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转战土耳其

世界非遗EBRU湿拓画艺术全球第一位及至今唯一一位非土耳其裔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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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2009-04-05 11:42:02) 下一个

        清明又到了,不能去扫墓。重贴“父亲”。十六年过去,依旧是无尽的哀思......


父亲

2008-04

        与大多数女儿一样,我最爱我爸。

        自从走上社会,遇见经历的人越多,越发现自己从懂事后就开始崇拜的父亲真得不一般!

        父亲是辽宁人,典型的东北大个儿,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滑冰、游泳样样精,用当下流行的词 “帅哥、俊男” 来形容只及他的皮毛。小时候,同学来家玩儿看到我爸的照片,惊呼:你爸象国王一样啊!

        50年代中,父亲以东北三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五年半的大学生涯里,他学业佳,还总是早睡早起、从不开夜车;打得一手好篮球,还是清华长跑队员,不过没找到心上人。那年月的大环境是“唯成分论”,毕业时,还是因地主出身,被分(发)配到西安,当时全国正在“支援大西北”。其实,解放后,这地主家的田被分了、铺被收了、长短工被遣散了,再加上兄弟姊妹十二个,能过上啥日子?不比周围人的生活差已经谢天谢地了。我工作后,曾有机会与父亲的中学同学聊天,这位大伯告诉我:小时候很苦很穷,你爸和我好不容易去看场电影,为了省车费,就步行一个多小时到电影院;你爸从外面把别人扔了的鞋子捡回来自己修补好穿。千真万确,我妹和我小时候鞋子坏了就是我爸修,那手艺可一点不比外面的鞋匠差!父亲曾说过他退休后就弄台机器在街上干修鞋这营生。还有一次,跟父亲说要倒掉吃剩下的饭菜,他对我说:永远别浪费粮食,我大哥和三哥都是“自然灾害”时饿死的。当时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有泪,印象中父亲掉泪就两次,另一次是我祖母去世的消息传来时。

        幸亏来到了荒凉的大西北,要不然我爸怎么能碰上我妈,这世上也就少了我这个混世魔女。想想我妈真是眼光独到,在那个美女崇尚嫁军人、工人的年代,她却慧眼识金,找了个出身差的臭老九,就因为他有知识、有能力、善良坚强,还玉树临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验证我妈选对了潜力股:他总是夸她做的饭菜香;下班后就帮着她干家务;去外地出差学习时总写信回家、要是赶上她(教师职业)寒暑假就一起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半岁起就被他们抱着坐火车旅游,要不然怎么现在成了一个世界流窜犯。);即使有了两个千金之后,我爸的最爱仍是我妈,他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这对金童玉女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做事配合默契;而他的勤恳踏实、出众才华,他的廉洁奉公、与人为善, 他的高风亮节也让更多的人认识了他、欣赏他。我妈是值了!

       有位老外名人(男)说过:我一直都很努力,尽可能把一切做到最好,希望成为我女儿的榜样(role model),将来她找的伴侣就应该不会太差。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还没嫁出去!其实,关于找对象,父亲只对我提过一句:除了人品,就是要有一技之长。要求也不高啊,可当父亲方方面面的优秀已经渗进我的价值观、人生观,想嫁也不容易啊,咱泰然处之,宁缺毋滥。

        不提父亲工作上的各项成就和获得的种种科技成果进步奖、不表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渊博知识、不讲他的幽默感和凝聚力,只拿学外语一例来说他的勤奋和毅力。父亲上大学时外语修的是俄语,工作后开始在业余时间跟着广播、学习班啃英语和日语,多少年坚持不懈地自修,最终他能读懂大部头的原版外文专业技术资料,真正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很可惜我本人并没有遗传多少父亲的好基因,一直到大学里,我读书从不用功,就靠小聪明。记得高考当天吃早餐时,我拿出课本临阵磨枪,他问:这会儿了还看?我说:书还没看完呢,他道:早怎么不看?  天晓得我现在有多后海!!! 勉强考上个二流大学,还是文科,父亲一定不满意,尽管我从没脸问。我们周围他那些校友的孩子们基本上都考的一流综合大学的理工专业,继而又多赴海外一流大学再深造。我工作多年后,下定决心抛弃风光的高薪工作到海外潜心苦读,一方面因为自己那半瓶子醋早咣当净了,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却自己和家人的愿望,知识是学给自己、充实自己的。重返校园后,我再没偷过懒,自觉自愿地把小时候玩掉的时间成十倍地补回来。不知道父亲是否觉得欣慰一点?

