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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鸟的故事

(2007-06-14 11:09:46) 下一个

1


风问鸟∶"为何给自己取个鸟名当id?"
鸟笑答∶"跟我到关渡走一趟就告诉你,跟不跟?这算勾引。"
风也笑答∶"这算见面的邀约呀?好笨的方法。"
鸟说∶"笨,却有效啊!"
风笑笑,说∶"去就去呀,who怕who啊?你有老婆我也有老公呀!"
"看谁勾引谁。"风促狭地笑。鸟也陪著笑,有些不自然地。

当然,风是看不见的。在网路上谁也看不到谁的笑容。只有一个个由电子束打成
的,类似:)或:-)之类的笑脸。有人可以变出更多,但鸟只会这两种,这是他跟我说
的。

鸟是位男孩,风则是一个女孩的id,至少鸟认为他是女孩的。跟我说故事的时候,
风跟鸟已经见过面了,所以他可以肯定的如此说。

风从来不知道鸟长得什麽样子,鸟也不知道风的尊容如何。只是两人在网路上彼
此的帖读久了,彷佛熟识已久,好像早就很熟而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俩人未
曾见过面。

鸟在往关渡的公路局客运後座想著往事。四月初的春阳耀眼,飞快地自窗外扫射
进来,移动的光影给人一种时光快速递嬗的错觉。景色忽忽而过,安全岛上一树
树热闹的吓人的杜鹃放肆地开著,为大地披上了春装。车过士林,他想起小时对
士林的印象,是一畦畦荷田,现在却像梦般消失不见。沧海会变桑田。鸟想起目
前相信或认定千年不变的种种,是不是也会时移事往,崩塌消失?思及至此,心
中有份沧桑。

鸟想起了跟风结识的经过。

每晚吃过晚饭,他照例到研究室,打开工作站,改改程式抓抓bug,然後调整一下
参数後,开始跑程式。硬碟嘎拉嘎拉怪叫的时刻,漫漫长夜。他望著银幕上快速
闪动而过的资料,努力地往某一个稳定的数值收敛;或快速地变形、发散。他总
呆呆望著银幕,想著自己的青春是不是同於这流逝的资料,收敛於某一定点?亦
或发散於无穷?

有没有意义?他不知道。为了学问的追求吧!?年轻的他是这样想过的。五六年
耗下来,他觉得志气被消磨了。他已经很现实地明白,多少是为了学位的追求的。
有没有意义?他不愿去想。算有吧?前几天他边跑程式边翻著米兰昆德拉看。米
先生说∶Life Is Elsewhere。望著书名发著呆,心里有个声音在问∶Where Is My Life?
有股悲哀慢慢自心中升起,荡漾、晕散┅┅

日复一日做某件事时,人会变哲学家。他想起这句话,嘴角扬起了苦涩的笑。他
站起来打开收音机收听电台。谈不上喜欢或排斥聒噪的DJ,只是想有个人声陪他
度过漫漫长夜吧!?看看手表,忽忽又是十点多了。女友应该上床睡觉了吧?她
是那种规规矩矩刷完牙、穿著粉红格子睡衣上床的女孩子。

有一回他拨了电话给她,响了十二声後她接了。一听到她惺忪慵懒的声音他就後
悔了。她懒懒的问∶有什麽事?怎麽不早一点打?他说∶没事啦┅┅只是无聊,
想她。也想早点打,但学校今天每支公用电话都被长舌公占了,任凭他如何威吓
等待呛声暗示都无动於衷,轮不到他打。她在久久之後才回一句∶哦。

然後就是一阵沈默。刚刚拟好的话题到口边竟自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只觉得罪恶
感,彷佛自己是个把爸妈摇醒说自己睡不著的小孩。他已经长大了呀!况且当初
退伍念研究所、然後念博士班,不全是自己的选择吗?

踱步上楼的时後,一层层灯火通明的研究室提醒他,自己、大家都一样吧!?忙
碌而寂寞。

他上楼,瞅瞅银幕,程式还在叠代。他把收音机开到可以吓人的音量,似乎可以
使冷寂的空气有了一份热闹。有人Call in∶可以点歌给ABC、DEF、GHI、JKL┅┅
吗?DJ问请问你大名是?Call in的人答∶我是XYZ。要不就是DJ说∶你寂寞吗?
你孤单吗?XYZ朋友点了一首@#$%^&@#给他的女友UVW,因为我们找不到这
张CD,改拨#@&^%$#给她,意义都是一样的┅┅他不管DJ在耳旁聒噪著。打
开了PC,上网路。

网路已经成为他慢慢长夜跑程式等结果时,灵魂的出路。就像所有在网路上游荡
的id一般,背後总有个理由的。他的理由呢?孤单寂寞?还是等待黎明?

他key in了自己的id,一种鸟的名字,从野鸟图鉴抄来的。人家老爱问这个id的
意义,他也说不上来。那年读了刘克襄的东西吧!?他疯狂地爱上了赏鸟。在镜
头中望著盘旋的大冠鹫或优雅的小白鹭,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彷佛也跟著飘到了白
云万里或碧波千顷。他可以博扶摇而直上,安安静静地俯瞰著红尘。纵然他知道
他未曾离开过地面,充其量不过是只风筝,因为牵拌太多,不忍高飞,总是有一
丝一缕在那边牵引著。

虽然他相信他的前世必然是一只鸟。

他也想变成一只鸟,现在。

他进入了一个新站,注册才三个月的小站。他已厌倦在连线站中那种感觉,彷站
在游泳池边望著水中拥挤的人头。他喜欢这个小站,人少、温馨。虽然都没见过
面,但每天上线的就是那几个id,看到类似的user会有份心安,好像生活中有些
个什麽东西是可以安心不变的。他依例在固定灌水的板上发发牢骚、贴贴帖。来
这边三个月,除了固定在几个板上贴帖灌水,跟几个偶尔上站的老友打打招呼外,
他是寂寞的。

像股游魂飘来荡去,读读别人的心情,干扰一下自己的;在贴些帖去干扰别人的,
真实的或编造的心情。有时他索性把心OFF,那剩下的就是文字的流动了,支离
破碎的。像《旅次札记》里头的星鸦,孤独单飞,只是他收拾的是别人丢弃、行
将变质腐烂的心情破片吧!?

