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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小菜

(2007-02-03 20:00:07) 下一个
我觉得描绘大海是相当难的。对自己一件相当爱的东西,描绘起来总有困难,因为激情会左右你,使文字显得可笑。非要等到长时间沉淀之后,剩下的文字才像金子般闪光——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金子——哦我倒希望它能变成金子呢!

我特别的喜欢大海,也许因为不喜欢高山,大海才显得尤为可爱。我呢我觉得一切最浪漫的事情都应该发生在海边。比如当小王子说:“你知道,当人们特别悲伤的时候,总是爱看那日落的,”这应该是海边的夕阳;再比如歌里唱的:“而我,我真正的爱着大海,四处漂泊,想要寻找到它那游荡的根(racine vagabande)。今天我找到了最深沉的海,这才是我应该吟哦的。”这也应该指的是夕阳下无人而静谧的海滩;比如肖邦夜曲里那最柔软的触键,应该在夜鸟的啁啾中清晰可闻;比如拉二里激情到使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华彩乐段,也应该出现在深夜的海涛声中,比如那长着一幅明净而忧郁的俄罗斯脸孔(他异乎寻常的大鼻子非但不使他显得滑稽,却使他显得相当聪明)的钢琴家,也应该在海边开他的concert。海如此可爱,使我无法忘怀。因为我总记得那一次,当我掀开落地窗厚厚的窗帘,纯净的好似梦境般的大海一下子扑了过来。海上白帆点点,将海犁开一道沟壑,天气如此明媚,阳光像童话,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

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是在大连,美丽的城市,个子高高的小伙子快乐的说着粗口。10月,天气已然转冷,沙砾的海滩,我的旅馆就在海边,一个大大的露台伸出去。吃的什么倒是忘记了,只记得买了一瓶白酒回来坐在椅子上,边看海边喝,起身时才发现喝高了,天旋地转,无比郁闷的倒在床上睡觉。我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还是觉得冷。

因此也许我需要更正一下,我爱着的是热带的,色彩明快的,晶莹剔透的大海,而不是寒冷的,阴郁的,北方的大海——当然北方的大海不都是阴郁的。怪我,我去的时间不好。

所以我一去海南就喜欢上了。天气是欢欢喜喜的,人从来没有脾气,说起话来糯糯的,一说话就笑(这一点海南人和广西人我都喜欢,他们都非常的温柔不阴郁)。当然了,还有,东西也相当的好吃。

  我住着的地方叫做大小洞天,离市区远远的。租了帐篷住下来,傍晚游客散尽,便可以一个人独享夕阳之碎金。等夜暗了下来,满耳便只闻得风穿过椰树的刷拉刷拉声,还有巨大的海涛声。半夜我总会被海涛惊醒,却一直没有走出帐篷,看看深夜的大海,憾甚!石油钻井平台的火炬终夜燃烧着,夜不是夜,却是蒙蒙的白夜,夜鸟庄严的歌唱,似乎已然是世界尽头。
  
  当时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混得不错。夜里他们下来到海边的露天酒吧,带来了大喇叭的放音机,放的却是李纹,我请他们喝啤酒,他们带我去钓鱼。

  走出了灯光与火炬笼罩的宿营地,竟是无边的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柱才刷刷的打出一条通路。平常熟悉的景色在夜色中竟变得异样起来,却是极度的静谧,这属于大自然的黑夜,我们实在是闯入者罢了。

  爬上海边的石崖,月亮却是升上来了,照得海面一片澄明,荡漾着点点银光,身边是朋友们的剪影,其中有一个18,9岁的小伙子,是我的同乡,他的脸纯洁而羞涩,行走处有一种小马驹似的灵活与稚气,却没有成年人的浊气,我相当的喜欢他。

  于是钓鱼,挥竿入水。一扁瓶的白酒在朋友的手中传来传去。哦,我点燃一枝烟,抬头望着月色……

  朋友们说退潮的时候去摸过鲍鱼,沙滩上钻来转去的小沙蟹,捡了来剁成碎片,熬粥真真好吃,钓鱼也钓到过大螃蟹。正说着我的杆子沉了一沉。我叫道:“上钩了上钩了!”真重!那小东西拼命挣扎着,忽然扑通一声掉回水中。我收竿,却哪里是鱼,竟是一条螃蟹腿,想着自己本可以钓起一只大螃蟹的,心中挺遗憾。

  最后的结果是其他人都没钓着,我弄上来一条真“稠”(ABC里找不到那个字,sorry写白字了)。可能钓鱼也和打麻将一样,新手总是特上路,一笑。

  收竿回家。去了电瓶车库,朋友摘下酸豆树上的豆子,和鱼一起煮。老实说我并不爱吃那鱼,腥味很重,朋友却喝了一碗又一碗,不停赞道:“真鲜哪!一,你怎么不吃?”(我悻悻的说:“让给你吃嘛!”呵呵)。

  在海南的时候还喝过仙人掌榨汁,非常的清口。依我看来比椰子汁好喝多了——说到椰子,海南有一种相当好吃的椰子酱,抹在面包上有一股腥甜味,这个老美肯定喜欢,因为——虽然好吃,不过实在有点太甜啊!

