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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蟆

(2009-07-06 13:36:53) 下一个


童年的夏日,娘亲拿了竹板床出去,睡在葡萄下,可以听见蛙鸣一片,萤火虫栖息在桂花树叶子下,忽明忽暗。但是渐渐的,水塘被填没了,稻田也改成了学校,这些青蛙和蛤蟆都进了我们的肚子。长大以后来到米国,初初买房的那个夏天,在木廊上看见几只癞蛤蟆鼓着包,盯着人看,我侨张作势的惊叫一声,逃回家里,想它就是再能变成王子,我也绝对不亲它!是夜,蝉响、蛙鸣与鸟啼一片,竟使得我久违的失眠了,仿佛回到童年一般。起而夜读陈继儒的对联:“花枝送客蛙催鼓,竹籁喧嚣鸟报更”,我没有客人,便以夜访的昆虫作客吧!

近日读唐代笔记小说,读到了不少关于虾蟆的记录,很有意思。午夜梦回,仍是一片蛙鸣,遂于蛙声中整理之,以作读书笔记,并方便日后的查询辑录。

首先想谈一谈关于虾蟆的读音问题,此“虾”不读“瞎”,乃读“ha2”,类“蛤蟆”也。今人写作“蛤蟆”,想来“虾蟆”之“虾”渐渐有了其他的含义,所以在时间的流逝中,也被弃之不用了。

恐怕人人皆知的关于“虾蟆”——或“蛤蟆”的一句诗,便是“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了。我小的时候,记忆力宛然,能跪在搓衣板上,前面挂块红烧肉,诵读数遍《琵琶行》而全文背诵——得亏那时候没有电脑主板,要不然我就残了——这是童子功,现在结婚了,记忆力则大大衰退,但是《琵琶行》仍能背诵,记得“虾蟆”的注音应为“河蛤”——也不知是记错了还是当时就读错了。关于“虾蟆陵”的来历,可以在《唐国史补》(高彦休著)中找到出处,说是原应为董仲舒的陵墓,时人过之必下马,谓“下马陵”,久而久之被乡音改为“虾蟆陵”。我不是西安人,不懂西安方言,有西安读者可告诉我是否如今在口语中,“下马”仍读“虾蟆”——但是由于音近,想来高彦休的评注是有道理的。

历史飞逝,时间湮灭,董仲舒墓早已不知何处,搜索了一下股沟,说应在西安城郊外,这是可信的。陵墓渐渐变成一个地名,如北京的“公主坟”,“八王坟”等等。唐代虾蟆陵已成地名,此地出“郎官清”和“阿婆清”酒,至于酿制之法则早已散佚,或者“西凤酒”便是从此改进而来也未可知。

关于“虾蟆”的含义,在古书中也颇有些含混不清。想来在几千年的语言进化历史中,字的功能越来越细化,许多字弃之不用,又创造出许多新字新义。据报道,在《诗经》中,有人已经为之正名,说虾蟆就是青蛙,但是北齐的孔颖达又说虾蟆是蝈蝈——估计他觉得蝈蝈之鸣颇有雅致的兴味,虾蟆叫则差上许多——因为形象问题,唐朝的段成式在《酋阳杂俎》中又说虾蟆指其童年时代——当时写作“科斗”的,把我闹得晕头转向。最后还是郭璞这孩子实诚,他说苗条,绿色且皮肤光滑的叫青蛙,可以吃——这是偶说的;肥胖,黄色且皮肤粗糙的叫蛤蟆,蛤蟆皮外敷可以治青春痘(恶疮),还可以治狂犬病,至于褐色或者黑色,叫起来音如“渴于”的虾蟆则是蝈蝈了。读到这里,我赶忙跑到镜子前面,照了照我的青春痘——青春痘没有,上火却在眉头上鼓起老大一个红包,很像蛤蟆的癞皮,想来古人是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治疗青春痘的,非常有创意!

遥想当年上官婉儿,因为额头被黥而做梅花妆,一度在亚洲各地流行,想来也是上了Elle, Marie Claire之类杂志的。我的毒包可惜没长在额头正中,梅花妆化不了,可以贴一个hello kitty上去——写到这里,再离题8一下,当年上官婉儿被黥,多数正史上语焉不详,只说得罪了武皇,具体啥事得罪了武则天呢,则“此处省略三百字”也,我千辛万苦考证了一番回来,终于可以还大家一个历史真相了:据袁枚同学在《控鹤监XXX》(名字不太记得了)的记载中,说是为了张易之。话说有一日武则天和张易之在光天化日之下XXX,上官婉儿看到了张易之的XXX,意摇神迷,不知不觉走上前,武则天大怒,上官婉儿因而获罪。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直接去查袁枚的《子不语》,香艳十二分,和禁忌话题估计不相上下了,哈哈。

我们说丑男想配美女,会讲“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或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见癞蛤蟆用来形容丑男,自古便有传统。现在称网络男为“蟀哥”者,“蟀”与“蝈蝈”甚至古义中的“虾蟆”都能扯上关系——只要发挥一下想象力。国人真的十分聪明,我们把皮肤细嫩的青蛙留给自己,“听取蛙声一片”,丑陋的癞蛤蟆则发给夷人,所以法国人写《青蛙王子》,据报道,应为“癞蛤蟆王子”也。

