她只看见地面缓缓升起的热气。紧张地抚着衣裙。她不知如何才能不想着楠恩的归来。她已经拍松了藤椅的坐垫、调整了吊床的位置、帮花草浇了水。她也调整了发型两次,最后决定让秀发垂下,楠恩喜欢这样。她问了黛芬三次,是否准备好足够的柠檬汁以及大盘的牛肉片。
  她身后的纱门突然大声关上。黛芬走到她的身旁,一边擦着手。"欲速则不达,记得吗?"
  "哦,黛芬。我好紧张。杰斯四小时前就来过了。楠恩早该从麦家回来了。"她转向这位多年与她患难与共的管家,急切地问她:"你想他们会让泰森回来吗?在他们知道楠恩的身份……以及洛比的事之后?"
  "我们只能祈祷了,"黛芬举起手腕拭干眉毛上的汗水。"如果老天有眼,他绝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孩子。"她看了一下充满热气的前廊说。"一切都会很顺利,你还是进来休息吧!"
  "不可能。"瑞琦坚定地摇头。
  "那么至少坐下来吹吹风,我帮你拿杯柠檬汁及你最近在看的那本书。"
  "我没法专心,黛芬。"
  "那么,你就坐着,拿着书假装在阅读。总比磨坏了鞋底及地板好些。"黛芬说完就走了进去。
  瑞琦跟着进去,多检查一次准备的东西也无伤。
  楠恩骑着马,紧紧将男孩抱在身前。他要将男孩安全送达母亲的怀里。泰森戴着楠恩的帽子来遮夏天的烈阳。帽子大了四号,但泰森觉得刚好。
  "这是大人物的帽子,"泰森向楠恩夸耀。"戴起来刚好。"
  "你可别想把它拿走,"楠恩警告他。"戴起来很舒服,我不准备送人。"
  "也许我可以请妈咪帮我弄一顶,你想她会吗?"
  泰森转身想抬头看楠恩,但帽檐碰到楠恩的胸部,帽子将泰森的眼睛都遮住了。他把帽子往上推,转身看着前面的路。
  "应该会。"楠恩说。他知道这阵子泰森想要什么,他的妈妈都会给他。
  "我会告诉她我要像你一样的黑色帽子。"泰森说。
  楠恩紧紧抱着泰森,身体靠在这个喋喋不休的男孩身上。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楠恩。"
  楠恩不知如何回答,他从不曾是任何人的好朋友。
  泰森向后靠在楠恩的胸前,安静下来。马匹规律的步伐使他渐渐入睡。剩下的几里路,让楠恩有许多时间来回想麦家在听到麦洛比是绅士大盗的激烈反应。
  麦笃华怒斥反驳,直到柏特出示证据,显示洛比就是三年来铁路劫案的主嫌,他才无放可说。
  麦萝琳震惊得哑口无言。她脸色苍白,满脸病容。楠恩相信,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安静。搜索令当前,麦家只好让他们搜查洛比的房间。房间几乎被拆了一半,最后终于在洛比的床垫中找到赃款。他们还在书桌底层抽屉下,找到一顶黑色假发及胡须。柏特小心地将证物包好,贴上标签,准备交给雇用平克顿侦探社的铁路公司。
  搜寻结束后,楠恩告诉麦家,他要将泰森带回给瑞琦。麦笃华满脸恨意,楠恩不会忘记那张脸。
  "甘楠恩,一切情况都没变。"麦笃华靠近楠恩的脸说。"我们还在争取孩子的监护权。"
  "情况已经改变了,麦先生,你没有一点胜算。你声称瑞琦和我交往,毁损了她的名誉,而事实证明我是平克顿探员,我站在法律这边。而且,洛比犯下了大案。你想,这对人铁名声会有什么影响,没有法官会将泰森判给你。"
  争论进行了许久。麦笃华诅咒、威吓,甚至出言羞辱楠恩及瑞琦,决心要保有泰森。但终于在柏特的支持下,楠恩赢了这场苦战。但代价却很高。
  现在楠恩所需做的,就是将小孩交给瑞琦,然后离开。焦虑侵蚀着楠恩的心。他希望上帝告诉他,在见到瑞琦时该如何告诉她真相。
  他们到达镇郊时,他发现镇上的人开始注意他们。泰森醒来坐直了身体,并扶好帽子。
  "爸爸以前也这样带我骑过镇上。"泰森提醒楠恩。
  "你告诉过我。"汗水像小河般从楠恩的额头流下。有一小群人聚在店家外面,他们已听说甘楠恩带着麦家的小孩在街上出现。
  楠恩的目光直视前方,泰森则向群众挥手。他的天真,使得一些忙碌的人放下事情也向他招手。还有一些人,困窘地干脆转身掉头。楠恩看到伪装在酒馆工作的艾琳站在人群的后面招手。她同情的眼光告诉楠恩,她已经听说了他被侦探社开除的事。
  在一个弯道之后,瑞琦的双层楼房出现在眼前。这房子是他一辈子都没办法给她的,舒适的生活以及她付出心血的布置。他盯着这栋黄色的大房子,继续前进。
  "他们来了,黛芬。"瑞琦跑到纱门前报消息,然后再跑回前廊边,看着楠恩带着泰森一同归来。
  阳光照在楠恩的头发上,黑得发亮。她跑下阶梯,穿过两旁的玫瑰,站在围篱外的门口迎接他们。当他们到达了之后,瑞琦展开双臂,楠恩举起泰森交给她,看她紧紧地抱着泰森。她抬头看着楠恩,带着无限的爱意、感激,以及英雄的崇拜。他知道,就算自己活到一百岁,也不会忘记她此刻的表情。
  他下了马,但没有将马栓在柱子上。他看着她抚摸着泰森,好像要确定他真的安全归来了。
  他的母亲曾这样抱着他吗?如果有,那么记忆已经随时光逝去了。
  泰森觉得不舒服,蠕动着身体,终于挤出母亲的怀中。她也松开了手。
  "你快把我挤扁了,妈。"他很快地用袖口擦了双颊,还一面张望有没有人在看。"我离家才四天而已!"
  瑞琦很快地看了楠恩一眼,他点点头。泰森还不知道母亲和祖父母这几天来心力交瘁的拉锯战。
  泰森站在两个大人中间,抬头对楠恩说:"女人都有些毛病,对不对,楠恩?"
  "有时候。"楠恩低下身子,拿回帽子,顺便摸着泰森已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他戴上帽子,努力抗拒着内心的痛苦。他看着他们俩以及稍远正在用围裙擦眼泪的黛芬。
  "嘿,泰森,黛芬已经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饼干。你要不要进去,在里面等一下妈妈,好吗?"
  泰森穿过大门,突然停下。"你要进来吗,楠恩?"
