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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毛氏的阴影 ZT (图)

(2008-10-18 23:42:15) 下一个

《十方沙龙》走出毛氏的阴影
世界周刊第1273期(2008-08-10─2008-08-16)

走出毛氏的阴影

陳麗華是2001年富比士雜志所列中國50首富中,僅有的兩位婦女之一。年近花甲,打扮卻十分入時,滿臉贅肉造成了一個雙下巴;一身珠光寶氣,氣色風韻不錯。這一天她在位於北京市中心一座大廈二樓的房地產公司的經理室裏,接見一個出道不久而以維護市民房產權益自許的律師高智晟。

「你就當我是你的老大姐吧。」陳麗華對第一次見面,但已熱情寒喧過一陣子的高律師說道。陳麗華說話時,把身子輕輕斜過來盯著他。「在北京,我比你見多識廣。你剛來乍到,不知道這裏的水有多深。告訴你,幹房地產這一行沒有黨內高幹作後台,是搞不出名堂的。所以你不能觸犯他們。」這是她先前自我介紹為北京房地產發展商聯誼會成員之後的第一句。稍帶警告的意味。

陳麗華親切地問高律師,為甚麼從新疆遷來北京開業。不等他回答,就提供了答案。「無非是想多賺錢, 養家活口嘛。」接下來一句很快脫口說出﹕「你要多少都行,我有的是。」然後是一連串誘人的薪水,補貼,厚禮,「甚至要送一棟房子」。談了一陣子後,送他出門時,陳麗華甚至進入電梯,直陪他到一樓大廳。(括號內的引語,都譯自原文,下同,P.169)。

這是潘公凱(Phylip P. Pan) 今年五月出版的書,「走出毛氏的陰影﹕中國為尋求新國魂而掙扎」中所讀到的一個特寫鏡頭。難得的是,他是在紐約出生和長大的華裔第二代移民。幼時除受到家庭的中華文化和語言的熏陶外,還在中文學校上學。在哈佛大學政治系深造畢業後,於九十年代初,又前往北京大學專修中文。其中文的修養,早已超過能說會寫的起碼水平。2000年開始,受華郵之聘,到北京記者站任記者,後來升任主管,直到2007年底,才奉調回國。

他回國後把他在中國這麼多年的見聞,概括成書。其主要內容是見證中國過去二十多年的社會變遷。以時間歷程為綱,對十一個代表人物或事件的深入采訪為緯,透視這一期間中國史無前例的政治變革和經濟起飛中所看到的問題和成就。他指出,中國已經走出毛氏的陰影,在大步向前的同時,朝野都在探討進一步發展的道路。他把這種探討,概括為對尋求新國魂的掙扎(struggle) 。這種掙扎是痛苦的,長期的,而且流了血。而它最後會形成一個甚麼局面,還有待涉及的各種力量和因素的繼續互動和較量。

值得指出的是,潘公凱在北京工作的上司和前任主管John Pomfret所取中文名字,也姓潘而名文。在離開華郵駐北京記者站站長崗位後,潘文同樣地著有一本概述其在華見聞的書「中國的啟迪」 (Chinese Lessons, 2006)。筆者以「美國記者眼中的中國的啟迪」,在本刊2006年十月8日為文介紹過。可是,小潘具有老潘所沒有的特點﹕對中華文化掌握更深入,更細緻,而其亞洲人的長像非歐裔的老潘所能比擬,因此,小潘能夠滲透到中國各種場合中,看不出是一個外國人,除非要憑工作證才能去的地方。因此,在很多情況下,潘公凱可以通過對事物的直接目擊耳聞,獲得第一手資訊。其新聞價值自然更大。例如,在對外界秘而不宣的趙紫陽私宅舉行追悼會時,他作為一個美國記者,卻能「混入」,達一小時之久,才被國安局發現而不得不離去,這絕不是他的前任所能做到的。

