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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格伦·古尔德的三十二则短片》(1993)

(2006-12-01 13:17:21) 下一个
Thirty Two Short Films About Glenn Gould

 
 
  加拿大钢琴家古尔德从来不是个与时俱进的"聪明汉"。一九六二年他将届而立,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一个人可以在丰富自己时代的同时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可以向所有时代述说,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时代。这是一种对个体主义的最终辩护。它声明,一个人可以创造自己的时间组合,拒绝接受时间规范所强加的任何限制。"

  弹指二十载,古尔德接近天命之年,反潮流的风骨一以贯之:"听到有关艺术界成天在考虑跟上时代潮流,不是竞争就是模仿,这很令人沮丧。我想象不出比这更次要的事情了……以一概而论的方式思考艺术的趋势很令人厌烦--你知道:今年该是反英雄,到明年英雄又该回来了,等等。这根本无关紧要,艺术家应该根本不去考虑这些事情。"

  八十年代初,古尔德重新录制了《哥德堡变奏曲》。五十年代,他正是靠演奏巴赫的这首名曲一鸣惊人。让人称奇的是,古尔德在哥仑比亚公司录制的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唱片(在他去世前发行)都是《哥德堡变奏曲》。可以说,古尔德始于巴赫,终于巴赫;而他眼中的巴赫,也是个"与时代每一种可能的潮流都背道而驰"的不合时宜者。

  比较《哥德堡变奏曲》两个版本的长度很有意思。第一次的演奏只用了38分27秒,最后一次却延宕至51分15秒。此中真意何在?古尔德的好友,一位电视导演说,后一个版本,"古尔德向我们说出,他正要去另一个世界。这是他的永别。绝对如此……特别是最后的咏叹调主题,他真的是在说,永别了。那种有意拖长的、令人揪心的口吻……第一个版本是生命,就是生命本身。而第二次录音则是死亡……"
 
  从八卦角度看,古尔德不仅琴弹得超一流,他的怪癖或曰特立独行也堪称"超一流"。他演奏时不拘姿态,可以一边弹琴一边念念有辞、手舞足蹈(身体语言颇类爵士钢琴家Thelonious Monk)。他天性孤僻,成年后却极喜交友,常在夜深人静致电朋友煲电话粥,对方大都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任他在另一端喋喋不休。他终身未娶,个人性取向一直成谜……比八卦更惹眼的是,古尔德向来不喜音乐会的"杂耍场"气氛,他向往自弹自乐:"对我而言,真正接近音乐的方式是坐在家中,听唱片。"一九六四年,年轻的古尔德毅然终止演奏生涯,放弃每场音乐会3,500美元的优厚报酬,退彼南山,专志灌录唱片,制作"对位广播"节目,直到一九八二年脑溢血去世。
 

  一九九三年,古尔德告别人世十载有馀,加拿大导演Francois Girard拍出一部半纪实半虚构的电影《古尔德三十二象》(Thirty Two Short Films About Glenn Gould,或译《关于格伦·古尔德的三十二则短片》),向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钢琴家致敬。

  用影像来表现古尔德的演艺人生并非易事,尤其这是一方世俗逻辑几乎失效的精神乐土,后人稍一不慎就会堕入猎奇窥测的陋规,或着意于表面的怪异,仿佛古尔德天生就是个不尽人情的偏执狂(他的朋友倒不这样看),反倒忽略了他高蹈超迈的人生观、艺术见解与演奏天才。《古尔德三十二象》的制作者很聪明,没有挖空心思渲染他的特立独行,或只将他刻画为集各种恶癖于一身的艺术怪才,而是把重点放在他的音乐与艺术观上,表现这位献身音乐的钢琴家"平静而欣喜的心境"(古尔德语)。

  恰如电影的名字,《古尔德三十二象》总共三十二个片断,每段冠以一个小标题,散漫却互为关联,从古尔德的童年直到他去世,每一片断都衬以古尔德生前的演奏录音(除开第二段的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依索德》前奏曲)。电影虚实交加,一半画面是由演员饰演的古尔德呈现其生命中诸多重要时刻,譬如他事先未曾声明的洛杉矶告别音乐会,阐述音乐见解,制作"对位广播"节目《The Idea Of North》,灌录唱片,辞别人世等。

  电影的另一半,则是古尔德的故交亲友面对镜头的回忆,先后出场的人物包括小提琴演奏家梅纽因,电视系列片《古尔德弹奏巴赫》(Glenn Gould Plays Bach)的法国导演Bruno Monsaingeon,还有古尔德的表姐Jessie Greig,他生前的一班朋友,甚至帮他料理家务的女佣等等。这些人的回忆聊聊数语,却与电影的虚拟部分紧密衔接,从不同角度勾勒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古尔德形象。

  有趣的是,这部半纪实半虚构的电影中,古尔德本人倒一直没露面(哪怕是插入他生前拍摄的影像片段)。但实际上,于无形中,透过他演奏的一段段音乐,古尔德自始至终都与观众同在。饰演古尔德的Colm Feore不知何方神圣,与真正的古尔德颇为神似。他表现古尔德弹奏钢琴亦蛮有兴味,并非通常依样画葫芦那般再现,而是代之以抽象写意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倒挺符合古尔德演奏时的精神状态,看似狂喜不羁,实则深刻内敛,心中自有分寸,亦让我想起他少年老成的自许:"许多作曲家也许想办法活到一百零六岁,而我自己则准备在三十岁时就进入悠闲老成的深秋状态。" 其实,古尔德弹琴时的触键方式非常独特,手背与琴键持平或略低,他坐的琴凳离地面亦不到四十厘米,可能只有他才觉得舒服。如果演员过分拘泥于写实,反而让观众感到有欠自然。

  除开演员表演与真实回忆,电影再现古尔德的音乐世界一如音乐本身的缥缈与写意。衬以古尔德的演奏,一会儿是一组不断变幻的圆形抽象图案,或是随着音乐颤抖一如心脏跳动的示波频率,一会儿又是一粒粒五颜六色的药丸特写(古尔德服用镇静剂不辍,这亦是他一大怪癖),镜头甚至探入钢琴中去捕捉转瞬即逝的音符……这些手法今天当然不新鲜。然回头再看,以抽象图型与色块表现音乐,古尔德七十年代初制作的系列电视片《我们时代的音乐》(Music In Our Time)就已用过,电影制作者不过借此向大师略表敬意耳。顺便提一下,这位隐士型的钢琴家,从来不排斥技术。上世纪的音乐家中,古尔德留下的影像资料,惟有卡拉扬堪与比肩。

  正如他自己所言,古尔德以音乐向所有时代述说,他不仅创造自己的时间组合丰富了时代,亦拒绝接受时间规范所强加的任何限制。电影结尾的旁白意味深长--一九七七年秋,美国两艘旅行者号太空船离开地球,为人类探寻天外生命。在地球人为外星人准备的礼物中,就有古尔德演奏的一段巴赫前奏曲。那两艘太空船已分别于一九八七年和一九八九年告别太阳系,蜉游于浩瀚的宇宙。古尔德的琴音,真应了那句老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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