  "待会儿就知道。"
  "如果妈妈这样说,就是不行的意思--"
  "我知道,"楠恩说。"你告诉过我。"
  "那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不。"楠恩挣扎了许久,终于吐出了这个字。
  楠恩的声音吓得瑞琦不知所措。在他入狱之后,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端详他。他的脸布满了尘沙及汗水,一路走来没有戴帽子,使他的脸多了好几种颜色。他的双颊晒黑、颈背泛红。但并不是日晒让她惊恐,而是他冷淡且无表情的目光让她不安。她在多年前看过这种表情,那是杰斯带他到校的第一天。
  "你不进来吗?"她备受煎熬。
  她看他吞咽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杰斯和依云在这里吗?"他问道。
  "不在,他们说随时欢迎你到牧场去。"
  "下次见到他们,帮我说声再见。"
  "你要离开这里?"虽然天气酷热,但她全身却冰凉了。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不能作任何承诺。"
  她的心碎成两半。世界开始摇晃,她抓着围篱支撑身体。
  "我不能待在这里,瑞琦,你知道的。你也知道,我从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她僵在那儿,他的话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并没有错,早在他说爱她时,就告诉她有一天将会离开。但这一天来得未免太快了。
  要拯救她破碎的心,似乎也为时已晚。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缰绳。"我还要处理其他案件,柏特派我到西南部接一个大案子。"
  "没有承诺。"她大声喊。
  "对,没有承诺。"
  瑞琦血脉贲张,心寒到了极点。他要离开她的生活,带走他带来的短暂的爱。
  也带走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像被痛打了一顿,伤痕累累。她决定不要让他因看到自己的悲伤而得意。"我很高兴你的事已圆满解决,楠恩,也非常感谢你将泰森带回来。"
  她最后一次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呆滞,空无一物。
  恩渴望能抚摸她。他紧抓着缰绳,紧到他可以感受自己指间的悸动。他看着瑞琦的双眼,明亮宁静。没有泪。她的脸色苍白,就像她纯净的床单一样。
  他几乎伸出了手,几乎将她拥在怀里,求她宽恕。然而,他还是抑住自己,扳着他面对街头枪手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他必须谨慎,不能露出一丝的情感。
  他知道这个决定伤透了她的心,但他没有选择。她会是他此生最美的回忆,而他可能是她永远抹不去的伤痕。
  他必须离开了。
  她没有伤痛的迹象。
  "你的孩子需要你,瑞琦。"他提醒她。
  他几乎没有听到她说:"再见,楠恩。"她伸出手来。
  他盯着她的手,好像那是杀人利器。他没有理会她的手,只顾整理马鞍,然后跨上马。
  "再见,瑞琦。"
  她快速转身,裙子飞扬起来,卷起一阵尘沙。他看着她匆忙踏上玫瑰夹道的小石阶。一簇盛开的花在她身后落下,花瓣像她的泪水一样,散落一地。
  他看着她拎着裙子登上阶梯,纱门开了又砰然关上,她消失在屋子的阴影里。
  他停在原地注视着房子,没有任何东西出现。他用力踢了"盾牌"一下,一阵疾驰,奔离了她的生活。

  第十八章
  瑞琦跪在花园里猛力拔草,像是在复仇一样。她用力扔掉草根上的土。在一畦畦的绣球花及萱草间,杂草及土堆,可说是尸横遍野。自从楠恩一个月前离开之后,这些花草就乏人照顾。她的花园和她一样,都被遗弃了。
  到户外工作是她疗伤止痛的第一个有意识的活动。一直到一个星期前,她都还无法面对外面的花团锦簇。每当她看到窗外那曾经被悉心照顾的植物,她都会觉得像是某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一株一株,把它们辛勤培育起来的。
  她剪断一株凋谢的百合,用指尖将它扭成一团,丢到附近的杂草堆中。漫漫晨昏,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干枯、不再有色彩的花朵。正当她用手腕撩起一撮滑落的头发,她听见泰森在房内向黛芬叫唤着。
  她的儿子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也因为泰森,她才不致像行尸走肉。她试着给泰森她仅有的快乐。还好泰森并不知道那曾经发生在母亲及麦家人之间的风暴。她让他们来看他,但坚持她一定要在场;他每次到牧场都有母亲陪伴--她不想再失去他。他们也遵守她订下的规矩,但每次来到瑞琦的住处,气氛都很尴尬。
  上周起,她开始穿花色的衣服,阴沉的黑色色调让她觉得自己还处于楠恩离开的悲伤当中,实在没有意义。她不需要黑色一再提醒自己还再怀念楠恩。
  洛比被葬在牧场的家族墓园中,没有萝琳喜欢的那种壮丽及奢华。当时,报纸还刊载了许多有关恶名昭彰绅士大盗的枪战及惨死。为了保持楠恩秘密探员的身份,报纸并未提及他是平克顿的人。虽然如此,警长还是让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而且瑞琦在这个案子中,也有一份--这也解释了那次绑架案的原因。她谢谢警长帮她洗清冤情。但每次她走在街上或是到其他商家,仍会招致他人奇怪的表情及窃窃私语。
  瑞琦坐在泥土上想着所有要做的事。突然她听见纱门关上的声音,她抬起头希望看到是泰森来和她作伴。但出现的是黛芬。她匆忙地沿着小径向她走来。
  "什么事?"瑞琦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紧张地问。
  "麦家的女仆玛莎来了,说要和你谈一下。她看起来很沮丧。"
  瑞琦马上警觉起来,急忙问:"泰森在哪里?"
  "在房里,她带了一个她自己做的玩具给他。"
  瑞琦从土堆中站起来,脱下手套交给黛芬。
  "把它们放到棚屋里,然后到屋里来,谁晓得麦家的人这回在玩什么花样。"
  瑞琦抖掉方格裙上的尘土,匆忙向屋子走去。她看见玛莎不安地站在客厅,脚边放了一个鼓鼓的背包,她穿着一件不太相称的橄榄色羊毛外衣,使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惨白。
  "玛莎,"瑞琦说,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焦虑的声音。"啊,很高兴见到你,怎么会进城来呢?"
  这位年轻的爱尔兰女孩的蓝色眼珠中,充满了红色的血丝及泪水。虽然她双手紧握住腹部,但瑞琦还是看到它们不停地颤抖。瑞琦轻轻将玛莎拉到沙发旁边。
  "哦,不,夫人,我不能,"玛莎知道瑞琦要她坐下,颤抖地说。"我只要来向泰森道别,再看他一眼我就要走了。"
  "你要离开麦家?"虽然她不感惊讶,但还是想知道她要去哪里。
  "是的,夫人,我要回波士顿。回到父母及未婚夫汤姆的身边。"她低头看着双手,满脸通红。
  "很好啊!玛莎。这是好消息,恭喜你了。"
  黛芬在此时进来,瑞琦招手要她过来,她继续对玛莎说:"你喜欢回去,对不对?但这不是你沮丧的原因吧,牧场那边还好吗?"
  "洛比先生死后,还不都是老样子。两天前,玛丽小姐和农场的工人跑了,她什么东西也没带走,但她曾在事前告诉我,这将是她这辈子最精彩的大逃亡。"
  瑞琦几乎笑了出来,但玛莎满面愁容,让她想继续追问下去。"那是什么事呢?你不想嫁给波士顿的这位先生吗?"
