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游僵,漫手织文

标题已经说明了,不过可能人懒点,随意了
正文

京北追匪记

(2009-06-23 13:01:16) 下一个

京北追匪记一 作者:萨苏
 
 
过年,准备去看看局里一老爷子。有一次老尹这样告诉我。

怎样的一位老爷子呢?

北京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老底子,神枪手,我还跟他学过一手甩枪呢。

甩枪?

对,老爷子从部队下来的,他们的年代都讲甩枪。有一回公安局打靶,遇上六级大风,所有人都脱靶,大家起哄让老爷子来。老爷子定下神来,用甩枪,结果枪抢中靶。老爷子说:没丢面子。

听来很神奇。后来老尹给我解释过其中的奥妙,大体是手枪射击经验很重要,瞄准是次要的。用手枪讲究允许枪动,不要过于控制枪的正常摆动。要无意识击发,不要有意识击发,因为越试图控制,在有意识击发的瞬间实际枪口倒脱离目标了。无意识击发反而因为自然摆动击发时正好在目标上,这是因为有经验的射手有目标意识,自然会在摆动到目标位置上的一瞬完成击发动作。

不知道我说明白不?老尹问我。

这个。。。我想还是换一个理论性不那么强的话题吧,我问他:那您在抓逃的时候实际试验过甩枪的打法么?

俺们现在的警察哪里还轻易遇到枪对枪的战斗阿。老尹感叹道,不象老爷子,当年一杆马牌撸子打得整个北京的土匪闻风丧胆。

公安局还管打土匪?老萨有些发愣,毕竟,“土匪”这两个字,离我们好像比较遥远,这个词总是和山寨,喽罗,压寨夫人什么的挂在一起的,要搁今天说黑社会,马仔,包二奶这类字样大家更熟悉些。土匪,还是北京的土匪,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如果和我说话的不是在北京公安系统抓逃犯抓出了名的老尹,我就得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了。

老尹翻翻眼睛,没理我。自己想想问得也是没道理 -- 真有土匪,公安局不管,谁管呢?保安?

老爷子确实打过土匪,其中还不乏在历史上写下名字的凶悍匪帮。

老爷子在刑侦大队期间主持侦破的“二韩杀人匪帮”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成立早期的一起经典案例。由侦破一起持枪抢劫案件开始,先后毙伤,抓捕在北京城近郊区长期活动的惯匪数十人,缴枪数十支。曾经纵横京津保的韩玉华,韩树华匪帮在三天内被彻底瓦解。老爷子因为打掉这个匪帮,获得公安英模称号,受到当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主席毛泽东亲自接见。只是由于这起案件的审理和案犯的处理都在河北进行,因此其侦破过程在北京反而成了一个空白。

这个匪帮,是原国民党河北第十行署专员王凤岗的残部。头目韩玉华,韩树华两兄弟,河北固安人,是王凤岗部下的左膀右臂,从日本侵华战争时代起就横行河北乡里。1949年以后,二人率领王部残军数十人在京津保三角地带潜伏下来,长期为匪。由于这个匪帮成员都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人,人熟地熟,是真正的“土匪”,而且经验丰富,狡诈凶狠,尽管各地公安部门对它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反复追击搜剿,手段用尽,始终不能伤其要害,其巢穴究竟在何处,更是一个谜。

这股土匪生存力如此强,和他们的首领王凤岗颇有关系。

说到王凤岗,可能上了年纪的朋友会觉得有点儿耳熟,

没错,就是那个《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中提到的王凤岗。熟悉军事的朋友还会记得有个特殊的名词叫做“王凤岗工事”,也正是此人发明。

王凤岗,河北省新城县(今高碑店)西双堡头人,原为当地土豪纨绔,七七事变后拉起一支武装,1938年曾接受八路军改编,1940年投靠日军,任新城县保安副队长,所部编为皇协军,自此成为铁杆。

由于王凤岗是“八路变”,因此他非常熟悉共产党方面发动群众,见缝插针等作战方法。王颇为精明,和八路军较量的时候针锋相对,你不是善于群众工作么?我打不过你的兵,就专杀你的“群众”,你不是善于鱼入大海么?我就化妆八路,到“大海”里面搞暗杀。你不是善于内线统战么?我搞假投降,专门诱使你的内线暴露一网打尽。

王凤岗所部,表面为军,实际为匪,因为习惯在脖子上系一条汗巾,被当时抗日军民称为“白脖儿”。他们对当地非常熟悉,成为日寇的得力帮凶。平西抗日政府在潭柘寺一带原有一片称为“里十三外十三”的根据地,共由26个村庄组成,由于地理位置偏僻险要,日军一直无法进入。“白脖儿”却为日军带路,终于将“外十三”攻克,抗日武装被迫退守“里十三”,根据地缩小了一半。

所谓“王凤岗工事”,则是他针对八路军特点修筑的防御阵地,学名为“三角暗碉”,利用三个相互支撑的炮楼,炮楼周围的壕沟,炮楼下的低矮地堡共同构成防御体系。当时八路军在和王凤岗部交战时,曾遭到这种“王凤岗工事”的大量杀伤。

1945年日本投降,王凤岗率部投国民党,1946年被任命为新城县长。

作为地头蛇的王凤岗,其反共经验和手段远比看上去威风十足的若干国民党大员更为难以对付。加上他的顶头上司,安霸五县联防司令朱玉魁也是一个反共专家,和大多数北方国统区国民党越打越没信心不同,他们这个地区罕见地出现了共产党无法生存的局面。当然,这是以王凤岗无视乡里之情,对当地“通共”百姓进行残酷杀戮为基础的。韩玉华当时就是王凤岗派来清扫地方的“还乡团”首领,这种出手冷酷的作风,也成为王凤岗残部在作土匪时的重要特点。

朱玉魁也是个值得一提的人物,他堪称老牌子的共产党员,曾担任八路军冀中第十军分区司令员,1941年在战斗中被俘,但又从日军手中逃出,此后担任热河纵队独立第一旅副旅长,这个级别的八路解放后都是将级军官。但朱看错形势,1946年投国民党,利用其对共产党的熟悉,成为国民党在冀中的一根钉子。直到 1948年11月,眼看国民党情况不妙,朱又掉头率部投回共产党。朱深知共产党对叛徒的处置之严厉,因此不但不敢要官,而且立即找到自己的上级深自忏悔,以求活命。最后他的悔过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原谅,1950年朱入狱,但七十年代被重新划为起义将领,在政协工作。

王凤岗则跟着国民党一条道跑到黑了。他尽管资历上只是一个土豪,但“王凤岗工事”打出了名,在正规国军一片惨败中就成了典型。1948年,国民政府在南京举行记者招待会,请来两个反共“土国军”的干才,一个是河北的王凤岗,另一个是河南省邓县保安司令丁叔恒 – 这也是个名人,就是电影《小花》里面逼死赵永生一家,弄得两个小花阴差阳错的“丁大牙”。而“王凤岗工事”,和“陈明仁防线”,也成了国民党军打防御战的两大法宝。

再好的工事也要人来守,平心而论,我觉得王凤岗那套用八路的手段制约八路的心得,远比什么工事好用。但国民党始终不悟,只捡好学的来用,“王凤岗工事”没能挡住国府大军的溃败。1949年,王凤岗的部队终于对上了解放军的主力,这才明白自己也只有在一亩三分地折腾的能耐。王凤岗的主力河北保一旅被歼灭,自己借口开会跑了,一直跑到海南岛临高县当县长。后来又跑到了台湾,据说还在那边海岸上修过王凤岗工事,防御解放军登陆。

实际上,王凤岗工事,无非强调的是平面交叉火力和垂直交叉火力的相互配合而已,对“土八路”有很强的针对性,然而,那是建立在土八路没有炮的基础上。一旦遇到有重武器的对手,这种工事就是活靶子,价值并不高。1966年,王凤岗由于台湾军政内杠死于狱中。

王凤岗虽然跑了,但他的手下残部却依然在北京周围活动。这些他的亲信多半血债累累,于共产党有杀亲之仇,知道自己投降也没有好结果,所以成了当时罕见的铁杆土匪。韩玉华,韩叔华兄弟这一股,就是如此。由于跟着王凤岗反了多年共,他们的确对共产党的作风手段比较熟悉,因此很难对付。

当时国民党也曾给他们一个番号叫做暗杀团,委任韩玉华为大队长,韩树华为副大队长。但是从本质上说这支武装并没有什么政治理念,国民党也没有任何薪饷或者人员装备给他们。他们日常以抢劫为主,先后在平津保地区制造大案数十起,杀人近百,是地地道道的刑事土匪。

这个案件让我十分好奇,既然老爷子就是侦破这起案件的直接当事人,便请老尹帮忙,看看老爷子能否提供些更加详细的侦破经过。

没有几天,老尹略带得意地给我发来了一大串音频文件,道 – 不但请老爷子讲了,而且还录了音,你自己听吧。

赶紧听吧。

听了好久,终于决定给老尹打个电话。

我说,老尹啊,老爷子说话怎么有点儿攮攮的,听不大清楚呢。

哦,老爷子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负过伤,让日本歪把子机枪把头部击穿了,伤好之后,说话就有点儿不太清楚。因为受伤,他才从部队改作了公安。

什么?我一愣。

想起来了吗?老尹问我,忘了对你讲,老爷子大名王培伦,你在前面的文章里写过他的,那时候你把老爷子和他战友弄混了,老爷子从医院出来没有回乡,是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加入了刑侦大队,当时的大队长,叫马永臣。

谁是马永臣?当年国家领导人称他是中国的福尔摩斯啊。

马永臣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传奇人物,罗瑞卿部下的刑侦第一名将,曾在中央进京的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马永臣本来应该姓赵,他的哥哥赵永成就是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里面那位游击英雄赵大队长,因善用双枪而驰名京西。他家还有两个兄弟参加抗战,赵永文,在反扫荡中殉难,赵永焕,后来进入空军,做到空三军政委,可谓一门簪缨。

王培伦王老爷子,当时在马永臣的刑侦大队中担任组长。在侦破韩氏兄弟匪帮的过程中,马大队长是他的坚实后盾。

说马永臣是王老爷子的坚实后盾,并非虚言。王老爷子是血战余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侦察破案一把好手,带着二级伤残爬冰卧雪追踪设伏,任劳任怨,有一上午连破三案的超人纪录。但是反过来说,这种战场上出来的好汉往往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典型,惹祸抗上是经常的事情。用部队上的说法,老爷子这样的人物两头冒尖。

当时国家领导人也有很多是部队直接下来的,难免有一两个带兵痞作风。有一回,某领导干部家里出了案子,这位首长十分恼火,百忙中亲自打电话来询问破案进度。王老爷子接了电话,刚要汇报,对方发话了:“你是谁呀?”老爷子说我是谁是谁。对方又问了:“你们队长呢?”老爷子说我们队长让我给您汇报一下。对方火了,电话里骂道:“你算老几呀?把你们队长叫来听电话!”老爷子一听就火了,当场翻脸 – “XXX(首长的名字),你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都是为革命工作,你说我算老几?XXX,我靠你妈!”

