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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悠久的历史里,战争不论在时间上或在社会上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就在这个战斗不断的国家里,克敌制胜的战术研究相当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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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张艺谋两万言解密奥运开幕式幕后故事(下)

(2008-09-07 19:39:50) 下一个



南方周末:我们大家关注开幕式,谈得比较多的可能是文艺演出的部分,但实际上除了演出,从时间上看更长的是其他部分。

张艺谋:是仪式,首先是入场式。仪式始终是我们的一个重点,我知道国人最主要是关心这一个小时的演出——实际上不到一小时,五十三四分钟,国人最关心这个。我们都知道,整个三个半小时最大的几个主要的东西,像运动员入场式,像会旗,像放飞和平鸽,像点火,这些都是最大的。所以我们实际上一直不敢松懈这一部分,这一部分也要有一些设计,我自己觉得这次设计比较好的就是我所说的全世界最大的行为艺术,我觉得那一点是特别有意思的。

因为我们看了前28届的资料,表演就是表演,运动员入场式就是入场式,最高的表演中的一个小细节拿到这儿来晃两圈就不得了了,基本上各是各的。所谓的连带关系是某种主观性的,导演主观性的、理念性的联系,从来没有视觉化,从来没有延续性,我们做的这个,我觉得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因为运动员入场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可以给他任何一个(东西),哪怕一个小袋子系到身上都不可以,不能干扰他,不能对他做额外的要求。而且204个国家和地区,有多少翻译,要跟别人说,怎么让人家做一个事情,都是不可能的,他不能当你的工具,他不能当你任何表演的承载者或者导演理念的承载者,不行,那时候他是最伟大的。所以入场式是最长的,在欧美收视率是最高的,你的文艺表演到它那里就一边儿去,别干扰它。所以,怎么样让视觉化表现出共同的创造,就想到脚印,踩脚印。

运动员是被动的,不自知的一个参与者,但是也对运动员没有任何干扰,染料都是环保的。前面有一个擦鞋垫,后面有一个清洁垫,他踩过那张纸后,后面还走过一段清洁地毯,一点事儿没有,你看没有任何运动员抗议,没有任何事儿,自然发生。他是不自觉参与,我们是主动参与,然后我们在历史部分,在古代那幅画的黑白、山川日月、现代部分,孩子们在太极部分把它染成绿色的,染成彩色,运动员最后踩成斑斓的大地,像彩虹一样,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一个作品。

还有一个创意,我自己认为是点火,后面跟进全部的全球传递,我们看了前若干届,永远是全球传递就是全球传递,点火就是点火,永远是两档事,撑死了就是把全球传递编一个纪录片,或是煽情一点,或是美一点,或者怎么样,前面不断地放,放几场,在电视台滚动多少次就完事了,那个时候结束,然后下来就是现在这个点火。我们是第一次让点火后面的长画卷打开是全球传递,固然是记录的影像,因为那个影像不是我们的,是火炬组拍下来给我们的,我们没有什么选择,他们一路拍下来就给我们。很写实的一些影像,但它是一种精神,李宁在上面,我们说它“夸父追日”、“嫦娥奔月”都可以,他在上面,实际上后面是人类,你是不是可以看作是人类,因为只有奥运会才做这样的行为,使火炬在全世界传递,它就是人类。

所以,我就觉得那时候人类是“夸父”,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非常直观的,根本不用解释的,没有抽象性联想,非常直观的,谁看谁都懂,这是人类的圣火在最后点燃,绝对不能光想到民族的象征符号,民族文化的象征符号。尤其我认为在运动员看起来是最美的,为什么?任何一个人的角度看都不是看360度,只有场地的运动员看到的是360度,他们就这样站着,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运动员,我相信他们感受更美妙,他们可以看到,他们认识的人,他们可以看到他们的国家在传递,都有名字。我觉得那个时候的象征性和艺术性等等,都超越了民族文化符号本身,我觉得是一个全球的,而且是第一次直观的,5岁、8岁都可以看懂,第一次直感地把全球传递跟点火联在一起,在一个时间段完成,我们是这样设计的。

当然,后来转播的时候不一定拍得那么清楚,你看全球传递这样,到了8月6日的影像是北京,然后李宁走到这里,画卷卷上去,一直到8月6日的影像,8月7日是在南极,然后影像转上去成为火炬,就是画轴卷,这是一个火炬的理念。然后,李宁停下来,北京跟雅典接在一起,全世界成为一个首尾相接,出发点和到达点接在一起,全世界是一个圆,是一个不分你我的圆,然后影像定格(我做了影像定格),好像全世界现在都停了下来,看此时此刻,然后李宁点。这个设计,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也是以后很难超越的,使整个理念的实现通俗易懂。把传递火炬真正地融入到最后一棒,从女祭司这么点过来,李宁是最后一棒,他转了半个地球,真正地在视觉上呈现出来。

我觉得这两个事情都是在奥林匹克历史上的第一次,我觉得它的意义远远大于文艺表演,大于一个国家展示自己文化的目的,更大了,我觉得这其实是展示了我们中国人,这才是中国文化,我自己看,不是那个直接的符号,这才是中国文化里面我们的内涵,我们真正的宽广、博大的内涵,就是属于这种世界观。

主题歌原定由新人演唱

南方周末:在主题歌上面是不是碰到了困难?忙了全球征集,最后用的却是音乐总监自己的作品。

张艺谋:主题歌没有什么困难。这一点是我的优点,我从来对事不对人,好就是好,因为在这样的位置上,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工作上面,绝对不能有任何额外的考虑。

征歌,我们征集了四年,几万首歌曲,然后几十首、几百首反复听,一直不太满意,就继续发动,发动群众,继续,继续,继续,征歌还没有结束。这个时候,我们听到了这首歌,它原本不是给主题歌写的,特别响。词儿我就觉得非常好,我当时还说,我们的主题就《我和你》,不要《我们一起走》了,就这么说。