  玛莎马上抬头,两眼炯炯有神,让瑞琦相信她的回答绝对是真心的。"哦,不,夫人,我很爱他,但他好像还需要一些时间。"她看了黛芬一眼,再将目光转回瑞琦。"也许我该坐下。"她轻声说。
  泰森在一旁高兴地玩着玛莎用碎花布帮他做的马,她对大人的谈话没有兴趣。
  "哦,请坐,"瑞琦说。"麦家的人是想要--"她看了泰森一眼。"你知道……"
  "哦,不,夫人,不是这件事。对不起,我无意惊吓你,是这样的,我没办法不把那天你的男人和麦家发生的冲突告诉你就离开。"
  瑞琦的心开始怦怦地跳着。"我的男人?你是说甘楠恩先生?"这是自从他走后,她第一次大声说出他的名字。
  "是的,夫人。那天,他和其他人来到的时候,我在楼下。我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些迷惑。我在那边等了一下,想知道是否该帮泰森收拾衣物或什么的。我听到你的男人和麦笃华先生为了你的孩子在争吵,他们一直吼叫,说着你的名声及泰森的未来等等。"
  "甘先生向麦老先生反驳,说麦家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他们绝不可能保有泰森。"
  瑞琦不难想像玛莎所描述的情况,楠恩那种骄傲自信、双眼充满黑色怒火的挑衅行为。
  "请你继续说。"
  "最后,麦先生说,他答应让泰森回来,但有一个条件--甘先生在送回孩子之后,不能再和你及孩子有任何瓜葛。他说不然他会和你继续缠讼下去。他要在这个杀了他儿子的人得到你及泰森之前,榨光交掏空你的每一分钱。他说他绝不会原谅那个人--或你--造成洛比的死。他愿意放弃抗争的唯一方法就是甘先生发誓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所以楠恩同意了--"
  "气都没吸一口就答应了,夫人。任何人都看得出,作这个承诺就像杀了他一样,他一定爱你胜过他自己的生命。我就在那时候告诉自己,如果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的一半爱我,我会不顾一切地跟他走。然后,大概一个星期前,我的汤姆告诉我,如果我回去和他在一起,他要把月亮摘下来给我。"
  瑞琦几乎没有听到剩下的部分。她看着已将围裙揉成一个死结的黛芬,整个人沉在椅子里面。瑞琦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泪水已经沿着她的双颊泉涌而下了。
  玛莎向她致歉。"我不是想要让你难过,夫人。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想知道我的男人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也想知道,他并不愿离开,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爱,他这样做,你才可以保有你的孩子。"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我不能让你以为他是不在乎你才离开这里。"
  瑞琦泪眼朦胧地向玛莎伸出手,女仆紧紧握着她的手。"我没办法报答你今天为我所做的一切,玛莎。但我可以给你一些回家的盘缠--"
  "不,夫人,"玛莎骄傲地说。"我不需要施舍。我存了些钱,也买了车票,但我还是谢谢我的好意。"她站了起来,说完事情的始末之后,先前的惶恐已经不复存在,她露出了笑容。"我要和泰森说声再见,然后我就要出发了。"
  玛莎蹲下紧紧抱一下泰森后起身,瑞琦陪她走到门口。玛莎在门前停了下来,将重重的背包换到另一只手。
  "你准备怎么做呢,夫人?你会去找甘先生吗?我想看到你们有一个快乐的结局。"
  瑞琦笑了。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之后,她终于笑了。
  "我希望如此,玛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去找他。"她伸臂抱住玛莎。
  "祝你旅途愉快,玛莎。"瑞琦说。
  "祝你好运,夫人。"
  瑞琦兴奋地关上门,觉得地球好像又开始旋转了。她转着圈子跑回客厅。黛芬站了起来,还不停地用手背擦拭眼泪。
  "我就知道,"黛芬一面啜泣,得意地说。"我就知道甘楠恩不会就这样走了。如果现在你公公在这里,我会--"
  "不要管他,黛芬,他不值得伤脑筋,现在我们必须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我们?要决定什么?你就写信给江柏特及平克顿侦探社,请他们务必尽快把楠恩送回来--"
  "他不会回来,黛芬。"瑞琦在桌子旁来回踱步,无神地调整桌上的相片及书籍。"楠恩向麦笃华保证不靠近我们,他一定会信守诺言。"
  "那么现在……"
  "我从未向麦家作过任何承诺,楠恩当然也不会帮我向他们保证什么。而且,麦笃华是用勒索的方式让楠恩作了这个决定。"
  "我不喜欢你这种眼神,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答案非常清楚,就像她当初丢弃黑色丧服的决心一样。
  "我要将房子卖掉。"
  "什么?"
  瑞琦这回说得更大声,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要将房子卖掉。卖给第一个买主,如果必要,卖给银行也可以。"
  "但你深爱这栋房子,它是你母亲留下来的。"
  "正是,我和母亲都深爱这栋房子,我保留它,是因为我想在嫁给都华之后仍保有一些自主。但现在是该放掉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知道在父母去世之后,我在这里也从未快乐过,我只是依存着它。是该放掉的时候了。"
  "那你要去哪里?"
  "楠恩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不知道是否该说,但我觉得你应该先找到他,再卖房子。而且,你该看看他是不是……嗯,是不是还--"
  "是不是还要我?"瑞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了出来。她走到壁炉旁,将烛台向右移了两寸又走开。
  "就算他的离开,除了对麦家的承诺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或是我们没办法天天见面,还是他根本不要我了,我都想要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想重拾教鞭,我想在为时已晚之前,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那么,我想我该开始打包了。"黛芬睁大眼睛,环视瑞琦的所有家当。
  "只要装些衣物及日常用品就好了。我的、泰森的,以及你的--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瑞琦等待黛芬的回答,她知道自己也许期望太高了。
  黛芬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笑容。"在我老伴去世之后,我就决定让命运之神随处带领我。而且,我还很想知道你们俩的结局会如何。"
  泰森走向瑞琦,握着他的新玩具靠在母亲身上。他抬头看着母亲说,"妈妈,我听见你们在谈论楠恩,他就要回来了吗?"
  过去几个星期当中,他已经问过母亲无数次,每次都撩起她无限的痛苦。但这次,却为她带来了希望。她摸着他的头发,轻捏他的脸颊。
  "他不会来,泰森,但我们要去找他。"
  "他在哪里?"
  "我不是很确定。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们,我们先去丹佛找他。"
  "我可以戴我的新帽子去吗?"
  "当然。我也要在出发前弄顶新帽子,"她告诉他。"还有黛芬也需要一顶。"
  瑞琦停在十六街及柯提斯街口的砖造建筑前,这是平克顿侦探社所在。平静的外表,掩饰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再过一会儿,她就会知道楠恩的下落。如果他工作的地点不远,也许几小时后他们就可以重逢了。
  瑞琦扶正戴在发髻上的帽子。离开饭店前,黛分足足花了一个小时帮她装扮。一个淡红色的领结打在颈前,为她全身的组合增色不少。棕色的及膝外套、垫肩、喇叭袖口及华丽的长裙,让她多了几许大都市上流社会的气息。
  瑞琦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她急着要见江柏特。她穿过拥挤的长廊,在忙碌的职员、簿记员、会计师及速记员之间穿梭。她遵从一楼秘书的指示,走到长廊的尽头,一扇门的玻璃上印着"主任室"。
  瑞琦推开门,向一位面带微笑的戴眼镜男士询问江主任是否有时间见她,这位秘书将她打量了一番、问了她的名字之后,请她稍候。两分钟后,她被带入里面的房间。
  江柏特穿着一件格子外套,站在樱桃木书桌前等她。他看起来比她在"最后机会镇"见到的那个酒鬼装扮的男人要胖一些。他亲切地问候她,但她可以从他的目光中,看到许多的同情。她原本忐忑的心现在更加紧张了。
  "多么令人愉悦的惊喜啊,麦夫人。"他拉了一张椅子到桌子旁。"请坐,并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丹佛来。"
  瑞琦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她将手提袋放在膝上,脱下手套放在提袋上。面带微笑地应对。
  "江先生,我想你有我想知道的事情。是这样的,几周前我得知楠恩突然离开,是因为我以前的公公要他结束……结束我们的交往,我才得以换回儿子。"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江柏特用手扶着下巴仔细聆听,他给人一种父亲慈祥和蔼的感觉,使得她有勇气继续往下说。
  "楠恩告诉我,平克顿派给他一个紧急任务,但我现在知道那不是他离开的全部原因。我非常确定如果不是因为麦家,他绝不会因此和我及泰森完全断绝音讯。"
  江柏物皱起眉头,他用拇指摸着下巴,但仍然仔细听她娓娓道来。但她看见了他的表情,有些担心,特别是在他叹了一口气之后。
  "你为什么不先写信过来,麦夫人?那可以节省你一些时间。"
  "我恨不得马上将过去抛诸脑后,如果你可以告诉我楠恩目前在哪里,我会直接去找他。我发誓绝不会影响他的工作。我甚至不会与他接触--如果那样会危害到他的生命,但我至少要待在他的附近。"
  "并不是这么简单,夫人。"他站了起来,厚重的鞋底,在木板地上重重地一拍。他走到窗边,看着街道上繁忙的街景,搓着他的颈背。
  瑞琦紧抓着她的提袋。"你是说,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怎会不知道他的任务?"
