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人蛇圖像簿》第一幀〔山海外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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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娥真小姐，勿論少女時代在省城，也勿論後來在美國，也只有聖安村上年

紀的人會記得她。簡單履歷如是說：十三年前省舉辦首屆選美會，莆北鄉政府追求時尚，把美女古娥真推上選美台，目的是想為鄉府賺個美名。她就像當初鄉府師爺仔未卜先知，以美貌一路艷壓群芳賽上了省城，成了現代小西施。據云(這才是真正據云) ，後來成了甚麼親善大使，週遊列國。但她怎樣以親善大使美名定居美國？是別樣因緣了。多年之後默默無聞了，離鄉別井(姑且這樣說) 十三年，鄉人誰還記得古娥真呢，誰還記得她名成利就之後怎樣怎樣？改革開放年代，聖安村日新月異，由古村變成鎮，外鄉人多過本地人，哪關心誰是誰？現在古娥真神祕兮兮回到故鄉，「衣錦榮歸」也罷，心境極像異鄉人。自然嘍，她欲投奔的「親人」 (也就是錢百山) ，他們之間的秘密盟約，就是「有緣千里一線牽」的意思。

錢百山是個名人，梅嶺南北人知道，可謂街知巷聞。但關乎錢百山的出身論，知者無幾人，也許連現任聖安鎮公安局長黃道紅也未必知全，別說古娥真了。據傳，錢百山的父親錢望海年青時是由台灣偷渡過來的反日分子，抗戰勝利後回到梅嶺尋根，說自己祖宗是莆北人。後來錢望海同古姓閨女成親生了錢百山。錢百山誕生時，他的寶號就是莆北小學校長古柏仁起的。古柏仁何方神聖？沒有多少人知道，就算知道，也大部分作古了。解放那年，遠年的書塾堂演變來的莆北小學，古柏仁當了第一任校長。據說，老人家解放前搞過地下活動，跟解放軍有微妙關係，他實在在算兩朝元老。而錢百山先父是台灣人，是名副其實台灣仔，解放時期成了專政對象，他自幼不受人家尊重，但在本鄉也算是出名人物。人民公社大躍進時，他寡母患水腫病一命烏乎。文革時，方圓數百里梅嶺也風風火火，自然出了無數紅字頭英雄好漢，錢百山莫名其妙地被送進軍管處，後來有消息傳回白沙灣，說他被徵調參加越戰，在越戰光榮犧牲了。錢百山被軍管前，梅嶺白沙灣又發生一件轟動大事：有個工宣女組長被人睡大肚，後來在莆北小學誕生了個女嬰。女嬰秘密誕生後，組長就被送出莆北，無人知她去了哪裡？女嬰由古柏仁倆相好撫養，所以女嬰由出世起，就被冠上校長姓氏，變成校長寶貝孫女兒。而女嬰生母是誰呢？生父是誰呢？沒有人知道。後來有人傳說，工宣女組長是中央某部長的獨生女，部長過去是古柏仁校長的同學云云。

自然嘍，多年後死而復生的錢百山，不會知道這段文革遺事，白沙灣人或莆北人也早遺忘了這個文革遺事，但雷公山記得這個棄嬰，祂認定小嬰兒是山神檢回來的山鬼；而棄嬰隨時代風雲變幻成長，祇能說是梅嶺過去一個小掌故。但古娥真心裡還有個印象：(童年。七八年初春日子，有個跛腳人來到梅嶺莆北白沙灣。 那時我還未知他是甚麼人啊？…。當時這個解放軍模樣的突然出現，沒有惹起白沙灣甚麼騷動，被騷動心情的也祇有鄉中幾個老人，他們不說，沒有人會關心。他被大隊書記領著，住進據說是他先母原先住的泥磚屋。…自然嘍，現在無人傳說他的個人小掌故，就算知情者理解箇中隱秘，仍然套用老話一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兒打洞。或者如文革時順口溜說的：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滾蛋。現在無人再唱這種歌。…)