除了歌曲本身跟传统的《手拉手》的风格不同,有一个新鲜之外,它获得了内心深处某一种共鸣,你会觉得跟今天晚上所要表达的东西特别一致,亲和,比较简洁,直接,不绕弯子,不大说,把事儿小着说,平和着说,像一种低吟浅唱,我听着那个小样本,比这个低吟浅唱得厉害,因为是一个小样儿,还找了一个业余的孩子在那儿低吟浅唱,也没有什么伴奏,现场清唱,特别感动。真的像邻家的小伙子、邻家的女孩在你家窗台上给你哼这个歌一样的。你会觉得突然被拉近了距离,我觉得特别需要这个,因为我当时就觉得,哎呀,突然跟所有的味儿都不太一样。

我们所有团队中的人,第一遍听,全是这个感觉,这就是主题歌了。然后赶紧说,这个歌也是参加征歌的整个流程,进入这个程序,不要在体制之外。陈其钢有顾虑。第一个,我不是写的主题歌,第二个,我作为音乐总监,怎么弄成我的歌,将来会给别人说。我就说,你不要想这个事情,好就是好,然后我们为了验证,给领导听,领导也说好。所以我觉得有一些点是一致的,他也觉得这个歌很亲和,而且很让人觉得有一种心灵的感受,举重若轻,也可以这么说。

南方周末:这个歌确定下来时间很短,演唱是不是有些仓促?
张艺谋:很短。演唱当然很仓促,演唱是最后临时找了这两位歌手,剩两三周才找,前面一直是有一个野心要推新人,而且还有一个想法是新人不要穿演出的服装,穿志愿者的服装,好像两个志愿者,就像普通大街上的志愿者站在那里,在形象上要朴素,拉近距离。因为任何华美的演唱服大家都见过了,中国是看晚会最多的国家,我认为中国看歌手的演出服是全世界最多的,不是服装的问题,我希望他像大街上的两个志愿者,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学生在演唱这个歌。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大胆。
最后怎么变的呢?这个想法坚持到最后,大家又都觉得高潮不够,这是一个,领导也觉得不够,因为没有高潮,可能没有腕儿。还有一个就是说,既然是《我和你》,应该是一个外国人和一个中国人,也更直观一点,等等各方面,最后还是算了。临时叫人,既然请一个外国的大腕儿,当然要配一个中国的腕儿,就想着男的就是刘欢吧,也是实力派,大家也没有什么话说,就临时这样做。这样的话,我来跟他们商量,他们俩都觉得不太适合穿志愿者服装,因为年龄、体型各方面,后来就说你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服装,放松一点,所以莎拉·布莱曼说白裙子很好,就穿这个吧。刘欢说,他一贯穿黑的。我说没关系,穿,你自己选择,总之我们要亲和,不要华美。
南方周末:所以特技、飞,莎拉·布莱曼都没有用。

张艺谋:对,差不多就是这样。原来的想法,其实在观念上是很好的,但确实带来一个点,什么呢?两位新人穿上志愿者衣服,我们试了好几次,就是排练的时候,所有人把他俩当替身,他俩是正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差不多十几万人看,都把他俩当替身,不知道是正角儿。
所以大家最后都说后面没有高潮,后来我一想,好像中国人到了收尾了,都要高潮。我就突然很紧张,大家都认为是替身,大家不认为这两个年轻人穿这样的衣服,站在上面,大家都没感觉,没有人拍案叫绝。没有人说,哎哟,艺谋,你这样子就最好了。没有人这样说,大家都觉得非常不正式,我觉得这可能有问题,我自己想了半天,怎么闹。后来,张主席建议说,咱们还是找外国大腕儿,还是手拉手在一起,《我和你》。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我跟陈其钢也交换了意见,陈其钢一开始也是认为,我们的初衷还是很好的,我说是很好,讲道理,后来他也想通了。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就不要坚持导演的理念,入乡随俗吧。我就说,老百姓和所有的人看到最后要高潮,能帮助达到高潮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拿来用,也不要再什么了。我说这首歌一唱,歌本身是最重要的。我们原来要的歌手的象征,服装的象征等等也问题不大,后来想算了,这就是一个最后的放弃。一直到彩排,带几万观众彩排都是这两位新人,所以这两个新人都筛选了很长时间了。两位新人,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他们俩下,所以我们就会在闭幕式上用。
南方周末:这两个新人是大家的确不知道的吗?怎么发现的呢?
张艺谋:的确不知道,也没有参加所谓“快男超女”,都没有参加过。在大学生里选的,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唱得不错,也很干净的年轻人,大二、大三的学生,穿上志愿者的衣服,真像两个大街上的志愿者。其实观念是很不错的,也很大胆,没有过,历届奥运会没有过穿着志愿者衣服上去唱歌的,雅典奥运会比约克的衣服多华丽,多有现代设计感。
南方周末:开幕式的音乐部分,现在主题歌成为大家争议的一个点,音乐的其他部分,你个人感觉怎么样?
张艺谋:我觉得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所以我觉得所有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自己当然认为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如果要实打实地说,我不认为能让所有人叫好,这是很难的,音乐是很难让所有人满意的,但是我觉得陈其钢是一个很努力工作的人,他是一个很坚持艺术品位的人,所以我那时候非常相信他,只要他认可我就认可。当然,我们提了很多意见都是符合广场表演所要求的那种独特节奏,我说让他们修改,但他要找哪个作曲家就是哪个作曲家,他发动了所有的作曲家,有一篇稿十几个作曲家都写过,都对不住人家,最后人家写了之后都不用了,所以很难。
南方周末:我指的不仅仅是主题歌,是整场的。

张艺谋:我说的也是整场,我没说主题歌,这是很难的。因为本身这种结构是分段式的,五分钟一段,五分钟一段……这样分段。而且演的东西,一隔就是三千年、两千年,怎么把音乐统一?很难。每一段表演有每一段表演的独特要求,因为每段表演的野心都很大,所以对音乐的要求就必须为它服务,更不能把它串成一个完整的东西。串成一个完整的东西,音乐完整了,表演就搭不上,所以就说服陈其钢妥协,为表演服务已经很困难,陈其钢已经咬牙做这个事情。所以我觉得音乐就是一段一段的,没办法,只是为了那个表演,很难把它变成整体。

南方周末:结构性的,的确没有哪段音乐给人印象很深刻的。

张艺谋:有一段,我觉得吟诵那一段不错。

南方周末:对,那一段是最初想到用那个声音效果吗?