他不相信网路上有真心。他这样偏执地告诫著学弟。他对网路的态度,约略等同
于理发部中的时报周刊,只有等待、打发时间时,才用得著。他不talk。

因为那套自我介绍来自我介绍去又言不及义的仪式令他厌烦。他太老了,跟人家
打情骂俏,他想。

多数的时刻,他宁愿游走各板,试图由每一则帖、每一则留言中去揣想躲藏在id
後面的灵魂。网路上真的没有真心吗?他知道其实那是一种偏执。只是现实生活
中的情感就让他有点手足无措,又何苦在这虚幻的文字世界中庸人自扰?不能在
乎文字的假相啊!若有言说即非实义。他很羡慕《八月狂想曲》中那两名相对无
言一天的老太婆。人与人沟通太难,多一层语言文字,多一层误解。网路的世界
是文字虚构的世界。他不知道跟真实世界的落差,到底有多大。

他进入网路,像惯性地打开电视收看八点档连续剧。试著让心情投射在剧情中振
动颤抖(有时很难,他也承认。),然後logout、关机。没人care他的存在,一如他
未曾care过别人的存在。哦,不,应该说是别个id的存在。不是有个恶毒的笑话∶
谁也不知道某个id背後,是不是一条狗?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他夜夜悄悄地login,悄悄地logout。像条游魂读著墓铭,
自己的或别人的,有意义的或无意义的,都不重要了。有一种疏离的安全感。

偶然从某则帖或留言中,他亦能感受到灵魂的振动或心情的温热,但也谨此於此
而已。如同电台放出的音乐,播撩震动他的旋律也只是震动而已,多数的时刻,
他宁愿收摄心情,心弦震动的振幅越来越小,然後归於沈寂。如同现在他丢到工
作站跑的程式,几次震汤的结果後,逐渐收敛於一个稳定值。他转过身来,暂时
跳出网路的世界,记录、修改参数,又开始新的计算。然後又转身,回去网路世
界。游荡。

鸟慢慢查觉到风的存在,哦,会引起误解的字句。还是简单的说,他开始查觉到
她的存在,或说风这个id的存在,是由一则他贴的帖开始的吧!?那晚他谈到了
一部老电影,因为电台正巧播放著那部电影的原声带,把他勾回了那段青涩岁月。
他写了篇滥情又感伤的帖,不期望有人reply的。因?他想,同他一样老记得这电
影的,或说像他一样老又这麽滥情的,他相信快绝种了,至少在网路上。

见了她回的reply,他笑笑。何方神圣?他写了封mail给她,几天後才回。

他有点高兴又讶异。这字字句句所激起的回旋,怎麽旋律如此相近?他query她∶

wind(风)
[目前动态 : 不在站上] 所有信件都看过了
wind 的名片:
飘渺又神秘的id。

他找风的帖来读。文如其名,神秘多变又无可捉摸∶有时是俏皮的活泼;有时是
善感的柔情;有时又是开放大胆的令人咋舌。她的文字有股魔力吸引著他读下去。
这个id背後的灵魂,是如何的型态、模样呢?


2

那晚他page她talk。两人一聊到深夜。窗外下的是三月末绵绵的春雨。两人谈恋
恋风尘、big blue、奇士劳斯基、也谈父权跟宰制。

鸟说∶"其实我不大听古典音乐的。喜欢听那种俗俗的东西。"
风笑(用一个:)的符号),介面道∶"我也是爱听通俗音乐比较多一点。"
两人都爱唱《无言的结局》,都爱看Meg Ryan的笑。
他问∶"你也是北妖毕业的吗?"
她答∶"hahahaha┅┅:)我是北妖女毕业的,你怎麽知道的?"
他说∶"直觉吧!?很久很久以前认识一个念北妖的,被甩了。"
她说∶"哦,好口连:~~~"

男孩女孩笑(用一堆:)符号),聊著聊著,他忘了要打电话给女友;也忘了外头滴滴
答答的令他心烦的春雨,正下得缠绵。他发现自己像个初恋的小男生,心情有股
微微的悸动,倒也不是来自话的投机,而是一种奇异的直觉,好像认识已久的朋
友。

logout的时候他有点微微的失落感。网路上没有真心,只有一个个"文本"。他告诉
自己。但那股淡淡的悸动却像倒入咖啡中的奶精,慢慢回旋、扩散;也像窗外千
滴万滴的雨点打来,在心田激起一圈圈涟漪。

风的帖成为鸟的期待。她跟他各据一方,在自己固定的板贴著帖,互不相干,却
隐隐互相呼应著。读著她的帖,她的形影、灵魂的具象,深度,慢慢成形凝聚,
清晰起来。入夜时分,鸟不再是无枝可栖的寒鸦。虚幻的网路世界,纵是虚拟的
拥抱与微笑,一样能构出一树缤纷的春花,一样有真心的交换与悸动。若真的只
是幻梦,就让一切停留於幻梦,因为比真实世界美丽可人。

他依旧熬夜、改程式、调参数、跑程式,然後上线找她。风也是研究生,跟他有
相同的寂寞与空虚,他们也明白,一切在logout後就结束了,回归到一个女孩的
男朋友,一个男孩的女朋友。他们不问彼此的姓名、电话,只是风的id跟鸟的id。
在网路上可以耽溺感动,恣意地交换最深层的秘密;下线之後,在现实生活中,
他们是相见不相识,或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笑笑问∶"真要见面啊!?"
他答∶""外遇"这麽久了,还不知道物件长什麽样子哩!"

她又笑∶"是啊~~这是你勾引女孩的方式吗?有点笨哦~~"
他说∶"笨是笨,有效就好。"

四月初的周末清晨,春雨已歇。春阳马上迫不及待地露出脸来,一扫春寒抖峭。
他依约来到那个桥头,两人见面了,可以说一认就认出来了。

都在意内的容貌吧!?鸟长得高高瘦瘦,斯文地戴副金边眼镜。风比他足足矮了
两个头,长长的秀发披到肩上,穿件"核能终结者"的T恤,长得小巧玲珑的女子。

她笑问∶"怎麽没有抱著那本《安娜卡列妮娜》呢?"
他答∶"昨夜当枕头忘了带来。咦,你也没在胸口插一朵玫瑰花呀?"(用脸做出:)
的动作)

两人并肩走在堤上。他取出望远镜,搜索一番後指著远远沙洲上的黑点说∶
"我的id就是那种鸟。" 说完把望远镜递给她。
她接过望远镜望了一下,说没看到。他指导著她先找到标的物,先找到那片红树
林,再往右扫描。她嚷说看到了,快乐得像小孩。海风吹来,除了泥土的腐味混
杂著海的咸味外,似乎还有她淡淡的头发的香味。