这句话把旁边的小警察脸都吓绿了,有这么跟首长说话的么?

老爷子不在乎,那是战功在身,带着八个子弹窟窿的主儿,得罪个把首长根本不当回事。

马永臣也不在乎,照样重用,他知道就这样有种的才是罪犯土匪的克星。

有意思的是被骂的首长好像也不在乎,估摸着是进城以后好久没跟人用这种粗话对骂过了,颇为过瘾也未可知。

不过,韩氏匪帮这案子最终落在他们手里,无论王培伦还是马永臣,都有点儿意外。

这是因为这起案子,本来是由河北省公安厅负责侦破的。

匪首韩玉华,韩玉树都是河北固安人,解放以后,这个匪帮最活跃的地区,也在河北境内。所以,河北省公安厅下了大力气来侦破此案,但进展并不大。

1950年,河北省公安厅的干警,曾经摸到了这个匪帮的一点痕迹,试图将其围歼。围歼结果出乎意料。警方和民兵与土匪一场激烈的枪战后,韩匪抛弃被击毙的同伙脱出重围,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踪迹。

为了能够掌握土匪的巢穴,河北省公安厅一名精干的侦察员深入土匪活动的山区,试图打入土匪内部,然而这位杨子荣式的侦察员却一去不复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后几次和这伙匪徒遭遇,警察方面都没能取得上风。而这个匪帮几年来连续作案,经常出来杀人越货,活动区域遍及河北,北京,天津,辽宁,热河各地。

因为北京地区也发生多次怀疑为韩匪作案的恶性案件,北京市公安局派出干员参加联合侦破,王老爷子这一组,就参与了这一工作。

看了掌握的案情,王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 – 这个匪帮的手段的确不同凡响。

根据已经了解的情况可以大致勾勒出这个匪帮的轮廓。韩玉华,韩树华匪帮,总人数并不多,大约在二十人上下,但其主要成员,都是抗战时期就开始当,协助日寇血洗地方的当地惯匪,兵痞。他们大多枪法出众,凶悍狡猾。河北民间有练武习俗,韩氏兄弟和若干骨干土匪都是武术高手,熟悉乡情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更重要的是,程匪所部个个血债累累,自知没有自新之路,因此和剿匪人员打起来战斗力强又亡命,而且很难进行瓦解。这些土匪常常宁可被打死也不投降,一旦有机会就会利用熟悉地形的方便骤然脱逃。

对付他们,人少了不是对手,人多了狡猾的土匪很容易警觉逃走。公安干警几次和他们交手都没能占到上风,有时候还会伤了人,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这个匪帮本来是隶属于国民党潜伏系统的“暗杀团”,所以武器装备的家底很好,弹药充足枪械精良。但随着国民党败退到台湾,这个“暗杀团”早已和那边失去了联系,只能依靠抢劫为生。这个匪帮在抢劫时有个残忍的诀窍,就是绝不留活口,所有涉劫人员,一律枪杀或活埋。最恶劣的一次,竟将搭车的一家老小七口全部枪杀,以至这家绝后。由于这种狡诈的作案手段,侦察人员很难得到破案线索。

这个案件果然侦破难度很大。

然而,到底是京城捕头中的翘楚,从这一团乱麻中,王老爷子抓住了一个不是线索的线索 – 销赃。

韩匪抢劫,主要是劫财,预先进行踩点侦察,掌握携带大量现金的人员车辆在荒僻处实施抢劫。现金在花销的过程中很难追踪,按说不存在销赃的问题。然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吸引了老爷子的注意力 – 土匪抢劫的大车,在劫案发生后也往往不知去向。

五十年代,大车就像我们今天的汽车一样,也属于高档商品,老爷子的看法 – 这些胆大包天的匪徒,一定是将这些大车也卖了!

然而,当时大车也都有牌照的,各地并没有发现牌照与被劫大车相同的车辆。

显然,土匪是耍了什么鬼把戏。

只要有了侦破方向,这些鬼把戏倒是好对付的。

不久,侦察员在天津的市场上发现了一辆曾经遭抢劫过的大车,车身上的若干印记与原来所属商号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只是牌照被更换了。这肯定是土匪自制的假牌照,但由于当时大车交易非常混乱,刚刚解放不久政府在这方面的控制还不够强,从这个角度追查较为困难,所以,土匪又采用了若干反侦察措施,这个线索的进展不大。

王老爷子自己,也没想到这个线索后来成了侦破此案的一个重要因素。

大约是1953年初春的一天,刑侦大队忽然接到报案 – 在南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一辆携带某煤铺业务款的大车被劫,押车人员被杀,手法与韩匪的其他案件十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这类案件总是在很久以后才接到报案,这次却是刚一发生警方就得到了信息。

原因是坐在大车上的一个煤铺伙计居然活着跑了回来。

原来,执行这次抢劫的是两个匪徒,车上人员在交出全部钱财后依然都被捆绑起来,而后一一击毙。然后两个土匪将这些尸体埋在一个大沙子堆里。

先捆,再毙,最后埋,两个土匪作得有条不紊而又冷静细致,按说,是不应该出什么纰漏了。

但人的生命力真是难以想象的顽强。其中一个煤铺小伙计没有被击中要害,仅仅是昏死过去。被匪徒活埋在沙堆里面后,这个小伙计的头窝在怀里,仗着衣服空隙里的一点点空气竟然熬到了匪徒离开,然后挣脱绳索的捆绑,从沙子堆里爬出来报了案。

这小伙子的命实在够大的。

而他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拉他们那辆大车的骡子中,有一匹是秃尾巴!

从作案手段,王老爷子推断,作案的,就是韩玉华匪帮!

当时局里人员不多,王老爷子一面让值班民警马上电话招集警力接应,通知京南郊区各派出所在路口设卡搜查,一面立即带上两个组员,直奔南苑。

王老爷子的组,本来一共是三个人,第一个是老王自己;第二个是个抓捕高手,家传擒拿绝技沾上身时直如钻筋入骨,敲钉转脚。不论敌人武功如何高强,只要身体的任何部位给他手指一搭上,立时就给拿住,万万脱身不得;第三个是老王的助手,枪法出众。

不料煤铺小伙计来报案的时候,那个助手恰好拉肚子无法参加行动。

案情紧急,分秒必争,王老爷子当机立断,顾不上招呼那位助手,叫上一位平时干练利落的分局干部,让他代替那名助手一起出动!

王老爷子当时没留意,这位机关干部虽然干练,训练中枪法也不错,毕竟没有打过实战,这一点区别,成了这次行动的软肋。

到达南苑找到案发现场后,判断匪徒赶着大车走不了太快,王老爷子当即下令追击。

假如匪徒没有接应,这一仗是三对二,假如匪徒有接应,那就很可能是以寡敌众。我问王老爷子三杆枪就进山追匪,是否有些后怕?

老爷子说错了,是三个人两杆枪。因为那个抓捕高手是不能带枪的,他上去抓人只需要用手不用枪,如果带着枪反而容易在抓捕中被对方抢去造成新的变数。但怕是没什么可怕的,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我会怕几个土匪?!

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冷笑一声,豪气毕现。

向哪边追?那个分局干部问。

沉吟了一下,老爷子说 – 天津。

为什么向天津追?老爷子说是从销赃这条线儿上想的。土匪要大车干吗?八成是为了卖。罪犯都有个习惯,如果他用一种手段作案成功了,在这种手段被识破之前,他总是不愿意变更的。既然以前韩匪到天津销过赃,这次依然存在可能。当然土匪赶车去匪巢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匪巢漫无边际,往天津追,总是机会多一点。

老爷子等人怎么到的南苑没有和我说过,但肯定不是乘汽车去的。追击,则是从当地征发了三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三个人穿着破得不能再破的大棉袄,顺着大路就猛蹬下去了 – 带着大车,土匪是没法下大路的,这大大减少了侦察工作的难度。

几十年后,老爷子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认为幸好那小伙计说了个明显的线索 – 有一头拉车的骡子是秃尾巴,不然,一路盘查着,就追不上啦!

冬天的山路上,行人稀少,大车也只偶尔过一辆两辆,当时的北京郊区十分荒凉。荒凉到什么程度呢?老爷子回忆那天回城里的路上,一大群人又是警察又是民兵的竟然遇到了狼!三个侦察员一面猛蹬车,一面随意说笑着,表面上象是要到什么地方办公事。实际上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 土匪很可能为了脱身设下伏击,一旦有警抽抢就要打。

顺便说一下所谓的大车,这个东西今天很多人都没有概念了,认为是和三轮车差不多的东西。实际上大车要比三轮威风得多。您如果看过电影《暴风骤雨》应该记得老孙头赶的大车,那还算是小号的。大号的大车有几匹牲口拉车,有赶车的把式,能坐十几个带行李的人呢。长途汽车普及前,这个东西是中国北方重要的客货两用交通工具,和美国西部的邮政马车颇为相似。

追出将近二十里,拐过一个路口,三个侦察员突然发现在前面的大道上,一辆大号的大车正在慢慢地向前走。老王眼尖,一眼就看到那辆车拉车的骡子中,正有一匹是秃尾巴!

有门。老王是指挥,示意不要打草惊蛇,让那两人随自己行动 – 超过去。

他们三人飞快地超过了那辆大车,一瞬间,要看的已经落在了眼中。

车上一共两个人,一个赶车,一个坐车,和劫匪的人数对上了。

车子的上面,还堆着一些煤块,和大车原来是煤铺的对上了。

更让王老爷子相信自己找对了对象的,是直觉。三人的自行车超过大车的时候,那个赶车的小个子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就这一眼,让王老爷子感觉,赶车的这个家伙,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已经嗅到危险的狼!

而坐在车上的那个戴狗皮帽子的,尽管看着仿佛是个人畜无害,押了半车煤送货的客商,但在王老爷子眼里,此人危险性更大。

一来,这人尽管小心地缩在棉衣里面,却无法掩饰他暗藏在棉衣下强壮的体格。二来,此人端坐在大车上,车子前进时的颠簸却不能让他的肩头产生丝毫摇晃,袖着的双手纹丝不动。老王心中暗吸一口冷气 – 这不会就是他X的所谓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吧?