就本文開頭陳麗華企圖收買維權律師高智晟的的那一段,如果不懂中國官場文化,也是抓不到要領的,更何況寫出來傳達給讀者。它雖然只是對陳麗華在陰暗角落中作為的驚鴻一瞥,卻足以揭開中國二十多年來城市發展中官商勾結,對居民房產巧取豪奪的黑幕。貪腐和反貪腐的鬥爭,以及其它爭取社會正義的鬥爭,正是本書在中國目前這一特定的歷史發展時期所反映的現象。

血 — 街頭流的和當墨水寫的

他所寫的第一個人,是趙紫陽。通過他被貶和去世的過程,反映1989年民運前後,中國朝野剛剛從毛澤東離開中國政治舞台和文革浩劫的夢魘中醒來後,尋求發展新方向開始時的掙扎和鬥爭。面對這樣大規模的民運,傳統上歷來是鐵板一塊的共產黨,在其核心內部顯示了前所未見的分岐,最後以街頭大規模流血收場,說明它的劇烈程度。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當時很少有人會料到那一場黨內外的掙扎和鬥爭,會導致爾後二十年經濟飛躍的發展。這就顯示,它在塵埃未落定前,結局會是甚麼樣子,是難以預卜的。

第二個是北京大學的學生林昭(1932-1968)。她本姓彭。為了和國民黨官僚家庭的出身劃清界線,1948年參加革命時,她去掉彭字,改姓林名昭。1957年因書寫「反黨」詩文被劃為右派份子後,一直拒絕承認錯誤,「死不悔改」,而關進大牢。在服刑期間,林昭反復自戕取血,代替被獄方拒絕的墨水,在被單上寫下了二十萬字對當局的抗議書。作者曾采訪當年監獄的醫生,證明林昭確曾因慢性失血而致嚴重貧血。1968年文革初期對毛的神化運動瘋狂發作中,林昭在監獄中直接衝撞毛的神龕,被判為「現行反革命」而槍斃。她的母親只是在獄警上門向家屬索取五分錢的子彈費時,才得知女兒被處死而昏倒。

八十年代開放改革初期,當局除給林昭平反外,還在書寫血書的監獄所在地的上海,一度允許展出過她的血書實物。不過,沒有多久被禁。

此外,特別的還有兩點。一,林昭的事跡驚動了一個民間的電影制片人胡傑。他暗中追蹤她的事跡,采訪很多有關的人物和場景,拍了一個記錄片,名「追尋林昭的靈魂」。這個記錄片在大陸的一些自由主義的小圈子裏放映過。被禁後曾在香港上映,並獲獎。

其次,死者的姐姐在國門開放後由上海移居美國。本世紀初從美國回國探親的時候,作者進行過幾次采訪。他在書中所作有關林昭的報導令人相信,毛澤東在1960年代初到上海訪問時,曾經到過關押她的提籃監獄。在書中所引的文獻中,林昭沒有直呼其名,而用「獨裁者」(autocrat) 稱之。其中有一句話據說是毛在見林昭後留下的。「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這個蠢丫頭」(I refuse to believe I can’t subdue you stupid little girl.) 「是我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Should I listen to you, or should you listen to me?) (P. 70)。不過,據作者說,在林昭所寫的很多文字中,「獨裁者」有時無疑是指毛,有時卻也用來指監獄當局。因此, 他並沒有作出結論括號中所引的「我」一定是指毛。不過,作這種考證或辯論有甚麼意義嗎?

