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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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罪的羔羊(小说)

(2011-08-31 14:10:55) 下一个



代罪的羔羊(小说)

------这世上,谁在悲伤地背负着谁的过错,谁又在卑微地做着谁的羔羊。


我是在读郭敬明的那部《悲伤逆流成河》时,想起容格的。

其实并不完全搭界。可是,书里那个逆反的女孩,那些翻卷着的青春的悲伤,甚至那惨烈的结局,都让我不自觉地想起容格。


容格是我的一位很远的远房表姐,比我大两岁。我们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我上高一时,她在高三。因为容格的家在乡下,我们难得见一次,不过因为年纪相仿,见面便很投契。

那时的容格,是我的偶像。学习非常好,关键是她长得很美。那时陈晓旭版的《红楼梦》正热播,容格像极了陈晓旭,甚至比陈晓旭还要美,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很少见的干净清冷的气质,让她在一群丑小鸭般的高中小女生中,格外的引人注目。

即便我是一个女孩儿,我也像一个钟情的少男一样,近乎迷恋地热爱着她的那一份孤绝的美丽。我想,那时,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听说,曾经有男生为她动过刀子。

容格一度是我的骄傲。在学校里偶尔碰到她,我都会对身边的朋友夸张地介绍,这是我姐姐。想来,攀附是人的天性吧,无论攀附的是什么。


容格高三那年春节,我们还在一起吃过团圆饭。转过年来,就听母亲说,容格出事了。至于究竟什么事,母亲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

直到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在校园里偶然遇到容格,不禁大吃一惊,她好象突然变了个人一样。身体好像粗壮了一半,整个人恹恹的,邋遢了不少。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原来美了。两根辫子潦草地梳理起来,关键是眼里眉间的洁净清冷不见了,取代的,是一种散乱模糊,好像原来写的干干净净的毛笔字,在墨迹未干时,被人用抹布随意地胡撸了一下,就面目全非了。

姐姐,你……怎么了?病了吗?我伸手要探她的额头。

容格躲开我的手,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没事。她说出这两个字,就要转身走开。突然又停住,对还呆立在那里的我说,有时间吗,陪我走走吧。


我们一起到学校附近的河边公园,在那里呆到上晚自习。

你有没有喜欢过谁?容格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摇头否认,即使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应声慢慢地浮起。那时的我们,不被允许做任何出格的事。真实和天性,在漫天的谎言和冰冷的制度里,扭曲地存在着,不可以示人。


那之后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容格多是沉默地坐着。她望向眼前河水的眼睛,仿佛又有了从前的那份清亮。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能感觉出,容格好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临回学校的时候,容格突然很意味深长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不要让男生碰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那时候,那是一句很有一些犯忌讳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很慌乱地点着头。这一定是对的。


那天的容格在我的记忆中新鲜了很久。因为,那差不多是我们最后一次相对而坐。

那天之后过了几日,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容格被点名批评,罪状是败坏学校风纪。然后,关于容格的流言就像风一样漂浮在那个不算大的校园。我不再需要刻意打听,容格的故事便完完整整,有声有色地钻进我的耳朵。


其实故事现在看,很平常。不过那时,却是那些精力旺盛的半大孩子们很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容格喜欢上同村的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是他们班的班长。大约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事,容格怀孕了。容格是想要留下孩子的,家里人逼着她去做了流产。

而那个男孩子,在出事之后,起初连哄带骗地答应容格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天真的容格自然是信了,守护那个男孩的名字就像守护自己的心。她把所有的过错都自己背着。

不过,在容格把孩子做掉之后,男孩不但把自己推卸得干干净净,甚至还造谣中伤容格。流言里,有几个男生争抢着相认,说自己是那个孩子的爸爸……


那时,我不知道,这件事,对容格意味着什么。只是知道,容格的学习从那时起,一落千丈,勉强将就到高中毕业考试结束后,就回家了,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容格的学习曾是那么优秀,而且,对一个农村户口的孩子,考大学,是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过不了这一关,绝大多数的,就永远只能沉在海里做小鱼小虾了。