三个人继续大声说笑着,超过了大车,他们的笑声,似乎减轻了那个小个子的疑惑。毕竟车上的人都死完埋掉了,他们没想到侦察员会这么快跟上来。前面到了一个岔路口,老爷子果断指挥走右边的大路 – 那是去天津的方向。拐了两个弯,前面路过几间土房,临街是矮矮的破墙。老王说 –停,就在这里埋伏。

说停的原因,是老王认为这是个极好的设伏地点。这里,恰好是大路的一个拐弯,拐弯之后就要上坡,坡的两边还有那段半米高的矮墙。

选择这个地方设伏的理由,王老爷子是这样讲的 – 在拐弯后面打埋伏,他不容易发现,上坡的时候那赶车的要抡鞭子打骡子,手握鞭杆再想掏枪比较困难。而路边的矮墙,可以给侦察员提供掩护,还可以在对射中充当掩体 – 手枪子弹威力小,打上砖墙能阻挡一下。

他布置那个抓捕高手和机关干部合力抓那个赶车的小个子,战术布置得异常清楚 – 他们两个埋伏在路边矮墙后面,马车一旦超过,那个抓捕高手就会猛扑赶车小个子的背后,将其擒住,而那个机关干部,则要用枪从斜前方逼住匪徒,在前后夹击之下确保将其活捉。

王老爷子自己则位置稍后,对付那个戴狗皮帽子的。一旦抓捕开始,老爷子会从后方扑向坐车的狗皮帽子,用枪逼住他,迫其缴枪投降。

布置的时候,老爷子再三强调 – 这次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留下活口,要抓活的,四十多起案子,都靠这次抓个活的来破呢。

直觉上,老爷子认为那个戴狗皮帽子的更危险,所以他要自己对付。

到底这两个匪徒有怎样的区别,让老爷子觉得后面得更危险呢?

老爷子说了半天,我终于依稀明白。举个例子吧,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双旗镇刀客》。那里面刀匪大寨主一刀仙,二寨主二爷都死在孩哥手里。这两个人,要看起来二爷绝对比一刀仙凶狠,可要论刀法本事,一刀仙比二爷高了何止五成。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二爷的眼睛是混浊的,一刀仙的眼睛是清明的,这一点决定了他们在动手时的反应要相差至少一个档次。

这两个匪徒的区别,与此大致相同。

事实证明,老爷子的推测,一点儿也没有错,这个坐在车上的土匪,正是韩氏匪帮的三当家,韩玉华的儿子,匪帮中的第一快枪手 -- 韩永良!

一直到五十多年以后回忆起当时这一战,老爷子对韩永良还有一份来自对手的尊敬 – 那可是个行家啊!

老爷子抽出枪顶上火,掩蔽到了墙后,眯缝着眼睛从砖缝里往外看,静等对手上门。

这里面需要澄清一点。上一次我写道老爷子用的是一支马牌撸子,老爷子纠正,说不对,我用的没那么好,是一支狗牌撸子。“一枪二马三花口,四蛇五狗张嘴蹬”,差好几个档次呢。但这支枪确实是好枪,关键是保养好,而且老爷子挑子弹特别讲究,所以从来没有打起来贴壳误事的事情。撸子枪,最大的优点就是开保险快,一拉就能打。

不一会儿,蹄声传来,大车慢慢的过来了。

在牲口露头一瞬间,那个抓捕高手要出击,被王老爷子用眼神按住了。眼看着大车上坡,那小个子大声吆喝牲口,眼看着就要过去。。。

等到车身过来一霎那,王老爷子轻声喊:上!

按照老爷子的计划,侦察员都要从匪徒的背后动手,这样,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没有想到韩永良换了个坐法 – 可能是刚才的超车让他有了某种警觉,他改而脸朝后,盘腿坐在了大车的尾部,这样,他和那个小匪一个控制前方,一个控制后方,骤然增加了抓捕的难度。所以,两个侦察员跳出来,一个从背后扣住那小个子的肩背咽喉,一个从前面用枪指住他的时候,从车后站起来的王老爷子发现自己对的不是韩永良的后背,而是他的胸前。

没有一点犹豫,老爷子探出半身,枪口指向对手,大喝 – 不许动!!!

你叫不动就不动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跳起来的瞬间,老爷子发现韩永良的手已经从袖筒中翻了出来,伸进了裤腰里面掏枪。

有位第二代的优秀干警问老爷子 – 这个过程有一秒钟?老爷子说:哪有阿?也就百分之一秒!

砰,砰!两人的枪几乎同时响了。

老爷子的枪最初是指向韩的胸部,发现他掏枪立刻下滑,想一枪打中他掏枪的手臂将其活捉。不料枪口移动虽快,韩永良掏枪的动作更快,等老爷子扣动扳机,韩永良的枪已经拔了出来,甚至转到了平端,对着老爷子就是一枪!

王老爷子料到韩永良的手快,但是没想到他能快到这个程度。

毕竟老爷子有备而来,是埋伏的,占了便宜。他的第一枪虽没有打中韩的手臂,但抢先一步打中了他的腹部。大约是中弹后的痛楚使韩身子一弯枪口下垂,他的第一枪失了准性,打在了老爷子前面那堵墙上,打得火星直迸!

老爷子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两枪,跟着猛然向右侧一偏 – 他料到韩永良这样的悍匪,一枪未必能打倒的,他还有还击的能力。

果然,老爷子刚刚一偏头,一颗子弹带着哨音擦过老爷子的耳边就飞了过去。

韩永良还的这一枪被老爷子闪过去了,但老爷子那两枪凭他的感觉,至少给韩匪身上能开一个窟窿 – 实际上后来才知道,老爷子这两枪都中了。

好一个韩永良,带着三处枪伤依然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平平飞起,转向大车前方翻去。

韩这个动作十分冷静,他已经发现和老爷子对射是决无幸理 – 老爷子前面有个墙,只露出一个头,他亮在这儿全身都是靶子。他为什么向车前面翻呢?因为大车中间有一堆煤,他是准备滚到煤块后面接着打的。

就他这个动作,老爷子多年后还忍不住翘大拇指 – 真是行家阿!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惊叫,老爷子眼快,眼角一扫,只见一支手枪飞上了半空,正是那个机关干部手里拿的勃朗宁!

我们的枪怎么上天了?王老爷子脑子里或许当时转了这个念头,但是他根本顾不上琢磨这个,他现在最主要的是先解决掉韩永良。

韩永良腾空而起的时候,老爷子照着他啪啪又甩了两枪。

实际上这时候抓捕车夫小个子土匪的那边,的确是出了问题。

二对一,有心算无心,说起来这是个没有悬念的战斗。开始也的确很顺利,抓捕的那个侦察员从后面一扑,把小个子从车上扑了下来,而且把他的双手控制住了,而前面持枪的机关干部也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用枪逼住了土匪。

没想到的是这小个子也是个惯匪,打斗经验十分丰富,被扑下车的时候他并没有象普通人那样一头掼倒,而是依然保持了直立的姿势。他的双臂一被扣住就明白后面是个硬碴子,自己根本脱不开。土匪的手枪插在腰间,前面被枪指着,这土匪知道自己也来不及去拔枪了。但他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腰劲一抖,硬生生把身后那位侦察员横拖了半步。

可别小看这半步。本来那个抓捕好手在他的正后方,机关干部在他的右前方,只要把他再往前一推,头向地上一掼压住,倒剪二臂枪指着脑袋,那神仙也跑不了。但是他这半步一拖呢,机关干部的枪口,土匪和抓捕好手恰巧成了一条直线。

机关干部愣了 – 这匪徒要拒捕我开不开枪呢?开的话就是穿糖葫芦阿!

抓捕高手也是一呆,毕竟不是老同事没配合过,谁知道这位同志什么脾气?他要是发飙乱打闹不好连我一块儿打了。

就在两人犹豫的一瞬间,土匪飞起一脚,正踢中那个机关干部的手腕,白朗宁手枪立刻飞上了天。

他没开枪,应该说处理还不算太坏。这个事儿,得套用《南征北战》的说法,不是我们笨,是敌人太狡猾。

接着,这土匪和那个抓捕高手就滚成了一团。

这时候,王老爷子和韩永良已经打出了结果。

韩永良是一只手按着大车作滚翻的,但是他的动作明显不太利落,结果被老爷子再次击中。

被击中这一枪,韩匪从大车上滚落下来,竟然还是不倒,他不再作在车上顽抗的努力,一手提枪一手提着裤腰,向大路另一边的田野里跑去,边跑还边反手还击。

为什么是这个怪异的动作呢?

后来老爷子才明白他为什么翻身的时候有些迟钝。他这个动作慢了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裤子开了。

原来老爷子的第一枪,正中韩匪的腹部,打在了裤腰上。时在隆冬,子弹击穿厚厚的棉袄棉裤,造成的伤势并不很重。但是这一枪把他的裤带打断了。

当时老百姓冬天普遍穿的是挽裆棉裤裤,没有裤扣裤鼻子的,土匪也不例外,这种棉裤暖和而笨重,裤带一断棉裤就会哗一下滑下来。这条滑下来的棉裤严重影响了韩的动作。

什么是挽裆裤?

这。。。这要说起来可就麻烦了,现在大街上反正是没人穿它了。对了,您看过电影《红高粱》没有?那里面余占鏊和罗汉大爷他们穿的,就是这个玩意儿,也是国粹了,《红高粱》热的时候,有不少老外专门在中国找着买这个玩意儿,在北京的外国人圈儿里也称过一段时髦呢。韩永良穿这个可不是赶时髦,是因为当时没有羽绒服太空棉之类的东西,北京又比现在冷,不穿这个他穿什么阿?

所以裤带断了,他只能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枪跑。

和逃跑中的韩永良对了几枪,看看对面的地势,老爷子有底了。

这是一片开阔的田野,韩提着裤子根本跑不快。而且,由于他背对着大路,边跑边回手射击,韩虽然是惯匪,毕竟脑袋后面没长眼睛,这子弹也就没有什么准性了。这种情况下,对这种威慑性的射击老爷子根本不怕他。

因此,老爷子还有余遐冲着同伴喊一声 – 那个别弄死了,给我抓活的!

说完,老爷子纵身越出矮墙,紧追韩永良,叫道:把枪扔下,我不打死你。

到了这种地步,韩匪的回答,是身子向左一转,照着老爷子当头一枪。

毕竟他在前面,动作太明显,老爷子微微一闪就躲过去了,甩手也回了一枪,这一枪打在了韩匪的后胯上。韩匪只是稍一歪斜,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跑。

老爷子的“甩枪”动作十分精彩。前后脚小跨步,背微弯,枪口朝上从左肩向右前方甩过来,两眼根本不看枪,只盯着目标,感觉到了就击发。他重复当时这个动作的时候左手不自觉地在枪上一摸。我推测,这时他的子弹可能打光了,换了一个弹夹,这是开保险的动作。

老爷子接着喊:别打了,扔下枪吧。

韩匪不理,继续拐着向前跑。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矮平房里有些人跑出来了,居然有人还拿着枪,闹嚷嚷地喊问 – 什么人?干吗打枪?