张艺谋:对,我跟你讲有一个最大的人声,你们也跟陈其钢聊过,他也很感兴趣,全部用人声,从头到尾,全部是人声,我说我们就是要把中国吟诵发挥到极致,全部是人声,各种人声,但是也是贯彻不下去,理念也挺好。但是往下一贯彻挺难的,不入耳,也很怪,后来就放弃了,只留了这一段吟诵。这一段吟诵找的腔调挺难找,郭文景写的,最后找的腔调是把所有京剧院的黑头全叫过来,然后在那里弄这个腔调。

南方周末:配的?

张艺谋:就是把它做成一个音乐性的,像RAP一样的,就是那样的东西,有很多想法。原来才有想法,原来这一段音乐,这边是孔子的吟诵,那边是一个摇滚,黑人的一个RAP,“啪啦啪啦啪啦”,加一组黑人,加黑人明星在那里。我们这里三千弟子,那里就是俩黑哥们儿,完全是用最时髦的饶舌,原来是这样的音乐处理,后来也算了,反正有各种原因。确实现在看这个表演,如果那里有一个饶舌的话,有一点怪,刻意嘛,后来就算了。

还有一个,原来我们的想法特别有意思,“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现代的饶舌跟《论语》对话,理念很好,后来有一些外国朋友挺反对的,他们觉得我们是来北京看你们的,你们非要把我们的那些饶舌搁在那儿,他们就觉得像这种混搭(我们叫混搭)不见得能带来效果,后来我们也很谨慎。原来打算全部是混搭,你想野心多大,那都是在天上飞的想法。


解密:开幕式演员知多少

南方周末:你们这次能调动、支援的权力规格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张艺谋:也就是组织这个团队,也没有什么,不要认为我们好像可以呼风唤雨,根本不是这样的,还是按照规矩做,并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可能的。首先第一个不可以突破预算,不会给你追加预算,因为国家说话是算数的。

南方周末:这个预算是公布的吗?

张艺谋:对,我们自己都知道,不能突破预算,因为国家既然说了“节俭办奥运”,就不是一句空话。好,假定给你5个亿的预算,必须在这个预算内完成。不能说,领导我这里不够了,因为我这个想法太好了,你再给我加两个亿,不可能。你跟谁说?必须告诉最高领导,党中央国务院,那是不可能的,首先预算的上限不能突破。

第二个,不是说在全国各地点谁谁就来,无偿地给你服务,不是这样的,都是按照市场,按照经济规律办事。你叫一个人来,你让人家给你做什么,当然要付路费,来回吃住,人家工作了三个月,要有薪水,同时制作出来以后要付酬劳,都是这样的,很贵的。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万个演员,一天来这里排练,一人一百块钱不多,几瓶水,一盒饭,再吃个冷饮,一天一万人是一百万,就是训练。我们一向都是这样的,所以很多东西不是容易,也不是说国家所有的资源任你调配,不是的。有时候很多困难都是外面不了解的,外面都认为我们是呼风唤雨的。你就想吧,想到的都替你安排,要谁谁来,要谁怎么干怎么干,不可能这样子。举国之力,大家是一种心情,实际上要按照正常的制作规律和经济规律办事情,一样的。

我觉得在制作方面跟我们做任何大型活动,做一部电影是完全一样的,甚至比做电影和大型活动还要复杂一点,因为所有的钱要经过国家审计署审核。比如说我们拍电影,说心里话,你是制片主任,我是导演,我说明儿不行,你得买五个机器,我要拍戏用,明天上午要用,连夜去买就完了,买回来拍戏,赶紧现场用。我们这里哪行,首先要写报告,要经过采购小组,招投标等等一系列国家审计严格的规定。所以,恐怕这个机器得三周以后才能看见,明天早上是看不见的。所以一定要提前预想好。我一开始很不适应,拍电影的时候很快,明天拿一个碗,马上拿来。拿十个碗,我选一个,不耽误工作,我们都叫不耽误现场,说要就来了。这个不是的,一定要严格按照国家的经济管理体制,大家都知道,任何事情必须要先从初级,第一步就要写出报告来,然后一级级审批。国家审计署在我们这里有一个办公室,完全按照它的流程做。大型一点的项目都要经过三个单位以上招投标。

所以,我这回也真的体会到国家制度的管理完全不是外面想的呼风唤雨和随心所欲,反倒是很严谨,制约比拍电影多多了,比搞一个话剧多多了。我们纯粹是商业上,老板把钱一打你就用,这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要克服自己心理上很多这样的困难,我们都很不适应。一开始,连我都是这种想法。要谁就谁来,中国这么大,随便,根本不是的。我们都很实际,预估到时间流程,真正需要的,而且是先做试验,什么东西都先做试验。

南方周末:所以说不管什么方面,你都是戴着镣铐在跳舞。

张艺谋:主题先按计划来,不再像我们拍电影一样,完全从商业规律角度考虑,它还是从属于一个制度规律和各方面的(规律),“节俭办奥运,廉洁办奥运”,这是党中央的两句口号。

南方周末:西方人,外国人,这种误解比我们还更大?

