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易的思考

一个以思考为娱乐的人
个人资料
  • 博客访问:
正文

“雷锋”(短篇小说)

(2007-08-08 11:30:15) 下一个

 “雷锋”(短篇小说)

 

 

老余有这样一个观点,性是人生最重要的最享受的事。如果有两天没有性生活,那这两天的时间在人生中就是空白,人的神经(注意不是精神,是“神经”)就要出问题。对马斯洛的五个需要层次,老余是决不会首肯的。“胡扯!”我耳边响起了他的习惯语。“什么精神啊,自我啊,都是胡扯!人生就两个层次,一个形而下,一个形而上。形而下是吃喝,形而上就是上床。”

当然这是我想象的,他其实连马斯洛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原话是“人有了钱,就要上床享受。”“饱则思淫欲”,这不是传统的智慧么?!

正因为对人生的这个理解,老余对单身的女人就特别的充满了同情:“这日子怎么过啊?!”“太可怜了!”他给这些没有性生活的人去了个别名,叫“困难户”。

除了像单身汉这种在老余看来明显的缺乏性生活的人以外,还有一种“困难户”:他们虽然结了婚,和“非困难户”表面上没有两样,但由于夫妻之间的性生活不够,又没有外遇,所以也很“困难”。种按老余的话就是“在家吃不饱”又“在外没得吃”的人。这种“困难户” 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老余这样的对人生具有“独特理解力”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他们内心的痛苦。因为:

“夫妻间的矛盾,不外乎两件事,”老余一幅过来人的样子说到,“一是钱,二是性。”

所以,一有哪个女人和老公吵架了,几天不说话,老余便能从她们的表情中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性饥饿”感。“咳,不容易啊!”提到这种人时,他总是摇起头,语气中充满了同情。

既然叫“困难户”,言下之意,就是需要帮助的。而老余就是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当然,由于自己是绝对的异性恋,这话就应该说成是:乐于助女人的人。

“帮忙吗,那是没问题!绝对免费!”

于是,“雷锋”的别名就在一个有限的朋友的圈子里传开了。

 

老余是十几年前来的美国,是探亲来的。他妻子在某大学当访问学者。我是通过他妻子认识老余的。老余的父母是部队里的高干,他自己年轻时也是在部队度过的。他没读过大学,所以说话很“朴实”,总带很重的“颜色”。这大概也是部队出身的人的特点。他妻子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从来没有脏话,对人和气。从一开始了解他们到现在几年了,我还是怎么也没法把他们俩拉扯到一块儿。我曾经和一个女性朋友谈到这个现象,她好像挺能理解(不是说女人比男人更理解人行么?):“这有什么奇怪,两个人嘛,总要有一个坏啊!”

其实老余可不坏,只不过是禀赋了过人的“乐于助人”的天性而已。

老余来美国时已接近不惑之年,以前又没怎么学过英语,所以要打入美国社会是几乎不可能的。他们家(包括一个女儿)基本靠着妻子的工资撑着。他自己也打过零工,中餐馆什么的。所以这是几年过来也不容易。好在,由于他对人生的极其“单纯”的理解,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失落感。唯一不足的是社交生活不太多,“乐于助女人”的天性没法实现。

有一天,老余终于决定走出家门,来到一个当地的mall里做小生意,卖起大陆的工艺品来。

 

Mall里很家里区别就大了。在美国除了大城市以外的生活都只能算是乡村生活,非常单调,平时都见不到人,只有到了mall里,才觉得有了人气。不但有了人气,还有了“女人气”。

“哎哟哟,你看,你看。。。”有一次在mall里他指着一个刚刚走过去的女人对我说到。

我诚惶诚恐地转过身,不太好意思地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穿超短裤的中年女人的背影正富于节奏地摇晃着自己丰满的臀部。

“哎哟哟,你看那露得,都能看到那什么了。。”