还好,从他们的动作,表现,老爷子一眼就看明白这些人并不是土匪,多半是村里的干部和民兵。他还真判断对了,原来,他们埋伏的矮墙后面,那些破房子里,正有一个村子的干部,党员,民兵在开会 – 共产党的会多,这回看出作用来了吧?听见枪响,这些人立刻带了武器,蜂拥出来探寻。

老王马上喊 – 大家不要乱,我们是警察,前面的是国民党特务。。。

五十年代人的觉悟就是高,不等他喊完,干部民兵们马上叫起来 – 特务?啊,抓特务阿!

说着蜂拥而上,直奔韩永良那边扑了过去。

谈这个案子的时候,老爷子说到这儿,略有些懊丧地摇摇头,说韩永良啊,就死在这伙帮倒忙的手里咧,谁用着他们来打死老虎?我本来是想抓活的呢。

这些人。。。这些民兵一拥而上乱枪把韩永良给打死了?

哪儿啊,没让韩匪把他们打死就是运气啦。

原来,老爷子很清楚当时民兵的情况,没有特殊情况,民兵们是只有枪,没有子弹的,所以他明白,这些意外出来勇敢而没有经验的帮手们,拿着枪纯属壮胆。

问题是没有子弹的枪,吓唬吓唬小偷色狼之类的管用,韩匪可不是小偷色狼,虽然受了重伤,那也是受了重伤的老虎。这些民兵端着枪直挺挺地冲上来,他可不管你枪里有没有子弹。

眼看韩匪奔跑中肩头一动,老爷子叹口气 – 他这一枪返过来,这伙子民兵非躺下一个不可。

老爷子抢在韩匪之前扣动了扳机。

随着老爷子手起枪响,韩永良一头栽在地上,不动了。

亲眼看见枪响人倒,刚才呐喊着往上冲的民兵干部们如同被突然踩了刹车的汽车,顿时鸦雀无声,有的人就地卧倒。

老王喊;我们是公安局的,在抓土匪!土匪有枪大家不要靠近!说完,老爷子慢慢地靠向前去,距离十几米的样子,照着韩的后心又补了一枪。

有人可能会问,这回怎么不考虑抓活的了?

前一枪瞄的就是韩匪的后脑,既然打了便不再考虑抓活的,现在补上一枪是为了防止他还没死透,出意外的危险。谁说战争年代装死能混过去呀,那是您没碰上老兵。老爷子见对手彻底不动了才近前。

到近前一看,韩匪确实已然毙命,头部周围好大一滩血。老爷子踢开他的枪,一摸这小子的口袋,好!沉甸甸一兜子足有30多发子弹。韩逃跑的时候还不把子弹袋扔下,可见他很有作战经验,深深清楚弹药的重要性。

老爷子当时就在旁边找个田埂坐下了,喘两口气。

当时老爷子枪里,还剩下一发子弹。

好玄阿!

后来法医检查韩永良的尸体,都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非常耐战的大土匪。根据推断,韩和老爷子的枪战中,拔枪的时候腹部先中了一枪,接着面对面对射时被老爷子击中两枪,分别打在左臂和右胸部下缘,翻身试图逃走时腰部侧面再挨一枪,即便如此他还是奔出了一百多米。逃跑中胯部再中一枪,然后被击中后脑倒地,最后被补了一枪。算起来,从韩永良的尸体上,检查出七个子弹入口,好几发都打穿了,就这个过程中,韩竟然还能还击五枪。老爷子一共开了九枪,只有韩匪腾空和他奔跑中对射时打飞了两枪,神枪手的称号名不虚传。

写完上一篇的时候,有兄弟质疑韩永良为何不据车顽抗而是往野地里跑,其中有个懂行的老大(咱们麦帅)说得非常经典 – “跑是最好的选择 -- 要知道普通人用手枪打中跑动中的目标之可能性微乎其微。。。在米国这里如果遇上持枪抢劫的,只要不是被枪顶着脑袋,有机会一定要开跑。只要能跑到十米开外,被开枪打中的几率就已经很小了”

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特别是双方如果都在移动中,手枪的命中率确实较低。此战王老爷子打飞的两枪中,一发是打腾空移动中的韩永良,二中一,命中率在意料之中。另一发就是韩匪逃跑时王老爷子跳出矮墙与其对射时打偏的。此后命中的两发,老爷子都是站在原地冷静射击,才能准确命中。

而因为出发仓促,老爷子只带了两个备用弹夹,等打完了看,连枪里剩下的还有六发子弹,这要土匪有接应可就麻烦了。九枪放倒一个这威力未免有些不足。

大概是因为这次托大有了教训,等审出了残匪踪迹,老爷子要深入匪巢时,马永臣大队长问老爷子需要什么,老爷子马上说 – 把你的枪给我。

马永臣大队长有一支威力相当好的加拿大手枪。

马大队长说好,拔出枪来就递了过去。

老爷子掂掂,还是觉得轻了些,说,你再给我找支匣子来。

好,马大队长二话不说,从身边一个侦察员那儿摘下一支大镜面二十响,抬手又递了过去。

老爷子拿上匣子,刚要出门,想想还是不放心 – 你再给我找支长的吧。

好,马大队长还是二话不说,出门转了一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支美国卡宾枪。

为什么要这么多枪,马永臣问都不问,估计,只要不到榴弹炮这个级别,当时老爷子要什么家伙他都能给找来。

加上自己的一支撸子,老爷子是带着四支枪出发追匪的。

这时候民兵们终于赶过来了,一个个看着韩匪的尸体指指点点。

老爷子用鞋底绕着韩永良的尸体划了个圈,告诉他们这个圈谁也不能进,你们给看好了,等公安局的来接收你们就没事了。

民兵们神圣不可侵犯地把韩匪的尸体看上,老爷子赶紧往回跑,他得赶紧看看那小个子抓住活的没有。

还好,回来一看,一圈人绕着马车围成个坨儿,那小个子土匪正靠在马车轮子上坐地下喘呢,两只胳膊象面条一样垂在两边,样子很怪异。

原来,这土匪一脚踢飞了机关干部的手枪,随即拧身用劲儿,试图挣脱那个从背后抓捕他的侦察员,未必不是想找机会拔出枪来干他一下。但是他太低估背后这位了。让此人拿住的案犯还没有谁能挣出来过呢!这位抓捕高手在北京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挂上一号人物,绝非浪得虚名,一看这小匪要跟自己缠斗简直正中下怀。只见两条人影如同沾在一起一样连翻几个滚儿,一声惨叫之后土匪摔在了马车旁边,这位掸掸身上的土,从土匪腰里拔出枪来站一边,转过头来看王老爷子这边儿打成什么样儿了。

土匪不用看么?

人家后来说了,看他干嘛,难不成他还会用脚指头开枪啊。

就这几个滚儿,小个子土匪的两只胳膊都给卸下来,再也动弹不得。后来医生检查的时候说,不但是脱臼,连筋都断了。

前两天提到这位抓捕高手的本领,有位朋友(观望者)评价道:“江湖传说你负责扣人那位的功夫, 是叫做大擒拿手的东西,听说出自北宋的展昭.这手段厉害的在于他扣住的不单是穴位,还有传说的脉门!一般的江湖人无论是少林的圆空大师.灭绝师太到张无忌等都无一可以从他一扣下逃出. 但有一个工夫是专门是这大擒拿手的克星.沾衣十八跌。

从北宋后捕快都习擒拿手。但一般练的是小擒拿。很少人懂大擒拿术!这大小擒拿手的差别在于穴位和脉门的学问。现在都强的擒拿高手都多也是知道穴位的拿法。脉门的拿法还真不多见,估计您说的这老英雄这是这样的主!那年我见过一个强人,他徒弟老几十,其中有一个是广州军区侦察大队的武术教官。平常的我们这里的地面上一般的高手还真不敢在他面前咋呼。但90年他出事了,他几个徒弟去绑人勒索,把受害人用猪笼装好放鱼塘了。而且是两起命案,他受那事牵连进去!抓他的警察也是一拿他就动弹不了,我问起他他自己也感觉邪门。。。“

真是这门儿功夫么?想想不寒而栗。不管怎样这小匪肯定没练过沾衣十八跌,而按照老战友的说法,那小子的筋不是扯断或抻断的,是活活被他捏断的。这个说法我不大相信,或许有些夸张。

看到抓了活的王老爷子大喜过望,下令 – 搜他。

这是怕他身上还有其他枪支武器。

但那个土匪怎么往起拽怎么不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出溜。

怎么回事儿?老王问。

那土匪哼哼唧唧地嘟囔:“你们打我肚子。。。”

肚子?王老爷子往他肚子上细看,才发现那里有个窟窿,鲜血把土匪的棉裤都浸透了。

他X的要活口阿,谁干的?!老爷子火了。

我。。。 那个机关干部提着枪站出来。

原来,他的枪被踢飞,等捡回来的时候,小匪已经被放倒了。但是,经过一次失误,他不敢再出玩忽职守的事情,一直用枪指着土匪。正在这时,砰,老爷子打了韩永良致命的一枪。

枪声一响,没有实战经验又十分紧张的机关干部手一抖,正碰了扳机。。。

于是一边报告上级,一边赶紧给土匪包扎往医院送。

包扎的功夫,老爷子已经开始审问了 – 他干吗这么急呢?一点儿也不奇怪,腹部贯通伤不是每个都能抢救过来的,要是没问出口供人就死了怎么办?