「威權資本主義」的架構下工人的無奈

本書在第一部份「回顧過去」審視反右,文革和六四事件後,第二部份以「形同搶劫」(No Better than Thieves)為題,報導官商勾結剝削工人、市民和農民的情況。

三十年來,中國厲行「具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作者把它稱為「威權資本主義」(Authoritarian capitalism). 據他的觀察,它與西方所實施的資本主義主要的不同,乃是工人沒有自己組織的工會來維護權利,無法和工廠主進行談判和鬥爭;也沒有受惠於法律的保護。因此,在工資、福利、和安全保護等基本利益上,沒有任何發言權,而聽任工廠主擺佈。以前所有的工廠由國家所有,現在越來越多的工廠由私人經營。工人群眾受剝削固然難以忍受,但是,真正讓工人最後不得不走上街頭「鬧事」的導火線,常常是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生活的窮潦艱困,與貪腐官員的花天酒地所形成的反差。

作者認為國營工廠在官員貪汙腐化,營私舞弊的操作下,其對工人的壓榨,較私營工廠有過之而無不及。他采訪了2002 年春季在工業大省遼寧的工業重鎮遼陽所發生的一次特大工潮。全市三萬工人走上街頭,抗議多達三分之一的工人被解雇,而遣散費被克扣,工資和福利款項大量積欠,以及工作條件日益惡化等等。問題其實積惡已久,一直沒有爆發,直到近在咫尺的省城沈陽揭發了以市長慕綏新和副市長馬向東為首的貪腐集團嚇人聽聞的罪行後,才改觀引爆。形勢十分嚴竣,不得不使北京當局認真對待。派出大員查處的結果,判處馬向東死刑,慕綏新死緩。遼陽工潮主力合金廠的總經理樊某貪腐罪名成立入獄(書中未指出刑期)。同時,工潮帶頭人蕭雲良以妨礙公共秩序罪判處四年徒刑,副手姚某的作用其實較蕭雲良為小,但據信他因為加人了非法的「中國民主黨」而被判入獄七年。

此外,北京當局認識到,工潮發生的原因帶有普遍性,因此,在全國範圍內增加了解雇遣散費,嚴禁積欠工人的工資,也調高了工資、退休和福利的付給。一場軒然大波,才算和平落幕。

作者對遼陽工潮的來龍去脈,遠近因果,以及北京當局煞費苦心的折衝撙俎,有詳盡的報導,顯然是因為這一事件具有極為重要的典型意義。體現了朝野對社會由計劃經濟轉型到市場經濟過程中,共同的掙扎。最後,他以和蕭雲良的一段對話結束了這一段轟轟烈烈的工人運動。

蕭雲良說﹕「有人說我們失敗了,因為我們成了階下囚;但是,我認為我們是成功的。」他以遼陽合金廠和全國工人在經濟上得到的實惠為證說﹕「這是我們鬥爭的成果。」

可是,在繼續交談的過程中,蕭又把經濟上的好處加以眨低, 說它不過是讓政府推延了工人更為基本的追求,例如組織工會的權利。工人沒有看到自己長遠的利益,而滿足於一時的好處。」我問道,照你這麼說,他們贏了啦?蕭答道﹕是的,他們取得了 「很大的成功。」(very successful.) (P.146)

鬥爭你來我往 不知誰贏

作者在書中展示的很多鬥爭,到底誰贏了,是可以爭論的。這種情況正說明,鬥爭的雙方,在策略上,似乎是在為隱約之中相似的目標而鬥爭著。既想推動社會向前,又害怕破壞它的穩定。當社會向前走了一步,又被推回半步,好像要讓鬥爭的雙方,有機會喘一口氣似的。二十多年來,中國社會的進步,似乎呈現了這個特點。這在作者對報人陳益中的采訪中,更清楚地展現了出來。

程益中是廣州市共黨委員會屬下1997年開辦的機關報「南方都市報」的總編輯。其時正當執政當局決定把市場化的機制擴展到新聞事業中,決定今後各種報紙不再由所辦單位撥款,而在自由市場中自負盈虧。陳益中必需考慮,怎樣把報紙辦得有聲有色,擴大銷路,吸引更多的廣告上門,使報紙的收入增加。可是,與此同時,他又必需遵守執政當局和上級領導所訂的一切「不淮」;而這些「不淮」很多都是從「維持社會穩定」的原則制定的。其實,這個說法對老百姓而言,則可能是保護既得利益集團和個人。如何拿捏分寸,在既照顧讀者的興趣, 又不至觸犯禁忌的夾縫中,選輯新聞,便成為程益中辦報的主要考慮。