她盯著看,笑说∶"圆圆胖胖的,逐著潮水玩,一刻也不得闲。"
他解释道∶"这种鸟生於西伯利亚,在严冬来临时启程,飞越数千公里後来到南方
避冬;然後于春暖花开时又回到极地繁殖。"

"因为它乘著风而来,身躯又是如此娇小,所以叫风鸟。"
她问∶"为什麽要这麽辛苦?留在原地不就好了吗?"
他答∶"本能吧!?有的生命就是要辛苦才能显出意义的。"
她笑说∶"好严肃的答案哩┅┅那你呢?"
男孩答∶"我是脱队留下,选择不走的风鸟。"

"有时选择留下比选择离去要有更大的勇气。" 男孩不晓得自己是说给她听,还是
说给自己听。

男孩问∶"那你呢?风的意义?如果有意义的话。"
他想起一本诗集上的字句∶在年轻的飞奔里,你是迎面而来的风。迎面而来的风,
是否来去匆匆?

他问∶"是不是风吹才感到树的存在?"
她正色地答∶"是呀,我男朋友的id用的正是树的名字。"
两人一阵默然。



3

走完长堤,两人在路边看钓虾看了一阵,叫了炒米粉吃。风说她晚上有事,要先
走。鸟问∶去找男朋友呀?风点点头,有点不大自然。两人交换了姓名电话,在
站牌送走了风。

鸟一人踱著步走到淡水,沿著北淡线的轨道走。轨道旁爬地植物长得茂盛,一片
绿意。关渡大桥像道虹跨在河上。一阵微风吹过,春天的味道,隐然有风留下的,
微微的发香。

晚上。鸟的爸妈拉著他到龙山寺拜拜。儿时旧地,旧游如梦。晃公车回家的时候,
窗外车水马龙倏忽而过,冷风自窗外灌了进来。风的形影似乎在车窗上忽隐若现
著。鸟取出笔记本,想要厘清一下自己的思绪,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涂满一本小
说的名字∶Gone with the wind.

电话铃响,是女友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人现在在京都出差,问想不想她?

明天她要去一日游,问他明天如何打发时间?他待要答,电话却断了线。他感到
有点微微的罪恶感,关於跟风见面的事。

够晚的时候,电话铃又响。意外地,却是风打来的电话。他试探地问风明天有没
有空?一起去逛美术馆如何?风笑答∶老婆不在拿我当备胎呀?他笑笑说∶你这
样想我会很没力。风说∶大概有空吧!?两人约了午饭後美术馆广场铜雕前见面。

星期天,他先到。杵在雕像前读带在身边的小书。风稍微迟到了一下,套著小背
心、一袭手染的长裙,脚蹬著平底鞋。两人参观了现代雕塑展。抽象表现主义的
铜雕没了罗丹时代的厚重跟体积感。透过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铜雕、空隙、雕刻面
的镜像,他偷偷窥伺著风的容貌,她专注于作品的容貌。他觉得自己在拍照,用
他的记忆摄入风的容貌、形体。

走出美术馆,他请她喝咖啡。两人坐下,话匣子就打开了。许是面对面的缘故,
一种无从逃避的感觉。鸟一下子就把故事说完了。跟女友是初恋,认识十年到现
在。风说你好厉害呦~~。

轮到风,风啜著咖啡,细说从头,把她的过去慢慢供出来,悲伤遗憾的青春情事;
或是无奈难舍的破碎情感。他发觉坐在他面前这个女子,小了他好多岁的,感情
的沧桑比他复杂太多。说到伤心处,淡淡的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是无尽的哀愁。
说到痴情处,他想骂她,又疼惜她,那个男人怎麽可以这样伤害你?不值得,不
值得,对你。

风的眼光似乎在闪动著。他想去握她的手说∶哭出来吧!哭出来吧!!

但他没有做,也没有说。这不比网路,太面对也太直接。许是男孩双鱼座滥情个
性使然,他觉得面前这位女子,是这样需要人疼惜。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晚风吹
来,有点寒意。跟风并肩走著,中山北路的清枫的影子稀稀疏疏撒落身上。台北
今夜夜空无星。耳边环绕著刚才咖啡厅播放的,陈升的歌声。他又送她上车,想
去抱抱她的肩膀,牵牵手。

他终究没有如此做,在她上车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只是一个人坐在椅上发呆,等车,回忆著女孩淡淡的发香。风的影像似乎越来越
清晰。


4

晚上回家。他等风的电话。不知怎第,有种预感。近十二点,她没打来。他打了
过去。风说她想打,又犹豫。

他问∶"在犹豫什麽?"
她答∶"没什麽。"
他说∶"要谢谢你的礼物。"

风送他一枝倒过来会有裸体美女跑出来的原子笔,他笑说∶"好低级的礼物。"
风还送了一对金链子给他∶"要把鸟跟鸟嫂链在一起。"对於这样贵重的礼物,他
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鸟送风一片CD,《蓝色情挑》的原声带。
风说她早有了。鸟有点尴尬,叫她转送别人好了。

风笑说∶"不客气。低级的礼物不成敬意。"
鸟说∶"其实心中有种感觉。" 风不语。
鸟问∶"你不问我是什麽感觉吗?"
风问∶"你想说出来吗?"
鸟说∶"不说出来睡不著。"
风说∶"那你就说吧!"
鸟又犹豫∶"可是说了又怕你生气,毁了我们的友情。"
风安慰道∶"不会啦!如果真的会我就假装听不懂好了。"
鸟说∶"一言为定哦~~"
风笑道∶"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鸟沈默了一下,缓缓地说∶"送你去坐车时,天很黑,只有我们两个走在一起┅"
鸟彷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上楼梯的时候,我曾想要去牵你的手。抱抱你┅┅."
"我以为会有什麽事情发生的。"

风不语。鸟问∶"生气啦?"
风答∶"没有啦┅┅"
鸟∶"哦┅┅"
一阵沈默。风突然说出一句∶"你以为只有你那样想吗?"
两人一阵默然。鸟先开口∶"可以叫你美眉吗?"
风答∶"嗯┅┅我叫你葛格好了┅┅也好┅┅这样比较好。"
两人无言。互道晚安後挂了电话。鸟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星期一回新竹。鸟匆匆上线,却是没有风的踪迹。枯等到半夜,风才上线。
急急page她,风却是不理。到了午夜三点,她捎来一封mail∶
"看著你还在 在等些什麽呢??"
鸟回一函∶
"等程式收敛。其实在等你。"

