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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婩的卢刚之死

(2009-12-13 20:38:24) 下一个


上个月的1 号,是卢刚开枪把自己打死的十八周年祭日。女作家乔婩(Jo Ann Beard)在一篇散文中记叙了她对卢刚的印象。

十八年前爱荷华大学卢刚的悲剧当时对我并未有多少冲击。一是建筑学院要求的阅读量及作业量大加之无形中卷入本系“教育路线”和权力之争的漩涡,很少有时间对身外之事关心多少。另外就是由于本系就我一个中国学生,也一直无意同中国学生会联系。少了类似环境,就不会有对话机会,所以对卢刚悲剧的详细了解不多自然也就处之泰然。所知道的,全是《世界日报》上对卢刚的一致讨伐。



Jo Ann Beard
(点击图片读她的散文)
记得当时爱荷华大学有个国际笔会组织,主持人物是个华裔作家叫聂华苓的便公开指责卢刚开枪打人是共党文革流毒在北美的极端产物。然而卢刚是学业优秀并通过李政道的中美物理学交流计划来到爱大物理系,悲剧发生前已被授予博士学位。对此,聂大作家是否也应将其归功于文革的流毒及其产物呢?卢刚开枪前几个月,德州有个工人拿着机枪对着小吃店的顾客狂扫。不知当时聂大对此作何感想?早些六十年代有德州奥斯汀分校的狙击步枪案,以后九九年又有中学生冲锋枪案及前些年小赵的双枪案,聂大对此一系列悲剧又是如何究其“文革”流毒的呢?我不会写文章,向来不是文学男青年,对聂大所知甚少。在中国的时候因为喜读报,才知道美国的爱荷华大学有这么个笔会组织还有个据说是大作家的聂华苓。后来又知道聂大自己本身,就是49年被共党赶到台湾小岛上去的受迫害者。所以对其如此“慧言,”我亦不觉有何不同寻常。倒是当时的爱大中国同学,尤其物理系的同学声讨卢刚“罪行”欲与其划清界线站稳立场的做派,确有文革遗风,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说聂大的“极端产物”论有其受共党的迫害情结,那末《世界日报》对卢刚所知无几却又争先恐后的口诛笔伐,便真的是人云亦云大显文革排场了。

对卢刚挥之不去的记忆,自然和早期的的学生生活有关。每每周末夜晚,校园灯火阑珊,学校图书馆静心阅读;那一大叠一周来的《世界日报》必是我首要光顾的。忆及,自然不会忘却卢刚以及报上对其的一片口诛笔伐。我处之非常泰然,并非无动于衷。也许还是年少无知,当然就不如聂大作家天马行空唯卢刚事件为大的超乎风范。聂大的那种洞察力和判断力,我却也是在中国领教过不少的。毕竟,都是国人。



乔婩的散文集:
The Boys of My Youth

与聂大相比,同样出自爱大的乔婩对卢刚所表达的印象,我认为在人文意识上,聂大是难以与之相媲美的。乔婩极为人文的笔调所刻画的卢刚印象,顷刻使得具有被迫害情结的聂大相形见拙。也许有以一概全之嫌,但乔婩,确实以平凡的文字不多的篇幅使得卢刚脱离了现成的罪恶俗套进而唤起了人们的思索。乔婩的文字不可避免地将卢刚化作了悲剧,人间无以计数的悲剧之一。悲剧,之所以成为悲剧是因为令我们难以忘怀。悲剧,亦使得我们认真思索我们的自身问题而不是简单地将卢刚排拆归入罪恶。悲剧,在古希腊,常常以正义、坚强不屈的性格和英雄气概的失败而震撼人心乃至流芳百世。正义和美好,往往不抵奸术和贪婪最终舍身取义怅然而去塑造了形式上的许许多多的悲剧。悲剧,亚里士多德认为会使人感情得到净化;因为悲剧留下的故事给予人们心灵难以忘怀,甚至永久不息的追思和缅怀。追思,就会有思索;缅怀,便会有探索。有探索也就有了分析。有了探索和分析就不会人云亦云同时对事物的感情也自然得到净化。乔婩的文字塑造了这样一个悲剧并给与了思索。它的悲剧性不啻是于倒在卢刚枪口下的戈尔咨教授、山林华同学以及其他牺牲者,它的悲剧性更主要的是来自于卢刚,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失败者。

