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

记忆中曾跳动的烛光 今夜又照亮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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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唯有读书

(2017-05-05 12:00:38) 下一个

我爸跟我妈说;为了避免咱们的孩子将来上山下乡,我们应该让她学一种乐器。

上山下乡对我不是新鲜事,在北京的时候我们院里三毛的大哥,小六六的两个姐姐,还有志刚的姐姐,都是下乡的知青。他们每次回城都黄瘦黄瘦的,好像多少天没吃饱饭一样,而且假期结束了都不想回去。三毛的大哥跟我们讲过他们下乡的第一天,村里人欢迎他们,给做了一顿白面条,可是面条里什么都不放,连油盐都没有。北京来的知青面面相觑,吃不下去。村里的人也很不解,这是他们平时根本不舍得吃的白面,居然城里人还不爱吃。北京来的孩子们很吃惊乡下居然这样苦。

很多家长都会想办法把孩子留在城里,但是路子并不多,参军是其中一条;女孩子参军不容易,最多当个文艺兵,所以学舞蹈,或者学一门乐器都可以。我们一楼住的小素姐姐为了考部队文工团去学拉二胡,每天在家练习五六个小时“江河水”,听的全院人那叫烦啊,再美的音乐也不能连着听。饶是这样,她考了三次都没有考上,最后也只好下乡当知青去了。

作为独生子女我其实可以逃避下乡的,但是也许我父母期望我有一技之长吧。我好奇他们想让我学什么乐器,我爸妈也不跟我商量,有一天我爸带回来一把小提琴。

爸爸说这把小提琴是托人从上海买来的,三十多块人民币。要知道那时一个大学生毕业工作每个月才五十二块,所以这把琴是很贵的了。 他又郑重地对我说:你要好好练琴,将来成为象俞丽拿那样的小提琴家。十岁的我还不知道成名成家的好处,问为什么要成小提琴家?我爸说小孩子要有远大志向,长大了才能成器。文革中有一段时间批“成名成家”思想,看来还是不够深入,没有把我爸脑袋里的“坏”思想给洗干净,一有土壤它就又冒出来了。

他们给我选了一个老师,每个星期带我去上课,学了两个星期小提琴后我明白了,拉琴一点都不好玩,小提琴拉得不好听上去象杀鸡,毫无美感,别人听着难受不难受我不知道,我自己听着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每天在家都要练习,假如我不想练的话,爸爸就会先用比较法,拿小素姐姐做榜样(她那时才考过一次文工团),说,“你看看人家小素多么勤奋地练习,再看看你”。比较法不管用的时候,就用威胁法“照你这样以后要上山下乡去吃苦的,那我们就不管了”。好在他天天上班,只有下班之后他才能盯着我练琴,否则我的日子可怎么过。我也好奇人家小素姐姐为什么不需要监管,自觉地练习,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呀。

就在我痛苦无路的时候,我爸又带回来一个重大消息,有一天他兴奋地宣布: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啦,你以后要考大学。大学是什么呀?我的小脑袋还没有概念,但想必是好事情。我爸接着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念书,学好数理化,其他都是不重要的。我灵机一动,马上问那是不是不用练琴了。我爸想了想说,先暂停练琴,现在的重点是念书,要有一流的成绩才能上一类大学。

就这样,我的文艺生涯结束了。其实我唱歌跳舞都挺好的,小学数年我都是上台独唱,但是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让我学小提琴,也许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我的强项。不过我很高兴不用练琴了。读书也算是我的强项,至少比练琴容易多了。小学时我姥姥和舅舅基本不管我学习,我的考试成绩也一直都是95-100之间。

新的工作重点确定下来,他就开始全方位实行起来。我爸相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就像学小提琴时让我以俞丽拿为楷模一样,这次他又给我找了新榜样 - 陈景润。他把刊登了徐迟那篇“哥德巴赫猜想”的报纸带回家,命令我好好读一读,之后跟他谈心得。我至今还记得在小屋里读哪篇文章的情景,那是下午,人家小朋友们都在外面玩,我可以听见窗外传来的阵阵笑声,而我不能参与,还必须得读哪篇似懂非懂的文章。我从小喜欢读小说,一目十行不敢说,速度是很快的,一本“战地红缨”最多用一天时间读完,相比而言这片“猜想”减慢速度也最多半小时就可以读完,但是为了满足我爸的要求,我只能慢慢地读,反复地读,终于熬了一个半钟头,夕阳都要下山了,我才出来向我爸汇报心得 - 当然是要好好读书勇攀科学高峰云云,他听了仿佛还是满意的。我接着问可不可以出去玩一会儿,他说又是梅华找你玩?我说是啊,我爸皱着眉头,说那个小孩根本不喜欢读书,你以后最好少跟她玩,不要受了不好的影响。

除了报纸上的榜样外,我爸还经常找身边的榜样,比如他同事的儿子在77年高考中拿到全市第一,被清华录取了,我爸一定要带我去人家家里“取经”,其实一个11岁的孩子和一个18岁的青年哪里有共同话题啊,再说那青年自己也不懂怎么介绍经验。真经肯定是没取着,但是激励作用肯定还是有的,我知道我必须得考上了好大学。

之后每年厂里都有子弟考上大学,发榜的时候消息走得很快,谁家的孩子考上好大学一定会受到众人的羡慕和恭喜,落榜的孩子连家长一起垂头丧气。象我爸爸的知识分子圈子更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的人因为孩子没考上大学会气得生病住院。这时候我爸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必须考上好大学,不要让我丢人”,我当然每次都保证“一定,一定”。长大以后我的抗压能力比较强,估计与他老人家从小给我不断施压有关吧,为什么我就没有在压力下选择逃家或者叛逆呢?后来我常常提醒我爸妈要感恩,幸亏我这人抗压能力强,又没有什么反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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