从我们普通人的看法,这种时候哪里还能得到口供呢?可是这样的事情在刑侦案件中并不是没有例子。在追捕中受伤垂死的时候,有些罪犯会忽然良心发现;或者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而产生一种倾诉的欲望;也有的会对给他治疗的警方人员产生一种奇特的依赖感而愿意合作。

例如北京的银行抢劫大案惊天要犯鹿宪洲,在最后一战中被击伤后,警察们围上来,素以善于隐蔽行踪著称的鹿已经垂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 “我是鹿宪洲。。。”

但是,尽管老爷子对小个子土匪明白地讲:“我们保证给你治伤,你也要给我老实交待。”这个土匪就是只管喘气,一言不发。

土匪的伤势很重,出血多,为了避免他死亡,警察和民兵决定把他抬上大车,拉回城里抢救。

一行人快走到南苑的时候,路边窜出一条狼来,有民兵叫着要打,被老王喝住 – 谁也不许乱来,快走,救人要紧。

那奄奄一息的土匪突然开口了 – 大爷你问吧,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王老爷子一直没有太弄明白这土匪怎么一下变得肯配合了,不过他回忆起当时有件事可能与此有关。把那个土匪往大车上抬的时候,老王说等等。他知道这土匪的伤难受颠簸和寒冷,所以脱下自己的棉衣,给他垫在了身子下面。

无论如何,这土匪是开口了。

根据土匪的交待,警察们才知道打死的是三号匪首韩永良,而土匪们的联络点,则在北京最北边山区深处的一个荒凉小镇,叫做二道河子。

按照计划,他和韩永良卖掉抢劫的大车,就会带着抢来的钱赶到那里。

有一个土匪们都很佩服的“军师”,会在那里等待他们。

这个被击伤俘虏的土匪,真名杨丙黎,曾在王凤岗部当过连长,抗战期间直接指挥过多起对军属,村干部的屠杀。这个人尽管经过抢救被救活,依然由于血债累累,在1953年12月被河北省人民法院判处死刑。死的时候这个杨丙黎倒是很坦然的样子,头一天在牢里大唱《盗御马》,狂喊“下去给梁绍玉当牛作马!”

梁绍玉是杨丙黎的老乡,少年时候的拜把子兄弟,后来成为共产党员,到杨部作兵运工作时被杨凌迟而死。

杨唱《盗御马》颇有来由,因为《盗御马》的主角窦尔墩是献县巨盗,是河北历代土匪的偶像。河北民风对土匪感情复杂,杨唱这个戏词,显然是有把自己和这位侠盗并列的意思。但杨丙黎为匪,杀害得多是对方的家属妇孺,“侠”字只怕不相干,而真实的窦尔墩虽有侠名,却是一个采花贼,跟他并列,也没有什么好光彩的。

土匪的思维,往往与常人不同,这股土匪的副大队长韩玉树在被俘后曾说了一句话 – “能不能让我死在固安?”韩匪是固安人,王老爷子以为他是要死在老家,韩却眨眨眼,摇头道 – “因为我杀的人都埋在固安。。。”

是表示自己做鬼也是凶鬼?还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宿命?过了这么多年,老爷子也没想明白韩玉树的真实意思。

等大车回到南苑,大队长马永臣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当时正在城里侦破另一起案件,一接到报案的通报,就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可能牵扯出数十起大案的线索来,所以立即放下手头的案子,匆忙赶来。一到就听说王培伦这个组不但把人抓来,而且供了,高兴得马大队直捶王老爷子。

高兴之后的事情,就是决定下面怎么做了。

已经发现了巨匪的踪迹,似乎应该立即调集兵力,制定方案,斟酌时机,进山清剿。。。什么的吧?

王老爷子提出的方案跟这些完全不同,他的建议,是严格控制消息,就用现有人手,立即出击二道河子,给土匪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他认为,调动大队人马,可能惊动韩匪的耳目,使其警觉逃逸。事实上后来证明老爷子的看法完全正确,开国大典前夕,马永臣亲率治安纠察大队清理社会环境,就捕获过王凤岗残部一百七十多人,他的人在北京成立颇有根基。韩玉华匪帮的眼线后来经查明甚至打入了政府机构。而目前如果没有人报信,韩匪上下总要有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意识到韩永良,杨丙黎的失踪,利用这个时间差对土匪进行突然袭击,或有最大收获,甚至有可能趁消息没有走漏,把匪帮剿灭干净。

特别是,他希望先把那个“军师”抓了再说。

根据土匪的供述,这个担任联络参谋的“军师”并不是跟随韩玉华的老底子,身份十分神秘,他掌握着所有土匪的化名,而且很狡猾,装什么象什么,哪怕是装共产党工作队的干部,都惟妙惟肖。多次土匪遇到暴露的危险,都是这个“军师”从容应付化险为夷。

总之,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

马永臣当即批准了王的方案,问王老爷子有没有什么要求,老爷子说没别的把你枪借我用用。。。

马大队长到南苑,带来了一辆吉普车。王老爷子带着四杆枪坐这辆车直奔二道河子。马永臣则返回市区同步调集兵力。上车的时候,那个抓捕高手自然同行,老爷子犹豫了一下,把机关干部也叫上了车。

没想到这小子后来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老爷子对这次居然坐汽车去抓土匪,记忆十分深刻,快啊!土八路瞎胡闹,一身虱子两脚泡,五十年代初期公安人员有机会坐这个玩意儿也有受宠若惊之感。当时北京城里车少得很,老爷子说快啊,一个多钟头就从南苑到了北京最北头,靠近了隐藏在深山里匪巢 -- 二道河子。

这个速度今天令人不可思议,但确实可信,马永臣大队长从东单到南苑,才跑了二十分钟啊。那时候坐吉普的感觉比今天坐飞机大概爽多了。

这是个荒凉而死气沉沉的小镇,政权建设的盲点,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两年多了,这地方,依然让人觉得仿佛毫无关系,土匪虽不敢公开在这里活动,但把它作为联络点,可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谓二道河子,就是今天北京市怀柔区长哨营乡的二道河小镇,毗邻汤河,周围山高林密,地势险峻。这是个满族乡,至今盛产山珍野味,不过,昔日的荒凉早已一去不复返,这里现在是京城人“农家乐”旅游的好地方。

为了询问韩玉华匪帮在当地活动的情况,我把电话打到了长哨营乡的政府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姓齐的官员,没有多少官腔,热情爽朗。听到我问起土匪的事情,冷了一下场之后,齐先生说那个野味旅游大集,收费是有依据的,但确实有些高,乡政府已经作了批评。。。

这和土匪有关系么?

半天才澄清误会,原来长哨营乡下属部门刚刚组织了一个野味旅游大集,收费高了些,被人捅上了新闻,说这是旅游乎?土匪打劫乎?这个新闻弄得当地政府焦头烂额。所以,我一问土匪,齐先生脑筋就短路了。

澄清误会以后,齐先生笑过,说我们这里没有闹过土匪啊。

那么,早年呢?二道河那里。

早年怀柔倒是有过土匪,据说是在红螺寺一带,没听说二道河闹过土匪。

我说的是五十年代初期。

哦,那我就不清楚了,我那时候刚出生啊。。。

看来,历史的画面,很容易被时间掩盖。

拐弯抹角,老王他们找到了土匪的接头地点。

这土匪的接头地点,是个大车店,找到的时候天色已晚,院门紧闭敲门也不开。

怎么办?来硬的难免打草惊蛇。

难不住老爷子。

王老爷子一看敲不开,改砸门了。“咣咣咣,请开门!我们是部队上的。”

二道河没有建立政权不假,只表示它没有固定的政府人员,但它毕竟是共产党的地盘,“部队”是怎么回事儿还是清楚的。那年头还真没人敢不给部队开门。不一会儿就有个上年纪的女掌柜出来了,自称是店主,耳朵不好,连道怠慢。

老王把腰一杈,端起一副领导的架势,对人家客气地说:“我们部队路过,想借住一下啊。”

那时候部队借住是平常事情,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虽然依然保留了南京路上不入民宅的好传统,总比以前多了可以征用旅店,公共建筑借宿的权利。当然,如果借住私人开的旅店之类地方,走的时候还要付钱的,没哪个部队敢打白条。

女掌柜自然殷勤接待,老王就更拿出领导的派头,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来 – 哪间房子空着啊?女掌柜回答这间这间都空着呢。。。

就一间有人。

有灯,客人没露面。

老王瞅冷子漫不经心地瞧瞧 – 窗户纸上没有人影,就这么不大个屋子,站着坐着都该有个影儿吧?人呢?

仿佛是风吹的,那屋的房门微微闪开了一条小缝。门缝里,也看不到什么。

就这一眼,老王背上的汗已经有点儿出来了。

老爷子心里明白,那人就贴着门边站着,侧着眼睛从门缝往外瞟呢,多半手里的枪机头已经打开,谁开门就是个鱼死网破。

即便不开门,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也是人家的活靶子,指不定枪口就顺着自己的脊梁瞄上来瞄下去。

这个戏要是演砸了,后果不言自明。

所以老爷子不演了,出门喊一嗓子,带着部队就进驻了。

真有部队啊。哪儿来的部队呢?

和韩永良一战以后老爷子不敢托大,过怀柔县城的时候把城里新编的公安队(大约一个排,相当于现在的武警)带出来了,长枪短枪的,就为了万一打起来有个接应,这回可好,这个公安队正好给老爷子充当群众演员了。

他可还没详细交待,所以公安队的战士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以为市里的干部带着去某地执行任务,这种无知,无形中成了最好的掩护。

部队住进来,那个有人的屋子,灯反而灭了。

事后,土匪交待,看到真的是部队进驻,而且是颇熟悉的怀柔公安队,县城的部队到乡里来拉练什么的很正常,便认为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偶遇,反而放心 – 真要抓他,没有弄这么多新兵蛋子跟着起哄的道理。而且,这些投宿的人情绪自然,话语轻松,也一点儿不象对这里有多少戒备的样子。

灯下黑啊,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土匪想得很好。

他没想到一群新兵蛋子中,混着老王这个豹子。

深夜,全店的人都睡熟的时候,三条黑影悄然出现在那所有人住的房子外面,无声息地接近了屋门。

这三个人,就是老王,那个抓捕高手和机关干部。

老王侧耳听了听,屋中传出的是呼呼的鼾声。

他辨认半晌,确定屋中只有一个人的呼吸,把枪插好,轻轻把准备好的半壶清油倒进了门轴里,对身后两人打了个招呼 – 你们掩护,我上!

屋里这小子面子大,老王要给他亮一手自己抓人的绝活,这一手在整个公安系统都有名气,叫做 – “挑坑”

这还是当年八路军武工队抓时候琢磨出来的绝招呢。

根据杨丙黎的供述,在这个房间里的,应该就是韩匪的那个“军师”联络参谋。

确认土匪在睡着,老爷子用个专用的铁钩从门缝伸进去,摘了门闩,然后轻轻推一下门,看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挡着 – 感觉没有。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推门而入,而是一点一点,非常耐心地把门逐渐开大,按照他的推测,如果屋里是个惯匪,不可能让人如此轻松地开门的。

比如,要门上挂个铃铛什么的,你一推,哗啦一声就响了。

对此,老爷子是有分析的。

挂铃铛这种情况不太常见,因为土匪也可能会因为什么事儿警觉爬起来观察动静,铃铛这种玩意儿闹不好碰着了也会给别人报信。

地雷或者手榴弹的可能性也不大,那玩意儿杀伤半径太大,要响了玉石俱焚。

可是土匪多半会布个机关什么的,通常是不碍自己的事儿,还让你容易中招的。

小心没大错,但小心依然可能避不过去,那就得后面的两个人冲上去动枪,这种情况下活的死的也就没谱了。

这小子会给我布个什么玩艺儿呢?