张艺谋:更大,每一个来的人都很惊讶,我们不是随时会有新的人来吗,你问程小东,程小东刚来的时候特别不适应,什么事都找我,他就很不适应,他就觉得应该也是呼风唤雨,他来了以后结果就是一个威亚绳还是什么威亚衣的购买,在广州还是在香港买,就那一点钱(大概几万块钱),批不下来他觉得大出意料,觉得这在剧组都不是个事,在这都是事,管理很严格,他完全不能接受。任何一个新人到这个团队,一开始,头一个星期根本接受不了,跟他想的特别不一样,就是那种制度的关系。我是……我就知道,我每次跟他们一那什么,赶紧先写报告,赶紧。你帮我拿来,我先批,我们一层一层,要审计。因为谁多少钱,毕竟是一个很大的实操。

还有要“廉洁办奥运”,我觉得这个制度是对的。像拍电影那个,“要想富,当剧务”,拍电影当中经济犯罪是很容易的,全靠自觉。这种严格的规章制度底下,真的是可以做到廉洁,但是它就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说来就来,做不到。你就是总导演,再重要,说来就来,做不到。当然,后期,像最后还剩两三周的时候,中央领导审查时提了一个意见,这时候就紧急制作,那就是领导在一起,包括国家审计署,就像“绿色通道”,专为我们设一“绿色通道”,才有可能会快,今天要500个旗,明天上午有可能拿来,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在这当中前三年都不是这样的,你要就来了,不可能的,而且你指定说谁谁谁那儿,都不可能的,我们都有很长的时间适应。

人的表演,天下第二

南方周末:外国人还感叹,看开幕式之后,至少他们在评论中使用的语言,想象不到还有谁用这样的资源,制作这么大一个作品出来,他们在对你的采访提问中有这样的误会或疑问吗?

张艺谋:他们都没有说这个,他们只是觉得——其实我觉得我们是两种东西在一起,1+1产生的效果,就是人的表演。我老跟他们开玩笑说,说我们人的表演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是朝鲜,就是整齐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整齐死了!就是这种传统的整齐的动作带来的美感,这一步我们中国人能做到,中国人通过严谨的训练、刻苦的训练能做到。像那活字模,那完全是口令,代表一听口令,完全做到,像电脑一样,外国人很惊叹,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志气,我们把人的表演通过我们的努力和聪明能做到这一步,这是人的表演,这一步是很多外国人做不到的。

我排过西方的歌剧,那个麻烦呀!一个星期只工作四天半,中间要喝两次咖啡,不能加任何的班,稍微有一点不舒服都不行,因为人权,那个排练能把人急死,哎哟!一个星期,我都觉得咱早就能把它排整齐了,他有时候队伍还没站整齐。你还不能说谁,他是有组织的人,也很严格的,就是明儿“哗”给你换一批人来了,你刚有点熟了,又换一批。他都是有各种制度,工会制度。咱们不是,咱们刻苦,能吃苦耐劳,咱的训练一个星期下来绝对是他两个月的层次,所以我们可以把演员做到这样的表演质量,我觉得是除了朝鲜,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

第二个就是我们的理念和技术的使用,就是所谓的科技的使用,又有非常新鲜的理念和不同凡响之处,这俩加一块就挺难的。他可能在科技和理念上能达标,不一定能在人上达标。朝鲜在人上能达标,但观念很落后,特别六十年代的那种。所以你想想,我觉得这俩加一块的,目前只有中国,一点不带吹的,老外凡是懂的,他看我们现场的质量,他真的是认为他做不出来。他就算科技和理念能做到那一块,甚至比我们做得好,他人的表演做不到这个程度。就活字模,我就说这一场,他一定做不到那样的程度,他们那个自由、松散,就这种,也不能要求,你的要求那是不对的,但是这个东西达不到像键盘那种味道,他出不来那种味道。十年之内很难复制

老外特喜欢那个谢幕,那个BOB一开始我们的谢幕是5秒钟,“啪”一翻板,“啊!”BOB的公司总裁、NBC那总裁都跟我说,“不行,这个得10秒,15 秒,太可爱了,一开始我们都认为是机器。”一出来“啊”,他们都觉得特别好,后来就为了这个,我们给击缶也增加了一个谢幕,他们都特别喜欢。击缶完了以后,最后是灯一关,全是红鼓槌,最后“梆”就收了,很干脆,下一场就开始了。后来也是老外转播公司给我出主意,那个老板给我出主意,他说你们击缶的谢幕太可爱了,他们打得真好,真整齐,后来我们就谢幕,我说谢幕采用什么方法,他们说就用欢呼,四面,要乱一点,要热情。结果第一次一谢幕,老外就高兴得……他们很喜欢,觉得这是两种东西都有,人的人性的东西也有。
我觉得像这种表演质量,像击缶,像活字模(就是印刷盘子)这种表演等等许多这样的表演质量,是我觉得西方国家很难达到的,且不说他的人工有多贵,他很难达到这样的精准,所以你两手都要硬,两手放在一起做一个非常好的搭配才有这样的现场感,我觉得这是比较难的。单手抓都可能比我们好,但是两手搁在一起,又要相得益彰,大部分时间又是和谐的,这是挺难的事情,所以这一类的表演,所谓多媒体跟人在一起的这种表演,本身就少。因为我们要做多媒体,我们看了许多媒体的实验性表演,在小剧场,在时装发布会上,在某种强的艺术的表演上,它都是做一点小感觉,一个小细节,它就完了,没有在广场上360度做,没有。
南方周末:没有机会?