  下面再来说说文昌鸡和东山羊,还有四角豆。

  以前曾经去过一家餐馆,叫做石山乳羊,就在通往五侯祠的路上。面积很大,却又脏又破:餐座上是未收拾的蟹腿,地上成堆啃剩的骨头和花生皮,可是人偏偏很多。从餐厅的后门出去,露天餐厅的院子很大,盖着塑料的顶棚,几棵树弯弯曲曲的通过棚子上的大洞,在夜色中舒展绿油油的身姿。暗黄色的灯光把男人们精瘦的脊背和油汗的脸衬托得暗而腻。嗡嗡的低语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听不太真切了。棚子里弥漫着食物的热气与油烟,被灯光打着,腾腾上升,将夜晚衬托得朦胧起来。

从餐厅的后门出去,露天餐厅的院子很大,盖着塑料的顶棚,几棵树弯弯曲曲的通过棚子上的大洞,在夜色中舒展绿油油的身姿。暗黄色的灯光把男人们精瘦的脊背和油汗的脸衬托得暗而腻。嗡嗡的低语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听不太真切了。棚子里弥漫着食物的热气与油烟,被灯光打着,腾腾上升,将夜晚衬托得朦胧起来。

点了文昌鸡,白切与叉烧的两种,再有就是孜然羊肉和四角豆。冰镇的啤酒首先被倒在了杯子里,冒着泡泡,杯子边缘滚落下颗颗水珠,握一会儿,手掌便浸得又凉又湿。而当你将杯子凑到鼻子底下时,一股清凉的啤酒香顿时驱散了夜的躁热,使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准备接收美食了。

最先上的是白斩鸡。那鸡肉远非白色,似乎晶莹剔透,看得见胶冻一般,随白斩鸡上的还有一盘调料。小碟子里盛的是蒜茸与姜茸,上面浮着香油。那蒜茸剁得细致,看起来悦目,闻起来也很是馋人。调料里没有酱油、辣椒这等浓烈的色彩,海南菜真真是温文尔雅。

我夹起一块鸡肉,在小碟子里蘸了蘸,送进嘴里,感觉到了细细的油和着晶莹的鸡肉滑过口腔,刺激得嘴巴的各个部位使劲分泌唾液,其速度之快,连下颚都酸痛了。咬咬鸡肉,滑滑的,嫩嫩的,细弱的骨头戳了出来,在嘴里周游着。我还感觉到了蒜茸的料香,和着油,温柔的涂抹着口腔内的皮肤,给白斩鸡覆上了一层浓重的味道,而这味道,因为颜色的淡雅,也不像酱油那么直白的;还有姜茸的辣香,这是为的掩去肉本身的腥味……且慢,还有什么香味呢,那特殊的,刺激你的,使得这碟子酱料完全不一样的。我吃了好几口,才终于发现碟子里漂浮着的橘子核,哦,原来里面撒了新鲜的橘肉与橘汁!怪不得吃出了水果气,不是恬淡的香草或草莓味;橘子味是刺激的,酸的,与蒜茸味完全无法调和,可这清香与浓烈的反差偏偏使得这碟子小料的味道无穷无尽起来。

于是鸡肉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嘴里容纳的是普通食物的香,可这香里又透着一份特殊,有些刺激,有些古怪,你想去捕捉那滋味的确切含义,可橘子香似乎稍纵既逝,难以把握。有时你感觉到了,认为可以表达了,可似乎满嘴仅仅是蒜香,油也糊出了嘴巴;而当你一心只想品尝滑腻的鸡肉时,橘子味又窜了出来。可这香味并不让人讨厌,反而促使你不住的伸筷,因为总想要感觉在油盐蒜姜之余,那忽然一下子满嘴的芬芳。