不出所料,推开一点儿以后,门被别住了。老爷子夜眼一看,原来是一条长凳,横放在离门大约十公分的屋地上。

老爷子暗挑大指 – 好小子。

好在哪儿?

他没有把凳子紧贴着门放。偷偷开门的人第一下推门的时候必然很小心,怕门后顶着东西,若是贴着门放多半会被发现而破掉。而他离着十公分放,你一推,感觉门后没有东西,多半会认为安全了,如果因此麻痹大意顺手一推,正好把长凳推倒。

而且,长凳到下,如果你改偷袭为强攻冲进去,正好被长凳绊一个跟头,为土匪清醒过来反抗提供了时间。

不过,既然发现了就好办。老爷子伸出铁钩,依样画葫芦,挑门闩一样把长凳挑到一边儿去了。门开了大约二十公分一条缝,老爷子象蛇一样滑了进去。

下边,就该抓人了。

写完上一段,遭到一位老武工队员的批评 – 小兄弟,那不叫挑坑阿,叫挑炕!从炕上抓人,所以叫挑炕,你“挑坑”怎么挑法?从坑里抓人?

惭愧,惭愧,坑习惯了。。。

那么,就是挑炕吧。

挑炕的做法,是抗战时期土八路端炮楼抓伪军军官时候总结出来的。

四二九和五一大扫荡以后,日伪军在整个华北平原地区建立了数以千计的据点,据点的主要建筑,就是炮楼。一般的炮楼,住有日军或伪军一个小队二三十人,土八路要集中个十倍左右的兵力把它包围一下并不困难。然而,要拿下来,就不容易了。炮楼这种东西,在欧洲战场根本就是死靶子,一炮一个的废物。但土八路没有炮,硬是拿这个望乡台似的玩意儿没办法。说起来,在八路军太行兵工厂改造出可以平射的迫击炮以前,土八路打炮楼是很寒碜的,要拿它,多数时候只能靠里应外合,利用据点里的“关系”,骗进去中心开花。

即便是里应外合,象武工队这样的轻型部队也要尽量避免响枪,因为日军在平原的机动速度太快,一旦粘上脱不开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来二去,土八路也有了自己的套路。

比如,对于只有伪军驻守的炮楼,大体强调擒贼擒王。这是因为,伪军多半没有什么政治信仰和现代军事组织,类似封建地主武装,更重视对主官的个人忠诚。其指挥官的权威和核心作用十分明显,有的伪军军官就是通过亲族或把兄弟控制部队的。因此,在伪军指挥官的控制下,有些伪军部队战斗力也相当强。可是,一旦其主官被俘,往往就会全盘崩溃。

于是,“关系”把八路带进据点(人数通常不多),要控制的,一个是岗哨 – 通常“关系”会选择自己站岗的时候放八路进来;一个是枪械架子,还有一个,就是伪军主官。

伪军主官多半有血债,而且明白中国人对比鬼子还恨,所以有些人睡觉都带着枪,十分顽固,拿枪顶上脑袋都会反抗 – 反正知道投降也多半没有好下场阿。

“挑炕”的招数,就是这时候产生的。

老爷子给我表演过“挑炕” – 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摸进房间。北方人习惯睡炕,头朝外,这时突然出手,双手卡住对手的下颌脚蹬炕沿,奋力将他的脑袋向下一拖。。。

因为身患重病,老爷子已经比当时轻了几十斤,昔日壮实的身体早已变得如同能被风吹走。然而,那一抓一拖,脚蹬炕沿的瞬间,却让人眼前一花,仿佛屋中的不是一个耄耋老人,而是一头矫健的豹子。

尤其是扣住对手头颅蹬腿发力的瞬间,老爷子咬牙切齿,二目圆睁,发出“咔”的一声,那种凶猛锐不可当。直到走出老人的家,我都没有脱离开那种气氛的感染。一同去的后辈警官问我,看老爷子的眼神了吗?有什么感受?

狼!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词。

点头。

按照他的看法,老爷子这种“挑炕”的捕人方法十分科学。人在睡眠中遭到这样的突然袭击,空间定位将发生极大的混乱,会不可避免地丧失抵抗能力,纵有枪械也难以使用。当然,副作用也是有的,比如给对手来个颈椎脱位什么的,那最起码也是个高位截瘫。

有一次和老尹谈起这个动作,他说我抓人不能这么干,就因为下手太狠我赔过两次呢,一次八百。。。七十年代的八百块啊。

怎么回事儿?算了,这个另写吧,不然不定跑题到哪儿去了。虽然老尹这两次赔钱,都颇为精彩。

王老爷子对挑炕的副作用不屑一顾,照他的看法,这种惯匪恶犯,命都大得很,一枪俩窟窿还照样跑的主儿,哪儿那么容易玩死玩残的?他只是说干这个,当年武工队下手之前讲究一定别认错了脑袋 – 有的伪军军官带着家眷,你要挑一个他的姨太太那就全乱套了。

很多伪军军官和,在华北就栽在这一手“挑炕”上。

老爷子干公安第一次用这个招儿,是在一个大车店儿,有个通缉杀人犯被伙计认出来报了案。连夜抓人,一个大通铺上睡了八个,人家说那案犯是左边数第三个。

尽管是第一次,老爷子依然挑得干净利落,生擒了带着凶器的罪犯,只是动手之前犹豫了足有五分钟 – 抓人不怕,八个脑袋都在炕沿上,一,二,三。。。动手之前数了好几遍,就怕自己数错了数阿。

这次,老爷子同样干得干净利落,一个恶虎般的猛扑,抓住了向胁下一拉,炕上的土匪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被赤条条掼到了地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背摔。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土匪被这样糊里糊涂地摔在地上,手上却已经握上了枪,紧跟在后面的两名干警迅速从其手中夺下了这支虽然没有打开保险,但压满子弹的蛇牌撸子。

事后查明,这并不是土匪反应快 – 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这是因为他按照多年的习惯,睡觉时单手握枪放在枕头下面。

应该说,这属于一种长期在危险中的老兵的特有习惯。王外马甲在骑兵团一书中描述过有个伤员在医院睡不着觉,原因是他只有握枪放在枕头下才能睡好而医院不让带枪。最后没办法只好给他找了个铁锤,摸着这个铁疙瘩,这位马上就睡熟了。

枪放在枕头下的好处,是一但遭到袭击,在床面上用力一蹭,可以隐蔽地打开保险,隔着枕头即可开始射击,反应极快。

其实电影中也描述过这样的人物。《渡江侦察记》里面的保安团团总侯登科,遭到解放军侦察兵袭击时,也是把枪放在枕头下面的,但在抢枪的时候手腕被击中功亏一篑。从这一点来看,侯登科也是个老手,但他睡觉的时候手离开了枪,和那位不握着枪就不能入睡的主儿相比,多年优裕的生活使他的警觉已经下降了 – 不过想想也不能苛求侯团总了。侯被捕前在和姨太太睡觉,总不能让他一手搂着姨太太干那个事儿,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支枪吧?那也太。。。

有枪,又有杨丙黎的供述,抓住的,应该是韩匪的那个联络参谋。

事后此人供认,被如此轻易抓住,老爷子的功夫高是一个原因,自己刚刚赶了三天山路到这里会韩永良,过于疲劳也有些大意了。

如获至宝阿,且不论其“军师”的身份,这土匪中的联络参谋可是极重要的人物,《林海雪原》中的栾平,一撮毛就是联络参谋,看他们在整个剿匪行动中的作用,就可以理解“如获至宝”的含义了。

抓住了以后,老王连夜对其进行审讯。

那联络参谋被捕后始终一眼不发,只是叹了口气。

因为是从被窝里直接抓出来的,他身上一丝不挂。王老爷子拿了一件衣裳一条裤子给他,递过去的时候,顺便仔细看了一下此人的面孔。

一看就是一愣。

赶紧再看,这人的照片似乎在哪儿见过阿。

反复看了几次,王老爷子认为自己不会认错,他犹豫地问了一句 – “你,是河北省公安厅的?”

那土匪的联络参谋看到老王第一眼开始,就没有作过反抗的表示,后来审问的时候,他自己说 – 不用说话,一看就是咱们部队下来的老手,落到他手里还想跑?

不用说话怎么知道?

用北京土话说,那一举一动都带着范儿呢。

这位真是河北省公安厅的么?

真是。这位就是前文提到深入虎穴追寻匪踪的那个杨子荣式的优秀侦察员。对于他的失踪,河北省公安厅曾十分痛惜,认为他可能遭到了土匪的暗害,因此给京津辽各地的公安机关发去了他的照片和情况通报,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家在侦查工作中也很注意寻找这位孤胆英雄的踪影,同事们的想法比领导现实得多 -- 活要救人,死要报仇。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二道河子被老王给抓了。

难道是共产党打了八路军?

审问结果十分令人吃惊。

原来这个“杨子荣”,竟然是被土匪策反了,成了韩氏匪帮真正的帮凶!由于他熟悉公安部门的工作方法和有关部署,很快成为韩玉华的左膀右臂,几次帮助匪帮在面临灭顶之灾的情况下逃脱,因此被土匪们当作“军师”看待。此人善于化妆,又擅长隐蔽,所以外出活动即便是在老战友的周围出现,也从未被认出。至于化装成共产党干部,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共产党的干部么!

应该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十分吃惊。叛徒不少有,但此人的叛变十分古怪 – 他叛变的时机太不正常了。要知道当时整个大陆都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志愿军在朝鲜活活把美国兵赶鸭子一样打回了三八线,对新政府的信任空前高涨。在大陆各地,多少铁杆黄埔出身的国民党残部这时候都纷纷缴械投降了。以当时的形势,作土匪的前途如何,不问自明,此人剿匪居然剿到去投土匪,这不是脑筋有问题么?

