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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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成人(十三)

(2007-07-31 21:49:44)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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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以严肃态度对待生活的人,但生活却以出人意料的玩笑方式决定了他的命运。这个身材高大的三十岁年青人,因为武警的疏忽而被捕,又因为审讯者的过失而被判刑。他是我少年时知晓的极少有着坚强性格和百折不挠精神的人,他们以过失杀人把他投入大牢,其实杀人的是另一个叫孙小川的人。

他们把他的申辩看成对法律的蔑视,他们先诱导他,对他说曾经发生过的类似案件,因为杀人者投案自首,后又因积极配合而从轻发落。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取得证据,可任凭他们口舌生莲,也没有套出孙小川的口供。于是他们又开始了新的方法,想用电警棍撬开他紧闭的嘴。他们先用电警棍击他的耳根,这种方法失去作用后,又有人建议击他下身,审犯人的管教问别人,这招管用么。他们说,好使着呐。当他们电警棍击中孙小川的下身时,孙小川的那东西横眉立目,昂首怒视。大家都拿出羡慕的目光,拍着手说:

“直了,直了!!”

直是直了,但孙小川依然没有招供。

杨世光和一帮管教们在我做梦的时候把有劣迹的人抓了起来,他们在做这事之前不愿意对我说,说明他们不把我当成自己人。这样的坏处是他们抓错了一些人,有些人让他们后来大伤脑筋。如果他们把我当成自己人,派我打入知青的内部或是通过我获取有价情报,他们抓捕时一定会打击准确。嘎子十二岁就缴了鬼子的枪,小英雄雨来十岁时就掩护了特派员,王二小九岁时就把敌人引入包围圈。当时我已经快十四岁了,足以胜任艰苦而刺激的情报工作。虽然做这样的事会被知青们称为汉奸,但随之而来的成就感又足以弥补。华子良最初被人叫作疯子,但他们最终知道他是地下党时给予他无比的尊重,我想通过抓捕这件事得到尊重,但他们却不给我机会,让我哀伤不已。

他们为了得到供词,用电警棍把孙小川电直了,听说当时有位叫杨威的新手看到被电直后的家伙异常兴奋,他是个隐形的阳萎患者,他把警棍带回家,想通过机械疗法来完成一次高质量的性爱,他有好的初衷,却不知道,这种方法只能对原本能直的才有用,否则越电越软。妻子看到他把家伙弄成一只死蚯蚓,大失所望,皱着眉说:“滚一边去,我自己来。”她只能用自己的手满足自己。

杨威做此事时也是背着我所为,就是说他不把我当自己人,这样的坏处是他越电越软。如果他早点对我说,凭我小时候电蜻蜓的经验,我会善意地提醒他。我住在舅舅家的时候,无比寂寞,只好自己找乐子,夏天的雨前坟场上有许多低飞的蜻蜒,用蜘蛛丝做的网很容易就能粘到它们,我用五节2号电池接上电线,残忍地看着蜻蜓们在我的电击下死亡,有的蜻蜓死是变得直翘翘的,就像被电后的孙小川,少量蜻蜓越电越软,就像被电后的杨威,所以说,随着人们对生态的破坏,蜻蜒也开始阳萎了。

审讯者软硬兼施,他们对孙小川指指点点,同时也开动脑筋,想了不少可能让他招供的办法,但孙小川像江姐般坚贞不屈。管教们逐渐失去了耐心,在两个能折断一把筷子的汉子帮助下,他们强制性地让孙小川在事先编好的供词上按上手印——解放前,黄世仁就是这样对付杨白劳——这一点管教们很拿手。按手印时,孙小川反映得异常暴躁,扭着头,脖子上的青筋暴得比筷子还粗,他用能吓跑鸽子的声音说:

“我要告你们。”

杨威拎起警棍,用砍树桩的力气,一下子把他夯倒在地。

由于有多人参与,这个冤案伪装巧妙。这样的案例在严打期间屡见不鲜。

新疆石河子监狱在沙漠深处,那是一大片长着芨芨草、骆驼刺和胡杨的绿地,八十年代后期,孙小川在那里种棉花。如果不是身份问题,他一定会觉得沙漠深处无限美好,这里有蓝得让人感动的天,它们就在头顶之上,伸手可及。有云彩的时候,孙小川很想拿块擦布把它擦干净。有星星的时候,孙小川就坐在窝棚里写申诉状。他希望通过申诉来得获自由,即使获得自由后仍然留在这片沙漠他也愿意。无休无止的等待让他心灰意冷,这个倔强的教师渐渐失去了耐心,他认为即使死在逃亡的路上也胜过蒙受永久的不白之冤。

春天时,他种了棵南瓜,这也是他逃跑的计划之一。他把收获的十几只南瓜藏在架子车上,准备了足够的水。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开始了艰苦的逃亡之旅。他顺着北斗星指引的方向行走。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啃几口南瓜。沙漠的南瓜嚼在嘴里有一种苦涩的香味,从营养角度说,不失为健康食品,但成天吃它会让人发疯。这是一次悲壮的逃亡,差点陷入迷路的陷阱,他在绝望和高烧的折磨下险些丧生,第二十天的时候,他吃完了最后一只南瓜,脸肿得变了形,皮肤被晒成破旗般懒洋洋地挂在身上,他终于看到远方灰白的公路。

孙小川的样子得到一个正在向日葵地里劳作的维族汉子的同情,他把这个可怜的外地人弄回家,用馕和奶茶招待他,逐渐恢复了力气的孙小川诚恳地道出自己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所蒙受的不白之冤。维族汉子以西北人有的憨厚朴实打消了孙小川的疑虑,他用长满老茧的手拍着孙小川的肩说:

“牙克西,你好样的。”

善良的人给他凑齐了路费,他潜回故乡。在孙小川回家后的第三天,警察敲开了门,他们看到站在门后面色黝黑、头发灰白,嘴角挂着灰色泡沫的男人,错误地当成了孙小川的父亲。他们拿出貌似真诚的和蔼可亲问他:

“老人家,您儿子有消息么?”

孙小川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不是在服刑么,我问你们他在哪儿才对。”

“不,他越狱了,您要是知道他的消息请通知我们。”警察说。

孙小川深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来对妻子交待了几句后,伸出双手,平静地说:

“我就是孙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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