我装着不知道那“什么”是什么,没有多做理会,转开了话题。

美国女人似乎都很自信,不管身材绝佳的,还是不好的甚至肥胖的,一律露胸露背。非常吸引“雷锋”的眼球。他总是直直地盯着人家走过,并且“哎呀”“哎呀”,或者“啧啧啧”地不停,还一边不置可否地摇着头。一会儿嫌这个女人的胸部太大,那个的有太小;这个臀部太肥,那个又太没有曲线。我有点纳闷:奇怪,他应该很喜欢这个现象才对啊!像我认识的一个自愿免费给女人做“按摩”的美国“雷锋”,就爱憎分明地表现了自己的态度:

“我热爱夏天!”他也摇着头,但是是那种非常倾慕的表情,“女人们都几乎裸体了!哈!”

但老余却总是对那些“裸体”女人投去不置可否的,甚至是不满的眼光。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老余对这一个刚走过的性感“裸女”的一句评论才让我豁然开朗:“你看你看,简直就是个“困难户”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老余其实觉得这些风骚女子都是“困难户”。既然是“困难户”,就这样匆匆走过,对我们这“活雷锋”的存在视而不见,这的确不太够意思!

mall里做生意每天呆的时间很长,很无聊。于是老余弄了个电脑,上网打发时间。除了看看中文网的新闻,大部分的时候老余是在像“性趣十足”这样的坛子里度过的。这个我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满足“形而上”的需要嘛。每次我去mall里,不管爱听不爱听,他总是给我灌输几个“精彩”的荤段子。我们虽然有不同的精神追求,看在他爱人的情面上,还是表现出几分“朋友”般的理解。

不过,偶尔老余的“幽默”还是有真正的市场的。有一次我到mall里,看见他居然硬是用自己蹩脚的英语谈笑风生地把一个荤段子说给了旁边一个做生意的,也是几乎不会说英语的巴基斯坦人。那人还哈哈仰头大笑,对其“形而上”的精神心领神会的样子。

我又是白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过了好久,“助女人为乐”机会似乎终于来了。在老余的摊位旁边来一位做小生意的中国女人,近四十岁,离婚了多年,标准的“困难户”。

“看她那苦命的样子!”老余充满同情地说道,“不容易啊!”

不知道从什么是开始,老余还真的和这女人交上了朋友。那次我去mall里,他把我叫到隔壁的摊位上,为我们做了介绍:

“这位女士叫黄玉梅,我叫她玉妹。”他特别把“妹”字说得很重,“哈哈!别小看人家啊!她可是博士出身啊!”然后转过头,从上倒下把“玉妹”打量了一番后,以像是给同行画家介绍一幅名画般的口气补充道:“‘玉妹’很美啊,你看这身段,这线条,哎哟。。。”

一听到这“哎哟”,我就听出了其中包不住的“雷锋精神”,即刻紧张起来,赶紧把话题转到玉梅的生意上去。

在“玉妹”不在场的时候,老余便“幽默”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背后都叫她“愚昧”。别看她博士出身,可那个傻经儿。。。”老余这时是一幅占了便宜的口气。“嘿!还是什么基督徒什么的。。。啧啧!傻!。。。真傻!人有的时候对自己的需要很不明白。” 老余给我分析道。

 “此话怎讲?”我不置可否地问道。

“她找个男人不就解决问题了嘛,跟宗教有什么关系?!”

“那难说,人各有志,人家不一定想找男人。”

 “那你错了!性生活这事儿,太重要了!听说过弗洛伊德么?”

“当然”呵,我吃了一惊,他还知道弗洛伊德?

“人的所有的问题都是出在‘性’这个字上。”

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啊!没听说过马斯洛,但还是知道弗洛伊德。想必弗洛伊德当初也不会预见到自己的理论会在“雷锋”身上产生这么大的共鸣。

虽然玉梅“傻”,但毕竟是“困难户”,老余决不放弃这唯一的“做好人好事”机会。好几次去mall里,我都听到旁边得中国人说老余好像对玉梅很有“兴趣”,老是过去缠着她吹牛什么的。老余的妻子也嗅出了一点什么味道,到mall里来也不再和玉梅到招呼了。我也有好几次到了mall里,顺便过去给玉梅打打招呼,发现她几乎不提老余,好像这个邻居更本不存在。

除非老余硬是过来凑热闹。比如那天我带着自己3岁的女儿来到mall里。女儿和玉梅似乎很合得来,我们正谈得起劲儿,老余突然茬过来,富于“幽默感”地对我说到:

XXX,女儿很可爱啊!”

