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27）

第二十七章

自从上次与邱祖发正面交战后，彩君在安全科几乎人人敬畏。毕竟，当面顶撞科长的，她还是头一个。彩君其实只是想好好工作，谁知道邱祖发得寸进尺，只能教训一下，否则真被他欺负到自己头上那还了得，再怎么，彩君也比邱祖发年长，而且没几年就要退休了，真没必要弄得那么尴尬。从西山疗养回来后，彩君就当从没跟邱祖发有任何过节，依旧一如既往地去车间检查安全防护设备。

这天下班回家，大女儿晚饭过后跟彩君说，“妈妈，你这个礼拜五晚上有空吗？有人要请你吃晚饭。”

“奥，有那么好的事情？谁啊？”彩君其实已经猜到，可能是大女儿准备跟男朋友一起请她吃饭，就故意问麟麟，“有男朋友啦？知道爸爸的情况吗？不要弄得像上次那，样害你再哭一次。”彩君一边看着大女儿，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麟麟啊，如果你男朋友不能接受你爸爸这个情况，我看你还是乘早断了吧。”听到妈妈这么说，麟麟低下头，极力不让妈妈发现已经发红的眼圈，轻声说，“妈，这次不会了，真的，这次不会的。他人真的很好，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只是，他，他，他”看着女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彩君认真地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另外，婚姻不只是两情相悦，更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经过上次，我想你也该知道这点了。不是你的错，而是人家接受不了爸爸生病这个事实，担心以后孩子是否也会有精神病。别人不了解情况，这么想也正常，可是如果你以后的丈夫不能理解这点，那你说，你怎么跟他过一辈子？妈妈是过来人，你也从小就看到爸爸妈妈是怎么过来的，所以，妈妈不是泼你冷水，只是让你想清楚，知道了吗？”彩君说完就下楼去了亭子间。

到了亭子间，彩君坐在饭桌前叹了口气，心想也真是苦了大女儿了，从七岁开始，这孩子就帮着自己照顾妹妹，做家务，成绩好也很懂事，因为家里负担不起，高中毕业后，就先工作了，这么好的女儿却因为志德的病而被别人家拒绝。彩君永远忘不了那年夏天，大女儿因为跟初恋男友分手后，把自己关在晒台洗浴间里整整哭了一下午，彩君站在门外却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只能对女儿说，“要哭，那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好了就下来吃晚饭。”思绪还没拉回来，就看见大女儿也来到亭子间，拉着彩君的手说，“妈，这次真的不一样，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尊重我，而且理解我。你就见见他吧，只是他不是中国人，他是德国人，可能还在你们厂里工作过呢。他是个船舶监造师，跟你一样，也是学动力装置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彩君心里咯噔了一下，外国人？上海人或者中国人的话，见面还能看得出个究竟，这外国人怎么个看法。彩君沉着脸半天不搭话，这下可把大女儿弄急了，连忙说：“妈，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能去吃这顿饭？”彩君想了想说，“你让方佩岚也陪着吃饭，我就去。”大女儿一听妈妈要找自己的闺蜜作陪，兴高采烈地说，“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奥，我一定让方佩岚去。”大女儿的闺蜜这段时间正好在上海待产，彩君特别喜欢大女儿的这个同学，还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自己有儿子，一定找她做儿媳呢。

就这样，星期五傍晚，大腹便便的方佩岚在大女儿的搀扶下走进了位于打浦桥附近一家饭店的一个包房，只见里面彩君和小女儿以及一位金发碧眼，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窗前，看见怀孕的方佩岚，他赶紧拉开一个座位让她坐下，同时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郑重地递给彩君，并让大女儿做翻译。原来大女儿跟这个洋男朋友说起了跟母亲之间的对话，所以他写了这封信，来表示自己的诚意。彩君拿着信，看着眼前这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外国男人，心想，既然是监造师，那就有办法从侧面了解这个人。这顿饭吃得还算顺利，饭后，大女儿送怀孕的闺蜜回家，彩君和小女儿走回家，这个德国男人一直目送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离开饭店。

第二天到了单位，彩君想找原来的老科长，现任吴厂助帮忙调查大女儿的这个德国男朋友，一来彩君也没其他人商量，二来彩君一直把这位老科长当作长辈，三来只有这位科长最了解彩君和彩君家里的事情。“小沈啊，你找我有啥事情？”一看见彩君，吴厂助开心地拉过椅子让彩君坐，“吴厂助，我想找你帮个忙，能不能去调查一个在上海船厂工作的外国的监造师？”彩君开门见山地让吴厂助帮忙，“我大女儿找了这么一个男朋友，中国人么，我还能看看，外国人我看不出啥情况了呀。”听到彩君这么一说，吴厂助连忙说，“恭喜，恭喜啊，小沈啊，你女儿都要结婚啦，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连你都有白头发了。”一阵寒暄后，吴厂助答应找人去调查这个德国监造师，并说一有消息就会告诉彩君，彩君这才放心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彩君就看见楼上计算机房的石翠云走到彩君办公桌前说道，“小沈啊，这次又要评选高级工程师了，这次总应该是你了吧。”彩君一听就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喝了口茶说道，“我这个人呢有个毛病，就是从来不参加补考。读书时从来没有过，现在也不想开这个头。我呢，没几年就退休了，高不高工我真的不在乎，上一次，本来厂里照顾我们这批老中专生，邱祖发不发表格给我，我也没怎么样，这次感觉上像是补考，这种讨得来的高级工程师我才不要呢。你比我小两岁，孩子也没出道，我呢，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你跟我同时上报，那么高工的资格肯定是我的，但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填表，再赶写业绩了，不想再那么累了，这次机会你拿去就是了。”听到彩君这么一说，石翠云连声说到，“小沈，你气量大，你气量大。”说着就起身回计算机房。看着石翠云走远的背影，彩君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向大地，彩君心想，都这把年纪了，高不高工根本无所谓，退休前还是不要再惹出什么是非，太太平平过日子才最要紧。

没过多久，吴厂助就告诉彩君，那个德国监造师人很不错，跟他一起工作的中国同行都称赞这人，说这人不仅人品好，而且脾气也好，彩君听了觉得可能大女儿这次还真得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