风跟他聊起来。两人有点尴尬。鸟叫风美眉,风叫鸟葛格。两人称呼近了,感觉
却像远了。

鸟跟风说∶"老婆快回来了。"
风答∶"真的啊?恭喜恭喜。"
鸟说∶"其实有分依恋┅┅对你。"
风不语。沈默一阵後风问∶"依恋什麽?"
鸟说∶"要是你真是我美眉就好了。"
风问∶"为什麽?"
鸟说∶"我就可以有老婆又不会lost美眉。"
风笑∶"贪心的坏葛格┅┅"
鸟说∶"以後见面的机会大概不多了吧?"
风答∶"大概吧!?┅┅该回复轨道了。"
鸟说∶"问一个笨问题好不好?"
风答∶"你问的都是笨问题比较多┅┅"
鸟说∶"你会记得我吗?"
风答∶"记不记得重要吗?"
鸟说∶"一种贪心吧!?想著某一个角落有某一个人可以留一小块空间给你┅┅
会有一种踏实。"
风答∶"若我说要忘了你呢?"
鸟无语。

风正色答∶"我一定要你明白,无论未来会如何,我真的好感激这些日子你这麽
怜我疼我。不管时间长短不管见面机会多麽少。你给我的一切感觉是这麽美好令
我感动┅┅"

鸟说∶"我明天去找你好不好?"
风答∶"可是我明天下午有课。"
鸟说∶"那我早上找你好了。"
风沈默一下,答∶"你何苦如此┅┅"
鸟说∶"我不知道。只是想见面,再见一面。"

talk到四点锺,鸟回到宿舍,洗完澡後,索性不睡。心里只是念著风最後寄给他
的信∶
"想你 一如渴望见你的心 在最初~~~~"



5

早上搭六点锺的中兴号上台北。换公车杀到她学校时,才清晨九点锺。风刚睡醒,
有点讶於风的来访。风穿了件米色上衣、红色裤裙。鸟则是白色GAP衬衫加蓝
色牛仔裤。风从宿舍下楼时鸟正揣了本杨泽的《七○年代忏情录》在看。

两人打过招呼,慢慢踱步走上长堤。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一只白鹭飞过溪畔,
优雅地停落在河石上。堤下的操场是晨操的人们。走著走著,不晓得是谁主动的,
两只手牵在了一起。他记得,永远记得,风的手很滑腻很软。一切好像有点不大
真切。

清晨的阳光撒在河堤上。谁说四月是残酷的季节?堤岸上开满了小白花,远远是
风吹过山谷发出的啸声、晨操的吆喝声、鸡鸣声。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来化解这层
尴尬,两人走著,却是一路无言。

走到了长堤尽头。鸟知道再前进一步,是两个世界的分野。是持续向前?还是退
回原点?

在他的认知中,情爱的世界只有ON-OFF,没有暧昧的灰色地带。所有美眉葛格
或可以掩饰狼心的称谓都是假的,只是暧昧地掩护著出轨的情感。他感受到一股
危险的讯息,绝非这样的称谓可以掩盖淡化。这讯息虽小,却是可以摧毁他辛苦
构建的一切。是要待宫殿楫摧,在瓦砺堆中寻觅抽枝发芽的春花?还是要放任春
风拂过,待波涛停息,还一个平静无波的清朗本色?他身陷,越挣扎,陷越深。

鸟的手心有点微颤。他望著风,清风拂著浏海的细发,阳光下浅浅的笑意一如早
春的茉莉。

风问∶"怎麽啦?後悔吗?"
鸟笑,反问∶"後悔什麽?"
风不语。鸟是希望这长堤永远走不尽的。真相却是,他必要去作个抉择。春梦秋
云可以耽溺,却总是要醒来吧!?他要去作抉择、挥慧剑,斩除。斩除什麽?他
在犹豫,心疼。

风的手很滑腻,跟女友的手是不同的。风坐下来,鸟也坐下来。该跟她说什麽?
是像通俗剧中那样说∶"让我们结束吧!?"

鸟反问自己,曾有开始吗?他跌回最初,风的帖、mail、夜里的talk、风的明眸
皓齿。他对风的文字,应该是爱得多些,若人与文字可以割离的话。

但是风叫他坏葛格的时候,心中却是却不去那份奇异的荡然。这是标准的、百分
之百的出轨了,在精神上。

他闭起眼,想著女友的笑靥与容颜,与风完全不同的女子。多少年前对她是否也
是相同的悸动跟渴望?

他跟风,是真实的男欢女爱;还是孤独灵魂休憩时,不期然的相遇?

风跟鸟走下阶梯。风跟他说早上出门急急忙忙,弄丢了一枚隐形眼镜。所以现在
还是独眼龙,看东西都烟蒙蒙的一片。鸟笑说∶"那样才美。"

美丽的东西不持久吧!?他想。

两人在餐厅吃了早餐。他把一叠文件交给风,说∶
"诺┅┅写给你的跟你写给我的,全列印在这了。"
风笑笑。鸟继续说∶"全部的东西一张1.4Mb的磁片就全部存光了呦┅┅"
他其实明白的,再多的记忆也记不完这些个点点滴滴,终究会遗忘,然後一无所
有。

鸟又问∶"下午有课呀?"
风沈默一下,答∶"其实是骗你的。下午没课,只是他要来┅┅"
鸟说∶"哦┅┅"

风不说话,低头吃著蛋糕。鸟将奶精倒入咖啡中。旋转、扩散,在水面晕染成瑰
丽变幻的条纹。鸟望著杯中自己映出的容颜,几乎不可辨识的。条纹继续翻腾,
像有生命似地。然後他像想通什麽似地,用小汤匙搅拌起来。条纹迅速破碎乱,
在一阵可怕的混乱翻腾後,白纹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一杯均匀的、死寂的咖啡,
跟杯中映出的自己。


6

鸟再没见过风。上网路的时候见她在,发封信过去,不是相应不理就是换来嘲讽
式的回信,不是风的手笔,该是使用她id的男友吧!?

鸟望著风的id发呆,是那个旧人抑或不认识却拿他当情敌的男人?鸟不敢去try,
只是退缩退缩,缩回原点。

他隐隐明白,风已消逝,在他下定决心走下堤岸,在他搅拌咖啡的那一刻。

不用他说,她已明白,他的犹豫退缩与懦弱。风已消逝。
隐隐的风声吹来,似乎责怪著他,怎麽没有一起走?没有一起走?