  "不,我真的不知道。"
  他表情严肃,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她打了一阵寒颤,凉到心里头去了。
  "他死了?"她轻声地说。
  "我没有听说。"
  她原先期待他会直接否认,以扫除她的恐惧,但他却诚实以对。
  她的掌心开始冒汗。"你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柏特沉沉地坐下来注视着她。"楠恩已不在这里工作。在洛比的案件之后,我们不能继续留他--"
  "但洛比是一个小偷及强盗--"
  "楠恩已被告诫多次。他在办案的时候,必须要学会自制。上次的枪战。他没有先仔细思考,以至于你差点中弹。更别提麦洛比了。"
  "我已竭尽一切所能想保住他的饭碗,但我还是要服从多数。在'最后机会镇'时我已告诉他,我们不能再用他。目前我没有他的下落,更别提如何与他联络。你远道而来,实在很抱歉……"
  瑞琦闭紧颤动的双唇,低头看着双手。房子已经卖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尽力冷静下来,她能感觉到柏特正看着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怜悯,但她不需要。瑞琦抬头挺胸,和他目光相对。他的嘴唇也在动,似乎想找寻适当的话说。
  但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她需要他的专业。
  "我想雇用你们,江先生,帮忙寻人是你们的服务项目,不是吗?"
  "是的,"他说,突然笑了起来。"在同业中最好的。"
  "很好,那么我要请你们帮我找到甘楠恩。"
  一位金发妇人推开了办公室的外门,摇着双臂,一路笑着进来。她仔细端详瑞琦。
  "我无意中听到你在找甘楠恩,"她毫不客气地说。"这次他做了什么?"
  柏特很快地打断,介绍这位看起来三十好几的女士。
  "麦夫人,这是施席娜小姐。她是我们最优秀的探员之一,楠恩在受训时就和她认识了。"
  席娜仔细打量着瑞琦,后者此刻已满面通红。以女性的本能判断,她马上意识到,这位席娜小姐一定是楠恩的亲密朋友。她几乎可以确定是她席娜将楠恩从黑暗的生活中拉出,教他各种性爱的技巧。
  瑞琦不知道此刻该谢她,还是将她浓密的金发一根一根扯下来,但她两者都没有做。
  "我在寻找楠恩,因为我爱他,施小姐。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也爱着我。"
  席娜并没有震惊或愤怒的表情,反而是在脸上出现愉快的笑容。"如果他真的爱你,麦夫人,那么你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恭喜你。"席娜笑着对柏特说:"我非常乐意接办这个案子,让我去找他。"
  瑞琦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去。"我不知像这种事该花费多少,但是--"
  "这是一个特殊的案子,麦夫人,请不要担心费用。在我们找到楠恩之前--如果找得到,你不需会一分一毫。我们目前只想知道如何与你联系。"江柏特说。
  "我暂时住在温莎饭店。"
  "很好。"他扶着她的手肘,引她走向门口。"请不要担心。只要我们有线索,一定会马上和你联络。"
  瑞琦向席娜道别,向门外走出去。她停了一下,转身说:"谢谢你,江先生,楠恩一直很崇拜你。我相信你将他带入侦探社,是再造了他的生命,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他。"
  柏特皱着眉。"希望我们不致令你失望。"
  深秋的骄阳照在爱达荷州西部这个以畜牛出名的小镇上,长长的影子落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楠恩叹了口气。生活尽是无聊、孤独与一成不变,他慢慢地等待阴影移到肉店及服饰店之间。他从皮套掏出手套,仔细检查每一颗子弹,然后收起他的手枪。
  "出来吧,姓甘的。"这挑衅有些熟悉,但他不确定是谁的声音。
  楠恩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走出阴影,街上连只小猫也没有,只有一些胆小的居民,躲在柜台及窗户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作个了结吧!
  他努力不想任何事,不想那个朝朝暮暮出现在他脑海的女人身影。他想忘记瑞琦的影像,以及那双蓝色的、饱受伤害与背叛的双眸。他试着不要猜测泰森又长高了多少,或是他问了多少次与自己有关的事。
  此刻他不能相这些事,他必须专心去注意街头另一端的陌生人,那个没有名字、没有灵魂的挑战者,那个想以结束楠恩的生命来证明自己是最快枪手的人。
  楠恩走到路中央,他拉低帽檐来遮住阳光。
  我会告诉她我要像你一样的黑色的帽子。
  楠恩不确定泰森是不是这样说,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他闭上眼睛想拭去可怕的记忆,然后又张开。再不专心,他就要被街头的那个枪手撂倒,那他的眼睛可能就要永远闭上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楠恩。
  楠恩的双手离开身体两侧,计算着距离。
  这样也可以做吗?
  他看见瑞琦靠在牢房的墙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腿跨在他的腰部,还有她柔润的双唇。
  "他妈的。"
  再三步,身旁的一滩水反射强烈的阳光,他眯着眼睛把视线移回枪手。
  他感觉到瑞琦的柔荑从他的发间穿过。
  出去之后你可以帮我修剪。
  他还没修剪他的头发,修不修已经不重要了。
  还有两步,他停了下来,弯曲他的右手,伸展他的手指。
  他可以整天在这里等着另一端的那个人先移动,反正他也没有别的事。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自己只有一半活着。
  而现在,我的瑞琦,我的生活如行尸走肉。
  一阵暖风卷起了街道上的尘烟。一个小型的旋风,就在监狱边的建筑前舞了起来,那个瘦高的混混穿了一件长长的帆布大衣。大衣因风而起起落落,楠恩很难判断他的移动。
  那枪手移动了一小步,可能只有毫厘之差。
  爱过你我死而无憾。
  他曾快乐过,一次,尽管十分短暂。
  还不到一眨眼的工夫,楠恩的手指触到了板机。他迅速掏出手枪,瞄准、发射--连续动作。
  两枝枪都射出子弹。
  一颗子弹飞过他的耳旁,弹到他后面理发厅的柱子上。而那一头的陌生人跪倒、挣扎了一会儿,趴到尘土上。楠恩不必检查他的伤口,他知道他正中那人的心脏。
  他将枪放回枪套,转身背对围绕尸体的人群。一切听天由命,他走向了牢房。

  第十九章
  "对不起,麦夫人,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江柏特把手插入口袋。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露出他外套内绣着金丝绿边的背心。
  瑞琦看着他前后晃动。他四处张望这个旅馆内的房间,就是不看他。从她到办公室之后已经三个星期,他每星期都来向她报告情况。甘楠恩消失无踪了。
  "你有没有想过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的问题也正是她常思考的。当她、黛芬以及泰森似乎必须在丹佛耽搁一阵子,她就去应征一个教职。神奇的是,一位全职教师摔伤了臀部,她有了代课的机会。但温莎饭店的消费相当昂贵。如果他们继续待下去,她必须要找个长期的居所才行。
  "我们不能像这样居无定所,"她说。"泰森喜欢学校,也喜欢大都市的刺激,但他也需要一个家庭及游玩的地方。"瑞琦向后倒,靠在闪亮的翡翠绿沙发上,长叹了一声。
  柏特走到壁炉边,炉中的火驱走室内的寒气,在户外,暴风雪就要来临,乌云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瑞琦心中的阳光。一旦冬天来临,要离开就更难了。
  "我在爱达荷及怀俄明的人手还没有回报消息,所以,还是有希望的。"江柏特说。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江先生?"