按照這個原則,「南方都市報」開風氣之先,開闢了以興趣為前導的專欄,如體育,旅遊,電影,時裝等。銷路從1997 年開辦年的八萬份逐年跳升,增加到2000年的一百萬份,從地方報紙發展為全國性的大報。

2003 年在廣東省及和北京當局隱滿SARS(非典型肺炎)疫情時,他以打邊球的策略,大膽報導廣東的疫情,在全國和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最後促使黨中央明令禁止對疫情的隱瞞,甚至讓中央衛生部長掉了烏紗帽。接著,又在2004 年報導了廣州市公安局「收容所」, 活活打死被非法拘留的大學生孫志剛事件。在全國網路上激起強烈的反應,中央不得不插手調查,以平民憤,從而揭露了公安系統「收容」系統的黑幕,導致它的廢除。這是程益中最引以為傲的兩輯新聞報導。

可是,在其開展的幾年中,他卻經歷了坎坷曲折的遭遇。從挨批,檢討,「悔過」,降級,被捕,挨打,受審,直到調職為止。反反復復,時上時下。真是一言難盡。說到底,就是因為這兩輯報導觸犯了「維持社會穩定」的禁忌。其實是觸犯了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者。然而,程益中也沒有被一棍子打死,這又說明,執政當局也在「維持社會穩定」方面有其他考慮。不讓事情鬧得太離譜。所以最後的結局,是把程益中調到北京「人民畫報」社擔任體育專欄的編輯了事。

除了陳益中的故事外,在這個名為「拉鋸掙扎」的第三部份中,還介紹了在國際上業已熟悉的異見人士﹕揭露SARS疫情和要求六四平反的的老軍醫蔣彥勇,在「中國農民調查」的作者陳桂棣和吳春桃夫婦在被控誹謗罪的審判中,為其辯護的律師浦子強,及揭露農村計劃生育工作粗暴蠻橫的盲人陳光誠。這些人士在其訴求中,都在不同的程度上,遭遇到與陳益中相似的那種坎坷起伏的波折。他們都取得了受人贊揚的成績,也因此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委屈。

社會在掙扎著前進 底線何在?

「尋找林昭的靈魂」的制片人胡傑,2005年在家中接受國安人員訪談時,回答一個問題﹕他為甚麼老是找政府的岔子,拍陰暗的東西。他說,每天有成百的電視台,在拍攝和放映社會的光明面。不多他一個。而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制作對社會具有批評督促作用的記錄片。公安人員又問道,,難道他不認為自從林昭的時代以後已有進步嗎?(Didn’t he think there had been progress since Lin Zhao’s era?) 胡傑答道說是有進步。如果在文革期間拍這個電影,他會槍斃。如果在十年前,他會坐牢。「而現在,你們找上門來,彼此像朋友一樣交談。你們對我很客氣,寬容。這就是進步。」(P. 78)不過,他的影片還是不能放映。

林昭一個弱女子,手無搏雞之力,因為堅持言論自由的權利,卻一槍斃命的那種野蠻案例,已經不再發生。表明中國已經走出了毛澤東的陰影。可是,人民向執政當局爭取自由和政治改革的鬥爭,最後結果如何?作者在「尾聲」中寫道﹕「我常常聽人們說,政治的變革在中國是不可避免的。當人民的收入增加到一定的程度,專制的國家就會轉向民主。但是,在世界任何地方,很少看到人民不付出痛苦的犧牲,就能獲得政治自由。中國共產黨已表明,不經過一場鬥爭(without a fight),它是不會放棄權力的。」

作者在「尾声」的最後一段写道:「当我九十年代初在北京大学念书时,我感到,共产党的垮台只在旦夕之间(imminent),或许就在年老体衰的邓小平死亡时。……现在我认识到,我那时是何等地天真愚昧。我相信,共产党掌权还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The party could hold on for quite sometime).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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