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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美国风》(12)

(2007-03-21 15:42:03) 下一个

柞里子:《美国风·政法杂说之一》(2

 

 

            同一九八零年的选举相比,一九八四年的选举更加没看头,因为根本用不着依靠什么民意测验就能预测出里根总统一定能够连任。原因在于里根任内利率和失业率双双下降了。据有人在报上分析,里根并没有什么经济高招,不过沿用卡特政府制定的经济政策。或是因为这些政策不能立杆见影,须假以时日方能生效,而这日子恰恰落在里根任上。或是因为经济自行好转,同任何经济政策均无关系,而这好转的日子恰恰落在里根任上。然而,不管怎么说,饮不能否认里根鸿运当头,福星高照。

不过,民主党同共和党之争虽然没看头,民主党内的竞选却不乏新意。新意之一,有黑人牧师杰西ܯ杰克逊出面竞选民主党的候选人。在此以前,只见过黑人从事地方性的竞选,诸如竞选州长、市长、国会议员。杰克逊的竞选总统标志着黑人从政进入一个新阶段。新意之二,纽约州的吉娜黛ܭ法洛拉成为美国有史以来第一位获得主要政党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的女人。美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可以说是雷声大雨声小,喊得比谁都起劲,实际成效却甚小。英国人素以保守著称,却能选出女首相。西班牙在欧洲不算激进,却能选出女总理。亚洲各国,尤其是信奉伊斯兰教诸国,在美国人眼中更是保守得一蹋糊涂,可是巴基斯坦、土耳其和孟加拉却都能选出女总理。在美国不要说在国家领导人这一级别不存在女性,连个够份量的女部长有没有。

法洛拉获得民主党的提名,算是给美国女人争了口气。不过,却未能给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蒙代尔帮上什么忙,也没有给自己的政治前途带来什么好处。说没带来什么好处,其实还是说得太轻描淡写,事实上是把本来好端端的政治生涯给断送了。起先是有人查出她漏缴所得税,然后是传闻其夫的房地产生意做得不规矩,最后是有报纸揭露其子在大学里贩卖毒品。结果不仅副总统没当成,连众议员的席位也没好意思再竞选连任。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臊”。有些人认为法洛拉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性别歧视的结果。窃以为不然,至少是不尽然。性别歧视在美国不能说不严重,但同种族歧视相比,就是小巫而不是大巫了。黑人牧师杰西ܯ杰克逊虽然败在蒙代尔手下,没有获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资格,却并没有因此而身败名裂。恰恰相反,杰克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均因竞选而大增,成为民主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杰西·杰克逊其人,在电视上见过几次。演讲口若悬河,娓娓动听;答记者问言简意赅,左右逢圆。换成个白人,就当时看来,竞选总统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说起杰西·杰克逊,不禁想起个题外的故事。正当杰西·杰克逊在美国因竞选而名声大噪之际,有个美国记者在北京街头询问中国人对杰克逊的印象,却不料一连问了几个人,所得反应均是“杰西·杰克逊?你是说麦可·杰克逊吧?”除去流行歌和流行歌手,美国大有其他的事物和人物值得认识。但愿这位记者的经验并不代表一般中国人对美国的认识水平。说来有意思,这两杰克逊都因性事而出丑。那是后话,且与本题无关,按下不表。

            除去法洛拉之外,这一年民主党内的竞选还搞出另外一个昙花一现式的人物。此人姓哈特,名嘎里,科罗拉多州的国会参议员。哈特写了本题为《新思想》的小册子,作为竞选的纲领。这本小册子中究竟有无新意,老实说,从来没有想去了解过。不过,即使有,珩料想无多,因为蒙代尔用来反击他的口号是“牛肉在哪儿?”。牛肉是美国最普通的荤菜。问哈特“牛肉在哪儿?”,等于是说没菜,也就是讥笑他的所谓新思想空洞无物。蒙代尔的这句“牛肉在哪儿?”被替快餐店麦记做广告的公司看上了,借用到广告中讥笑其他快餐店卖的汉堡包有面包没肉,成为轰动一时的广告名作。