  "当然。"他不安地移动身体,拉平身上的背心,等待瑞琦的问题。
  "如果你的探员找到楠恩,而他拒绝与我联系,你也会告诉我,对不对?"
  "麦夫人,也许我有些过分浪漫,但如果事情是这样,我一定会告诉你,到目前为止,没人有他的消息。但并不代表全无希望。"
  "我自己的生活也必须继续,江先生。我暂代的职务在假期过后就到期了。我们很喜欢这里,特别是剧院,泰森也很喜欢动物园。饭店也很好,但对我的荷包来说,似乎太豪华了一些。"
  "我知道你很快就必须作出决定。事实上,我有些惊讶我们竟然还没有他的消息。告诉你事实,我还有些庆幸他没有被列入我们的罪犯名单。"
  "那么,如果……如果他发生任何事,你们也会听说才对?"
  "应该是这样。"
  瑞琦露出了笑容。"那么,我想目前所能做的只有再多等一会儿了。"
  柏特的帽子放在旁边的桌上。他伸手去拿,瑞琦则起身送他到门口。
  "多保重。"他在门口对她说。
  她感谢他关怀的眼神。"我们没事。事实上,我才告诉黛芬,我们要盛装到楼下餐厅用餐。平整的餐巾及精美的瓷器和水晶杯,还有可口的食物,是担振精神的最佳良方。"
  "我很高兴目前的状况没有让你变得消沉。"他告诉她。
  "这种情形我已经度过太多次了,江先生,我知道这一次我也会熬过来的。"
  她一直在思考所处的状况。她卖了房子,以及继承自父母的遗产,手头上还有一些盘缠。她的新教职带给她结婚后就失去的独立感。他们三人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以及与小镇完全不同的步调。事实证明,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她受创的心,已不再因看到任何像楠恩的影像便陷入低潮。在回忆过去与楠恩共同度过的时光时,她也不会如过去一样心如刀割。她仍然想念他,但她知道没有他她也可以继续走下去。但如果她有机会,她还是希望与他一起共度余生,只要她有机会。
  "我会和你保持联络。"柏特向她保证。
  "我等你的消息。"她说。
  听见柏特办公室的门关起,他马上离开结雾的窗户,冷冷地看了柏特一眼,没有寒喧。
  "怎么去了这么久?"楠恩对着正在宽衣的柏特说,并未在他指定的椅子坐下。
  柏特站了好一会儿,仔细地打量楠恩。他将手插入口袋,坐入他的旋转椅上。"真是的,楠恩。如果我知道你会这样突然出现,我就屏住呼吸在这里等候你的大驾光临。你到底是从哪颗石头迸出来的?"
  "说来话长。"
  "我洗耳恭听,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可没时间。你找我做什么?你的人说这是最高机密,我花了三天才赶到这里。"
  楠恩也不喜欢自己这种阴沉嘲讽的心情,但自离开"最后机会镇",他已心如槁灰,怎么也热诚不起来。
  楠恩觉得如坐针毡。柏特则慢条斯理地坐在书桌后面,从抽屉拿出一枝雪茄,露出狡黠的笑容。"要来一枝吗?"
  "你知道我对臭袜子的味道没有特殊嗜好。"
  楠恩走到窗边,向下看外面拥挤忙碌的街景。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街头行人的帽顶。这些都市人,个个包得紧紧的来抵抗寒风,匆匆忙忙地奔波于他们的事业。但这一些对楠恩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柏特吸着他的雪茄,直到手上的火点燃了烟的另一端,他舒服地靠向椅背,看着雪茄燃烧。"真可惜,你不知道,自己遗漏了人间美味。"
  "请说重点好吗?"楠恩刚到丹佛,但已经准备好要回去了。他对所有事情都已失去耐性。
  柏特把脚搁在桌角上,吸了一大口雪茄,慢慢地吐出一阵阵的烟。他的笑容有些诡异。"我有一件任务给你,不会花你太多时间。一次就可以办妥的事。"
  楠恩准备走向门口。"找别人做。"
  "除了你没有人能处理这件事。"
  "你难道找不到和我一样鲁莽冲动、毫无纪律的人来做这件事吗?"
  "我这样说吧,这个案子需要你特殊的才能。"柏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雪茄指着他。"你该去剪个头发了,这长发披肩的样子真像个印地安混血种。"
  楠恩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后面的马尾巴。随柏特怎么挖苦他吧,人的头发已经成为他所失落的一切的最佳象征。他才不会剪掉它。
  "你也该动动剃刀,那满嘴的胡子让你显出不必要的凶恶。但这也许正是你想要的?"
  楠恩耸耸肩。"这样或那样我全不在乎。"
  "你在乎任何事情吗?"
  "无所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希望柏特给他一个最危险的任务。他最近都在找刺激的事做。只有死亡的冷酷威胁,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存在。
  柏特翻找桌上的一叠文件。抽出一、两张,仔细阅读,然后又放回去,继续翻找。他氏着头,对楠恩说明细节。"今晚八点左右到温莎饭店去,你会在餐厅看到我们的客户。"
  "但我没有盛装。"
  "没有关系,你和客户接触之后--"
  "我到底要和谁接触。"
  "你们以前有过接触。"
  "既然如此,又何必这么神秘?"
  "这件事只有你能办。你要把以前没有完成的事处理完。"柏特感觉楠恩正要打断,马上说:"就听我一次,好吗?"
  "假如我真的和这位神秘客户碰了头,然后呢?"
  "根据你的直觉判断行事。"
  "这边上层的人好像不太相信我的直觉。不要告诉我,你难道不怕温莎饭店会发生枪战?"
  "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晚上八点。"
  "八点整。"
  柏特的笑容让楠恩觉得好像已经一脚踏入一个隐藏的陷阱。
  "如果我对这个案子没兴趣,我会掉头就走--"
  "随便你,但客户指名要你,我只是遵从客户的要求。"柏特随口抽着雪茄,但仔细端详楠恩。"除了那头长发以及你锐利的眼神,最近过得还好吗?"
  楠恩低头摸着帽带上的毛球。"马马虎虎。"他觉得有必要说明。"我可没做扯你后腿的事,柏特,你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时间才能解决。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但如果我没办法与这位客户共事,我明早就要离开。"
  "我了解。多保重,如果我们没有再见面。"
  楠恩戴上帽子,伸手抓门把。他看着房间里这位在他穷困潦倒给予人人生意义的长者,他欠他的,不该是一个冷冷的再见。
  楠恩叹了口气,向桌子走去。"给我纸笔,我会让你知道需要我的时候去哪里找我。"
  柏特拿了笔和墨汁给他,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一张没写字的纸。楠恩弯腰写下了联络地址,把纸交给柏特。他走回门口。
  "你也多保重,柏特。"
  楠恩关上门之后,柏特看着手上的地址,露出了笑容。
  天公不作美,似乎所有的宾客都挤进温莎饭店的餐厅。每张桌子都铺着烫得十分平整的白色桌巾。桌子中央有银制的小糖果盒,闪亮的花瓶中插着美丽的花朵,两旁还有精致的烛台。
  瑞琦拿起高脚杯浅啜一口,将杯子放回桌面。她、黛芬及泰森正在等待侍者上菜。这个餐厅的美食十分出名,今天更是高朋满座。他们三人被慕名而来的饕客包围。打扮入时的仕女们穿着闪亮的丝缎礼服,男士们也不干示弱,有些甚至穿着黑色燕尾服,白色直挺的衬衣还镶着碎钻。
  黛芬靠近瑞琦对她说:"这里没有一位女孩比得上你。深红色的礼服让你十分出色。不地穸还是太瘦了一点。不过总比……总比八月时你穿黑色时好多了。"
  瑞琦对于黛芬的赞美有些不好意思。裁缝师向瑞琦保证深红的礼服配上黑色的蕾丝滚边,可以衬托她美丽的秀发,也能使她迷人的双眸更加突出。当她买下这件礼服时,她希望有一天能为楠恩穿上,她不希望自己的梦想会落空。
  她看着家人,感到十分骄傲。泰森的头发抹上了发油,但有些部分则不听话地竖了起来。黛芬穿着水蓝色的丝袍,是瑞琦坚持要买给她的。黛芬不只是一个管家,更是他们最好的伙伴。
  "妈妈?"泰森的肩膀几乎靠在桌缘上。手拿着叉子,他不耐烦地等待他的烤牛肉及约克夏布丁。
  "什么事,亲爱的?"
