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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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78

(2009-02-04 14:03:12)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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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谁也没发现她因为看了一夜的月光,而藏在眼底的泪。十二月五日下了一上午的鹅毛大雪。下午雪停了,但是相当冷。午饭前,她铲尽了车道上的积雪,然后就在气垫床上枯坐着。窗外,雪在初晴的阳光里结成了苍白的颗粒,每一个颗粒都像一滴冻死的泪。

一点钟刚过,他飞快地把车开进了车库。人还没有出车,就大声喊道,“文芳!我的HLA(人类白细胞抗原)和兰芳能对上!”

“真的!”高文芳冲出兰芳的卧室,飞跑着一路下楼,几乎冲进了他的怀里。当他被前妻搂着放声大哭时,他也哭了。

“谢天谢地,”他说,“兰芳不用做化疗了!吴大夫说了,四点就让我去抽血,他要尽快给兰芳做骨髓移植手术!”

她从气垫床上一跃而起。天啊!现在好了!兰芳得救了!老景也得救了!在一阵惊喜万分的昏眩过后,她跑出屋子向他迎去。

过于兴奋的阳光从敞开的门里照着很小一部分的楼梯。她不知道是因为女儿的生命有了希望使他兴奋过了头,还是因为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无法承受,总之,他在门厅里热烈地吻着高文芳的脸。她甚至清楚地看见了高文芳在他的亲吻中还看过她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啊!至今她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形容它。

“好了,”他放开了前妻说,“两点半我还有堂课,下了课我就直接去抽血。我走了!”他匆匆离去了,始终没有抬头望她一下。等到她奔出门外想跟他说点什么时,他的车已经开出了那条短街。

“做骨髓移植,干吗要抽老景的血?”回到屋里她问高文芳。

“做骨髓移植并不是真的抽骨髓,”高文芳不大耐烦地说,“他们要把从景凯血液里提炼出的造血干细胞注射给兰芳。不过做之前,为了促使造血干细胞增加,他们会给景凯注射些药,然后再抽血。”

“那得抽多少啊?”

高文芳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按照景凯的体质,抽点血根本不算什么的。”

她不再说了。熬了些瘦肉蛋羹和红豆糖粥。又到他的卧房,从壁橱里拿出电热毯,插上电源。抽完血他会浑身发冷的。她把他的鸭绒大枕头拍了又拍,让它松松的。又在卫生间里插上小电炉,没准他还想洗个热水澡。又把他的浴衣放在澡盆边,把他的皮拖鞋放在床沿下,把他的睡袍放在椅子里。一直到她觉得再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才又回到那气垫床里继续枯坐着。

天黑了,高文芳为女儿拿去一盏小台灯,母女俩关在房间里说着话。屋里的一切即刻隔断了。卫生间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摄氏三十四度。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来到厨房,摆下碗筷。又看了看放在烤箱里温着的饭菜和蛋羹。锅里的糖粥冒着甜香的红豆味。她想起他为她念过的一首诗,里面说到了红豆,他说这是相思豆。已经快八点了,她在厨房里说什么也待不下去了。她穿上大衣,来到前院的人行道边,探着身子,向他平日回家的那个拐弯处望了又望。

苍白的雪在地上转舞着小小的旋风,一枚干月有如天石。汽车开过时流动的车灯为她把那条路的尽头照得雪亮,但她看不见车里的人,也看不清车的模样。她焦虑地迎着那些扎眼的车灯,可是每辆车抛给她的只是黑暗。她等啊,看啊,冻麻了的脸上留着一串湿泪。她用手背抹着泪。就在这时,高文芳出来了。

“桂花!景凯昏倒了。医院里来电话叫家属去呢!”

“什么?!”

她晕晕乎乎,流着眼泪,由高文芳开车把她送到医院。高文芳拿过她的手,匆匆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串字。

“医院里的拉丁文你是问不清的。”这位医生一面写一面说,“好了,你举着手问别人好了。我要赶紧回去照看兰芳了。”

她举着她的手见人就问,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大楼里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老护士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小屋里。他果真躺在病床上。她向他奔去,弯下身,不等握住他的手,眼泪已经落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老景,”她轻轻叫着,“我来了。”

那惨白的嘴和脸不断地接着她的泪。最初她都不敢确定他是否还活着。周围的墙那么白,她觉得他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在人间了。后来她看了看他的脚,脚上没挂着死亡标签。除了他的胳膊上挂着吊针,别处都是好好的。

当班医生显然对她的英文水平表示怀疑,他让护士找来了翻译。

“他需要输血。”那翻译对她说,“你能签字吗?”

“能!”她哭着说,“要输就输我的!我和他是一个血型。”

字很快签好了。在做完一个简单的指血化验后,她被安置在一张和他同样的病床上。这是她第二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道冰冷的白光静静地照在雪白的被单上。她宁可没有这道白光,甚至宁可在漆黑的阴府里,那会让她好受些。

她没有想到她的血直接输入了他的血管里,更没想过输血的时间有多长。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梦里四周竖满了蜡黄的花岗岩,就像这城里洪灾过后暴露出的史前化石一样。一滴微小的眼泪,落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上,声音在她中耳里被成倍地放大了,成了婚礼进行曲的回声。她发现高文芳在追逐她,头上飘着她的婚纱。然后,她的十根手指变成了十根金条。朱向才不由分说拿起菜刀就剁。手指飞落在花岗岩壁上,变成了一组浮雕。啊!她惊叫了一声。接着,默然的梦幻里就出现了海底的沉船……

“桂花!桂花!”

“谁?”她惊醒了。“老景?我在哪儿?”她感到了她的手被握在他温暖的掌心里。“老天,是你在给我输血,还是我在给你输血啊。”

“是你给我输了血。”他温柔地望着她,此刻她总算看见他脸上有了红色。“我已经好了。”他俯下身,用一个轻柔的吻替代了他满心的感激。“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

“那好,我们回家去吧。”

“老景,”她站起来,把头挨着他宽阔的肩。

“嗯?怎么了?”

“我想问你句话。”

“什么话?”

“你会和小高复婚吗?”

“不会!”他皱起眉责怪着,“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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