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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昨日当今日9

(2013-08-20 16:20:40) 下一个

艾卿仍是童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任何时代都会生产这样做童男做到太老的人。如果有人打算借题发挥,以此取笑艾卿的话,这人不会得到什么满足感。艾卿只需要一个契机打开他的视野,一旦打开,他的天才便喷薄而出,比任何老手都做得更加精彩。

 

他放眼望去,校园里的才女、淑女、美女全从他视线中虚晃而过。他发现大学也已经加入了大工业生产的行列,学生们个个如出一炉,一个个排着队走过检阅台似的,步伐一致,表情一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横着一条心,哪个就业大军庞大就直奔哪里。至于女生,有邪门的人如此评价:读护士的,心不在护理,而在医生的身上,搞掂一名医生比做一辈子优秀的护士更有功成名就的感觉;读商业的,心不在商业,而在未来的经理身上,攻下一座进钱的活动堡垒比日后自身陷入战场划算得多;余下行业依此类推。这一套评价据说出自女生集团,自己人看自己人的确相当透彻。艾卿对女人这种建构人生的务实性其实颇为赞赏,从出生就打定主意要给自己准备一个隆重的葬礼,此等一条道走到黑的持久和忠诚不是艾卿之流能够拥有的,不妨奉献一些赞美之情。艾卿时时预想自己与美人相遇,总脱不了少年男子那一套尚武精神,分明身陷象牙塔内,却甩不脱各种绿林的景致,最最现实的布置也必须下到窑子里救美女于风尘。与现代化的梦想并驾齐驱,这套远古的精神似乎没有什么配不上调的地方,艾卿在读书的时间觉察自己走神之后时不时来个哑然失笑、忍俊不禁。

 

艾卿捡到吴阡儿的时候,吴阡儿正流落街头,被艾卿收留可谓巴不得,所以感激涕零。偏偏艾卿正处于走进生活的隘口,发现吴阡儿好比找到了生活的下一步,也有被拯救的感觉。患难中产生的爱情使这两个人在交媾的时候发出哭嚎一般的大叫,好象要惊醒一个沉湎了太久的梦。他们彻夜纠缠在一起,臂膀绞着臂膀,大腿缠着大腿,胸脯贴着胸脯,两颗心怦怦地互相碰撞,四片嘴唇好象粘了胶水一样稳稳地粘在一起,呼吸着对方的呼吸,这样睡过去。夜里有谁醒来了,便紧紧地一拉,于是贴得更紧。

 

奇怪的是,即使如此纠缠贴近,两个人都觉得身体里空得难受。做爱也不行,胸腔里还是空的。半夜里艾卿醒来,借月光凝视吴阡儿沉睡的脸,脸上罩着银白泛青的光,便觉得她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想到另一个世界,他浑身发抖,一股热流从脚底的涌泉直奔头顶的百会。他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童话里,契机,吴阡儿便是那个契机,使他能够打开记忆的门,进入原来的世界。月光流满了吴阡儿的身体,细腻而小巧,温柔则如水一般涌上艾卿,将他淹没,使他为爱颤抖,为爱流泪。他的生活原本平静而规矩,逻辑是一切规则的规则,吴阡儿的到来使他感到生活玄机处处,宇宙更加浩淼、深不可测。于是他开始迷恋猜测而非推理,他无法通过推理解释吴阡儿来到他身边需要的所有契机。也许只是那个笑,羞涩、凄楚、乞怜的笑,使艾卿明白,他如果撒手而去的话,这个笑便会即刻消失,也许再也不会回到那张可爱的脸上了。

 

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力量使他那天晚上决定不开车而坐车去国立图书馆?他记得自己装模作样地探出头去看了看天,却不知道天气到底怎么样。他给自己找理由不开车,后来没找到理由也还是没开车,而是一路吹着口哨往附近的公车站走去。他整日心神不定,一面嘲笑自己想女人想得过于厉害,一面又正儿八经地觉得没什么。他喜欢漂亮的女人,他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姿色平庸却品格卓越的女人相敬如宾地生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还没考虑孩子,连个雏形都没有,至于怎样教育,教育成怎样一个人,更是荒谬的问题。他惊讶地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品格。当父亲振振有辞教训他的时候,他总是偷眼去望母亲的脸色。母亲带着淡淡的笑容,好象父亲不是教训人而是说笑话,总叫母亲忍俊不禁,只因为涵养深厚从不放声大笑,算是对这世间所谓“格”的尊重。

 

母亲是个漂亮的人,却没有品格,没见她尊重过什么东西,似乎什么都可以拿来玩笑了然后丢掉。她不喝酒不抽烟,不穿漂亮衣服,痛恨厨房,痛恨一切家务,生了艾卿以后坚决不再生,从不叫艾卿学习。她叫艾卿迷恋,叫公婆诅咒,叫邻居翻白眼,叫丈夫甘为孺子牛。艾卿至今记得美丽的母亲,在灯下为他读课文,在雪地里同他堆雪人。母亲被父亲宠坏了,却不骄横,只是没有品格,有破坏欲,受不得人尊重,人一尊重她,她就开始损,损得人又急又气,不知道得罪她什么了。有了这样的母亲,艾卿终生迷恋美人,有残缺的美人,要破坏的美人。学院派的才女、淑女、美女不是不好,都属于建设型的,具有美好愿望,渴望远大前程,艾卿受不了。

 

晚上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站在公车站等车,初冬的寒冷让不注意着衣的艾卿打了好几个冷战。一个戚戚艾艾的身影在车站的另一头,看不清脸,却明显一副要悲绝过去的架子,身边一个大皮箱子,是那种一箱子把全身的家当都拉出国的气势。几个打量,艾卿已经明白此人的性质。在那个年月里,如果上悉尼,每天都能碰上好几十上百号这样初出茅庐的角色,女的还比男的多。不知此人如何流落到了坎培拉。

 

艾卿没打算招惹她,年轻的傲气让他不能主动施人,却有点着急,希望那个人能在公车到来之前暗示一点什么。公车来了,艾卿没上,那人也没上。公车走了以后,那人就注意到艾卿了,扭头过来,已经叫艾卿心动。偏偏还笑了一下,凄楚而悲绝,跟演电影似的,又麻又酸,叫艾卿笑也不好,骂也不好。艾卿倒觉得随便了,上前打招呼,问她是不是流落街头了。那个日子里流落街头的人多,这么问也没什么,有人问就算是运气不错了,不能骂流氓什么的,再说人家也没说别的。那女人平静地点点头,漆黑的眸子在路灯下一闪一闪的。接下来,艾卿就说了“去我那儿吧”,好象街头一客似的,整个情节都可笑而且嫌疑。女人还是平静地点点头,把手放在了艾卿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去的左手里,艾卿顺右手就抡起了女人身边的大皮箱子。公车顺势而来,两人优美地登上去,一切都是制作好了的,完美无缺,多一点原因和内容都会破坏掉整个意境。

 

后来艾卿抱着吴阡儿光溜溜的身体在被子里傻乐时,已经完全否定了捡回一个女人的可笑性。正常的,在这虚伪世间反而让人看得羞耻;做作、伪饰的,倒是妆扮得极为高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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