乔婩,不仅熟识卢刚及其牺牲者们,而且对他们充满爱意。乔婩的文字,优美一如大作家的手笔,充满无声的律动却又时时透露着感伤。她在散文的开头篇幅中这样写道:In the porch light the trees shiver, the squirrels turn over in their sleep. The Milky Way is a long smear on the sky, like something erased on a blackboard。“门廊上泛着幽幽暖色灯火,月光下片片树叶闪着碎碎冷色挥芒,”乔婩描述着一个孤独的月夜,“银河系在天上如一抹浅灰色流云,又象教室黑板上被抹去刚留下的痕迹。”Jupiter is hidden among the anonymous blinks and glitterings. 乔婩继续道,It has a moon with sulfur-spewing volcanoes and a beautiful name. I learned it at work, from the group of men who surround me there. Space physicists, guys who spend days on end wit their heads poked through the fabric of the sky, listening to the sounds of the universe. Guys whose own lives are ticking like alarm clocks getting ready to go off, although none of us are aware of it yet.

乔婩无比怜爱地认为 guys,他们智慧无穷却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逝去人们的音容笑貌如教室黑板上被抹去留下的痕迹,挥之不去又难以忘怀。

乔婩在爱荷华长大并在爱大写作班结业属于文学女青年,自然向往大城市的灯火及其文化底蕴。戈教授的德国背景和卢刚 city boy 的气质对乔婩这样的文学女青年很有吸引力;更由于对科学家的崇敬,乔婩对他们另眼相看。至于罗巴特,卢刚枪口下的另一怨魂由于其大大咧咧的美国做派虽说也是科学家,乔婩对他并无好感。从她的这篇散文我们可以感受到,戈教授文质彬彬背后的欧洲文化,是文学女青年乔婩早先的寄托。乔婩在戈教授主持的太空物理杂志做编辑工作,和戈教授同用一个办公室。乔婩经常和戈教授在黑板上用图画配以简单有趣的文字进行“交流,”然后相互又将对方的化作黑板上的银河系抹去......

卢刚是戈教授的研究生,经常去办公室和戈教授讨论课题。乔婩很清楚卢刚和戈教授师生间关系的变化,她了解戈教授的为人以及卢刚对原则问题执着的个性。戈教授应该是一个很好的项目研究主管,到处游说并争取经费使得卢刚、山林华等中国学生赖以生存;从另一方面,也就日益脱离实验室的具体操作经验。既为主管,则不宜过多对研究过程中应采用何种具体手段多加干预;像军队司令员一样,在宏观规划上予以调整控制并强调具体的结果和要求。戈教授没有这样做。相反,由于山林华等一些学生的“趋炎附势,” 戈教授与罗巴特一样, 不断地给研究人员预设过程,自然引起卢刚这种有才华信仰真理但社会观不太成熟青年科学家的不满。戈教授和罗巴特这类已进入行政管理领域的科学家,对卢刚来说,便脱不了大学阀的嫌疑。乔婩毕竟和戈教授早夕相处,她很清楚戈教授“学阀”作风的外表之下强调的是服从及能为自己所用。对于这种现实,卢刚对原则问题的执着是很不合时宜的,因为这种执着的直接后果会使戈教授丧失权威丢失经费。所以一旦山林华同学加入戈教授的研究项目,卢刚便很快失去了原先地位。