偏偏此人还是个根正苗红,富有战斗和政治工作经验的“老”革命(当然年龄不很大),党员干部,被派去深入匪巢,显然组织上是信任他的才能和忠诚。这样的人除了问题,事情邪门得很。

想象一下《羊城暗哨》里的王练投了梅姨,或者《英雄虎胆》里头的曾泰被阿兰策反,会是怎样的后果?可此人的叛变是活生生的事实,虽然大约是那个时代绝无仅有的事实吧。我忍不住向老爷子打听此人叛变的详细经过。

遗憾的是,老爷子只说他最初已经成功地打入了匪帮,成为“卧底”,然后就。。。细节上他不肯说,似乎隐隐带着对这位叛变了的“杨子荣”的一点遮掩。

因此,具体其中有怎样的隐情,我至今无法知道。

从审问纪录上,这位“杨子荣”一口一个“我军”如何如何,“匪”如何如何,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点点涟漪。然而,他在匪帮中的活动,确实是起到了不能再坏的作用,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的投匪,韩玉华匪帮至少会早覆灭一年的时间。他也一样杀人越货,分赃抗捕,虽然有很多机会他可以脱离匪帮,却一直跟着这些土匪走到了最后。只是不能想象,当他化了装在那些要为他“活要救出,死要报仇”的战友们身边活动时,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这位“杨子荣”对审问十分配合,很顺利地交待了自己所知道的匪情 –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所有土匪使用的化名,这一点,连杨丙黎都不了解,对破获整个案件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

对“杨子荣”的审问只进行了短短十几分钟,老王就急匆匆冲出来,让县公安队立即整队离开,返回县城。

为什么?

因为根据“杨子荣”的交代,几个大匪首都会在这一两天里到这个小客店来汇合,分赃并商讨下一步的活动,甚至包括大匪首韩玉华本人!

那公安队住在这儿,土匪还敢来么?

由于公安队进驻的时候天色已晚,除了店中的人似乎没人看见,所以,也许还没有惊动土匪。几十个人埋伏在这个小店,暴露的可能性太大。公安队的战士又缺乏对匪经验,打起来未必能帮多大忙,因此老王让他们带着俘虏迅速撤退,只留下他和两个助手。三十几名公安队员偃旗息鼓,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县城(离得近容易被土匪发现),以免打草惊蛇。当然,如果这中间已经露馅,那就是运气太差了。

送走自己人,老王回头叫部下把那个女老板叫来,要求她配合抓土匪。

老板娘干净利落地答应了。

谈到老王这段经历,曾有后来也是做警官工作的某位评价说“那年代共产党厉害阿,不象现在,配合?。。。”

然而老王自己说出来的这段对话,却听不出来时代的不同,只能说老爷子的思想工作底子深厚。

在审问上,老爷子是很有一套的。

有一回,老爷子半天就破了一起强奸案。当时他的顶头上司苏仲翔(离休前职务为北京市公安局局长)感到不可思议 – 这案子,半天就破了?!

一点儿不奇怪,这是个偶发事件,看来并无预谋。案犯在作案的时候,先把一件军大衣铺在地上,还曾仔细问过受害人的年龄,工作等乱七八糟的问题,走的时候蹬了辆自行车。老爷子一看这情况就有数了。第一,这很可能是个退伍军人 – 那年头军大衣是个稀罕玩意儿,不是人人都有的;第二,这人现在可能是个干部 –你是干那个事儿又不是查户口的,也就当干部的才有习惯问受害人那么详细;第三,居住地离此不远 – 否则他应该坐公共汽车而不是骑自行车。

根据这几条,找吧。

这样的条件,加上大致年龄,当时没有什么流动人口,很快嫌疑人就筛出来了。老爷子到他家的时候一眼看到那女的报案丢失的一个丝绸包袱皮,立刻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与此同时嫌疑人刚从区里学习回来,正推门进家。老爷子立刻把枪拔出来厉声喝道:你把手举起来,举起来跟我走!– 他知道对方也是战场上下来的,有狠劲。

那人没敢反抗,带回局里和受害人一对面,一讯而服。

可不是半天破案?

但苏仲翔还有点儿不信,说再给你个案子你破给我看看。

老爷子接了案子就走,到北京市四中去了。

这是个盗窃案,一个学生家里富裕,有块欧米茄金表,课间放在书桌抽屉里,出去打个球,回来就没了。

已经有两位警察忙活了半天,问了很多人,还没有眉目,搜查了一下,没人离开过现场附近的范围,也没人身上有表。老王一看,说涉案的无非本班学生和教师,别人看不到他把表放那儿阿。班上同学课间基本都不在教室里,你们整理一下,这十分钟有作案时间的有几个人?哪怕有一两分钟不见也算。处理的警察说有四个,叫什么什么什么。老王说你悄悄给我指指。警察说这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老王说我有数了,我们去现场,你们跟我说说案情,学生们愿意听的不用管。

围了一帮学生,都想看警察怎么破案。老王听着,暗暗一扫,四个嫌疑人来了三个。

听着汇报,老王一边听一边朝三个人瞟。

其中有一个眼神一碰就躲。

老王又瞟一眼,还躲。

再瞟,不躲了,开始出汗。

几次以后,老王说好,大家解散吧 – 那个谁,一指那个学生,你跟我来一趟教研室。

见面,老王开口就训 – 你一个学生,怎么不学好呢?怎么干这个事儿呢?干了警察来了还不说,你还想不想好好学习啦?将来还想不想作国家的栋梁之材啦?嗯?

还不赶紧给我把那个表找回来?回头给同学赔个不是,以后可别干这个了,好好念书吧。

那学生开始想抵赖,听到后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认了。

这小子也够神的,早惦记着这块表,课间抓没人功夫也一分钟就把表偷出来了,然后往顶棚上一扔,想等着风声过了再去拿,难怪搜不出来。

老爷子说,你得给政策,给出路,光吓唬不行,我要是说你这是触犯刑法阿,那他认得没这么快。你一给出路,他就患得患失了.

这就是攻心战。

这回更快,破这个盗窃案才30分钟,苏仲翔大为倾倒。

当时北京的刑事案件破案率在90%以上。。。

老爷子对老板娘也是这个作派 – “你说吧,你这是个什么行为?你这个叫‘窝匪’啊,你说怎么办吧?”

窝匪是个什么行为是用不着说的,老板娘脸都绿了。

过了半晌,老爷子又开口了 – “你这个店还想不想开了?给你条出路吧,配合我们工作。”

这句话听在老板娘耳朵里应该是如奉纶音 – 怎么回事儿,我要是配合,这店都能开下去么?那更不会要我的命了吧?

老板娘士气大振,立刻表示愿意配合。

那好,老爷子说,你坐在门里,望着院外,见有土匪来了就一只手挠三下脑袋。

“一上午都没有一个土匪露头?好啊好啊,要是下午还没有露头的,我看你这个老娘们就是土匪,你就跟我们走!”

到第二天中午,王老爷子把一上午都没有挠脑袋的女掌柜叫进来,恶狠狠地训了一顿。其实他倒也不太相信上午的时候会有土匪出来,这种人多半昼伏夜出,黑白颠倒,跟干IT的一样。所以上午看不到土匪很正常。

问题是得随时给这个女的脑袋上敲两棒槌,让她不敢想别的 – 这种被利用的敌方俘虏临场再度反水的不在少数。

女掌柜吓得直哆嗦,没口子地赌咒发誓,保证土匪下午会来。一看就是吓晕了,“杨子荣”的名单上并没有她,最多是个土匪的眼线,她怎么保证土匪来呢?她又不是韩玉华韩玉树。侦察员们让她一切照旧,心里也有点儿忐忑,反而怕她太紧张漏了陷。

说到这里想起皮定钧司令的一件事。有位在福建前线的老“水鬼”回忆,一回干部调整,他一个很欣赏的部下,本来报的是提大队长,却被调任当了教官。对此他有些奇怪,因为此人是他一手培养的,已经代理了一段大队长,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事情,转正是正常的。教官和大队长级别倒是一样,但大队长是军事主官,谁都明白福建前线的一线军事主官前途如何。消息传出来,这个干部有点儿闹情绪。老水鬼打听之下,原来是皮定钧给了意见。当时皮是福州军区副司令员,负实际的责任,因此皮虽然是陆军,但当地一线对台战斗部队三军营以上干部调整,他都有给意见的权力。

皮司令对小X不满?老水鬼是个不畏上的,于是专门跑皮司令那里要说法。

皮定钧绰号皮老虎,老水鬼这种行为属于摸老虎屁股。不过,这天皮司令可能心情好,所以这个老虎屁股摸得满舒服,皮司令特别跟老水鬼谈了一次话,说这个人啊,谨慎细致,是个人才,可不适合做一线主官。我几次去他的部队看,有任务的时候总是上蹿下跳的,情绪激动。连以下这样的干部不要紧,营以上要有人给他当主心骨也可以,让他自己做主,将来一定会闯祸,去当教官,比较适合。

老水鬼还想给老战友争一争,皮司令和颜悦色地说,还有时间,你再观察观察。

那就观察吧。

刚好当晚有一次敌前任务。那正是金马割头战的高潮,敌前任务是要刺刀见红的。出发前,代理大队长作战斗动员,老水鬼躲在一边看,果然有点儿上蹿下调,情绪激动的样子。这次任务带队的是个中队长,等要出发的时候,这位代理大队长又跑到队伍前面,对已经穿上蛙蹼的中队长认真地说:我要求你保证完成任务,保证把每一个同志安全地带回来!

中队长沉声道:保证完成任务,出发!

这次任务很顺利,果然是所有人安全地回来了。

然而老水鬼听了这段对话叹口气,不再为老战友争取了 – 他觉得皮司令看人是准的,老战友的确不适合当主官。“把每一个同志安全地带回来”,这个明显是没法保证的。战场上伤亡是正常的,那位中队长也不可能保证。他的这位老战友最后说这个话,不但没有意义,而且会增加中队长的心理负担。这种担子,本来应该是上级替下级来挑。主官是干什么的?就是大家都没主意的时候看你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惊。说这个话,说明他自己心里没底在打鼓,反而要部下给他信心。那年头没有心理学的概念,要搁现在说就是心理素质不过关。

他这个性格,还是作教官比较好吧。

跑题了。

那个女掌柜坐在门里,又是两个多钟头没动静,正在等得人心急的时候,这女人忽然象头上落了个蜜蜂一样举手上来挠了三下。

来了!