       90年代初,我刚工作不久,在父母的支持下去了深圳闯荡,从此开始游走江湖,再未回到故乡工作。那时候打电话不便宜,父亲就写信给我,一封信可以长达几页,那些教诲和关怀、字里行间透出的爱,让只身在外的我从没有迷失大方向。

        天有不测风云,他病了。父亲得病有日子,在与病魔的抗争中,无论多么痛苦他从未低过头,一如他永远的积极向上、坚韧不拔,并且总是宽慰身边的人,而我却从未在病床前长时间服伺过!

    那年四月,十五年前的四月,父亲的状况稳定,他和母亲就让一直在身边照顾的我妹出来休息。到广州接了妹,玩了两天我们返回深圳,第二天一大早去上班接到家里长途说:父病危、速归!没问出所以然,但直觉告诉我天塌了,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立即回宿舍接了妹奔机场,深圳机场当时刚开始运营,航班很少,到了机场被告知没座位,我又打电话回家里,听到哭声,尽管仍没得到父亲状况的确认,但我潜意识里明白了,开始在机场不能自制地嚎啕大哭,妹什么也没问,只跟我一起抱头痛哭,记得有一小圈人围观,可是卖票的人表示爱莫能助,告诉我们赶快去广州、幸运的话还能赶上一班广州飞西安的。我们打了车去广州机场(那时不像现在俩小时就能到,糟糕的路况要四、五个小时),买上了票,但天气不好晚点!终于飞了,却因电闪雷鸣迫降桂林!!住进酒店,我一夜流泪,就像当时的倾盆大雨。次日下午才到家,一进院门,看见满地花圈,不能相信!直至看到名字,可怜的妹妹反复只有一句:怎么可能呢?而我的反应是:都怪我,我不该离开家去外地工作!我真的痛失了父亲 — 我最爱的人,尽管之后多年的岁月里我都不愿承认、不肯接受、不能面对。

        一周后,在冰冻的殡仪馆见到了父亲,他的神态从容安详,我们母女三人跟他做了长时间的告别,懂得了什么是眼泪流干。
        葬礼上来的人真多,大厅内外挤满了人,从平头百姓到政府官员,认识的、不认识的,尊敬和爱他的人那么多!
        记忆中,那段时间西安基本上是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享年58岁的父亲走得惊天动地!

        曾经写下这段话试图描述自己失去最爱的感受:那不能言喻的痛,那从心底渗出的恐惧,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那在炎炎烈日下冒冷汗的无助,那撕心裂肺并将萦绕此生的想念,那面对人生路上明灯永久熄灭的茫然无措,那站在人生舞台却永远失去了最重要观众的消极颓废,从此把一切改变,从此人就变成另外一个,不是外表。如果上帝让我重新选择,我绝对不会离开家、不会离开他,我愿意用我的双目换回父亲!

        这些就是我多年的精神写照,不管身边的人如何劝慰开导。只有阴天下雨我的情绪才能稍稍舒畅,雨水就像是老天爷帮我流出了眼泪;当初识的人聊到家里的情况,我从不说父已逝,说不出口,就是不能面对、不愿承认;放浪形骸的生活也未能帮我痊愈一点点。直到数年前,在海外修读一门课“临终关怀/生离死别”,这课跟我的专业毫无瓜葛,毫不犹豫地选它就是想了解自己的心病,印象中修那门课的同学多是专业(社会工作)相关,个别人也像我一样有某种经历,那门课成了我的心理治疗课。
        一日课上,我发问:自从事情发生,我的心被挖了一个洞,成了心理有阴影、不健全的人,我想恢复,可是多少年来我做不到,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恢复?
        老师当头断喝:你不可能恢复!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怎么可能恢复!接受现在这个心上有洞的你!……
      
       如梦初醒。
       开始重新思考并面对这个恶梦般的现实,开始治疗,而不是恢复。
       慢慢地,我的言行又开始有父亲的影子。
       ……
            
       在父亲的周年纪念日,终于能够完成这段文字,我也走在重寻明灯的路上。

       要向当时和多年来关心、爱护、支持及陪伴家人和我的所有亲朋好友致以衷心的谢意!更要多谢令我引以为荣的母亲和妹妹,我们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地走过了这一程,走得无比艰难,但我们走过来了,走得让父亲放心。

    人有灵魂吗?不记得在哪里读到的:当你思念逝去的他(她)时,是他(她)的灵魂来到你身边。原来父亲的灵魂一直和我在一起!爸,我知道你在天堂听见了我的告白,看着我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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