他写了封信给风。信上说∶长恨此身非己所有。对於风,鸟只能疼惜,不能有爱。

风没有回信,像彻底从网路上消失了。几日後,他发现风贴了一个帖,似是给他
的诀别信∶

"还是走了吧 踟蹰的过客
还在贪恋什麽
家园的雏菊正待你温柔的爱抚
向晚的天际
再没有 一抹为你而停驻的流云
满山遍野
再寻不著为你美丽的芳华
你贪恋的那株野蔷薇呵
已恣意吐尽初夏最末一丝泣血的残红"

几天後,他发现她的帖全部被砍光了。她整个人消失不见,连同她的旧信、足迹、
历史,消失不见,彷佛不曾存在过。

鸟想去找她,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决心已定,见了面,该说什麽?能说什麽?

又是两个世界了。鸟回到原轨,在生命列车转弯的时刻,远远的似乎见到风在朝
他挥著手。鸟是鸟,有归巢,天晚就要回家;风不属於鸟、也不属於天空,更不
是树的专利。她就是来去如风,伴飞一阵後,又消失无踪。

鸟依旧每晚改程式、调参数、跑程式、打电话给老婆、上线读帖。只是他的心中
有个房间,他曾是为风而开的,但他不懂得如何去对待安置风,如何让流动的风
停驻于房中。风来过,又离去。他只好黯然熄灭了灯、关上房门、上锁。锁上记
忆。这块只有风能够侵入的区域。

他是感激风的。没有风,夜晚依旧孤寂,四月依旧残酷,但他将永远失去一种闲
情逸致,他将永远遗忘这种浪漫跟悸动,漫步长堤听风的歌这样的浪漫情怀。

他漫步在湖岸,口袋揣著的是风捎来的信。他感激又伤感。风未曾忘了鸟。

而鸟也将记得,那个四月的晴空,与风同飞的日子,他一度忘了自己是只风筝,
见识了穹苍的高度。他永远记得那串日子,那个踱步於长堤上,似乎走也走不完,
深深浅浅的回忆。鸟记得,风的存在,不用树来证明。


7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的。

他推著婴儿车跟太太走在植物园的林荫道中。四月初的季节,春天的末尾,一阵
雷阵雨隐隐预告了夏天的来临。雨後的黄昏,太太卸下了围裙,说觉得心里烦烦
的,想去散散步,晚餐就在外面吃。

两人抱了宝宝一起出来,去年才加入这个小家庭的成员,兀自沈沈睡著。红扑扑
的脸令人想到富士苹果。小时远足母亲才会特地买给他带的那种。现在竟如普通
果子堆成叠论斤在卖,令他怀疑是苹果的价值不再;还是真的世道变了。

两人静静踱著步。雨後的空气有一股清新,一些白头翁、绿绣眼一类的在枝头活
跃著,空气中有淡淡的芳香,属於新生的气息;再来就是此起彼落的鸟叫声了。

一只树鹊聒噪地飞过。他在心中喊出了它的名字。他曾经对这些飞鸟的特徵鸣声
了然於胸,准确并快速地翻出图鉴的相关资料。但现在这些资料、形影,却已经
淡化模糊成一团雾状。像他刻意要去遗忘的种种。他感到脸颊有股热,像是被考
倒的考生;又有几分怅然,如果遗忘是幸福,就不要想起曾经忘记的这一回事。

他曾疯狂地爱上这类有羽无手的生物。那自空中掠过的形影令他感到一份自在。
他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鸟名的id。哦,id,他亦曾疯狂地┅┅爱上吧┅┅另一个
id┅┅呵,那又是另一段留不住的故事了。

他突然想起那个id,一阵风迎面而来,心头像被某种情绪突袭似地,有份异样的
感觉。夕阳撒在残留的水渍上闪闪发著光,水中模糊而黯黑的倒影,他见到了自
己的容颜,有点陌生又熟悉的。

像多年以前自己在杯咖啡中见到的映射,那时在想著什麽呢?。宝宝的推车辗过
水渍,倒影成一片破碎。跟妻并肩走著,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植物园吧!?喜
爱这里,像城市里的岛。他是这岛旁停栖的风鸟吧。落脚、筑巢,然後开始想念
及害怕飞翔。

岁月像一首歌,飞快奏过。他不知不觉跟著行板、快板起来,待要吸口气翻翻乐
谱,却赫然发现已经唱完三分之一的乐章了(或许更多,他悲观地想,然後苦笑)。
当大家开口唱的时刻,可不能由他一个人耽搁,他定要跟上,管你对嘴也罢打混
也罢,就是不要发出杂音,这叫做合唱。

岁月是一首歌,生活是合唱。他有时纳闷著,弄不清处自己的唱的声部,也搞不
清楚究竟指挥的是谁。就是这样唱下去,花落花开,花开花谢,有时忘情地嘶吼;
有时暗淡地低吟。他明白独唱的章节已过,自此而後就是跟著指挥和谐地唱下去
了。他发现自己的声调越来越低,沈潜下来。刚毕业时那股傲气一下子就被现实
的洪流冲磨得消失殆尽。理想慢慢变成理想,习惯日久成?习惯。在早晨刮子
的时刻,他发现镜中的人有点陌生。似乎是另一个不同的灵魂窃取了这个皮囊,
占据了这个肉身。只是原来的他到哪去了?他也不知道。

望著镜中有点不大认识的自己,有种奇异的悲凉。

毕业、结婚、在城市中求生。有份不错的工作,老板也很赏识他;有个不错的老
婆,勤俭持家,温柔善良;小孩也很可爱,白白壮壮的,比同年龄的小孩来得结
实。在南海路附近有栋房子在付贷款。黄昏时刻跟老婆出来散步、吹吹风,晒一
下夕阳。这是幸福的感觉吧!?他想。

有得就有失吧!?毕业成家,新家庭的建立,宝宝的诞生,一连串的事情使他,
不,使他们的生活变成进行曲。然後他开始丢弃旧习惯,建立新习惯。不是有人
说吗∶三十岁以前是建立习惯;三十岁以後是依赖习惯。他已经依赖了某些习惯,
关於亲情的惯性,城市的生存法则;旧习呢?似乎来不及思考放不放弃,维不维
持,就全部被搜走了。被谁搜走?他想不起来。

他未曾再作过梦。


8

犹记得还在台大校园跟老婆踱著步,研究起流苏的花序。一下子又是好几寒璁。
今年的流苏花开得如往昔一样吗?他想不起上回跟老婆约会的地点了。要在城市
立足不易。挣扎求生啊。学生时代的理想,清纯的正义,只是归档的档案。他想
起年轻时写过的,稚拙的文字,关於改造某某或推动某某,心下有份汗颜。他是
个早已忘记如何唱solo的歌者。

他快速学会在社会上求生的一切技巧。首忌暴露自己的喜乐。那是落人把柄的弱
点。他又想起前日收拾阁楼时发现,令他脸红的文字。是想过要写东西的呀。只
是他并不是位好作家,因为他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字里行间暴露自己太多的
想望跟渴切,情欲跟挣扎。

他坐在楼梯间整理著旧作,一边读著一边烧毁。火舌在面前窜动著,吞去了过去
的痕迹。他已绝决地与过往告别,一刀两断。从此後只是个父亲、丈夫,不敢独
唱的合音。年轻的心事跟情欲、纠缠绕缚的往事就在火中净化拭去。

火光跳动著,他感到眼眶亦有些沈重,有种泫然的感觉,当是火光刺激的缘故吧?



