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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里结交陈布雷胞弟陈叔时

(2007-10-14 09:06:20) 下一个

我是1968年在“牛棚”里认识陈叔时先生的,尽管他调来湖南师范学院已经多年。刚来时他被安排在地理系当老师。1964年“四清”前不久地理系撤销,他才转到我们外语系来教英语。

安全闯过“四清”这道关

陈先生是从北京外交系统下放到我院的,同他一起下放的还有好几位,大多数都被安排在外语系教英语。同这些人相比,陈先生有两点显得特别突出:一是他的胞兄陈布雷大名鼎鼎,无人不知;二是他本人当过国民政府驻外使领馆的外交官。

陈先生调来我院时,正好赶上过“苦日子”,因为他是归国侨胞,又是统战对象、高级知识分子,按规定享受某些优待,生活过得比我们一般老师好;每月多配给半斤油、五斤挂面、两条烟、三斤黄豆。最重要的是那几年大家忙于过苦日子,政治气候宽松一些,没搞什么运动,有时老师们还开开“神仙会”,发发牢骚。不过,我可没听说陈先生发过什么牢骚,至少没听到他说过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话。

三年苦日子一过,阶级斗争的弦绷起来了。我院成了湖南省高校“四清”的试点。单是工作队员就进来了一百多。不过,陈先生安全闯过了“四清”这道关!

“小将”从蜂窝煤里抄出美钞

凭着陈叔时在国民党驻外使领馆工作的经历,要得到重用,成为依靠对象是不可能的,但直到“文革”工作组大抓“黑鬼”为止,陈先生都还置身于革命群众之中,没有受互批判和揪斗。

可好景不长!到了1968年8月,工宣队浩浩荡荡开进学校,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陈先生就在劫难逃了。他的家突然被抄,藏在蜂窝煤里的美钞,也被“小将”们抄了出来,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被关进了“牛棚”!

陈先生是在我们一百多条“牛”被关进牛棚以后几天才被关进来的。我们劳动回来时,发现他默默地坐在进门左边第一间房里,昂着头,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陈先生欠欠身子让我坐在他的床沿上,然后谈起了他的过去。

陈叔时说他不是反革命,虽是陈布雷的胞弟,兄弟两人却走的不是一条路。他1927年就参加了革命活动,而且参加了“CY”(共产主义青年团),后来在上海大学从事进步文化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国共两党联合抗日,他才接受国民政府的派遣,在驻外使领馆工作,曾经担任过驻智利等国使领馆的一等秘书、参赞和驻联合国代表团的高级外交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他就退出了国民党政府,躲在美国的一个偏僻小镇上,开办一个小小的养鸡场,准备一有机会就返回祖国,参加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经过多方奔走,终于找到了回国的机会。1954年他怀揣着一位颇有影响的著名人士写给周恩来总理的亲笔信,带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女儿,绕道瑞士,回到祖国,受到有关方面的欢迎,被安排在外交系统的对外关系研究所工作。1961年北京各单位干部下放,于是他来到了湖南师范学院。他反复告诉我,他的一生是爱国的、革命的。

钢鞭抽打下否认自己是反革命

斗争陈叔时时,他的态度特别“顽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从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小将”们义愤填膺,对他的斗争特别残酷。有一次斗他的时候,让我站着陪斗。“小将”们别出心裁,将讲台布置成斗争台,上面摆着一条四方凳子,凳子上面横放着一个竹扫把,然后命令年逾花甲的陈叔时跪在上面挨斗,不承认就不准起来。陈先生一跪就是两三个小时,痛得他浑身冒汗,出来卷起裤腿一看,膝盖上早已血迹斑斑。但他却忍住了,既未叫喊,也没有呻吟!气得“小将”们挥动钢鞭抽打,他也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在批斗完了回“牛棚”的路上,我劝他改变态度,承认一些问题,免得皮肉受苦。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可他却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说:“我承认什么?我从来没有反对过革命,我没有罪。我年轻时就参加革命,就跟着共产党干革命,而且参加了CY,就是共产主义青年团。我哥哥(指陈布雷)怕我惹祸,曾经将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但我还是想方设法逃了出来,继续参加革命活动。我有什么罪?”

“你总为国民党当过外交官吧!”

“我当外交官是在开始抗日的时候,当时国共两党合作,不少共产党员都进了国民政府工作。我出国是为了争取美国人民对我们的支持,帮助我们抗日,不是为了国民党!中华人民共和国一成立,我就离开了国民政府的外交使团,一有机会就回来参加新中国的建设了。我是爱国的,我有什么罪?难道我携全家回国也有罪吗?也算反革命?”

1969年3、4月间,陈叔时和我同时从“牛棚”里放了出来,交由革命群众“监督改造”。后来我随同革命群众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因年老多病,留在学校里。由于他的历史复杂,态度又那么“顽固”,所以一直被“挂”着,没有得到“解放”。

临终前嘱托我为他鸣冤

在陈叔时去世的前几天(最多不过一星期),他突然来到我的家里。记得他以前从未到过我家,这是惟一的一次!他进门时,正好碰上我的小儿子在学着拉小提琴。他站着望了一阵,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拉小提琴好!”

等我支开小孩以后,陈叔时才开口谈他的来意。他说他在我院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只对我说过他的一生,只有我同情他,了解他,所以他才来找我。他希望我以后有机会帮他说话,为他鸣冤!

几天以后,听说陈叔时死了。我感到非常震惊!他是怎么死的,得的什么病,我都不清楚,也没敢去打听。

陈叔时先生去世以后,他的妻子经不起打击,不久就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不得不回杭州投靠亲朋。他的大女儿受的牵连也很大。“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陈叔时大女儿在我院物理系就读,积极投身运动,相当活跃。等到陈叔时被揪出来了,她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很快就被分配到湘西边远的农村当老师去了。

不久陈叔时大女儿结识了一位解放军干部,那青年军官打报告,申请与她结婚,但领导不但不准,还命令他与她断绝来往,说她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父亲的问题很大,是历史反革命。这一消息传来,她精神完全崩溃,成了疯女!她现在虽然还活着,还住在他们家的房子里,但精神一直没能恢复正常。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陈叔时先生的冤案,一直拖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才得到彻底平反。学院的院刊专门出了一期特刊,刊登了一篇很长的文章,叙述他革命的一生。我认真读了两遍,内容与陈先生对我所说的没有什么出入。陈先生九泉有知,应该可以感到安慰了。

摘自《世纪》李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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