  "你想明早我醒来时,外面会不会布满了雪?我们要如何去学校?我们来了之后都没有坐过街车。"
  "如果下雪,我们就必须要坐街车。"
  他举起双手和叉子,做出胜利欢呼的样子。
  瑞琦连忙制止他大声喊叫,他们陷入一阵短暂的岑寂中,侍者端来了今晚的主菜。她看着盘里的烤鳟鱼片和马得拉酱,希望能一扫下午柏特带来坏消息的阴霾。
  黛芬正在研究厨子是怎样烹调她盘子里的小羊肉。瑞琦拿起叉子,准备大咬一口时,她看到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向她走来。他穿得很体面,中等身材,她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大概不超过二十岁。
  对于这位男士的前来,瑞琦觉得手心发冷,肠胃一阵翻搅。他在她旁边停下来,面带笑容,很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夫人,对不起打搅您……"
  "没有关系。"
  他看起来很和善。也很帅,还满真诚的样子,但太年轻了。而且他不是楠恩。瑞琦准备告诉他,虽然能得到他的注意就是一种赞美,但她目前不需要同伴。
  "内人很喜欢你那把扇子。"他指着瑞琦握起放在桌角的扇子,那是瑞琦最骄傲的作品。象牙的扇架,番红花的丝缎面,绣上闪亮的珍珠。
  "你的妻子?"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一位穿着薄荷绿衣服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是刚离开学校的女孩。
  "我们刚结婚。"他带着羞怯的笑容说。瑞琦听到他已经结婚觉得如释重负,马上抓起扇子送给他。
  "请收下,就当作礼物吧!"她轻松地说。
  "不,我真的不行。"他连忙说。"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买的,好让我可以买一把送给她。"
  瑞琦看着那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对她招招手,然后又转向这位男士。"这不太可能,因为这是我自己做的。"她告诉他。"我很容易就可以再做一把,我坚持你必须要收下。"
  他终于让步伸手接下扇子。"我不知该说什么……"
  "只要多带她去可以用到扇子的场合就可以了。"瑞琦告诉他。
  他不断地致谢,而后回到了他新婚妻子的身边。
  瑞琦看着餐厅的入口,希望能看到那位先生将扇子交给愉快的妻子。她一面发表高论。"施比受更有福--"
  瑞琦突然看到一个凶恶的身影,让她忘了自己在说什么。是谁这么大胆无礼?这人不仅没有脱帽,还穿着破损的衣服。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在寻找猎物的老鹰,他那不耐烦的姿态让瑞琦想起了--楠恩。
  她被这一幕吸引,一直看着那个似乎在寻找某人的人。他没有移动身体,也没有转动头部,但他似乎非常清楚周遭的情况。
  他的下半张脸被几天未刮的胡子所遮掩,帽檐也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睛。当那双眼睛转向她时,她感到一阵灼热。
  瑞琦愣在那里。她的叉子掉在盘子上,所有食客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妈妈?"
  "瑞琦?"
  她没办法回答泰森及黛芬,她根本无法动弹。
  瑞琦看着楠恩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穿过人群直接向她走来。
  餐厅内的嘈杂对话全部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这位高瘦的男人,没人敢阻止他。
  楠恩可以感觉到不屑的眼光及低声的埋怨,但他不理会他们。真是奇迹,瑞琦竟然在丹佛。甜美的瑞琦像一座美人雕像,用湛蓝的眸子看着他,使他有了平静下来的力量。否则,以他鲁莽的性格,他现在可能一路掀倒餐桌,推开左右的食客,用最快的方法飞到她身边。
  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但他到瑞琦身旁时却颤抖不已。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新的经验。他不敢去碰她、甚至伸手招呼,他站在离她一大步的距离之外,看着她已湿润的眸子,努力想找出适当的字眼来打破沉默。
  "楠恩!"泰森终于认出了楠恩。
  "你好,泰森。"楠恩将目光移向泰森,顺便向黛芬浅浅地笑了一下。
  楠恩的出现对泰森来说,似乎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他大声说:"我有一顶和你一样的帽子,楠恩,但妈妈不让我在餐厅里面戴。为什么你可以戴呢?"
  "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妈妈来告诉我不能戴。"他转向瑞琦。"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你就是柏特的神秘客户?"他突然了解了柏特下午诡异的笑容及神秘的举动。
  "不怎么神秘。"她轻声说。"而你是那个迷失的人。"
  "我没有迷失,我知道我在哪里。"
  瑞琦笑开了,双眼闪着金光,她想把所有的爱都给他。他想个手将她揽入怀里,将她带走,锁在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麦笃华绝对不会发现他们的地方。
  "我必须和你谈一谈。"她轻声说。"私下谈。"
  她绝对不接受任何借口,他可以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去邀请她。
  她抓着他的手,拾起黑色的手提袋,然后把椅子向后推。楠恩抓着椅背帮忙她,等着她拉好衣裙走出桌子外面。
  楠恩回来了。
  瑞琦让她的裙摆垂下,然后挽着楠恩的手。她看了黛芬一眼,她点点头表示了解。
  "泰森和我吃完点心之后会上去,"黛芬向她保证。"大概一、两道点心,然后在附近好好逛一逛。"她带着微笑说。
  瑞琦的表现很冷静。这位女老师。警长的遗孀,蒙大拿州"最后机会镇"的中坚人士,挽着楠恩的手臂,让这位西部最声名狼藉的枪手带她走出温莎饭店的餐厅。
  当他们走到入口处时,一名端着香槟及冰桶的侍者站到了旁边,让他们过去,楠恩顺手举起瓶子,继续前行,领班看到他熟练的动作没有制止,只是示意侍者再回厨房去拿。
  瑞琦和楠恩进入三座电梯中的其中一座,没说一句话。一对瑞琦认识的夫妇已经在里面。瑞琦注意到谭太太在看到楠恩之后,马上紧紧抓着丈夫的手臂。关门时瑞琦礼貌地向他们一点头。谭氏夫妇挤到角落,却禁不住一直偷窥楠恩。
  瑞琦咬着嘴唇,深怕自己会笑出来。电梯继续上升,楠恩不理会他们,还是和瑞琦紧紧靠在一起。他们到达二楼,她引路到她的套房。她伸手在袋子里摸索钥匙,好不容易找到,可是颤抖的手却打不开房门。
  如果他们真要进去,楠恩想,可能要靠他了。他接过钥匙,轻松地就将门打开了。房间内亮着一盏灯。他跟着瑞琦进去,将门关上,并小心地锁上它。瓶内的香槟已经开始向外溢,流过他的手指,滴到了豪华的比利进地毯上。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只深情地回望着他。他的眼中充满疑惑--还有其他更迫切的东西。他想占有她。她可以从他带着侵略性的姿态看出来。
  "柏特说他的客户特别指定要我。是不是麦家又再要求孩子的监护权?为什么又来找我,瑞琦?"