哈特的昙花一现自然不是因为这广告,其实,他的昙花一现也并非发生在一九八四年的选举,而是发生在一九八八年的选举。不过,他之所以能在一九八八年的选举中成为一枝花,则完全是因为在一九八四年的竞选中,获票仅次于蒙代尔的结果。同一九八零和一九八四年的选举不同,在一九八八年的选举中,民主党没有现任总统和前任副总统这样重量级人物出马。哈特因在上次的竞选中名列第二,这回即被一致看好有希望赢得民主党的提名。由于总统的宝座已由共和党的里根坐了八年之久,不少人以为该是换民主党上台的时候了。于是,在竞选之初,颇有一些人预料哈特会成为下一届总统。熟料竟选的开场锣鼓刚刚敲响,哈特就成了个笑话。美国有不少年轻人喜欢义务帮人竞选。既然是义务,当然是不计报酬。不过,却不意味着一无所得。倘若得以因此而结识参加竞选的大人物,而这大人物又碰巧获胜,可能获得的好处远非一年几万美元的薪水能买得到。

帮哈特义务竞选的人之中有位年轻貌美的时装女模特儿。竞选一开张就有报纸爆出一条花边新闻,说哈特同这位女模特儿有不寻常的关系。凡是看过马克ܧ吐温的《竞选州长》的人都会知道,在竞选中造谣中伤对手的伎俩在美国由来已久,早已司空见惯。所以这消息换出之后,一经哈特矢口否认,也就没多少人理会了。但是,没多少人理会,却不等于没人理会。有某新闻记者在首都哥伦比亚区哈特的公寓门外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上一台录像机,不分昼夜暗中监视哈特的行踪。结果,录像机在某个周末录到传闻中的女主角在中午时分踏进哈特的公寓,直到次日下午方才出来。这个周末又恰好有证据证明哈特太太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郊外哈特夫妇的家里,只有哈特先生一人在哥伦比亚区的公寓。于是,本来已经近乎熄灭的谣言又重新燃起。这一回,既有证据操在记者之手,哈特不能像前一次那样推得一干二净。只能否认同女模特儿上过床。这种否认不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但记者的录像机只能录到门前的活动,不能登堂入室,自然也不能证明哈特在说谎。

不多久,哈特似乎又能把这桩桃色新闻置诸脑后,集中精力于竞选活动了。谁知有人对哈特穷追不舍,没隔几星期,报上又刊登出哈特在迈阿密海滩外的游艇上搂着身着三点式泳装的这位女模特儿相亲相爱的照片。哈特照旧否认同这女人有染,不过,这一回他不得不承认不善于处世,并以保护个人和家庭尊严为借口,宣布退出竞选。如过哈特就此隐退,虽然也像法洛拉一样,“羊肉没吃着,惹得一身臊”,却还不致成为笑话。岂料不出数星期,哈特竟然又在太太和女儿的蔟拥下宣布再度参加竞选。把太太和女儿请出来护驾,无非是想向人表白:我哈特有太太和女儿的支持,我哈特同别的女人上过床也好,没上过床也好,补你们别人个屁事。可是,这些“别人”却不这么想。哈特复出之后不再有人捧场,甚至也不再有人去跟踪他,看看还有什么新的桃色新闻可以爆光。最后有关哈特的消息是他太太同他离了婚,他也不打算再竞选参议员。我对哈特从来不曾有过深刻的印象,自从他的影子从电视新闻中消失之后,连他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也记不清了。倒是哈特太太在哈特宣布复出竞选的记者招待会上所展示的那副对哈特百般信赖和百般支持的嘴脸,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如果美国选民没有弃哈特如弃敝履,真的把他捧上了总统的宝座,哈特太太仍会同哈特离异呢?还是会心安理得地扮演总统夫人的角色?  

自从哈特的因素消失之后,一九八八年民主党内的竞选一度呈现群龙无首的状态,最后由马萨诸塞州的州长杜卡基斯获得提名为总统候选人。杜卡基斯是希腊移民之子,杜卡基斯太太是犹太人。二者都不是竞选总统的有利因素。可是在民主共和两党角逐之初,杜卡基斯居然领先于共和党候选人布什。布什的个人履历包括国会参议员、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中央情报局局长、驻北京美中联络处主任、副总统。内务、外交、政治、行政、立法无所不包,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可挑剔的余地。在美国找工作,经验第一重要,大多数招工广告上都明文写着“无经验免谈”一类的字样。找总统这份工却例外,没有经验的候选人往往可以把自己标榜为“不是官僚”而化不利为有利。布什的经验太多,多到给人以循吏和能吏的形像,以至于不少人觉得他没有当总统的气概。

