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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异4

(2010-05-03 14:43:08) 下一个
4.

却说曹准绘声绘色讲完他盗牡丹的经历,只隐瞒了见皇上一节。言语之中,自然是对窥性大加贬低,对自己十分美化。众人听一回,笑一回,又耽搁了一个时辰,到日头西斜之时,东风已越来越猛,天边卷起棉絮般的云层,那夕阳在底下反射上去,金银赤紫,光彩流动。过了一会儿,便有闷雷滚过云絮,淅淅沥沥落了几滴雨点下来。湖景晦涩,似有淡青色的风暴孕育于曲江深处。此时闲游的百姓大部分已回家去,只剩这几十位进士,连着潘将军,还在亭子里谑闹。喝到酣处,众人忽然见到远远的柳烟下一个人影走了过来,那人穿着素衣,束着乌发,一缕长髯,潇潇洒洒走在湖边,身旁还跟着一只白孔雀,也分不清是神仙是凡人。众人只觉得眼一花,那人已飘到他们面前,他扫了一眼案几上的牡丹,冷道:“花折叶摧,这是谁干的?”

众人醉眼中看牡丹,发现不过半日,那花果然有些枯萎。紫色最不经老,此时半残的花面上紫黑交加,看起来甚是丑陋。众人哎呀一声,心中惋惜不已,此时倚在廊边的尉迟朱已欢然叫了起来:“堂兄!”

原来来的正是尉迟朱的堂兄尉迟戊僧,此人是当今有名的画师,京城里头一号风雅人物。他出身绘画世家,祖父尉迟乙僧早年从于阗来华,长安城诸多佛寺中都有他的画迹。不过尉迟这一家虽然画画厉害,取名儿却甚无想象力,乙僧之兄甲僧这一支传下来,皆以颜色为名,乙僧一支则按甲乙丙丁之顺序,像出了满门的光头和尚。乙僧有过不少汉族侍妾,因此到了戊僧,乌发乌眼,已与唐家子无异,只鼻子比别人高些,眼睛比别人深陷些罢了。

那戊僧抬眼冷冷扫了一下众人,见着曹准,便哼了一声道:“这等煞风景的事,除了你再无第二人干得了。”曹准嘻嘻一笑:“正是正是。”戊僧却不再搭理他,只转身对尉迟朱说道:“走罢,叔父唤你回家,今日须得早些休息,切莫忘了明日去家寺,我要你同我帮忙。”说着连眼皮都不抬,草草对着大家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那孔雀也蹒跚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张开尾羽炫耀。曹准轻声说道:“潘兄,你看这尉迟戊僧,是不是和这只禽兽一般?”说着便学了戊僧骄傲的步法,在亭中走了几步,众人一见,果然极像那白孔雀,都忍俊不禁。此时戊僧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用寒星一般的眼睛瞪了瞪曹准道:“你莫要张狂,将来有你的苦头吃!”又盯了潘鹘硉一眼:“这位便是潘兄么?失敬失敬!朱弟,我知你的同年中有不少雅擅丹青的,明日家寺开放,不如你请了他们来,看看祖父的人物。”那尉迟朱为人狷介,对他这位堂兄倒有些畏惧,听到此话,忙起身恭敬道:“是。”戊僧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潘将军也来罢!”那潘鹘硉受宠若惊,忙拱了拱手:“惭愧惭愧,我又不懂画,到时候各位别笑话我才好。”戊僧此时却不多言,只转头离去不提。

尉迟戊僧提到的这一座家寺,唤作“奉恩寺”,在城西的义宁坊,靠着开远门,距西市也不过一两坊的距离,极是热闹繁华之地了。长安城里有一句话,叫作“东贵西富,南虚北实”,说的是什么呢?且听在下为各位细细解释,原来当今皇上常住东边的兴庆宫,官宦贵族人家爱和皇上亲近,也都住在周围,是为“东贵”,那西边却聚集着西域诸国质子和商人,传了好几代,皆是殷实富豪,因此叫“西富”,至于“南虚北实”,是说京城人都爱靠着北边住,南方诸坊没人罢了。这奉恩寺本是尉迟乙僧的家宅,后来舍宅为寺,乙僧便将家中亲族的供养像画在了寺庙中,据说十分精妙,奈何因是家寺,众人难得一见,如今听戊僧出言邀请他们明日去观画,个个都喜得摩拳擦掌。一人便站起了身道:“诸位,我看今日这雨越下越大,我们也尽兴了,也该散了,今晚好生歇息,明早同去观画,再作乐不迟!”众人纷纷点头,起身离座,自有小厮近前打点不提,那潘鹘硉却仍坐在桌旁,曹准疑道:“潘兄,怎的不走?”潘鹘硉摇摇头说:“我吃了酒,浑身燥热,正要这风吹一吹,你不用管我,你先走罢!”