  "我需要你。"瑞琦向前走了两步拉近距离,凝视着他的眼。她从眼中看出了他的童年迫使他筑起的护墙。
  "我知道了你在'最后机会镇'告诉我的不是实情,你已不是平克顿的雇员了。"她轻声说,在他来得及开口前又说:"我也知道你为了什么离开。"
  他转身背对着她,走到小桌前将酒瓶放下。架子上有发着亮光的各式水日暮途穷器皿。他挑了两个高脚杯,慢慢将瓶子打开。
  瑞琦心神不定地看着他,他的帽子、他的长发、他宽阔的肩膀,还有他布满尘土的黑长靴。她想轻抚他,她想伸手抚弄他的头发。她渴望帮他脱下大衣,解开衬衫的扣子,双手游移在他坚实的脸孔上,指尖滑过他浓密的胡须。
  "香槟?"
  他站在她身前,一杯冒泡的香槟就在她眼前。焦虑又期待的心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楠恩端着杯子,让她不得不接下它。她用两手捧着酒杯,很快地小啜了一口,还从杯缘看着他。很快地她又喝了一小口。
  "告诉我,你认为我为了什么离开?"他问。
  "你向麦笃华保证不和我及泰森有任何瓜葛。"
  他牛饮一大口,杯子马上见底。他又伸手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谁告诉你的?"
  "麦家的女仆、玛莎。甘楠恩,不要假装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你长途跋涉到丹佛来的原因,为了事实?"
  "是的。"
  "我告诉过你,我没办法给你任何承诺。"他继续筑起防卫的围墙,内心却渴望将她按入怀里,再也不管对麦笃华的任何承诺。
  "你太轻易就对他作出这种承诺。"
  "他要求我要实践诺言。"
  "我对他可没有任何类似的承诺。"她提醒他。"我没有发誓永不见你,我没有向他保证任何事情。你也不能代我作出任何承诺,楠恩。"
  他的眼神充满着无法隐藏的悲伤。瑞琦喝完了杯中的香槟,将酒杯放下。她伸手拿走楠恩的空酒杯放在她的旁边,然后走近握住他的双手。
  "你向麦笃华保证以不再见我来换回泰森,你要我相信你是一个无情无义、冷酷狠心,利用完就离开的人。我起初真的这么想。但现在,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
  "瑞琦--"
  "你爱过我吗,楠恩?"
  他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远方,用力吞咽下了一口。"你知道我爱你。"他轻声说。
  "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他闭上眼睛。"是的,我还深爱着你。"
  "我要你仔细听好,甘楠恩。你引我走出黑暗,你让我重新燃起爱的希望。你带回了我的儿子。当我发现你离开的真正原因之后,我放弃了原有的生活。我卖了房子--"
  "真是的,瑞琦--"
  "让我说完。我卖了房子直接来这里要求江柏特帮忙寻找你。然后我找到了教书的工作。我等了好几个星期,生活在你将会出现的希望当中,最近我甚至祈祷你还活着。我曾告诉你,我不会要求你作出任何保证或承诺,我仍然一样。但你刚才也承认你还爱着我。我愿意等待任何你可以给我的东西,直到你告诉我你不再爱我--"
  他将她拥入怀中。她任他摆布,完全信任他--她是他这生中唯一完全信任他的人。他的嘴盖住了她的双唇。她闭上眼睛,让泪水滑下。她的手滑向他的颈部,紧紧地搂着他。
  他们的吻交缠着醇酒与欲望。瑞琦解开他的发带,手指伸入他浓密的发间。他的帽子落下,滚到沙发下面去了。
  "泰森怎么办……"
  "黛芬会找事让他做。"她轻声说。"会让他忙一阵子。"
  楠恩的呼吸急促,搭配她急促的心跳。他们紧紧贴在一起,想重拾往日时光。他的手游移过她身上的每一寸,好像要确定眼前的她是真实的。他的唇印在他的脸上、面颊、额头及她的泪水上。她的唇角再次与他的相拥。他们的舌头互相交缠,忽浅忽深,直到她忍不住开始呻吟,近乎疯狂地扯开他的衬衣。
  他在她的领口附近翻找,一束头发和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他很巧妙地将手指滑出,没有弄痛她。
  "这个东西怎么解开?"
  她忙碌的嘴唇勉强开口。"钩子。"
  他将手指滑入领口及她细嫩的肌肤之间,里面有一个小钩子。他的手指太粗扭不开。
  "该死!"他听到缝合处裂开的声音。"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温暖的鼻息滋润着她的耳及脖子,令她微微一颤。"快点。"她的手已经解开了他的长裤。
  他诅咒着该死的裁缝师。六个钩子已经有三个脱开了。她昂贵的礼服因此顺着她的肩膀,滑到了地毯上,落在她的脚踝边。
  他赞叹她迷人的身段,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厌倦看着她的身体,抚摸她、拥抱她。他忙着除去她的内衣,她身上折其他小饰物要比那令人厌烦的钩子容易多了。瑞琦这时也伸手将盘在头上的秀发放下,让它顺势滑至肩上。
  她已经解开了他衣裤的钮扣,露出他热情悸动的亢奋。长裤松垮地挂在腰上。他也除去了她身上的衣服,另剩长袜及鞋子。
  楠恩将她抱紧,让她的双峰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她也紧紧抱着他。这是一个甜蜜的时刻,不容急躁。
  他将她轻轻推开,注视着她泛红的双颊,然后伸手抚弄她的酥胸。她闭上眼睛,一口气梗在喉咙中。
  "呼吸啊,瑞琦。"
  她露出笑容,"我想,我必须习惯光着身子见你。"她说,语气中带着满怀希望。
  "日日夜夜。"他说。她露出更开怀的笑容。
  他低下头用牙齿及舌头吸吮抚弄她乳上的红晕。她感觉到热血沸腾,几乎叫了出来。她希望融入他的身体,感受他滑入她的身体,用热情、用他的爱及种子填满她。
  她紧抓着他的肩,弯着身体,让他的亢奋轻轻地摩擦她湿润的小丘。他抓着她的丰臀,让她双脚站稳,自己则双膝落地,慢慢地一路亲吻下来,从她尖挺的酥胸,到她柔润的小腹。他的鼻息在她的小丘的丛林上,吻皱了一池春水。
  瑞琦呻吟着,用双手抓着他满头长发。第一个高潮在完全没有预警的状况下,向瑞琦袭来。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陷入一个失神悸动的声色世界当中。待她回神之后,她知道如果楠恩没有用手托着她,她可能已经倒在她的礼服及地毯上。
  她向下看着他,用手指寻找他的唇缘,摇着头笑着对他说。"我从来不知道。"
  他将她拉下,直到她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他们没有就此停止。他拉着她慢慢向下倒,直到他整个人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瑞琦抚摸着他的全身,感受他坚挺热烈的亢奋及悸动。她慢慢张开双腿,很挑逗将他秃奋的顶端,放入她温润的小丘。他轻轻地抬起臀部,直到她的温润含盖了他的全部,她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他已失去控制。而她也准备好,准备好再次飞进感官的世界。瑞琦在学习了楠恩教的第一课之后,已经知道如何律动。她快速而疯狂地动着,直到他叫喊她的名字,很快地弯身起来将她压倒,全身颤动着释放他的种子。
  像经历混沌初开的爆裂一样,她坍倒在他胸前,依偎着他急促地喘息着。虽然窗外的小雪已经堆上了窗台,但室内的灯光,将两个汗水淋漓的身体照得闪闪发光。
  楠恩紧紧抱着她。瑞琦将耳朵贴在他胸前,肖着他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
  "柏特告诉我说,我的客户需要我的特殊才能。"他笑说说。
  她移动身体以便看清楚他的笑脸。"我真的需要你的'特殊才能',我想刚才已证明了一切。"瑞琦用手肘撑起身体,他们互换了一个微笑。瑞琦突然皱起眉头。"假如当初你没有接受这个任务?"