张艺谋:不是,难度很大,因为多媒体都是一个限定的空间,像大卫的魔术一样,后面要营造一个光的暗区,然后它把影像制造成半真半假的样子,然后让演员在特定的角度观看下跟影像做互动,营造出亦真亦幻的感觉,不可能360度看,不可能。第二个,它也不可能跟这么多人的热气腾腾的东西在一起,哪怕是个理念,哪怕没有做动作上的衔接,互相在帮忙,红花绿叶,都很难,这种大型多媒体都很难。
你看多哈,有钱多了,也是把银幕剪成一个他们的月亮造型,摆着做银幕墙,仅此而已。它从银幕墙上飞下来,银幕墙上有船,然后真的一个船下来,那就算是互动了。我们这从头到尾跟着我们的表演在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是相当复杂的。那天我在媒体上也说,我说10年之内(我也不往远说)挺难复制的,因为我自己做过这个,我知道。两头都要搁在一起,然后再搭上你的文化符号,再搭上你的独特文化的角度,10年之内是很难做复制的。
所以我就觉得伦敦得另辟蹊径,他就要去找他自己独特的角度。多媒体这块,可能挺难超过我们的,因为多媒体需要准备很长时间。
我跟你说,就一个亮度抵消,就难倒所有的人。简单地说,电视一开,所有的影像黯然失色,你怎么平衡这个东西,一个大荧光屏像一个灯箱一样的,当它一开的时候,“唰”,一个大灯箱,所有的影像就没了,没有了,连演员脸上都会受影响。你都要去克服,这个都很细节,所以多媒体复杂就复杂在这。一个大型的广场的多媒体的表演,怎么样怎么样,要有两三年的时间,一点都不夸张,还得想好。
可是奥运会常常是后头的审查、检查,国家奥委会的意见等等,还有很多改变,最后根本坚持不下去。我觉得我们也是历尽艰辛,终于把这条路坚持下来了。
今天中国老百姓如果喜欢,觉得新颖、震撼,在很大程度上我认为是冲着多媒体的立体表演所带来的新鲜感来的。唱歌、跳舞新鲜不到哪里去,对不对?是这样的,它加在一起,然后也改变了唱歌、跳舞的某种常规性,整个是这样的,包括点火,整个是这样的一个多媒体的大型互动所带来的新鲜感,使许多常规符号、司空见惯的东西,看起来有了不一样的东西,这就是老百姓觉得“哎呀,很特别。”
我知道是胜在哪,这个点打在哪,但是这条路是很艰辛的,要付出很多,并且要深思熟虑。我觉得也是我自己作为电影导演的一个长项,但并不是所有的电影导演都能掌控这一个,话又说回来,并不是你会拍电影,你就会运用多媒体。
我现在一点不惭愧地说,运用多媒体,从观念到技术支持,我肯定是中国电影导演里面第一位,因为经过这个锻炼,我肯定是第一位。但是真是,我们也走了很多很多弯路,其实我知道如果时间富余,如果可能的话,我有很多东西,再次重新调整,比如说再给我三个月,一定比这好一大块,一定!都来不及了。

开幕式演员知多少

南方周末:开幕式的演员有一个确切数字吗?

张艺谋:开幕式大概一万四千多,不到一万五。很庞大的数字,因为它整上整下。你看到这场表演比如是2500人,演完3分钟他下去,那个 2500进来了,整上整下,他不可能去换衣服的,哪有时间,2500人换衣服,多大空间,来不及,所以全是化好妆,穿好衣服,因为只有五十几分钟,整场整场切换的,所以我们在上、下场是一个特别科学的运转,谁坐几号门,谁坐几号门,通道,互相不干扰,互相不影响,所以这种整上整下才会带来那种感觉。我觉得这都是外国做不到的。这样才能带来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南方周末:所以你们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艺谋:对,在西方来看,是这样子。我认为他们看,不仅是这么技术多么叹为观止,我认为他看到的是1+1,如果他看朝鲜的阿里郎,现在新版阿里郎也出来了,他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叹为观止。就是人,那么多人的那种动作的整齐,但是他没有看到这一个,这一个应该是他们有的,不是我们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有的。结果他又看到这个技术,然后又看到那个,我觉得他是看到1+1之后,就产生了一个放大感,他真的是应该有叹为观止的感觉。
南方周末:伦敦奥运会的人有跟你接触吗?

张艺谋:有,他们8分钟还要来,闭幕式还要来。开幕式以后我还没见过他们。
南方周末:他们压力很大。

张艺谋:当然有压力,不过我觉得其实也不应该有压力,因为文化是没有可比性的,他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觉得这个影像的大型化和它的实用化,能带来广场的那种速效感,直观,很直观,任何人都能看得懂,这是它的好处。但是影像有它的廉价感,因为电影电视的普及,它廉价了,你就是想办法要克服那个廉价感,这一关很难过。我们做得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一开始就注意这个,一定要尽力往上做,就是做得让它有美学的品位。这都是需要耗时、耗力的,所以是一个工程。
闭幕式会像个大Party

南方周末:这些多媒体在闭幕式还会使用吗?

张艺谋:使用得不多,老翻来覆去的不好,闭幕式我们也没有装台时间,马拉松一结束马上就开始,场地是比赛的。
南方周末:限时这么短?

张艺谋:场地是比赛的,不能装台,直接上去表演,所以应该说不允许有重大的中止,根本不可能。这样的话,实际上都是一些临时性的装置,在 10个小时、20个小时能完成的,这是一个。第二个,闭幕式其实要走另外一个感觉,我自己的感觉应该是节日快乐,圆满、快乐,更加注重跟运动员之间的东西,因为闭幕式是带运动员表演的。开幕式,你看我们演完以后,场子都是我们的装置,我们把我们想说的话说完了,把它收起来了,腾出场子运动员才进,闭幕式不是的,闭幕式是运动员不分彼此,不分国别,所以他入场时很快,“哗啦”就进来了,他进来以后你才开始。满场都是运动员,你就没有舞台了,所以你更注重是跟这一万运动员——闭幕式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人进来,你是跟这些世界的客人,跟他们同乐、同庆,可能更注重的是跟运动员的这种在一起的快乐,我觉得全世界的闭幕式都更像一个大Party。它已经放松了,是一种告别,是一种喜庆,应该是这样子。

解密:地震小英雄差点进不了场

所有担心的事情都没发生
南方周末:开幕式后的张艺谋已经很轻松下来了?

