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的问题

本质的问题
在大学里学的哲学基本上是垃圾, 当然不能怪老师, 都要混口饭吃, 不容易. 在我看来,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先给了唯物主义一记重拳, 认为物质不是绝对的, 它可以转化能量. 随后广义相对论把它送进了棺材, 认为场是更基本的东西, 物质不过是场的表现形式之一. 而后来的空间物理又加了几颗钉子, 告诉我们宇宙大部分物质是所谓的暗物质, 它们根本上与马克思时代的, 能感觉到的, 固, 液, 气的物质完全不同. 这样一来, 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唯物主义出了问题, 皮都没有了, 那里来的毛. 所以马克思主义与现代科学相冲突, 不是真理.
中国的哲学家有一种说法, 当然他们总是有说法, 说相对论不过是马克思主义的进一步发展, 是马克思主义的必然结果, 这种说法基本上是个笑话. 就像记者去采访明星小时候的邻家大妈, 大妈会说, 从她小时候的长相, 我就知道长大了准是个格格, 哲学可不能像世井流言. 爱因斯坦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相对论与马克思主义也无关系. 要说全无关系也不对, 但却是反的. 即阻碍了现代物理的发展. 十九世纪的哲学无不打上牛顿力学的深深烙印, 有形的物质和严格的因果论, 这些观点恰恰是现代物理要突破的蕃篱. 一旦现代物理的场和慨率赢了这一 回合, 顺道就把这些体系统统送进了坟墓.
我们讨论哲学史时, 一定要把这个哲学本身和它后世的影响区别开来, 也不应该把哲学家和他的哲学看作一回事. 我们不能要马克思为斯大林和毛泽东所作所为负责, 就像不能要尼采为希特勒负责一样.马克思是一个远离权利中心, 非主流的哲学家, 用今天的话说, 是异议人士, 在当时几乎毫无影响, 如果不是列宁拿他来做大旗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今天会有几个人知道他? 现在的结果未见得是他的本意.
他的哲学基本上是反叛加牢骚. 对资本主义的强烈不满使他产生了冲动, 也许还含有对自己得不到重视的愤愤不平. 他又不是一个行动家, 只是一个学者, 于是就构造了一个哲学体系来证明资本主义不合理, 必然要灭亡. 有人把他叫 “不老的愤青”, 但我觉应该是 “伟大的愤青”才对. 面对社会的不公正, 他没有选择沉默, 更没有同流合污, 而是大声疾呼, 一生忠实于自己的理念, 这足以让许多人, 包括我在内汗颜. 可现在有一帮人, 居然拿他的 “血腥的原始资本积累”来为今天中国的社会不公正作借口, 如果他现在活转来, 非得被他这些不孝加无耻的徒子徒孙再一次气死不可.

我现在要讲的 “本质” 出自毛泽东的二论, 即[矛盾论] 和 [实践论], 无疑马克思哲学里有这个东西, 但好像那个时代的哲学都有这个慨念. 大意是,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本质, 我们认识事物就是要知道这个本质. 当开始接触一个事物时, 我们只有所谓不完全的感性认识, 而后再拿这个认识到实践中去试, 不论对错, 都会加深对事物的理解, 有了新的认识. 如此循环, 最后上升到理性认识, 理解了这个事物的本质, 我们对这个事物就理解清楚了, 大功告成.
听起来不错, 对不对. 我记得在大学里上过这课后, 中午吃饭时我们几个同学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了, 挺熟的男人在一起婚姻往往是第一话题. 比如一个已婚男人不会穿皱巴巴, 脏兮兮的衣服来上学, 当然这可能是母亲的结果, 但有时穿的挺新潮, 这就不大可能是母亲了. 又发现他跟漂亮女生说话不脸红, 甚至还敢开玩笑, 也许他爱交际, 但跟陌生男性说话却有些腼腆, 不对. 到了放学非常不情愿地要急急忙忙回家打开水(两口子都上班, 不能升煤炉, 吃饭到食堂, 热水就得去打, 晚了就没有,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但这可是千真万确), 情况就基本清楚了, 哪有父母亲让儿子去打开水的事, 这是父母亲的活. 最后看到他上课时萎靡不振, 这就毫无疑问他不跟父母亲住一块, 父母亲绝不可能跟第二天要上学的儿子吵到深夜. 透过这些现象, 本质就是这个男人结了婚.
问题马上就来了, 一个同学提出了一个极端情况. 如果一个人的太太出差在外地给汽车撞死了, 毫无疑问, 他的婚姻不存在了, 因而本质发生了改变, 但他还不知道, 一切照旧, 本质就跟现象脱了节. 非极端的就更多了, 也许他对服装感兴趣, 也许他天生就比较色, 也许他父母病了, 也许他失眠. 当然, 你固然可以说, 没结婚的人不可能同时有结了婚人的所有特征, 因此当出现了若干个特征后, 仍然可以断定他的本质. 但反过来问题也来了, 我们要知道本质的目的是: 通过本质来预测他的行为, 既然本质并不能预测每一个行为, 本质有何用? 你还可以说, 本质虽不可能预测所有的行为, 但可以预测大部分行为. 但你能说出大部分是哪些部分, 或者是百分之六十或九十九, 你肯定说不出.
我们接下来又讨论了二个问题. 第一, 也许婚姻不是人的本质? 那么什么是人的本质, 好人坏人(像小孩看电影)? 革命不革命(文革说法)? 显然婚姻是人最重要东西. 第二, 可能本质对复杂的事物无用, 但对简单的可能有用, 比如笔, 我们可以说笔的本质就是能写字, 但不对, 我们马上找到了不能写字的笔. 况且如果本质不能解释像人这样复杂的事物, 用处可就不大.
所以我们的结论是: 我们不大可能知道本质, 知道了用处也不大. 这发生在七八年, 因为大一讲认识论. 考虑到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参考, 就接近了现代哲学的基本观点, 我真为我们感到骄傲. 国外那些哲学家可用得远不只一顿饭的时间, 可见哲学并不难.