古娥真知道甚麼叫「風水輪流轉，卅年河東卅年河西」，但她哪知道她心目中的瘸腳解放軍就是錢百山，而錢百山竟是童年印象的解放軍英雄和現在心眼裡的偶像？！世事變幻無奇不有是真的，就像她自己，也是「卅年河東卅年河西」了。但說錢百山入籍莆北鄉白沙灣後，逢上改革開放年，從此莫名其妙地時來運轉，成了小墟第一代萬元個體戶。盛安鎮有記性的老人會記得：七九年，錢百山以復員軍人身份，租用了公社時代的供銷社做鋪頭，又通過自己的過氣公安的餘氣，租用了公社漁業社幾隻舊風帆，同當年公社派出所長黃土泉合作做水陸貨運生意發了財，還上過省級報紙表彰。可以說，錢百山是雷公山梅嶺南北著名的個體發達戶，成了後來市場經濟的「祖師爺」。祖師爺這名稱現在無人說，但仍健在的老字輩鄉賢知道，祖師爺就是有智慧之謂，如三國朝的諸葛亮。改革開放轉眼廿年，錢百山的合作社變成繁華的〔百山茶葉貿易社〕，社內設有茶座，就是非常的風景。但錢百山又是哪來靈感呢？聖安村時來運轉之後，他創辦的〔百山茶葉貿易社〕仍然沿用公社時代的陳舊裝潢，即保存外牆那幅歷史名畫，曾經引起一些人的笑談。自然笑談歸笑談，錢百山還是錢百山，他心裡裝的鐵算盤怎樣撥打，他是小諸葛啊，誰分曉呢。

現在，小漁村成了現代化的聖安鎮，最大的變化就是，大部分泥磚屋變成小洋樓，小街拓成通衢大道，連最時髦的日本豐田車都駛進來了。錢百山也成了寶馬小轎車主人。瘸腳佬開車，千古奇事嗎？非也，慕煞村裡小小老百姓最真。所以知短道長的有心人，又開始研究錢百山，有人挖出他的「出身論」來考據，原來錢百山參軍之後，曾秘密參加過越戰。他以會說英語越語雙重身份做過特工。上級讓他將功贖罪，為他的台灣老子做反面教材，所謂樣板云云。一場仗打下來，才成了殘廢退役軍人，是真英雄。但當年與他合作做生意的黃土泉，後來因涉及文革時白沙灣一個滅門公案，錢百山的公安背景推理了滅門公案在鄉中流傳，派出所長黃土泉因涉案外調，屬於陳年公案無人稽考了，再無文革時代秋後算賬那檔子爛事。後來，接替黃土泉職位的黃忠信是文革人，公安學院出身，據云與外調的前任黃土泉有親屬關係。黃土泉新上任就拜過氣老公安錢百山山門，錢百山的生意因此紅紅火火，發展到現在鎮官商合作的〔百山茶葉貿易社〕執行董事，行政工商一把抓，也是英雄莫問出處的意思。〔百山茶葉貿易社〕多了〔盛安國際旅行社〕牌匾，社內還創辦英語講習班，即現在人家說的學店，則是眾望所歸的鄉中大事。據地下傳講，現任聖安鎮公安局長黃忠信，還是國際旅行社大股東，旅遊社是縣一級觀光業務。然而錢百山個人出身論傳說至今，莆北白沙灣人最愛講錢百山的則是：在個個頭面人物都包二奶三奶的現在，錢百山都五十老幾了，一個靠六十邊的人仍然老光棍一條，才是他最最遺憾的人生另一頁。

然而，古娥真同錢百山結了情誼，莆北白沙灣人不會知道，她早就信了主耶穌，在紐約唐人街〔福音堂〕熟悉原籍俄國牧師沙爾契夫；〔福音堂〕有無數福建來的兄弟姐妹也奉信耶穌基督，因此知道他們都是通過蛇頭關係偷渡進入美國。都是因緣際會，沙爾契夫人告訴她有個同鄉每年給〔福音堂〕奉獻基金，也是靠攏主恩人。沙爾契夫引介主同姐妹，古娥真才有錢百山。但沙爾契夫怎會知道呢，在古娥真心靈深處，錢百山的形象屬於高山仰止，則以她一段童年印象揭開。(那時年紀小…見錢百山被支書迎回小墟，遠遠望著他就是一副瘸子樣，連照面也未打過。阿婆也不說這個人。幾年後上學，見他偶然來學校找祖父古校長，校長也不說他。多少年後上中學，早就忘記這個復員軍人。中學畢業就當上鄉小姐縣小姐省小姐，早忘記錢百山了。怎料到十多年後，會在唐人街福音堂聽到此人名聲呢…)她現在回國是個人別出心裁，還是因錢百山一封別開生面的網上「情書」，他在電郵裡說：「是的，俄國牧師知道，我為梅嶺出國華僑開設英語學習班。鄉妹子有意造福父老鄉親，請回來看看。」她這個舉動，自然屬於千絲萬縷相連個人私隱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