张艺谋: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有三个仪式。闭幕式和残疾人奥运会的开幕式和闭幕式,都是我们这个班子负责。

还有一个,其实在我们的开幕式的预演当中——我们在30日有预演,2日有预演,5日有预演,在预演中我们已经基本上收到很多观众的反馈,这三场预演看的观众差不多17万、18万。我们听到了许多意见,所以现在我自己也不像外头想的,好像一片赞扬或者一片褒奖就怎么得了,或者说很兴奋,我都是一个平常心,但是有一个放心之处就是终于可以向全中国观众做个交代。

黑泽明有一句话,不是原话,大意是“你可以征服全世界,你不可能征服你的家乡”。家乡的人是最挑剔的,是最不容易满足的,所以我比较幸运的就是我可以向家乡的父老,可以向全中国人民算是有个交代,我们的工作,我们的付出都算有所回报,大家喜欢,大家满意,大家觉得弘扬了我们的民族文化,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对于艺术的判断,从来就是众口难调。还好,我觉得现在听起来大家都比较满意。所有的人,不是我一个人,我们团队所有人的心都能放下来了,至少在现在就更会以平常心做后面的三个仪式了。

你要倒过来想一下,如果我们栽了呢,如果我们砸了呢,那现在你想这个团队会弥漫什么样的心情?可能都是很沉重,当然开玩笑地说你不能出门了,那是开玩笑,但是你觉得你能抬得起头吗?因为当年我接这个总导演职务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了,那真叫“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你是再没有可能性了。拍电影你可以拍三部垃圾、四部垃圾,第五部“哎哟”,那你还是了不起,这怎么可能有第二次机会,怎么可能来纠正你的错误?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我们老开玩笑地说“8月9号见分晓”,是我们面对大家,其实我没有专门上网看多少东西,我就是看看网,看看报纸,但基本上大家的——因为每一个人我不敢说,我都接了多少短信,其实慢慢地你就通过周边人的,你不用刻意做一个民意调查,你已经感受到普通观众对它的态度了,其实就可以了,你已经知道大家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现在看起来,是大部分观众都喜欢,那就是太好了。

我就觉得活字模是个奇迹,那个练了快一年了,10个月都不止,12个月,练了快一年,从来没看见过八百块一次没卡过,从排练到8月8号以前就从来没有过100%完好的预演。每一次最少有一个会卡住,演着演着它一歪就卡住。一卡以后,老外就笑,大伙都笑,觉得很可爱,然后卡的那一块,他不能谢幕,在谢幕的时候不是要放低吗?“啪”,人钻出来,然后每次他卡到半路的时候,他就放不下来,也翻不下来,着急的,大家都在谢幕,他着急的,出不来,大家都在笑。

每次老外都跟我开玩笑,老外说咱们赶紧设计一下,大家都谢完了,剩他一个,出不来,迟到了,都拿他开玩笑,大家都认为会发生那个事,而且我们每次都说那个没关系,因为这种广场活动有一个两个卡住很可爱、很人性化,我们都是这样说,我们跟战士也这样说,跟演员也这样说,你们放松,不必紧张,坏了就坏了,正常的。

每一场都有卡住,8月8日那天一个都没有卡,就是个奇迹。只能说就是运气,完全是那天的运气。我刚才跟部队首长在一块谈的时候,我说这叫“天佑中华”,开幕式没下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原来很担心运动员当中会不会有些事情,有不愉快的事件,原来担心这样那样,结果所有的流程一点事都没发生。

就是一个国家国运昌盛,像这个事情是碰运气的,那些表演者,那些人都是非常认真的,细心得不得了,可是不能肯定,因为左右还会碰,前后都会碰,你没有卡,别人把你碰一下,你卡住了,居然那天一块都没卡,这不是个大运吗。

只有一个小问题,我们有一个宇航员从空中下来,他不是一摸地,地就开了吗,那天他的衣服没亮,它是发光的,另外两个宇航员没亮,就那一个小毛病,但那是非常小的毛病,大家都没注意,它从来没有衣服不亮,那天就突然不亮了,开关坏了。

所以我就觉得——当然我们不是唯心的,但是我是觉得做这么复杂的大型活动,那天一切都正常,太难得了。所以我就说这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一个幸事,我们那天真的是很有运气。在“画卷”和“丝路”之间,原本是秦俑“皮影”和秦腔——身穿秦俑战衣的演员抬起一百多个巨大的秦俑“皮影”,操控皮影模仿军队行进等动作;中间戏台上两名演员喊着秦腔,不到20天,秦腔和秦俑改成了京剧和提线木偶,仍用原班人马 图片为《北京奥运开幕式筹备纪实》截图

不调整?不行!
南方周末:领导看节目的时候会提意见吗?