“咳,谢谢。”

“只有这一个?”

“是啊。”我纳闷他明明知道我只有一个孩子,怎么还问这个问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再接再厉,再生一个啊!”

“。。。”

“再努把力,”老余一边说一边看着玉梅,为自己的风趣很自得的样子。

“嗯?”我故作不解的样子,含糊其词地答道。

“不要谦虚嘛!这美国生活这么单调,晚上都在家干嘛啊?”

我没有表情地看了老余一眼,让后转过身给玉梅到了再见,带着女儿离开了。玉梅的脸已是通红,只顾低头装着看自己的书。

 

从那以后,我很少再去mall里看老余。直到了圣诞节,我去做节日采购,才又去给他打了招呼,寒暄几句。

玉梅已经不再那里了,也不太知道老余的“好人好事“有没有最终做成。多半是功亏一篑。玉梅的那个摊位现在换成了一个卖护肤霜的生意,是一个从以色列来的犹太人开的。每次圣诞节都有犹太人来做这种生意。这个生意的老板总是雇一些年轻漂亮的犹太女孩儿,争着抢着拉生意,并给人涂抹示范。

老余总是非常专注地观察她们给客人的示范方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简直就是性服务。”老余兴奋地说道。“你看那女的,拉着男的的手就在那里抹啊抹啊,”

其实我看到他们也有给女的涂抹的,但由于老余只是“助女人为乐”的“雷锋”,所以他看到的总是女人给男人怎么怎么的。不是说选择性的记忆么?

“也有女的给女的抹啊?”我故意问到。

“那不一样!”老余肯定地说道,“你看,你看,你快看!”

我又紧张起来,有点害怕旁边的人看到我们在这里讨论别人。但又熬不过老余的执著,只好装着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大致望过去,绝不敢把“焦距”对准在哪一个确定的人的身上。

“哎哟!那个劲儿啊!啧啧啧。。。”老余摇着头,不满意但又绝不转移目光地盯着一位年轻女孩儿。

那女孩儿很年轻漂亮,穿着也很性感,正拉着一个中年男性的手涂抹什么霜,嘴里还不停地解说着什么。

“咳,就那样抹啊,抹啊!”

我转过头来,看着老余竟然学起那女孩的动作,右手放在左手上抹起来。“抹啊,抹啊。。。”一边说,身体跟着摇晃,然后又是一句:“咳哟。啧啧啧!”再摇摇头,很不首肯的样子。

我看不下了,忽然间想起了鲁迅“肥皂”中的“咯吱咯吱”,有点不耐烦地想刺激他一番:“老余,你也上啊!别老在一边看!”

“没问题。”老余不在乎地自信而幽默地说,“要动真的么?帮忙的事儿,我总是随时准备着。”

是啊,我一下又想起了他的“雷锋”的绰号。

我笑而不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过后寒暄了几句别的就走了。

咳!这到底是谁需要帮忙呢?

 

 

后来听说老余的生意太差,做不下去了,离开了mall里去了跳蚤市场。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跳蚤市场的“助人为乐”的机会是不是要比mall里更多,我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想去知道。不过我还是偶尔想起老余。当然,这个记忆是非常有选择性的,每次都是那幅固定的“雷锋”形象:那右手在左手上来回不停地搓着,头也跟着来回摇晃的形象,再加上有节奏地声音:“抹啊,抹啊。啧啧啧。。。”似乎他对这个动作百做不厌,似乎他特别的能在这个动作的反复中揣摩出只有他自己才能领悟的“形而上”的意味。

 

 

 

20078. Durham, NC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