我们再来举一个科学的例子. 比如你通过了现代物理博士生的笔试, 某个大师面试你.
“你为什么选择研究现代物理?”
“我想知道重力的本质.”
“重力的本质, 为什么?
“我崇拜爱因斯坦, 想知道统一场理论究竟有没有可能. 如果能做到, 我们对宇宙的认识就会大大的向前推进一步.”
“大大的推进一步, 又有什么用. 你会发现不知道的更多, 肯定又会有另一个什么斯坦提出另一个什么理论, 等人们去研究. 唯一可以知道的结果就是, 我们都会失业, 因为我们这一套过时了.” 大慨申请基金刚刚被打了回票.
“你的意思是, 你已经知道了, 但没说.”
大师第一次大师取下眼镜认真地看看你, 接着又恢复到面对宇宙虚无缥缈的表情, 说:
“当然没有, 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研究重力呢?”
如果大师是周星驰的星迷, 他就会说:
“什么宇宙的本质, 那是为了哄那一帮傻小子官僚. 我看你是一个明白人, 实话告诉你, 就是为了银子和名声, 怎么样, 咱们一起干吧.”

实际上, 本质这个慨念来自于宗教. 照基督教看来, 这个世界万物都由上帝确定本质, 或者说,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上帝. 只要我们承认有本质这个东西, 那必然接下来就是, 谁来确定它, 如何知道它. 有人就能说, 教会或革命领袖比我们一般人更有权利知道它, 这就是马克思主义为个人崇拜留的后门.
在我看来, 马克思主义现在就是宗教, 它有它的上帝和先知, 宗教组织, 圣经, 仪式, 还有一大帮卖吆喝的高级教士. 严格说来, 由于基督教和牛顿力学的强大影响, 马克思时代没有真正的无神论. 所谓无神论不过是认为现行的宗教不对, 他的才对. 而现行的宗教为了打压他, 称作无神论的.
我经常遇到有些朋友有这种误区. 最常见的就是, 我这个车或股票到底(本质上)值多少钱?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假设有个权威机构, 我们不妨把它称作汽车(股票)上帝, 它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 第一我们知道没有这样的东西, 第二, 就算有, 它说三千, 但只有人肯二千, 又有何用. 所以说, 你有本事把你的车卖到三千, 这车就值三千, 你不够黑, 只卖了二千, 就值二千, 没有什么到底.
也许是教育的潜移默化, 这东西好像在国人中十分流行. 比如在网上谈毛泽东, 最常见的就是: 毛本质上是坏人, 他做的所有事自然是坏事. 或者是, 毛是伟人, 所以他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你不能理解, 就说错. 事实上, 有谁知道他是坏人或好人? 人太复杂, 特别像毛这样的人. 最好是就事论事, 好事就是好事, 坏事就是坏事, 你不可能知道什么他的本质. 如果我们承认事物没有本质, 接下来的逻辑推论必然是, 所有人在真理面前是平等的, 没有谁能有特殊的地位, 这才真正关死了那个后门.
正因为本质这东西来源于宗教, 所以它不是中国特色. 在美国, 这种说法多极了, 因为共产主义是邪恶的, 所以共产党没一个好东西, 等等. 我总觉得本质是懒人的好借口, 比如恐怖分子的本质是邪恶, 那剩下来就是怎么消灭他们了. 但问题在于, 你不设法根本改变产生它们的土壤, 你如何能消灭它们. 你杀死一个拉登, 不改变那个环境, 就会产生更多. 况且那一个你都杀不死. 所以说它们邪恶不解决任何问题. 只能使你充满偏见, 而偏见肯定会破坏你对事物的理解.
总而言之, 我们不能肯定或否定本质的存在,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 就算本质存在, 也是在我们理解力之外的. 所以分析哲学认为, 去谈一个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实在没多大意思, 维特根斯坦说的沉默就是这个意思.
网上有一句流行的话: 装吧, 装吧, 尽情地装吧, 装一辈子就成真的了. 无疑是对的. 是啊, 如果你能为心爱的女人披上羊皮, 一生吃草, 谁又能说你是狼呢?
有人可能会说, 这个哲学对我有什么用呢? 那我不是完全不能知道事情了. 第一, 指望哲学能帮你减肥或赚钱, 那的确不现实. 第二, 你当然可以知道事情, 只是要改成, 你不可能完全地知道事情. 鉴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麻烦都是一些自以为是家伙搞出了来的, 谦虚总是有用的, 至少可以使你和你的亲友减少许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