张艺谋:当然,有时候你会碰到很大的领导审查以后提的意见,我就要清醒,你没有机会去反驳,你也不可能去反驳,也不可能“这个意见不对,不听”。那你怎么办?那你就要清醒,来分析这一切,然后你要做调整。即便你认为这个调整根本没有必要,我不调整那是不行的,要调整。张继钢好几次说“不调整”,不行,要调整,我跟大家讲得最多的就是,领导也是人,我们不看领导是领导,我们看他是一个人,他从观众的角度发表的这个意见,是不是也能代表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的看法?那你就是要听一下。如果你要调整,我就跟他们说,我说全中国的观众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没有人关心你调整是因为什么调整,所以你的每一次调整,不管是被动的还是违心的,还是你愿意的、主动的,你的每一次调整必须全身心地把它调整好,不管是什么原因,调整完了以后,你必须让它还要有魅力,你必须让它还要生动,你不是调给谁看的,你不能跟全国观众说这是谁让我改的,你看这个不好看了吧,你看我原来多好看,谁听你说这个?你向谁解释?你必须把它调到还要生动,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所以我始终是这样的心态。

我觉得我自己既然作为我们这个团队的核心,我一定要这样子,所以我有时候会说服各种人,因为大家有很多牢骚会跟我说,我每一次把意见拿回来,一传达,我们这帮人全说半天,都不听,说根本没时间了。他们可以说,“不行”,每个人都可以在我面前说“导演,这活没法干了”,我不能说,我都还要说“你必须干,你没法干也得干”。而且我还告诉你,就这两天时间,还要搞好,我跟你一块干,我跟你一块熬,不是说我把压力转给你,我跟你坐下来想办法,你留下来,我们俩谈,10个小时、20个小时,这就是中国的国情。


我连团员都不是


南方周末:领导的意见对节目的影响大吗?

张艺谋:其实我们的大领导、小领导几次审查提的意见我都特别重视,我都记下来了,你问我们团队,我回来传达的时候,我都说领导意见是对的,我连党员都不是,我连团员都不是,我根本不是说要拍马屁干什么,说空话,我是真心话,我说为什么领导的意见是对的,当三个领导都不喜欢这个的时候,他们是三个观众,他们都觉得这块(不好),不是政治的问题,他就觉得这块不好看,怎么这么暗,或者这个颜色怎么是这个样子,或者太慢了,这是三个观众,我觉得好,大部分领导都说这个地方有问题,那就肯定有问题,肯定有更多的人说这慢了,这不好看,所以我说我们不要去管是多大的领导,而是你记住了,他们是第一批观众。

我们经常是领导一来几十个,大家坐下来谈,凡是三人以上的意见,我一定改,我真的是这样,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这是一次检验。因为领导是这样的,领导知道这是国家的一个大事,他知道这时候时间不多了,都清楚,现在新的领导都是大学毕业,都是硕士、博士的学历,想法一样,跟我的年龄都相仿,经历都一样,插过队,都是这个年龄,所以他不是空泛地在这要求,而且都知道时间很紧了,他们觉得这块有问题的时候,你当然就得再考虑。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所谓的政治问题,而是确实是大部分人——三个人以上如果否认这一点,这一点一定有问题,我们不是说顺着这个意思改,我们最少也要改到我们觉得它比原来好,下一次让领导看,我们觉得领导不会认为不好。因为他都是人,还是人,我觉得现在的领导是很开通的,真的没有给很大的压力,只是说他看完后他要发表意见,他要坐这谈意见,所以我就觉得这几次修改,也获得了很好的提升。

南方周末:张继钢说你把开幕式当做一个金牌奖励给自己,这是代表一种肯定,你怎么看?

张艺谋:如果开幕式是块金牌,我愿意把它给整个团队。我还是这么看,这也不是谦虚,从一开始接这个活,我就跟我们团队的人说,我说这是“成也张艺谋,败也张艺谋”,我早就跟大家说过这个话,他们都知道,败了不用说,骂的一定是我,成功了也是无数的赞美和无数的观众都在我身上,这是一定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下午我一定要去看舞蹈演员刘岩,我跟你说,有很多感叹,因为那一幕在我眼前发生,摔伤的整个过程。

南方周末:她是在哪一段?

张艺谋:“丝路”的那一段,就在纸上的读物,出现了一个意外她就从3米高的地方掉下来了,就在我们眼前发生,所以我会看到这样的一个过程。还是很感叹,我们都给她写了一些话,我觉得刘岩很坚强。

也就是说,像这样的事情,像这样的无名英雄,付出了甚至后半生的青春,一个青年舞蹈家,受了很重的伤,她的后半生等等,但是奥运会成功了,所有的人会先说张艺谋,我在网上都看到许多老百姓这样说“张艺谋你真牛”、“民族英雄”什么什么,很多这样夸奖的话,我一点不会范进中举,就是我知道成功了会这样说,无数的光环会先搁到我的头上来,但是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团队作战的成果,无论怎么样,这绝不是一个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南方周末:你开始做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当作是开幕式一万多人中的一分子了?

张艺谋:当然是担待的职务不同,所做的决策不同,你是一个带领者,是这样子。我在给刘岩的册子上写了两句话,我是这么写的:“刘岩,在开幕式的一片赞扬声中,我永远也忘不了你舞动的身影。”我真的是这样感觉的,我说“你是我心中最深沉的一个痛”。为什么?在整个开幕式中,正常的一些伤病都有,我们都算很正常的,但是这个在我眼前发生,而且她是一个年轻的舞蹈家,你就觉得很难接受,所以我们都说她是我们真正的英雄。
地震小英雄差点进不了场
南方周末:还有四川那个小孩林浩,你是费了很多周折把他找到的?

张艺谋:不是,这个是这样的,地震灾害发生之后,我们除了捐钱捐物之外,都意识到要把地震这个信息在奥运会开幕式上体现一下,正好中央也是这个意思,老百姓也是这个意思,紧接着我们就拿了许多方案,大概有四五个点都可以放,然后我们就汇报领导,大家坐下来商量。

拖了一阵,我相信领导也想拖一阵,不要即刻做决定,因为在某一种情绪下可能不准确,大概拖了一下,过去快一个月了吧,然后领导跟我们在一起开会,我们就定下来,只出一个点,点多了不好。我觉得是对的,毕竟这是中国人的一个节日和庆典,地震过去一个多月两个月,我们不要让人再去感伤,不要让世界跟我们掉泪,有一个点就可以了,所以后来这个点是我们设计的。

