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斌的博客

身在海外,人到中年,难免对自己以往的生活的点点滴滴有所感悟和体会,愿意写出来与各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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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上海 (十)

(2007-04-21 08:08:21) 下一个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三四十年代繁华一时,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到了九十年代初已变得千疮百孔,暮气沉沉,令人发出“ 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伤和喟叹,而雪上加霜的是:南方一文不名的小渔村— 深圳却在迅速崛起,上海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最多也只能像一个落魄贵族,末路英雄,迟暮美人对着镜子在那边顾影自怜,自怨自艾,要不就拿上面两句唐诗来一番孤芳自赏了。
 
 
            曾经的美好转眼成云烟,而残酷的现实却纷纷扰扰就在眼前- 这不,我们家石库门房子住三楼偏房的沈家公子不幸落难,被工厂“下岗分流”了。九十年代初的上海开始了工厂企业的改革,对长年亏损的企业要实行“关,停,并,转 ”即该关闭的关闭,该停产的停产,该合并的合并,该转行的转行;这样一来,大量的富余劳动力,被美其名曰“分流”,至于被分流后,流到哪条河,哪条江,哪个湖,就不得而知了,你是去摆地摊也行,是去抢银行也罢,反正自谋生路,其实就像解放前的地主老财,想要炒掉他家的长工,也不明讲,大年夜请他来吃饭,然后上两道菜,百叶结和炒鸡蛋,意思很明确,吃完饭后,给我卷起铺盖滚蛋!
 
 
           比我们大十岁的沈家公子,高考没赶上,委身于上海唱片厂当了工人,尚未享受到改革的成果,先要像孕妇一样忍受改革的阵痛,命运甚是悲哀,而他的四个姐姐更是命运不济- 在七十年代积极响应党的号召:“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于是大姐赶赴东北农村插队入户,到那里吃“忙饭”去了;二姐上山下乡来到新疆,到那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三姐和四姐,一对双胞胎,还算符合人道主义,被按排在一起,去了安徽农村的广阔天地,到那里大有作为去了;而沈家的第五个孩子,沈家公子幸运而又孤零零地留在了上海父母的身边,所以我只有对他还有比较深刻的印象。
 
 
           八十年代中期的沈家公子给人的印象是沉着,冷静,坚毅,不苟言笑,不知道是本身的个性如此,还是当时高仓健的电影看多后潜移默化的结果,身材也是高大魁梧和高仓健有得一比,唯一不同是他的鼻子特大,远远望去,和我们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倒有几份神似。此人由于沉默寡言,即使在楼梯上和我偶尔相遇,也不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所以从来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不过他口中却常常自言自语,念念有词,声音还抑扬顿挫,颇有感染力,起初听不真切,翻来复去就这么几句,后来终于听明白了: “ 从前有个聪明的憨大,买了一把飞快的钝刀,杀掉一个年轻的老头 ”,石库门中真是藏龙卧虎啊,一个小工人自己就可以悟出矛盾的对立统一,应该早点保送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进修,说不定中国也能出一个培根,康德!此君可能胃口好,饭量大,有时走下楼梯时,嘴里还唱着自编自嘲的歌曲:“ 我是个大饭桶,家里的米缸空 ”高低顿挫,疾徐有致,具有不可抗拒的穿透力,鼻子已比张学友大了一号,嗓音也可以和歌神一较高低。
 
 
           八十年代末期,沈家公子结婚了。说起来难以置信,新娘子不是别人介绍,也非自己同事,居然是他在下雨天,骑着自行车把人家撞倒给撞来的。生活中有的事令人匪夷所思,却接二连三的发生:- 一场车祸,几经抢救,总算逃过了鬼门关,却意外邂逅了年轻貌美的女护士,还结成连理,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一对小恋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最后阶段,却为了一件小事闹反了,女方向你倾诉内心的苦衷,一来二去,日久生情,最后和你好上了,这叫鹜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姐姐英年早逝,妹妹伤痛欲绝,可对世界上这么多好男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偏偏对姐夫情有独钟,最后走到一起,这叫李代桃僵,羊易牛死啊!站在公共汽车上,突然一个急刹车,你一个趔趄,一不小心碰到了座位上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你的衣领,告你性骚扰,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嫁进门的沈家媳妇,虽然没有王光美年轻时那么漂亮,但长相还过的去,人也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基本上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如果硬要用挑剔的眼光找缺点的话,就是人显得特别老,有时我看到她们婆媳俩在一起,我心里就特着急,想赶紧离开,生怕她俩不知道谁管谁叫妈。
 
 
          狭巷人多,洋场米贵,这是三四十年代上海现实的写照,由于米奇货可居,十里洋场上的米铺也就比比皆是,充斥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到了九十年代比米铺还要多的非股票交易所莫属了,东一家,西一所,争先恐后,纷纷开张,解放区的天不再是晴朗的天,而是股云翻滚,牛气冲天;“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在之前购买过“认购证”的人身上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于是乎,上到贪官污吏,下到黎名百姓,甚至连街道里的老太太,公园里下棋的老公公,人人奋勇,各个争先,统统加入了炒股的行列,浩浩荡荡,势如破竹,那场面真是相当壮观,又让人想起当年全民炼钢,热火朝天的景象;宁静顿时被喧嚣覆盖,趋之若骛,利欲薰心写在了每个股民的脸上,浮躁的心态,嘈杂而又令人惴惴不安的现实,真像一个更年期的妇女。
 
 
          此时我们的主人公,沈家公子已一扫刚下岗时龙入浅滩,虎落平川的狼狈相,摇身一变已成为炒股的行家里手,主要还是要归功于他之前的独具慧眼,花了六百块钱买进二十张股票认购证,一个新股上市,随手一抛,就是近一万块的进账,二十个新股就是二十万,当时我就在想: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到迄今为止,最好的合法赚钱机会,而我却失之交臂,但沈家公子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夜暴富了。最后一次看见他,好象是在九四年秋天的一个早上,他身穿西装,头发背梳,上面上过发蜡,油光可鉴,一本正经地夹个皮包,从三楼沿木梯缓缓而下,精神饱满,神情自若,颇有当年刘少奇出国访问回来,从飞机旋梯走下时的气势和风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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