绕过热带植物区、花房,看过那几株旅人蕉。往这个城市之岛的中心走去。

宝宝已经醒了,正吃著奶嘴。老婆叨叨絮絮著今天在公司受的气。他只是笑著,
几声安慰。他晓得这样言语上的安慰不一定有效。只是一种依赖吧?把情感赖在
一个可以倚靠停泊的地方,然後就可以赖著脸说∶怎麽办?怎办?

村上春树说:"离开吧!?到一个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米兰昆得拉会怎麽说呢?

风呢?

他蓦然地想起风。

那个花了他很大功夫才归档完毕的陈年档案。他在心中秘密为她留下了一个房间
。任何人也进不去的。怕自己也丢失了钥匙。只是彷佛门并未锁上。在某些时刻,
某种奇妙的氛围,某首歌的旋律,或是某段文字的震动。他彷佛可以感受到房间
似乎透出著光亮,有人影闪动著。

只是低下身去探视、自窗台窥伺时,又是一片全然的黑。她在里头吗!?是回来
了?还是根本未曾离开过?她熄灯了吗?

终究只是想想吧!?那个交会时互放过光亮的女子。他想念她。想念过往。

带点些微罪恶感。他想起她的信上所写∶"┅┅终於相信,再浓烈的情愫,终将
被流光冲、逸、稀、释┅┅"

有点讶异年轻的她可以准确地预测出这情感的流向。在某些方面,她比他还早熟
;还是说,她早已嗅闻出这样的结局?


妻找到了树上的松鼠,指著给宝宝看。松鼠机伶地在枝桠间游走著。近莲花池,
一阵清风自湖面扬来。妻依旧在搜索著松鼠的踪迹。他无意识地四处张望著。在
湖心亭中站立的身影。

他认出了她。

是她。风。

他跟她隔著二十公尺左右。她穿著一袭套装,粉绿色的。湖面的风吹来,她的袖
口在风中颤动著。脸上挂著淡淡的笑,像清晨茉莉花开的笑。

他感到几分惶恐,有几分不知所措。她定定看著他们,在二十公尺外。宝宝突然
哭了起来。他有点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去陪著哄著。想是尿布湿了,又没带替换的
出来换。依旧哭个不停。妻说∶"回家好了。"把婴儿车掉过头去。他心焦这一切
是否尽入她的眼里。是她吗?还是眼花了?

一回头,只剩空空荡荡的湖心亭。晚风袭过,扬起的柳条抹成的淡淡的哀愁。

他四下搜索她的踪影,没有,全都没有,只有黯黯漫来的暮色。



9

吃过晚饭後,陪妻看了一下电视。他窝到书房去,打开电脑,想把周六要交出去
的软体再赶一下工。咖啦咖啦他敲著键盘,心下也跟著咖啦咖啦起来。是她吗?
他问著自己。不要乱想,他警告著自己,收摄心神努力工作。这一坐坐了三个钟
头,总算初步完成。他走出书房要去泡杯咖啡,发现妻已经入睡。抱著一个懒骨
头,屈膝睡在沙发上。望著妻疲累微蹙眉头的脸庞,心下有份疼惜。他轻轻亲了
妻的脸颊一下,不意却把她吵醒了。

"今天还要熬夜吗?" 她睡眼惺忪地问。
他站起来,走到茶几,用热水瓶冲了杯曼特宁。一股香味充溢著小小的客厅。

"嗯┅┅快完工了,再赶一下就可以了。"
"你先去睡好了┅┅" 他哄著妻子。她笑笑,抱著抱枕走进房中。
"你不要太晚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哩。" 她在他脸庞啄了一下,算道晚安。
他回书房继续奋斗。有个subroutine一直有bug。一个回圈进去後竟然跳不出来。
他用尽种种手法测试,就是抓不出bug来。有点气馁。

休息一下吧!?他连上网路,先看看有没有信。结婚以後上网的机会少了。没办
法花太多精神在这上面。毕竟真实的人生是比虚幻的网路上来得直接而重要的。
生活磨难太多,已把他搅得精疲力竭。他只能退化为静默的观望,再难扮演繁复
的角色。

他依旧使用相同的id。说不上来为什麽。就像一个人格吧!?他不喜欢把id换
来换去,或用好几个id扮演不同角色。扮演自己已经辛苦,他没有力去经营这
样不同的身分跟角色。他是有过野心,要去好好经营自己的id,荣耀这个名;在
经历跟风的"网路情感"後,他觉得自己像苦苦地谈了场恋爱。几次见面,牵手,
走在长堤上。割舍的情境却使他心痛。他开始退却。砍去自己的旧信。怕自己想
起,也怕别人看出。

这是他结婚前一年发生的事。外表依旧正常,没人知道他已经悄悄地承受了一次
感情风暴。自己承担,然後遗忘。

他没有告诉老婆。正如他跟风说的,心中这个房间是属於你的角落,随时可以回
来休息歇腿,没有其他人会进去,我也是,除非你准我进去。风笑笑说∶要付租
金吗?他严肃地说,你已经付过,再来是我欠你的。

不改id的另一个理由是在等她吧!?他不能让她回来时认不得他,找不到他。
他想证实些什麽?有什麽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吗?除了改变本身。他不明白。他砍
去旧信,像湮没自己的过去;他已经一百年不再talk,那会让他想起。他学著当
沈默的观望。不写,不说,只是静静地看著,读著。

偶而有人page他、来信问他,是不是以前写东西的那个某某某?他一概予以否
认。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死了。网路的世界是现实的世界,只要不贴文章,不
talk,就是一缕孤魂了。没人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然後很快你就被
遗忘,就像人们快速累积并迅速遗忘的post。