但是杜卡基斯的好景不长,临近投票的日子,布什在民意测验中已经后来居上,最终以四百五十六对一百一十二张选举人票的优势当选总统。布什靠什么手段扭转局势? 靠两项人身攻击。第一,广为宣传杜卡基斯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不错,美国不曾有过文化大革命,没有臭老九的说法,甚至也不存在“高级知识分子”这么个词汇。不过,相当于中国的高级眭识分子的人在美国不受一般人欢迎却是有案可稽的事实。记得六十年代在北京曾经看过一本《美国历史学会主席演讲集》,集中收录了自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七年间美国历史学会主席在一年一度的年会上所作的演讲。其中一篇的标题是“知识分子和其他人”。文中谈到知识分子在美国如何不受尊重,甚至遭人看不起,在其他人心目之中,知识分子自负甚高而不识时务,更缺乏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至于何以会如此,该文作者以为是由于美国不像欧洲,不存在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的封建社会。

其实,亚洲各国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的传统远不在欧洲诸国之下,或是因为该文作者对亚洲的文化传统不甚了了,或是因为欧洲是绝大多数美国人的发源地,所以该文对亚洲略而未提,仅标出欧洲的传统作为对比。我看的那本演讲集是中文译本,不知所谓“知识分子”对应的原文是否是“intelligentsia”。把这个词译为“知识分子”谈不上错,只是不够贴切。“知识分子”一词在中国极为普通,几乎是人人天天挂在口头上的用语〔“intelligentsia”一词在美国却极为生僻,几乎是纯学术的,只有在知识分子打成堆的地方才能偶然听到的词汇。此其不够贴切之一。在中弊大凡受过大学教育的人都会自视,也会被别人看成知识分子。在美国却只有在学术领域内有一定成就者方能算得上“intelligentsia”中的成员。此其不够贴切之二。“知识分子”不具有职业上的歧视性,而一般来说,“intelligentsia”是不包括技术性和商业性的职业的。比如,医生、律师、工程师,无论其专业知识水平多高,都不预“intelligentsia”之列;而大学教授,无论是教哪一行,都可算是其中之一员。此其不够贴切之三。如果不嫌罗嗦,“intelligentsia”可以译作“从事学术和理论研究的高级知识分子”。简化为“高级知识分子”虽然也不见得妥当,至少比泛称之为“知识分子”要准确一些。“intelligentsia”一词在美国既然极其生僻,如果搬用这个词去攻击杜卡基斯,一定会费力不讨好,搞不好还有可能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下场。布什既然想得出用这一招攻击杜卡基斯,当然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布什在竞选时从来不曾用“intelligentsia”这个词,只是时时提醒选民别忘了杜卡价斯在出任州长之前本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教授,一任选民自己去参杜卡基斯想象为清谈误国的书生。布什对杜卡基斯发动的第二项攻击,是在电视上大做广告,把杜卡基斯刻画成不顾受害者利益,却喂谈犯罪份子人权的“自由派”。近年来美国社会比较明显地分成“conservative”和“liberal”两派别,姑按字面译为“保守派”和“自由派”。之所以说“姑按字面”,是因为“conservative”和“liberal”究器意味着什么,并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问题。所谓“保守派”,虽然有限制个人自由的倾向,却又坚决反对政府插手社会问题。所谓“自由派”,虽然极力申张个人的自由,却又倾向于扩大政府的职权。

布什之所以能成功地把杜卡基斯打成极端“自由派”,是因为马萨诸塞州有个黑人强奸犯在假释期间再次猖狂作恶,而这个罪犯之所以能获得假释,是因为马萨诸塞州在杜卡基斯任州长时通过的一项假释法。其实,该法律是由共和党占多数的州议会制订的,杜卡基斯不过是没有行使州长的否决权。布什不由分说,把责任加在杜卡基斯头上。如果杜卡基斯站出来澄清事实,也许不致败落下风。可是,杜卡基斯的的确确像个不识时务的高级知识分子,面对布什的攻击,竞然摆出一副充耳不闻,行若无事的架势。不但如此,当某记者问他,如果那个强奸犯假释期间作案的受害人是他老婆,他是否会后悔当初不该让那假释法通过时,他竟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据法理作一番分析,最后的结论是他自己的老婆同其他人就法律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自从这次答记者问在电视上广为传播之后,杜卡基斯的优势就有若决堤的洪水,一泄而不可复止。据竞恁专家们事后的分析,杜卡基斯在听到那位记者的问题之后,应当指着那位记者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样才会让选民觉得他是个有种可靠的男子汉。没种得像个女人,想当总统,难矣哉。是耶? 非耶? 不敢妄下断语,杜卡基斯没当成总统倒是不假。一九八八年的竞选尘埃落定之后,杜卡基斯的老婆进了专门治疗酒瘾的诊所,想是总统夫人的梦没做成,借酒消愁所致。杜卡基斯本人倒是安然无疾,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理性面孔。看来,高级知识分子固然赢不了,却还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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