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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奥美

(2007-02-26 21:33:57) 下一个

都是时差惹的祸。

五月二十二号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北京的阳光还明媚着那,我居然在国际饭店的沙发上打起了呼噜。

房间的电话铃不知响了多少声,才让我意识到,这铃声不是电视、而是床头那部老式电话里发出的。不愧是国际饭店,爱开国际玩笑,昨天一天,电话一直不响的,今天突然会出声了。而且是令我振奋的消息从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奥美看看。”

还准备个啥?走吧。

在去奥美的路上,我忍不住问朋友:怎么找着关系的?朋友不搭理我,一个劲地跟着 CD里的流行歌曲的节奏前后摇晃着脑袋,还时不时拿右手,拍方向盘。

北京奥美很“深奥”,车子在马路上转了仨圈儿,才找着笔记本上记下的那条胡同。我们走进大楼又退出来,问一楼小卖部的女服务员:“请问奥美是在这儿么?”

“没错,四楼。”

在电梯里,我的朋友象指路明灯一样地关照我:“多看多听多想,少说,呵。”

四楼显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但还有零星的员工在“八小时以外多贡献”。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词儿了,奥美人挺“怀旧”。

想不到我朋友托的关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本着“三多一少”的原则,我没敢细问。

不让说,那就看贝。

我真的不敢相信奥美在装潢设计方面会如此创意:

黑、灰、红。

三色压抑到你必须连毛孔都必须全部张开着、崇拜着才不至被窒息。那种灰色冷峻而神秘,黏稠得象固体。充满崇拜意识的黑,足以笼罩体制外的绝大部分个性。偶尔,透过十几米外的窗玻璃,在窗外,才能瞥见对面的窗台和想象更远处活动的车或人。几乎所有暴露着的创造力细胞瞬间沉没在黑色中。惟有结构得四平八稳的日光灯管散射出着氤氲之气,一种阻挡思维穿透力的暧昧。红,是那种仿佛将红中鲜亮色素提取过后的凝重之色。

在黑色的压抑下,我很不适。这种黑的本意可能是为展现最专业单纯的个性色彩,但似乎专业到无法容纳其他鲜明色彩的程度。刚刚从校园走进这里的单纯的学生可能会适应这种专业;坎坷或者丰富,具备两者中任何一种特性的社会人却可能无法适应,他们会感到自己象一艘航空母舰上的一枚铆钉,正被涂上千篇一律的防锈漆。

“咖啡,还是茶?”奥美的老人和蔼地问我的朋友和我。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中掩盖不住的睿智,我会把他当成值班守更的老工友。我朋友说他和奥美关系非同一般。

“啊,都行、谢谢、谢谢。”朋友回应着,我没敢言语,因为在奥美毕竟有些拘谨。要搁平时我可能会说:没好茶叶的话,好咖啡也挺不错。

“我介绍一下,这是老欧,这是小赵。”

寒暄。简易得我都没敢打听老欧的欧,到底是欧呢,还是区。

因为开始的时候我没敢多说话,只是四处打量着自己向往已久的奥美。与以往的写作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要求自己的文字更感性而非理性。

以下,是我对于当时情景的回忆和感觉的描述:

走进公司,似乎可以随处感受连绵不断的会。会议室,会议桌,会议日程,会议气氛。开会、开象模象样的会,好象成为中国奥美员工的特长和专利,似乎所有的问题离开会议桌都无法解决。开会,属于今日公司员工驾轻就熟引以为荣的格式。

奥美的成绩当然由奥美的员工来创造,因此,奥美的员工的来源和组成是我最为关心的事情。试想,他们原本来自本土,他们的思维和意识形态同时隶属本土,他们能够与结构下的创新抗衡甚至挑战么?他们的状态更多时间会处于“往昔的停留”么?我的意思是说:奥美员工如果来自中国,他们和我们其实没有太大区别,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因为成了奥美的员工就自动变得出色。况且奥美在人事制度上可能也很难象铁板一块保持自己的原则,奥美的人事制度对于中国的人事关系,零干扰?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如果奥美的员工其实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普通人的话,我们会想:原本缺少经验和洞察力的思维在黑色森林里被套上制度和结构的锁链,在与世隔绝中因为外界莫名的膜拜和向往,又披上了形式的行头,他们会如何成长?那连成一片的办公区,似乎可以嗅到来自体制内的盲目傲慢,且极有可能在平庸的树根下、草根间自以为是地象菌一样蔓延生长。

