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狐菲乌

诗歌、小说、绘画、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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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满鲜花的月亮

(2007-08-29 19:05:41) 下一个

子君,窗外终于下雨,你知道,雨前空气沉闷如泥浆,我总是喘不过气来,觉得呼吸是唯一痛苦又重要的事情,可是现在终于下起雨来,雷轰隆隆响,我托着头,大口吸着清澈苦涩的空气,看着窗外的暗夜和暗夜里模糊摇摆的树枝,我就想,你是否真的在那里悄悄看着我呢?

子君,十年两茫茫。那个雨夜,你突然入梦来。十年里梦是一片空白,有时候在白天的正午,阳光白花花的藏着隐秘的黑手,拉扯我的额头,我就想我是否真的就这样忘了呢,连个梦都没有。只是忽然的那个雨夜,我在坟地里奔跑,那一个个的墓碑,是一个个恍惚的人影,我想你定是其中的一个了,可是他们全部影影绰绰,模糊不清,我睁大眼睛在这漫山的荒野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醒来胸口一痛,眼泪就流出来。

那日起,眼泪开始多。你曾说右眼下的那颗泪痣,为什么不点了去?又说,看你每天笑嘻嘻的模样,谁会忍心害你呢?不点也罢,这样的好看,你摸它亲它,我都嫉妒起来。你不知道吧,自从开始做梦的那个夜晚,那颗痣就像盛满眼泪的聚宝盆,总是轻而易举的溢满溢出,伸出手,全都是水。

整整一年,在到处寻找你的身影。在宿舍,白色的墙斑斑驳驳,生锈的门和高高的窗,门都全部的关着,这样一排排在走廊里排下去,无尽头,无休止。我一个一个的找,只能看着一个一个的门,这样走下去,所有的门都冷冷对着我,关得紧紧的,四周没有人,没有风,没有声音,像一个干冷的白铁皮桶。累了,在一个门前停下来,坐在地上,胸前满满的绝望,像炸药,想把这窒息的白铁皮桶炸开,却只是什么也没有,干净的无息无声。

在夜晚,街上全都是灯,亮闪闪又影绰绰的街灯,一盏又一盏,永无尽头。四周是住宅,一个又一个的高楼,每个高楼里都有灯,温暖又明亮,我想你定在其中的某个房间里,如茫茫海洋里最遥远的灯塔,混杂着希望,和绝望,那其它所有的灯火,都是船,我要经过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船,才能找到你,但是走了一街又一街,总是无限反复千重万重的高楼,和明明灭灭海洋般闪烁的烛火,我终于停下来,倚着一枝路灯发呆流泪。

还是夜晚,影院,或者礼堂,或者剧场,无数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告诉我,你我之间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我们都被淹没了。他们像鬼魂,拥挤着游荡,总是遮住我的目光,你的方向,我知道你就在他们的背后,他们把你藏起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隐秘又冷漠的笑,我显得矮小,在人群里辛苦的穿行,他们把我挤得喘不过气来,我停下来,大口的喘气,然后他们通通不见了。子君,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有很多人?又总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连根绳子也没有。拥挤得放不下。空旷得放不下。整整一年,我都在人群里和空寂里奔跑,在满和空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奔跑,我觉得很累,眼泪也流的太多。这一年,衰老如此之快,我还没有从梦里醒来,他们,那些游荡的鬼魂们,就在我的额头刻上花茎样的皱纹,收集一袋又一袋的落叶般的眼泪,秋天总是来的很快,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秋天就已经肆无忌惮浪涛汹涌了。

子君,我可不可以放弃?然后你就来诱惑我了。我知道你在某个地方,有时候是乡村,我要穿过一畦又一畦空旷的农田,和高耸黑暗压抑逼仄的玉米地,叶子又长又多,像一个个冷冷的巴掌,我的脸都刮的疼了,还是继续往前走,你就在无数叶子的尽头啊,我想。

或者是那个城市。我要坐火车,去另外一个地方。我要从我的家乡,坐着轰隆轰隆的火车,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必须去,我不得不去,所以总是和你的城市背道而驰,或者正好经过这个城市我却不能跳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离开。子君,你就在那里啊,我被缚了绑,只能眼睁睁的离开。

但是你看,现在好歹你已经给我一个方向。我最起码不再茫然慌张。我只是无奈,还是无奈。你看我们隔着这么远,这么远,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我的身体还在若无其事,按部就班,只有在梦里,我乖乖跟着自己的心脏,随风去。

子君,所以我总是不愿醒来。夜晚对我总是很难捱。窗外那黑漆漆的暗夜,像长满手的黑洞,或者陷阱,总是轻而易举的把我拉进去,黑暗缠绕我的身体,像花盆里的泥土,我动弹不得,花盆里的花,是用黑色浇灌,开出大捧大捧黑色的花朵,然后枯萎倒地。然后我猛然惊醒,就被推了回来。我想那黑洞,是否是一个彼岸世界?是否只有黑色的花?是否还有耀眼的白或者七彩亮丽,把我的心脏,不再是无垠的黑,而是染成一颗鲜红的樱桃,挂在枝头呢?

子君,这半年,我开始微笑。因为我开始抓到你的手了。你的手,宽大又温暖,在哪里并不重要,拥挤又狭长的杂货小道,或者羊肉串臭豆腐的石板小街,或者是树影婆娑的花园,或者挂有篮球架的操场,总之这些都不重要,总之我可以抓住你的手了,欢喜像灯芯一样亮开,然后啪的就灭了,手变成潮湿的阴冷的,然后空气一样消失。我的手张着,看一遍再看一遍,确信其实什么也没有。

但是又一个夜晚,你开始试着拥抱我了,手抚上那颗痣,手是温暖的轻柔的,你在耳边叹息,要不要跟我走?

要不要跟我走?这不是一个问题。你这样高,这样高,我眯着眼睛数,数到整整二十四层。月亮就挂在那里。我住在四层。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我问,真的没有更高的吗?没有没有。但是有人住在二十四层。我摁电梯上去,就离你越来越近了。二十四层的走廊很窄,墙壁洁白,一道又一道的铁门,都关着,但是两侧有花窗,月亮就挂在那里,弯弯的上弦月,两只美丽的角,很适合跳舞,我跳上去,在弧线和尖角上给你跳舞,可好?然后就会在月亮身上,开出大枝大枝鲜红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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