他翻读著自己被收入精华区的旧作,与风的唱和文字。心下依旧荡然。只是他再
回不去那样的身分。以前难,现在更难,长恨此身非我所有。

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过程吧!?现实的压力难容他放任自己的激情、重温昔日
的旧习、放胆文章到天明。他已死。只是行尸,夜半爬起读著别人跟自己的墓
铭。不值得哀伤地。他读到了老板的墓铭,老板爬了起来,指著他鼻子说∶还
不快去工作,玩网路有前途吗?他吐吐舌头,老板又倒下去。

他也读了风的。早已被她砍去的文章。他早就备份收好,拿出来重读。像抚摩著
墓碑,只有褪去的余温、冷跟悲痛,然後对墓穴轻声问∶你在里面吗?他用文章
如此自残著自己。他知道,有个叫做wind.doc的档案一直在硬碟中。也在心中,
挥之、不去。

他依旧在几个常去的板子巡弋著。久未上线,站长板主全换光了。全是陌生的id。
他看了user一下。全部是*。却意外地发现有个熟悉的id,後面的符号是O。

一个叫做wind的id。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像期待已久的愿望突然降临,反而令他手足无措。真的是
她吗?他望著那个id发呆。最後他query了一下,还是熟悉的名字:

wind (wind), 15 logins, 没有任何新信件.[目前在站上]Plan:
就让我变成风,温柔的包住你┅┅.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他page她,等待,似亿万年的等待。


10

他打出了一个笑脸符号:),用几乎颤抖的双手。等了约莫十秒钟,另一个:)在银
幕下方出现。

是她。

不知道是网路慢还是同他一样,确认的迟疑。相见,相认,然後一切拉回从前。
那段他为著论文焦虑熬夜的日子。

说不上来为什麽,只是那个笑脸,他就确认是她了。他能嗅出冷硬的十二号细明
体字型背後隐藏的,是他曾一度迷醉并一再入梦的发香、笑靥。他可以听闻到她
的柔语。他确认,是她,风。

"好吗?" 他脱口问。
"好吧!?你呢?" 她反问。
"我毕业了┅┅" 他说。
"哦┅┅恭喜喽!" 她答,跟了一个:)
沈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我结婚了┅┅孩子都一岁半了。"
突然感到一阵难堪。说不上来为什麽,亏欠她的感觉,奇异的感觉。她不答话,
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冷冷地∶
"我知道┅┅真的恭喜你呦!"

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试著转移话题。他问她,下午在植物园看到的人影
是她吗?
她不答,只是丢给他一个笑脸。
"像个很嫩的爸爸呦┅┅" 她说,他笑,苦笑。
"跟我想像中的样子很像。" 她又说。想问她是哪里像,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
什麽。似要逃离这个话题似地。

"上线多久了?" 他问。
"最近吧!?经历的事太多。毕业,换了几个工作。现在在一家出版社上班,才
有机会再上线。"

她慢慢打著字。彷佛可以想见她在电脑银幕前打字的容颜。

多年以前,他一个人守在空空荡荡的研究室,在修改参数、编译程式的空档间,
祈求获得一些心情孤寂的慰藉,透过网路。她在宿网上线,有个很早就入睡的室
友,用无声键盘跟他无声的┅┅偷著情┅┅他们是用这样的字眼的。他不知道那
块记忆就真的像被偷了一般,隐约有份遗憾,却说不上具体失窃的时地,一直到
现在才找回来。

她说感觉他打字速度变慢了。他回答有吗?大概太久没talk了。他已经一百年没
talk了。她笑说不要用一百年这个字眼好不好?他笑问为什麽?

"让人联想到老啊┅┅百年的孤寂什麽的┅┅沧桑吧!?" 她说。他亦想到马奎
斯的小说,只是没说出来。他有点惊讶为什麽时空没有迟滞了这份相通的默契。

"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他丢给她一个苦脸:(

惊觉自己未曾对妻说过这样丧气的话。倒不是博取同情什麽的,大约是同她说的
近似,沧桑的心情吧!?



11

他把自己情感的部份压缩起来,固化冰存,整理归档。大多数的时刻对於这块封
闭的区域是视而不见的。心的硬碟嘎拉嘎拉转著,转到这个区域自会自然跳过;
久而久之连自己也几乎遗忘了这块记忆的存在。

不同的时刻,不同心情的压缩档,一块块塞入心的硬碟,或是整块遗忘。

在这要遗忘亦或跳过的时刻,她出现,然後那块渐不可解的记忆,突然在瞬间被
解压缩、还原、占满整个硬碟。

他想起少年爱读的,有看没有懂的庄子∶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
已。年少爱的是那份莫名所以的洒脱;年纪渐长,却益觉是沧桑悲凉中悠悠传来
的乐声,是一直遗忘跟丢弃後,无奈的潇洒,潇洒的无奈吧!?

她是白驹过隙霎那,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吹得他心疼,即便在多年以後。也就是
忽忽而已,为什麽他感到一股近于人事全非的无奈呢?

"还是那麽多愁善感啊?" 她说。
"呵~~像林黛玉。" 她以前老爱在网路上笑他的比方。
"遇到你才这样吧!?" 他辩说著。

两人静默了一下,她先开口∶
"还常熬夜吗?"
"嗯┅┅sometimes" 他答。突然觉得又陷入了长远前的回忆。

"我常会去想到那段时光┅┅" 她突然说。想答些什麽,却是语拙,掏不出只字
片语。

"好像才是昨日的事。你忙著做论文,我忙著写报告;两个人却是天天上线,可
以连晚饭宵夜都不吃,一聊就是一晚┅┅"

她快速打著字,静默的光点在银幕上闪烁出字句,却是铿锵有力地击打著心情。

是呵,这样尽情聊天的日子去了多久?

她老爱在talk的时刻,告诉他背景音乐。她说∶现在的背景音乐是*碧海蓝天*,
然後他彷佛就听见了追寻著海的深度的男孩,幻为海豚消失在无垠的大蓝当中,
字字句句竟似奔流著海的脉动。

冬夜的时刻,他敲著键盘说∶现在背景音乐是*南极物语*,呼呼的风声突然就在
耳边响起。未曾见过雪的他彷佛亲炙了雪的软度跟湿冷。背景音乐是*蓝色情挑*
,茱丽叶毕诺许把一串蓝色水晶风铃挂起来的景象浮现出来。她告诉他,片子歌
颂的是自由,是吗?要遗忘或逃避,永远找不到心的自由。

他跟她争辩起来。他离开键盘,放了这块CD听。那端传来一行字∶我已经听到
第二乐章。

此刻他想问她∶现在的背景音乐是什麽?