海南的鸡饭也是有名的,所谓鸡饭,也就是鸡油炒饭啦。米用的是好米,油用的是文昌鸡油。炒饭人人会做,盛上来,满满当当一碗,不是膨胀得白白胖胖的米饭,是晶莹的饭粒,露珠一样透明,被油一收。吃一口,略略撒了些盐,和着油香,美味无穷,而且不腻,因为用油并没有到泛滥的地步。这饭不应该和鸡鸭鱼肉一起吃,却要盛上那么小小一碗,让你吃不够就没了似的,和着青碧的蔬菜嚼着。这么吃,才不会使鸡饭的味道被文昌鸡与孜然羊肉冲淡了,冲没了。

海南的孜然羊肉也不是一般的做法。羊是东山羊,据说在死火山附近放养,因为火山灰的滋润,草格外好,羊肉格外嫩,且去了膻味。上羊肉以前服务员过来点燃了小小的煤气灶,接着又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底下铺着洋葱,我估计肉只是稍稍过了火就被送过来了,要不然如何保证肉质的鲜嫩呢?

孜然羊肉是对白斩鸡的一个反差。羊肉是浓烈的,撒了酱油,红到了暗的地步,在小火的烧烤下,快活得吱吱作响。当然也不是一味的暗,因为有白色的洋葱与绿油油的辣椒片做底衬。那洋葱与辣椒也可着人心,夹一片起来,羊油汇聚到底部,在灯光的照射下作琥珀色,里面含着细细的黑色的杂质,像铁屑,像炼油后的肉渍,将滴未滴的样子,在筷子尖上颤颤悠悠的。洋葱的香不如蒜茸那么霸道,只淡淡的,掩不住其他菜肴的真味,辣椒也并不真辣,只是为了衬托出孜然羊肉这个主题。好,终于夹起一块羊肉。第一个感觉:好烫,我不住的吸溜嘴,羊肉的味道也就滚了个遍,因为烫,所以肉香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于是第二种感觉出来了:并没有很浓的孜然味嘛!因此便品尝到了羊肉本身的鲜嫩爽口,和着酱油的喷香,咬一口下去,油溢了出来,是肉和着油在牙齿与舌头间咀嚼翻滚。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到第三个境界:真的没有膻味也!我吃的是什么肉呢?自然不是粗鄙的猪肉,也不是筋斗的牛肉,那有着羊肉的嫩滑的,却乏了羊肉的气味,仿佛是改良过的肉类,诱人极了!再来一口!于是开始新一轮的三部曲:烫得流口水,嫩得流油,鲜得可以把舌头也吞下去。热了,喝一口冰镇的啤酒,腻了,吃一口青青的四角豆,累了,住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眼睛却忍不住扫视桌面,过一会儿手又忍不住抬了起来,这时菜已有些放久,铺底的洋葱片终于抵不住火焰的侵袭,卷曲了,小块羊排里的羊油也被烤干,表面变成焦黑色,夹一块起来,羊肉在筷子上发出微弱的滋滋声,放到嘴巴里,已经没有了最初激励你不住下筷的润滑感,羊肉是干的,脆了,却多了焦香,咬下去咯吱咯吱的,不像开始声音那样油闷,却还有一番吸引人的滋味。此时酒已半酣,菜是过半,没了最初急不可耐的饥饿感,满足的困倦爬上全身。你仍吃着,下筷却懒懒的了,额上渗着汗,眉眼有些醉,脸颊是酡红,思维也零乱了。慢慢的,你开始注意到身后那绵绵不绝涌动着的夜色,注意到了棚子里婆娑的暗黄色的幽灯,人们的低语似乎来自远处,而因为了懒散,周围这一切又与你无关似的。你呆久了,蚊子终于找上你,在腿畔不住触碰着,那也只是懒懒的晃一晃腿,没了力气消灭它。这深沉而困倦的夜色和你的心情是如此契合,这海港的潮热是如此的体贴你,知寒知暖的,使你都没了精神头,只模糊感觉到胃在轻轻蠕动着……唔,想回家睡觉了……回去以后还吃不吃得下一个芒果呢?还有芥末味的薯片……

夜色深沉,似乎漂浮着幽香。那夜是沉到了底,也是静到了底的。远处依稀传来琼戏咿呀的唱腔,填补这夜的空荡与缺憾。夜被满腹懒洋洋的美食坠着,被浓艳得凄凉的音乐慢吞吞的跟着,恍然之间,已成一个美而不真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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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ozspring 回复 悄悄话 你的文字写得好美呀。绝对称得上是“金子”了。
江南丝竹情 回复 悄悄话 真鲷。
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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