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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了謝月眉

(2020-12-30 03:09:21) 下一个

莫忘了謝月眉

                                                   ——王亞法

 

最近微信上有一篇寫陳小翠和女子書畫會的文章,流傳很甚廣。

卻説女子書畫會中名媛薈萃,才女雲集,其中終身未嫁者,除了陳小翠、李秋君之外,還有一位擅長畫工筆花鳥,在五十年代突然停筆的才女謝月眉。

         謝月眉是謝稚柳先生的三姐,謝家後人及親朋,都呼其三姑。

三姑面目清臞,個子瘦小,目光炯炯,很少有笑容,初見時不甚好客,對陌生人上門求畫,時有擋駕,但對熟人卻很隨意,高興時會和你聊些女子書畫會中李秋君、陳小翠、龐左玉們的舊事,有時也喜歡嘮些家常,譬如少吃哈密瓜,這是鹼性食品,少吃晚餐之類的養生話題……

我去謝家,一般由她開門,見面時她會用常州話說:“哦,西門路咯小夥子來啦。”她把凡是與張家有關係的來客,一概叫作“西門路來咯”,可見她對西門路情節之重(因為張善子、張大千昆仲都住過西門路)。

謝月眉與謝稚柳姐弟情深,謝老作畫,她常依偎在畫案對側,細語聊天,有時謝老和我談起張大千和謝玉岑的舊事時,她會插嘴,幫助回憶。

文革後期請謝老鑒定題詞,謝老不收費,時有客人拜訪,有些人不知趣,求索過多,三姑婆會在一旁回絕,打發送客。有時我也會替別人去請謝老求索題字,多了她會在一旁嘀咕:“你又來添忙了。”當然那是很善意的。

聽大風堂早期門生,同是女子書畫會的章述亭女士講,謝月眉的花鳥畫得很有功底,後來為了幫謝叔叔帶小孩,荒廢了自己的畫業,很是可惜。前些年我在安徽拍賣行看見一本謝月眉畫的扇面冊頁,均為工筆花鳥,畫得十分精緻,經過幾番競爭沒有拍下,現在回憶有些懊惱。

         章述亭還跟我說,謝月眉年輕時跟陸丹林有過一段戀情,因為陸丹林已經有了夫人,就像當年張大千和李秋君的關係一樣,有情人未能成眷屬,後來陸丹林把自己的女兒過繼給她做乾女兒。

謝月眉終身未嫁,孑然一身,陪伴著弟弟謝稚柳,操理家事。謝老逝世後不久,也跟隨去了。

陸丹林的女兒我認識,叫陸少蘭,是一位很樸實的女士,和我同歲。他有一個女兒,我有一個兒子,我們曾開玩笑,兩家結姻秦晉。陸少蘭因家庭出身問題,文革中吃過不少苦,在工廠打工時出過工傷,有一條手臂是殘疾的,她對三姑侍奉甚孝,常去探望,母女間感情很好。 

         剛才查網,點出“謝月眉”三字,百度頭條這樣介紹:江南大儒錢名山在《題謝月眉畫例》中稱:“女士得氣之清如月曙沐,詩書之澤、寫 卉木之華、六法之精一時無兩。”有江南才子之譽的謝玉岑在《題月眉工筆花鳥(四首)》中有句:“劍氣珠光迥絕塵,東籬昨夜露華新。”“誰將畫派溯南田?真諦惟應靜裡傳。佛土花寒參識慧,仙禽語妙驗清圓。”“風雅故家零落盡,對君新稿一欣然。”在《題月眉畫紅梅,大千補竹石》中有句:“聰明弟妹耽詩畫,能事吾應愧篆書。”張大千對她也頗為欣賞,在《題紫芍藥圖》成扇中有句:“月眉畫仿南田,蓋毗陵正宗也。”1939年12月張大千在上海大新公司舉辦畫展同時陳列其多幅作品。大畫家謝稚柳的早歲花鳥作品受其姐感染和影響甚深,並偶有為其姐代筆之作。同時代的書畫同道對她的藝術成就也給予了肯定:“珍重江南謝月眉,春風筆底鬥燕支;瓣香合奉甌香好,五葉傳燈得太師。”解放後,不知何故謝月眉淡出畫壇,悉心為弟弟謝稚柳安排日常事務。她的沉寂,至今讓人們遺憾和不解。

         三姑為何淡出畫壇,甘於沉寂?

據我所知,個中的“遺憾和不解”,是因為那個時期,謝老有兩個家庭的開銷,憑他的工資收入,撫養他和陳佩秋生的四個孩子,是難以支撐的。陳佩秋忙於作畫,家務和照顧孩子的事,自然輪到了三姑身上。三姑瘦弱體羸,少年時得過小兒麻痹症,一足有疾,獨自帶大四個孩子,其艱辛,可想而知。

一九九七年六月一日,謝老逝世,當時全家人都瞞著三姑,只說謝老住院,病情穩定。可是七七追薦未滿,陳佩秋就招來了陸少蘭,對他說,謝先生死了,我給你錢,你把住房換大的,把你乾媽接去,和你一起生活。同時又告訴三姑:“你的弟弟死了,我沒有理由照顧你,你和陸少蘭一起去過。”

三姑本身爲擔憂謝老的病情,身心焦瘁,聽聞陳佩秋的告知後,傷心過度,不久病逝。

三姑逝世,陳佩秋全無過問,後事全靠三姑帶大四個孩子中的女公子謝小珮一人奔波,包括醫院手續,送殯儀館,開追悼會……追悼會開得冷清蕭條,極為淒涼,據參加者迴憶:“參加月眉女史送別人極少,也僅三四人,謝小珮、王運天、好像還有劉一聞、徐文學(上博的司機)”。據我所知,還有陸少蘭和鍾銀蘭,僅此五六人而已,嗚呼哀哉!

謝月眉爲謝稚柳、陳佩秋帶大四個孩子,捨棄畫藝,功不可沒,而謝月眉仙逝,陳佩秋視若無睹,不可思議。

嗚呼,謝月眉、謝稚柳和陳佩秋三位老人都先後而去,一代風流,皆成過客。只是感嘆三人的追悼會,與生前的造化不相匹配,謝老過世那會,我正在上海,參加了他的葬禮,規模可謂盛大,大得合理,而今年從朋友傳來的錄像中,看到了陳佩秋的葬禮,規模可謂更加盛大,盛大得有些德不配位,聯想謝月眉的追悼會,不由令人蒼然而淚下,哭問:“為何不先於你令弟而去!”

         運筆至此,眼前又顯現“莊暮堂”中常見的一幕:謝老頭戴瓜皮帽,在畫案前潛心作畫,三姑對面,依案而談,輕聲細語,姐弟情深……

掐指推算,謝老去世已有二十三年,三姑也是二十三年了。

此刻,也許他倆正在另一個世界的“壯暮堂”裡,三姑依伏在畫案旁,陪伴謝老作畫,面對窗外的棠棣落花,回憶在塵世時的風風雨雨……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二十日於食薇齋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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