山林华出身乡镇,没有卢刚那种对理想社会的幻想;出人头地的信念使他比卢刚更能也更早理解社会的现实性。对他来说,所谓认真做人以诚相待是很少有任何现实意义的。卢刚生于大城市,关注更多的不是自身利益而是人们鼓吹的理想和原则。卢刚不成熟的社会意识加之过多的理性幻想,面对非理想社会现实,自然会将  Clint Eastwood 塑造的西部英雄奉为圣贤。卢刚是理智的,理智的心灵在不成熟社会意识的主掌之下会认为除恶,是扬善的唯一手段。卢刚想象自己如西部英雄一样,拿起武器朝着戈教授、罗巴特、 和山林华,毫不心慈手软地开了火......。

同聂大作家的思路异曲同工,有不少的读者感到乔婩文中对卢刚的描述,以卢刚的暴戾(psycho)造成一种反差(shock)。但我却看不出乔婩的文字到底有多少是用来揭露卢刚的暴戾?我丝毫没有类似感觉。这类读者,有些还是文学艺术界的专家和评论员。

卢刚是个失败者,与命运抗争的失败者;他的失败,也是理想社会的幻灭。理想的幻灭,也是乔婩这篇散文的主题。乔婩借卢刚的幻灭,也宣告了自己作为文学女青年而具有的某种思绪的幻灭;一种对婚姻和寄托在戈教授身上理想的欧洲文化的幻灭。乔婩文中虽透露优美,但是理想主义的残存;而伤痛,却是现实婚姻的失败及理想的破灭。濒临死亡的考利(Collie,作者的爱犬),更使心情忧郁寡欢和孤独。戈教授、罗巴特、和卢刚变成了冰凉无知觉的躯体惟有黑板上还留有故人的痕迹。人去物留的失落,更是世事难料多变的无奈。乔婩的散文,不过是以文寄情罢了。文中清婉而富含伤感的语调以及对死者惜墨如金的描绘,追思之情令人怅然。其悲剧性色彩,以文字的韵律及事态描述的凄婉哀伤,不啻于卢刚及其他牺牲者的宿命,也是自己理想幻灭的宿命。以文寄情,不过是对昔日理想与浪漫的寄思与追思以及难以言述的惆怅与惋惜。理想尽管幻灭,但其生命和追思,犹如似乎静止的天际和星座,永久相伴依存又相思。

乔婩的寄思,是永远的思绪;它归属于生命的脆弱和世事难测却又似乎都是预料中的并难以逃脱。乔婩将她的散文命名为“物质的第四态”,与全体维持平衡而不求个性腾达。乔婩的思绪,已将卢刚悲剧的牺牲者们及她自己在那个秋天里的命运,永远的与那晶莹透亮生命的象征体一起,静静地凝固在她颈项中挂着的的琥珀之中。At the end of the hallway are the double doors leading to the rest of my life. I push them open and walk through... 乔婩这样写道,也确实在二年后离开了中西部的爱荷华去了曼哈顿。 她离开了伤心之地;又过了二年,她的这篇散文出现在《纽约客》。

围在我脖子上的琥珀是他(戈尔咨教授)从波兰带来给我的。我把它举起来。就象这样吗?我问。原先极富生命昆虫飞舞的透明翅膀,此刻放射出一小团晶荧的光芒,晶莹透亮地凝固、静止在淡淡的琥珀中。

就是这样,他回答说。

乔婩的散文如此这般,悄悄地划上了句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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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明初 回复 悄悄话 回复NewMan2000的评论:

呵呵,兄台这番点评很有意思,话中有话藏而不露啊。不妨说来听听。

我是不太会写文章,兄台之言不会是说拙文读来像是西式中文吧?

点击拙文所附之乔大作家“艳照,”建议一读英文原作吧。

中英混杂是不太好,多谢点评。

NewMan2000 回复 悄悄话 阁下这种中式英文的风格,令我耳目一新。可惜常常令我迷失而不知所述之人华人乎西人乎?谢谢费心,文笔相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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