  "我想柏特不会让它发生,他自己说他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江柏特?"
  楠恩耸耸肩。"他教我的第一件事是读浪漫的爱情诗。"
  "也许我也该读一些这种诗。"她说。
  "我们还有许多可以互相学习,好几年的课程。"他用手臂将她钩起,狠狠地吻了她一下。对一个不轻易放下承诺的男人而言,这个吻代表着日后的爱与分享。
  瑞琦叹了一口气,又倚偎到他身上。
  "我们该穿衣服了。"他说。
  "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她不愿结束这美好的时刻。
  "瑞琦?"
  "嗯?"
  "泰森的继承权呢?我知道你忍气吞声,让麦家欺负你,都是因为泰森应该继承他父亲的--"
  她将手指放在他的唇前。"在了解洛比的为人及他们的所作所为之后,我比以前更确定,绝不让泰森受到麦家的影响。"
  "但以后泰森若发现他失去了一大笔财产会怎么想呢?"
  "玛丽已经失踪了。他现在是麦家唯一的继承人,他也许一分一毫也不会损失。我会让他写信给他的祖父母以保持联络,也许将来我也会让他们见面。如果麦笃华因为我带走他或只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而将他摒除遗嘱之外,我也无能为力。我只希望泰森以后能够了解我的用心良苦。"
  "他有你这样的母亲真的很幸运,瑞琦,"楠恩在她的耳旁轻声说。"我也很高兴能有你。"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及满面的胡子。"我爱你,楠恩。"这句话似乎比她想像的更容易说出口。"我想,从你舅舅将你带到学校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了你,只是我当时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总是对你的眼神十分着迷,你看起来总是比十六岁的小孩成熟许多。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被剥夺了童年。"
  "你竟然会对学生有不洁的遐想--谁猜得到?"
  "我没有说那是不洁的想法,我说,我想我当时便是爱你的。我早该知道的,在七月四日的舞会中、在前廊的亲吻,以及那晚在晚餐之后……在客厅里。也许我是不敢承认,甚至不敢去想。"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在溪边,当你告诉我你爱我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真心的,那三个字打开了我的心扉。"
  "我带了一个礼物给你,瑞琦。"
  她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可能带礼物来?你又不知道要见我。"她用指尖轻触他的肋骨,并因发现他的颤抖而笑了起来。
  "帮我把裤子拉起来。"
  "你说什么,甘先生?"
  "瑞琦,拜托。"他看着门。"他们可能快回来了。"
  "甘楠恩先生,堂堂一名超级枪手会害怕被人撞见没穿裤子?"
  "我只是不想让某个五岁的男孩见到我没穿裤子。"
  瑞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想也对。她离开了他温暖的身体,跪在地上。他坐了起来,晃着身体将裤子拉起,然后扣上扣子。看到瑞琦在满地的衣物间找到内衣穿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礼服已经没救了,要修补之后才能穿。"我去拿件袍子。"
  在瑞琦抱着一大堆衣物跑开的同时,他伸手到左边口袋,然后右边口袋,终于摸出了一枚徽章。他将它握在手里,希望瑞琦能不加争吵地接受。
  瑞琦几分钟内就回来了。她的头发梳好了,看起来容光焕发。她穿着另一袭漂亮的晨缕,袖口及裙摆饰有漂亮的荷叶边。
  "来。"他握着拳头伸出手去,里面是给她的礼物。
  "是什么?"她来到他身旁,钻入他的腋下,靠在他旁边,像个小孩似的充满期待。
  "伸出手,闭上眼睛。"
  瑞琦遵从指示。楠恩将东西放在她的掌上,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可以睁开眼睛了。"
  瑞琦感觉到一个冷硬的金属在她的手上。她张开眼睛,打开手心,发现了一个闪亮的锡制星星,上面写着"羚羊郡警长"。
  "柏特警告我,不要被列入他的罪犯名单中。以我的'特殊才能',这是我用我的枪唯一能做的工作。"
  瑞琦紧握着拳头,闭上双眼,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因为他的职位,因为这颗星星,他的生命将永远处于危险之中。
  "瑞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你不知道?"
  "你在想工作的危险,更别提先前已经嫁过一位警长--"
  "不要将你自己和麦都华比。"她警告他。"事实上,我是在想你在监狱时所说的。我很怕你会被吊死,你说因为你爱过我,就算死,也是死而无憾。记得吗?"
  "我还是同样的感觉。"
  她将星星握在手中,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生命无法给予任何承诺,楠恩。我说过你给我多少,我都会接受,只要你爱着我。我想,我也必须接受所有命运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事物。"
  "不要这么快就埋了我,我对我的能力有相当大的把握,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甘先生,我真的知道。"瑞琦抱住他,揉着他的身体作为无言的邀约。"也许你该专心使用你的另一项特殊才能。"她建议他。
  一个轻微而试探性的敲门声响起。"那也要等待一阵子才能做了。"楠恩很快地吻了她一下,拿起衬衫及外衣走向瑞琦的房间。
  瑞琦等到他完全进入那扇门后,才将门打开,让黛芬及泰森进来。
  "楠恩在哪里?"泰森四处张望,还趴在地上看沙发底下是否有楠恩的影子。"他的帽子!"
  她的儿子没有对她换了衣服的事提出意见。黛芬则扬起了眉毛,露出会心的微笑。瑞琦将衣服拍抚平整,并将腰带拉紧。还好,楠恩在此时打开了门,看起来还是一副很镇定很冷静的样子。没有人会想到,五分钟前他还和瑞琦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楠恩!"泰森向他跑去,将帽子递给他。"我有一顶一样的帽子,你要看吗?"
  楠恩对瑞琦笑一下。"当然要看。甜点好吃吗,黛芬?"楠恩不好意思正视她的眼睛。
  黛芬正走向她的房间,她转头说:"很棒呀!你的甜点如何?"
  "非常美味。"楠恩看着瑞琦胀红了脸。
  泰森拿着帽子跑回来。"我可以在房间内戴上帽子吗,妈妈?"
  "就这么一次。"
  泰森将帽子戴上。楠恩帮他调整帽檐,直到它快遮住泰森的眼睛。他将外衣丢在沙发上,将他自己的帽子也戴上。
  "我们看起来如何?"他问瑞琦。
  "是啊!妈妈,我们看起来如何?"
  "美味而可口。"瑞琦笑着说。
  泰森转头顶起帽檐前面,以便清楚看着楠恩。"你会留下来吗,楠恩?"
  "待一阵子。"
  "多久呢?"
  "直到说服你母亲辞去她的工作。"他看着瑞琦。"我还要帮忙你们收拾行李,和我一起去爱达荷州……只要你母亲答应嫁给另一位警长。"
  "哦,讨厌。"泰森抱怨着。"我比较希望妈妈能嫁给你,楠恩。"
  楠恩弯下身将他抱起。"我就是那位警长。"
  泰森高兴地大叫。抱着楠恩的脖子。
  "真有你的,楠恩。"
  瑞琦知道她内心所想的,全都表现在她的眼眸里。她看着他一样闪亮的眸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可以嫁给楠恩吗,妈妈?"
  "我们可以。"她轻声说。"是的,我们当然可以。"她用响亮的声音再说一次,看着她此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瑞琦手中那个冰冷的星,在此刻化为一颗温暖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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