容格的那一失足,就是对自己一生命运的颠覆。

容格,那个美丽的容格,那个孤傲的容格,那个含着花蕾还没有来得及绽放的容格,一瞬间,凋落了。


那之后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容格。因为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自父亲走后,基本就断绝了来往。血缘的纽带,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过,我还是能从母亲嘴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点容格的消息。容格到一个小工厂做临时工了;容格交了个男朋友,很快吹掉了;容格结婚了,男方是一个本分的农民;容格生了个女儿……

慢慢地,容格的消息就淡出我的耳朵。不过,我始终记着容格对我说的那句话,不要让男生碰你。后来,长大的我,才慢慢地体会到,容格说这句话时,她的心有多痛。


有很多年,我没有再见过容格。其实我每年都会回老家,想来,人和人,若不是刻意,有的时候,真的是近在咫尺,也是老死而不得见的。

去年回国的时候,容格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想见一面。我很吃惊。屈指一算,我们也有快二十年未见了。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便跟我说起容格的情况。


容格已经离了两次婚了。第一任丈夫总是打她,大约是后来知道了她的事情。容格忍不下去,就离婚了。男方什么都没有给,只让她把女儿带走。在农村,女孩儿是要倒贴钱的。第二任丈夫,是容格嫌弃他太没有情调了,不懂心疼女人。这时的容格,已经不是初婚时的容格了。她已经不在意破罐破摔。

母亲说,容格现在的名声很不好听。母亲说到这里,又像当年一样打住了。我约略地猜出几分。

不用去见她。这是母亲给我的建议。


我没有听母亲的。

我也很想见见容格。那种感觉,该是跟过去的自己见面的感觉吧。我很希望借着容格,能够走回一段越来越遥远的时光。

在我们的生命里,能够让你清晰地翻开记忆的人不多,对我来说,容格应是一个。


虽然早有母亲的话做铺垫,在见到容格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还是无由地疼痛到极点。

容格的样子,几乎全变了。确切地说,她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去眼角多了几丝皱纹。不过,她确实已经完全不同于我记忆中的样子了。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年少时清高的影子,取代的,是女人那种散开的风情掉落到尘土里的味道,夸张的笑容,娴熟的精明,从容的世故,还有一份躲闪着的不自信,在眼神里飘来飘去。

面目全非的容格,让我突然很想找一面镜子,认真地看一下自己。


容格是想让我把她的女儿办到国外读书。她的女儿已经
16岁了,学习不够好。跟我一点都不像。容格恨恨地说。

大概是看到我太安静近乎麻木的听她诉说的眼神,容格突然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二十年前的那天跟我一起在河边沉默地坐了一个小时的容格,有一种悲伤笼罩在她失却风华的脸上。

有一种悲伤,应当是致命地存在吧。

你知道,我很怕她跟我走一样的路。我这辈子早就完了,我希望她不要重复我的路。那天的咖啡馆很静,容格低低的声音依旧可以刺穿我的耳膜。

我知道,在中国,在这样一个不大的小城里,女人是要背负着她的过去,过沉重的一生。容格的艰难,我懂。


那天一个多小时的见面,容格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男人的。我看到容格对着手机熟练而世故地谈笑,有几分放浪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在那个小咖啡馆里盛开着,空气中便立即充满了暧昧情欲的味道。

另一个电话是容格的女儿的。在容格的大声呵斥中,她的女儿答应过来见我一面。容格显然在女儿那里没有太多的威信。

那是16岁时的容格,清高,美丽,干净。我一直忍着的情绪,在见到容格女儿的那一刻,突然奔突起来,我的眼眶一直在酸痛。


我借口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临别时,容格热情洋溢的笑脸跟她的女儿冷冷清清的淡漠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笑着转身,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容格的女儿轻轻地推掉容格搭在她的肩膀上的手。

不要让男生碰你……耳边满是二十年前,容格寂寞冰冷的声音,化作无数细小的刺痛,纷纷地扎向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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