"空白。一片空白。" 她答。

心中一股隐隐的心疼。白驹过隙,忽忽而已,有时候跨过,竟是如此痛苦。

他飞快击打著键盘,想要劝慰她什麽,却老是打错字。他自己的背景音乐呢?

"我忽然想起你 但不是劫後的你 万花落尽的你"
蓦地想起年少迷恋的诗句。真的都万、花、落、尽了吗?还是自己终於只是留恋
於过往的风,那个来了又走的风?他鼓不起勇气问她现况如何。怕这问候沦为公
式的应答。



12

他想起自己的承诺。没有她的应允,自己是不能闯进那个房间的。她愿意开门吗?
或是说,自己有勇气再踏入吗?

"知道吗?我一直记得那段时光的┅┅" 她说。
"我也是,一直都是。" 他答,真心地。
"是我把它弄复杂了,然後开始害怕,丢弃┅┅" 她说。
"不要这?说,我会难过的。"

说好不要再陷入,却感到一股热流在胸口奔窜著。

"我也选择了逃离啊!" 他说。
"两人都感到复杂了,没有面对的方法,赶紧抽身逃离。以为日子久了,一切会
澄清。澄清的结果不是澄清,却是混沌的冻结,然後像拉长的镜头,终於模糊了
景象,然後遗忘┅┅"

他急切地击打著键盘,无声地自白著∶

"我怀念那段时光,却又害怕┅┅"
"害怕那种失落感┅┅或是说,失恋的感觉吧┅┅自己跟自己生气┅┅ "
"患得患失的感觉┅┅"
"是份奇异的情感吧!?"
"以为可以分担你的忧愁烦累,创伤辛苦的。待你要倚肩靠来,排天倒海的重量
压得脆弱的肩膀酸疼欲断;然後开始怀疑自己,惊慌失措地逃开┅┅"
"像看火灾的人。艳红的火焰比彩霞还美;待得碰触到真实的烧炙痛楚,面临死
别,才赶紧收回滥情的臂膀┅┅"

他匆匆打著字,深怕网路一断,这一席话再成永远。是对自己心灵的告白吧!?
除了她,无人可说。只有她有钥匙,这个为她开了又关闭的小房间。即使最亲近
的人,也是带领著她绕过这块禁区的。倒不是有意的欺瞒,而是一种自我防卫的
机制吧。任何人走到这条岔径来,立刻有警告牌升起∶此路不通。

这是他预备要永久封存的禁地。

他心焦而急切著打著字,她的字出现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只是打著∶

"都过去了┅┅"

"忽然想起 但伤感是微微的了 如远去的船 船边的水纹"

背景音乐是这首叫做《水纹》的情诗。终於像船边的水纹。无论多麽狂恋激越的
情感,在时空的阻隔,岁月的掏洗,人事的摩擦撞击之下,终於要化做层层水纹,
然後消失散逸吧!?

他回想过去种种,心情忽然软弱起来。像要补偿什麽似地,突然问了一句∶
"要见面吗?"

银幕冻结了近三十秒,凝结的画面、字句,跟空气。他开始害怕起来。终於,一
个字一个字跳出来,像开在蓝田里的玉花:

"不.是.见.过.面.了.吗?"

"是那种,可以坐下来喝咖啡,看看彼此的那种见面┅┅"
"想见你。"
他渴望地打著字,等待的心情。
"现在吗?" 她问。
"对!现在。"
"现在不行。"
"为什麽?"
"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
"跟你见面的准备。"
"┅┅." 他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跟结了婚的男人混也没什麽前途了┅┅"
这句话像箭,精准而残忍地直中靶心。感到有股澈骨的痛。不能言语。只是痛。

"呵┅┅:)" 他终於丢给了她一个笑脸,为了化解彼此的尴尬,知道是苦笑。心痛。
继续给自己找台阶下∶
"反正总有机会的┅┅:)"
"总有机会的┅┅:)" 她答。
"嗯,我要离线了,明天要上班。" 她说。
"嗯┅┅" 有点不大愿意放她走。人海茫茫,若终只是擦身而过,相遇之期呢?
"告诉你一件事。其实上线的时候在想,会不会碰到你呢?结果你就来page我了
┅┅:)" 她说。
"呵┅┅有缘吧!?"
"嗯┅┅有缘吧!"

"风┅┅"
"不叫我美眉吗?"
"呵┅┅美眉"
"什麽事?"
"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哩┅┅"
"比"朋友"喜欢。感觉比较亲密吧┅┅什麽事?"

"记得茱丽叶毕诺许吗?"
"记得。挂蓝色水晶风铃的那一幕吗?"
"印象深刻。现在浮现的镜头是她沿著墙壁走,一面让自己的拳头摩擦著墙壁
┅┅"
"磨得满手是血。" 她补充道。
"人的伤痛会到这样程度吗?"
"┅┅"

"葛格希望你去放*蓝色情挑*来听。就当背景音乐好不好?"
"逃离遗忘,反而失去了自由。一切都要勇敢面对吧!?" 她说。
"这是美眉教我的┅┅:)"
":)"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嗯┅┅那..早安喽!"
"早安┅┅再见┅┅"
"再见。"

银幕恢复死寂。像一阵风她消失、蒸发,剩他被激起的记忆跟心情犹在扩散著波
纹,扩散著。



他呆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下闹钟,晨三点。他蹑手蹑足上床。妻翻过身睡著。

他侧著身望著妻夹起来挽在头上的秀发,几睫青丝缭绕在颈项上。他靠过身去,
熟悉的香味溢入胸怀。妻翻身过来,睡眼惺忪地问∶
"忙完啦!?"
"嗯┅┅"心中感到一股强烈的愧疚,与才的心情混合成复杂的情绪。
"怎啦?" 妻见她目眶红红,柔声地问。
"没什麽。只是忽然觉得很脆弱。"

妻不再问,只是侧过身来面对著他,温柔地把手搭著他的手,闭起眼来,带著笑
地。

他亦靠过身去,几乎贴著妻的脸庞,吸闻著她吐出的气息。熟悉的气息。安心的,
家的气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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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比哭好 回复 悄悄话 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redrick 回复 悄悄话 早期的鸟儿有虫吃,占个大沙发~
按个小爪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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