这和奥美在全球的战略有关,西方广告需要塑造庞大,因为版图是他们最为关心的。况且,中国的劳动力便宜还常常心甘情愿地降价。奥美用他们就象饭店用旅游学校的学员。廉价的、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只需付实习生的钱。观察。然后有价值的留下,没价值的下岗。

疑问创意集中营。个性化的艺术创造活动,在集中营式的框架中会时常闪现灵感么?思维碰撞的企图,在模式和框架的规模下隐失个性,得不偿失。碰撞是灵感的交叉渗透丰富,还是平庸思想黔驴技穷下的杂烩拼凑?

看奥美的架式,一个外人很难区分这个团队目前,是在强调集体的智慧,还是在集结庞大的普通。也许两者都不是,两者都有些极端。奥美只是在西方广告的系统中按部就班,在成熟商业模式规范下的流水作业。

真的必须这样么?奥美有没有离人性个性越来越远、离人海战术越来越近的危险?

奥美的红多么沉,还有这凝重得接近固态的黑,挤得人心脏都痛。希望奥美会把天花板从现在的黑,改回常规的白,?不过更希望实现这个改变的时间跨度别太长,别长到我的头发的颜色也做了相同的改变就好。



“呵,看这边,公司的公关部。”

“哇,这么多座位,声势浩大啊。”咖啡喝过,我的胆子稍微壮了些。

在奥美整层连通的办公室和很多迷宫一样复杂的贴着招牌的门口,我想起一个比喻奥美的名词:“雨林”。之所以把奥美形容成热带雨林,把“本土”比作草原,据说是因为相对于雨林的密不透风,草原是简易坦荡的。雨林中的阳光雨露不是平均分配,位置越高,窒息越少。草原则是一马平川无遮挡,雪雨风霜,承接自然。雨林地形复杂、植被复杂,甚至连最接近的同类都难分敌友,洞察力在层层迭迭中会逐渐萎缩,有时候还要为辨别草丛中树根下有毒的还是无毒的菌、毙命的还是不致命的蛇而大伤脑筋。草原相对简单,有草没草、有狼没狼,一览无余,主要的精力用在和自然环境比拼生命力,在存活和灭亡之间做选择。



“瞧,公关部用的工作日记本儿,看到那枚中国象棋没?他们告诉我,象棋上的那个字是一个有特别涵义的字,它和棋外的框架,组合起来,据说是个出色的创意。坦率说这方面我不是太懂,能告诉我你对此的看法么?”

“你是说,象棋棋子上的那个“马”字有特别的涵义?”我最终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对,对对,马,飞扬的、充满活力的马,也许这是奥美员工的自喻。”

“啊,那框架也是个中文字,是繁体的‘门’字。”

“是,他们说,门和马的组合,是‘闯’,另外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中国字。”

“对。那是“闯”字。意思是有活力有魄力有冲劲儿,但那是奥美的创意么,不会吧?”

“为什么不?有活力有魄力有冲劲儿有创意的奥美人,我为他们骄傲。”

“我想他们是在和您开玩笑。那匹棋子上的‘马’、就是表示活力的马,被牢笼一样的细明体的‘门’字囚在栅栏里,那肯定是奥美以外的创意,用来挪喻奥美体制的恶作剧。”

“你是说,那是讽刺奥美的员工,被奥美的体系绑得动弹不得?”

“我不确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封面,设计过于平庸,更谈不上创意。因为我记得我在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让我们上黑板前面做类似的拼字游戏了:门里面一匹‘马’是闯,门里面一根木头是闲着没事的‘闲’。”

对于奥美的拜访和参观,就要结束,我在走近大门的时候,又多了句嘴:

“老人家,谢谢你的接待和招待。我知道你一定是奥美很有权力的人,跟他们提提,把天花板的颜色改改,改得让我们这些崇拜奥美的人心里能轻一些,还有那个门里面加匹马的创意。”

老人乐了,微笑著两手一摊,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无可奈何:

“没办法,这里我也不常来。而且,二十多年前,我就被他们‘架空’了,你看他们是如何处置我这个老家伙的,看见大门旁边没有?他们喜欢把我安置在那儿。”

顺着老人眉眼的指向,我看清了大门左边的一幅照片,照片的下方,写着像框里的人的手写体名字: OGILVY

2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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