说到以癞蛤蟆来形容男子,古来有之,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唐代和现代一样,有很多关于政界要人的笑话,其中之一便是给人取外号。屁如共朝曾任政治局常委的吴官正,当年在赣地做封疆大吏的时候,老百姓就有一句俗谚,唤作“有官不正无(吴)官正”,也不晓得八一大桥上那两只黑猫白猫的雕像是不是他为了溜须拍马而塑起来的。唐代百姓多数不像现在一样有文化,取外号的都是士人。武朝的吉頊(音虚),时任宰相,为人“刻毒敢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怕得罪人,就给自己的同僚们纷纷取外号,一个叫做张元的,大肚子粗短腿没脖子,被他笑称为“逆流虾蟆”,十分形象。到了贞观年间,一个叫做魏光乘的左拾遗(长史)也想学吉頊的潇洒,“喜好题目人”,称黄门侍郎李广为“饱水虾蟆”,意思是喝饱了水的虾蟆,这孩子傻啊!给自己所有的同僚都取了外号,什么捉蛇的仙鹤啊捕鼠的猫儿啊吃撑了的母猪啊虱子啊猴子啊……整得跟一动物园似的,唐太宗就是动物园园长狮子头。结果得罪了人,最后被贬为县长。我一点也不同情他,要是我给人取外号,一定披身马甲再出去战斗!

说来说去,发现我已经离题万里了——我想说的是吃青蛙嘛,怎么还没说到田鸡的美味呢!话说我小的时候,家里是不给吃青蛙的,因为娘亲会害怕,偶尔一次吃也是没得葱姜蒜辣——因为要照顾爹爹的口味。长大以后,从事第三产业的小商贩们的服务意识有所增强,卖青蛙的也兼杀青蛙了。去当年男朋友现在主公家里吃饭,他爹爹也给我做过青蛙,一吃之下,惊为天人啊!在北京还吃过牛蛙,用莴笋杆炒之,和以泡椒之辣,美味十足,可食饭三大碗。

吃青蛙也是有历史传统的,然而在我所看到的从古至今的记载中,多半是南人吃青蛙而没有北人的记载。如《云仙杂记》中说桂人爱吃青蛙,爱吃到了什么程度呢?去吃酒席,碰到青蛙吃不完是要打包回来吃的,古人比八十年代的现代人还要坦然,大家都不觉得打包有什么不好,且吃青蛙吃到油溅到衣服上也并不觉得可耻,那叫率性。

几年前曾读萨苏的《中国厨子》,夷人也十分厉害,他们的领导懂得叫“孙悟空大闹天宫”吃,这道菜让京都御膳房的人摸不着头脑,后来辗转找到上海御膳分房的厨子,才明白什么是“孙悟空大闹天宫”:以活虾和豆芽菜入热油,虾不堪酷刑而抱豆芽菜者,几百只猴子也,虾为美猴王,豆芽为金箍棒,是为此菜也!

当年读了以后,不堪羡慕之情。但想来就是炸虾,不过在装饰方面下了点功夫而已,且不知道这虾子是否要蘸调料吃,且豆芽又有甚么味道!夷人吃东西,果然简单!后来读《南楚新闻》,才发现这道菜其实来源于唐朝,不过不用虾而用青蛙,不用豆芽而用小芋头而已:在锅中放水,下小芋头煮熟,等水泡如鱼眼之时,把活青蛙倒下去,于是青蛙们一一抱着芋头,变得喷喷香,这个叫做“抱芋羹”,另外一种做法是将笋替换豆芽,先做嫩笋汤,再投入青蛙,则青蛙抱笋,时人称为“卖灯心者”。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来振臂高呼一声:“人类,真残忍啊!让我们一起来保护动物吧!”

喊完口号后,继续来说青蛙。

来到米国以后,很久没吃青蛙了——当然以前也很少很少吃。有一次去越南超市,忽然发现有活牛蛙,把我给乐得!于是心想:“保护动物也不急于一时吧。”——我检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了像我这样的坏人,所以青蛙王子才会越来越少——唤了阿米哥给我称了两磅牛蛙,他问:“杀否?”我曰:“杀!”老墨哥哥气愤得红了脸,将刀往案板上彭的一插,一通西班牙语就流出来了,想来是说你这个坏女人怎么如此残忍之类,我便用中文解释一通,意思是做牛蛙辛苦,不如早入我的五脏庙,早日投胎做人也好。他一看非我族类,只好去找了一个眇了一目的老头来,老头笑嘻嘻跑了过来,居然用广东话问:“杀?”我大喜,曰:“杀!分筋错骨!外带剥皮!”老人转而一付不屑的神情。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屑我,近日读书才明白,原来蛙皮才是美味。古人煮沸水,将青蛙投入则皮自脱,再用剥皮青蛙修馔,一老人听说以后,大感遗憾,曰:“万万不可脱掉那层锦袄啊,那个味道简直是珍馐!”,以此观我遇见的眇目老人,大有古风!可谓“此中有真味,欲辨已忘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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