众人于是一一离去,只留下潘鹘硉一人对着湖风春雨,一壶老黄酒一碟甲乙膏,好不惬意。那雨渐渐下大了,满耳只听得簌簌沙沙的声音,温润如美人的哈欠。潘鹘硉又呆了半个时辰,待得酒足肉饱,才施施然起身,转身欲往回走时,忽然发现亭后站着一个人,那人也不晓得避雨,浑身都浇透了,只呆呆盯着潘鹘硉,一言不发。

潘鹘硉哎呀一声,连忙三步赶做两步地走上去,将那人拉入亭中,口中埋怨道:“这位兄弟,怎的不进来避避雨?”便叫那人脱下外袍,拧干了,又让至桌前,道:“惭愧惭愧,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老弟莫要嫌弃,喝点酒暖暖身子也好。”说着便将剩酒拿到红泥火炉上,烫起酒来,又给那人布菜晾衣。酒气氤氲,那人喝了一口热酒,清白的脸上稍微泛起了一丝红晕。

潘鹘硉端详了那人一眼,笑道:“看老弟呆呆站在外面,连下雨都不晓得,像是有什么晦气事。可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叫哥哥听听,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那人听得此言,忽然涕泪齐流,双腿一碰,便跪在了潘鹘硉面前,道:“哥哥宅心仁厚,叫我好不感动。我……小弟我确是时运不济……我姓康名抱,乃是江南人氏,本想进京赶考,奈何路遇匪徒,如今流落长安……”双唇一碰,这一大套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原来这人就是康抱,他一路跟着潘鹘硉来此,一直站在亭边,留神听众人说话,见这潘鹘硉确是个富商,且妙在没有心机,便越发起了投奔他的心思。好容易等到众人走了,他便硬挺在雨里,装出一副可怜相,想要逗引潘鹘硉的同情。那潘鹘硉听他扯完一篇鬼话,果然嗟叹连连,从衣服里掏出几两银子,对康抱说:“康老弟凭的倒霉,想是出门的时候没查黄历?不过谁没个三灾六难呢?老弟只往前看便罢了。做哥哥的银子倒还有一些,你先拿去应急,若是不够,再来找我也是一样的。”

康抱擦了一把眼泪,将银子一推,摇头道:“哥哥你疏财仗义,不过我和哥哥说这些,却不是为了银子。我流落长安这几个月,谁的白眼没吃过?只有哥哥不嫌弃兄弟,叫我心里实在感激。刚才我一直在亭边,也听到了一星半语,知道哥哥你姓潘,是做生意的。小弟如今有个不情之请,想跟着哥哥,我虽不会做生意,好歹识几个字,平常帮哥哥写写书信回回拜帖,每个月请哥哥赏我口饭吃我便满足了。不知哥哥……不知哥哥肯是不肯?”

那潘鹘硉哈哈一笑,摇头道:“康老弟是个读书人,怎好跟着我这个白丁混日子?折杀我了。我看你还是……”话还未完,那康抱却打断他道:“潘兄,多说无益,家我是没脸回了,书我也不想再读下去。我如今心灰意懒,哥哥你不收留我,我只得跳湖去……倘若我能过上几年平安日子,若有运气,再攒点钱,回家安顿老娘和孩子,一生足矣!潘兄若是可怜我,就让兄弟我跟着哥哥罢!”说着跪在那里,竟是对着潘鹘硉连连磕起头来。

潘鹘硉又好气又好笑,看康抱的样子,若是他不答应,竟是要磕死在那里。于是好说歹说,将康抱扶起,又许了康抱跟着他做生意,便将他带回家中。从此以后康抱跟着潘鹘硉,帮他念个帐写个信,渐渐潘鹘硉觉得身边跟着个通文墨的人,与满嘴之乎者也的老爷们打交道,居然也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便愈发地倚重康抱,此人逐渐成了潘鹘硉的亲信,到后来竟是一刻都离不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4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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