因为不能让别的代表队和运动员有一点强加的感觉,你在这里缅怀,他们好像也跟你默哀,不能有这样的强加感,人家不一定是这个心情,应该体会到,所以我们没有做带动所有人的行为,本来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就没有做,就是说我们自己的祈福,领一个孩子,我们自己入场,不影响任何人,我们在广播上讲一下这个孩子,这个小英雄。

当时我们估计姚明是旗手,一个非常好的巨人领一个孩子,孩子拿一面小国旗,我们觉得很感动,很人性化,这个点领导就同意了,都同意了,国际奥委会也汇报了,全部同意了。

当时在现场有个差错,所以姚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我们的工作疏忽,林浩要进入中国国家队,要跟姚明牵手这事一级级都报了,都同意了,都很支持,但是就没报中国队领队那一级,这完全是我们沟通上的一个环节上出现了误差,没到咱们现场领队这一级,我没见姚明,也没问他,可能也没通知姚明,所以当时姚明都快走到主席台了,林浩进不来,是咱们现场的领队——好几个领队,不让那孩子进,他不知道是干嘛的,当时现场就说不清,着急的。

后来我们一看,姚明都快到主席台了,副导演就急了,我们就知道沟通出问题了,领队不知道,你想想,他当然不允许一个小孩跑到中国队队伍里面去了,他以为是一个观众。所以说你抢也要把孩子抢过来,你赶紧,真是抢过来的,那边拦着不让进,抢过来,抱到姚明跟前,就搁在姚明跟前了,然后广播上讲现在这是一个地震的小英雄,他救了几个同学什么的,但是你在场内是听不见的。

我发现姚明很聪明,他一开始还有点不太清楚,走路看着小孩,但他迅速地感觉到了,开始拉着这个孩子,你看网上拍的,后来拍的他拉孩子,最后还抱着孩子,后来我们就很欣慰,以那一幕,我相信能感动所有的中国人,也感动所有的外国人。我们原来是打算上字幕,后来跟国际奥委会交换意见,他们觉得字幕不妥,字幕上上的都是国家元首讲话,什么流程上的东西,他说这个你不要打到字幕上去,你们拿广播讲,法文、英文、中文,结果大家都在鼓掌,为他欢呼。
我才不会委屈呢

南方周末:你和媒体的紧张关系是从《英雄》开始的,你觉得自己被误解了,委屈吗?

张艺谋:我才不会委屈呢,不是正常的东西,委屈什么。我跟你说,媒体对我们第五代导演早期的夸奖也不是在夸奖我们多么有本事,我觉得那是一个时势造英雄的时代,所谓的第五代,当时能产生那么大的反响,在很大程度上是那个时代的原因,那时候是个反思和伤痕的时代,老百姓都关注哲理,关注思考,关注这种深刻,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们的那些电影就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到最后,比如拍娱乐电影,大家骂的时候,首先是大家过去把我们升华了,我是这么看的,过去把我们看成斗士,看成思想家,看成思考者,或者高估了我们,认为我们怎么怎么样承担民族文化复兴的重任。

我不认为我们是平庸之辈,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可以担当一个文化英雄,一个时代人物的重任,到不了这个份上,所以迅速地,在全中国来说,她是“哗叽”一下子就到了商品社会,转型非常快,至少在大城市,“哗叽”就到商品社会了,“哗叽”就没有人太多地去关心思考了,年轻人就是(以)娱乐和时尚为主了,“哗叽”就到了那,其实也不是我想拍娱乐片,做什么转型,干什么,我所做的任何电影,我都不是在真空中,都是时势到了这里,影响了我,我也拍一个吧,就是这样子,我们都是在时代的大潮中,我们都是俗人,就是做了这样的事情,拍一些娱乐电影,或者是商业电影,仅此而已。

我觉得大家把这个事情说得(大了),我自己一点都没有那种感觉,所以为什么媒体说我抗击打,不是说我抗击打,是我认为这个骂也罢,夸也罢,我自己就特别明白。第一,我自己几两重,我能吃几碗饭;第二,我觉得我自己也很清楚,我说的那是实话,我老说我只是一个电影导演,我比我的同代人——现在我所有同代人都是退休工人,昨天我妈来北京看奥运会,我给她弄了一张票,我的所有孩提时代的朋友,照了一张合影,很多年没跟我妈在一块,七八个,拿来给我看,这是谁,这是谁,第一个,都老了;第二,他们都是工人退休的,普通工人,我当了七年工人,插了三年队,我要不是有一个机遇能上电影学院,改变我的命运,开始拍电影,不也跟他们一样吗?也是一个退休的工厂工人,我自己很感恩时代,很感恩社会,使我自己有了这样一个运气,完全改变命运。你要是老有这种感恩的心,不是说你要忆苦思甜,绝对不是,你是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上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你不会因为人家骂你、夸你,你就怎么样了,你就脆弱得不行,或者你就范进中举,都不会,就一句话,你不会拿自己太当一碟菜,这是北京话,拿自己当一碟菜,你不要时时拿自己当一碟菜,所以我就老说我只是一个电影导演。

南方周末:你把自己看作是时代的产物。

张艺谋:现在很多人问我,“艺谋,你好像如日中天?”然后就是“奥运会开幕式完了以后,你要干什么”或者是“你还要干什么”。我还去拍电影,我还是个电影导演,只是,机遇让我能从事伟大的工作,不是我伟大,是中国今天伟大。

我就给你举一个例子,在亚洲的三次奥运会开幕式,两次,一次东京,一次汉城,都是白天,白天你做什么梦幻和浪漫,大白天,为什么?是因为欧美强国说收视的时间问题,时差问题,你必须跟我们同步,在中国就不行,晚上8点,我们的黄金时间,不管你是凌晨几点,中国强大了,强大到了现在可以让他们接受这样的时差,所以我们才能在晚上,在灯光绚丽的渲染下,完成这样的艺术表演。那要给你放到白天呢?放到白天,绝对是团体操。所以我就说我有幸从事这样伟大的工作,根本不是我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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