三个侦察员立即摆开了抓捕的姿势。根据土匪交待,韩匪平时都是单人活动,所以不出意外抓捕会是三对一,手到擒来的事情。他们和女掌柜商量好了,来一个人挠三下,来人就照例让他进堂屋,侦察员们利用屋里暗外头亮的特点突然袭击抓人。

果然是来人了,三个人在屋里,听见外面一阵自行车驰来的声音,然后就是女掌柜和来人说话。

堂屋里门后侧面,老王一手持枪,一手按着那位负责抓捕的战友的肩膀,轻声嘱咐 – 到时候我一推你就上!他知道这位同志有时候性急,得自己把握时机。那个机关干部隐身在院子里一个碾盘后面,万一土匪跑出来就归他了。

奇怪的是,只听到自行车链子响,却没有人进来,而且自行车链子响个不停,那女掌柜只顾跟外面搭讪,从院子里也看不出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难道是那个人看出了破绽不肯进来?侦察员们都有点而紧张。

都十分钟了还不进来,老王决定不等了,他使个眼色,带了那个抓捕手从大车店的侧门出去了,然后象两个乡下赶路人一样边大声聊着天边绕着大车店走到大门前面来。

老王说我就是想看看什么人这么邪性。

走到前面一看,嘿,一点儿都不邪性,事情简单得很。

只见一个胖大汉蹲在客店门口,正在专心致志地修一辆自行车呢,自行车大概是链子有点儿问题,胖大汉一边摇着脚蹬子找毛病,一边跟门里的女掌柜说话,很熟捻的样子。

原来,这个叫郭大毛的惯匪车子坏了,好不容易才骑到地方。郭大毛在土匪中是典型的打手,心粗性子急,等不得进院门,就在门口摆开架势修起车来了。

看到后面路上来了两个人,郭大毛扫了一眼,但老王和他的战友很有经验,说说笑笑的没有什么破绽,这路上经常有人过来过去,郭大毛没往心里去。

而老王已经看到郭大毛蹲在地下时,腰间一个枪把子翘了出来,心中不禁一动。

两个战友一对眼神,心里都有数了,这就是默契。

走到郭大毛身后的一瞬,两个人突然动了。

抓捕手从左,王老爷子从右,同时一个箭步扑上去,当即将郭大毛扑倒,把他压了个口啃泥。与此同时,王老爷子手一伸,闪电般郭大毛腰间那支手枪已经到手,顺手在自己腿上一擦打开保险,等郭大毛反应过来想反抗,自己的手枪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郭大毛没反抗,他也反抗不了,一般人让老王那个战友拿上全身酸软,想动都动不了。

郭大毛也是曾和剿匪部队枪战对射,人称“一杆枪顶个球,打阎王不叩头”的主儿,就这样轻松就擒,事后侦察员们齐呼幸运。

刚把郭大毛抓到客栈里面,堵上嘴捆起来塞进一间客房关起来,那女掌柜又挠头了,三下。

三个人马上各就各位。

一个土匪大剌剌地抓着顶皮帽子,笑嘻嘻地推门进堂屋,刚进来,就被老王他们两人从门后推了个马趴,一把按住。

刚把枪下了,还没等捆呢,那女掌柜又开始挠头。。。

怎么不来就不来,来就一串啊!情急中那个抓捕手抬手照着抓住的土匪后脑一击,当即将其击昏(这可是个技术活,决不是电影里面那样谁都能干的),随手塞到旁边隔间里,赶紧准备抓下一个。

这次进门的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个儿不高,挺黑,推门就进来了。

没多想,两个侦察员照方抓药,老爷子在抓捕手的后背上一拍,两人一个猛虎下山,将这老匪扑倒在地。

抓捕手在左,王老爷子在右,意图是利用体重将猝不及防的对手压在地上,同时老王右手持枪顶住他的脑袋,抓捕就算顺利完成了,和现在电视里面的场面差不多。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老头被扑倒之后,却“嗨”的一声,腰一挺蹿了起来。

两个侦察员不是按着他么?

根本按不住阿,老爷子只觉得那老匪两臂一夹,本来是擒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反而被他挟在了肋下,如同钢筋铁铸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我们要抓他还是他要抓我们阿?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老爷子已经顾不得想别的了。那老匪狂吼一声,猛地向后一撞,带着两名侦察员直撞在身后门框上,只撞得房檐瑟瑟落土,侦察员的枪都被撞出了手!

然而,两个侦察员的业务素质的确出色,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死死按住老匪不放,全力和他搏斗。

三个人滚成一团,那个机关干部提枪跳到了门口,却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他看到那个老匪的关节要害已经被抓捕手拿住,却仿佛没有感觉,竟带着两个侦察员在屋子里翻滚旋转,斗成一团,如同一个大风车。两个侦察员,那抓捕手是个大块头,老王个头不高但当时身体很壮实,两个人有备而战硬是收拾不下这身高不过一米六的老头子!

大意了,老爷子后来说,抓郭大毛太顺利,脑子里有了麻痹思想。

他说等扑上去才发觉,那老头子的胳膊,跟大海碗一样粗阿!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六十岁的黑矮老头,就是韩氏匪帮的大当家,“暗杀团”大队长韩玉华。

韩玉华的老家固安,是武术之乡,韩曾习八卦掌,尤善八极拳,膂力过人,枪法过人。流传少年时曾拳毙惊马。河北地方,素来民风剽悍,村村习武,但韩这样的,可算翘楚。

抗战开始后,河北武术界的名流,如梅花拳掌门人(中共地下党员)孙光瑞,“燕北大侠”修剑痴的堂弟修神器等,纷纷挺身而出,毅然投身抗日武装,或苦战八年光复神州,或英勇不屈以身殉国,身前身后不愧一声大好男儿。

但韩玉华兄弟,却走上了相反的道路,韩玉华韩玉树兄弟曾依靠其武艺枪法,多次为日军扫荡部队担任便衣“斥侯”,就是现在我们说的侦察兵,利用其熟悉当地情况的特点,往往能找出日军发现不了的小路或密营避难地点,给中国抗日军民造成极大损失,可谓血债累累。我国武术界原有说法“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四方”,韩氏兄弟无疑是八极门中的败类。

然而,在和王老爷子这一战中,双方贴身近战,就像《流行蝴蝶剑》中孟星魂和律香川在井中的最后一战,什么招数都变成了次要的。这种格斗,关键是经验和力量,老匪韩玉华的力量大得惊人,两个膂力沉雄的侦察员硬是拿不下他。

那个持枪的机关干部犹豫片刻,做出了一个颇为正确的选择。他把枪插回去,一个虎扑加入了战团 – 三个人纠缠在一起,他开枪很可能误伤战友,而他也受过擒拿训练,多他一个人,这场肉搏的天平就会倾斜。

真正的格斗不是武侠片,三个练家子一块儿上和两个有着本质的区别。

机关干部的一扑当即将王老爷子韩玉华等三人一起扑在地上。四个人在地上翻滚搏斗。

三个人一起扑上来,拳脚并用,韩玉华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了,渐渐被三人压在下面。但这个老匪格斗经验极其丰富,收腹弓身,头部低埋,三个侦察员的打击并不能给他造成重创,所以虽然攻守易位,却依然是胜负难分。

屋里的桌椅都被打倒,茶碗杂物摔得七零八落。混战中,那个擒拿高手始终用力扳着韩玉华的左臂,但被他反身压住腰部无法发力,用焦急的声音大喊 – “他手,他手!”

有默契的同事,一句话就够了,老爷子眼明手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 只见韩玉华在三个人的合攻下硬熬打击,右手却在用尽全力弯向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

他要掏枪!

本来老爷子已经用一只手扳住韩的右臂,现在两手齐上了,但依然阻止不了韩的一条右臂。

事后发现韩的腰间藏着两支手枪,韩玉华是有名的快枪,韩永良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如果被他掏出枪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机关干部也看出了问题,也冲上来扳韩的右臂,四只手臂对一只,竟然还被他一寸一寸伸向腰间,情急拼命,这老匪的力量实在骇人。

就在这时,那个机关干部使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招数 –

他压在韩匪的身上,照着韩玉华的右脸,一口就咬了下去!

老爷子几十年后回忆起这一口,表情还很是复杂,那个机关干部样子只能说“狰狞”,可以想象当时他用了多大的狠劲儿。

这一口却起了关键作用。

大概是措手不及,又被咬得过于疼痛,韩匪发出了“哎呀呀”一声惨叫。

据说,练家子对打,即便处于下风,被打的如果闷不做声往往不会受伤很重,甚至还有反击余力,一旦开口喊痛,就彻底完蛋,好像是这样力气就泄了,无法继续抵抗。

韩匪一声惨叫出口,果然全身的力道一缓,机不可失,那个擒拿高手用力一拗,咔嚓一声将这老匪的左臂拧脱了臼。剧痛之下韩再无力抵抗,终于被三个人按住捆了起来。

“你是韩玉华?”缴了两支枪的王老爷子喘息一下,把老匪从地上拎起来,立即审问,韩玉华是有照片的。

老匪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好啊,幸好这通搏斗的时候没人进来。

事后才知道韩玉华是来碰头的土匪中最后一个,另一个土匪头子韩玉树警惕性极强,不知怎么嗅出了蛛丝马迹,当即潜逃。其他的土匪并未被要求到大车店会合,依然隐藏在从京南到冀北的各处窝点。

但是老爷子他们不知道阿,抓到了匪首固然高兴,更多的是紧张。韩玉华在匪帮中威望极高,侦察员们生怕土匪赶来抢夺,马上召集躲在附近的公安队,立即将韩玉华押送县城。另两个土匪,也交给公安队看押。

这个押送可不敢光明正大地来,万一土匪狗急跳墙无论是劫跑了他还是打死了他,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侦察员们是用一辆大车把韩暗中押送走的 – 先把韩四马攒蹄绑成粽子,堵上嘴放在大车上,然后盖上棉被,伪称有人急病飞快送往县城,生生把老匪捂出一身白毛汗。说来韩玉华也算一号叱咤风云的人物,落到这步田地只怕心里是憋屈死了。

在县城对韩玉华的审讯颇为顺利,老匪招供了各地匪徒的躲藏窝点,河北省公安厅和北京配合,立即以闪电式的行动实施抓捕,两天内匪帮的人员纷纷落网。除了抓捕中抵抗被击毙的,连同老爷子已经逮捕的杨丙黎等,共计抓获土匪十五人。

王老爷子依然带人在大车店蹲守,但这两天的时间再没有土匪送上门来。

眼看土匪不再来,老王有些郁闷。

这时候,怀柔的一个和案子无关的县委书记却带人来看老王了,进门就问 – 你知道陈连生这个名字么?

老王大喊一声 – 那是韩玉树,副大队长阿!

原来,这个干部,刚刚和韩玉树打了个照面。

这位干部是县政府的,和当时所有共产党基层干部一样,经常要下乡。下乡蹲点完毕往回走的路上,到一个小集镇,天色已经有点儿晚。虽然离县城已经不远,骑车跑路是件辛苦事情,这干部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索性就不走了,想在这店里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一进门,看到有个打扮整齐的汉子,也在办理住店手续,自称是县商业局的干部,叫陈连生。

干部有点儿奇怪了,心想县商业局的人我都认识阿,哪儿冒出来这么个陈连生呢?于是就多看了那人几眼。

其实,他也就是个心中疑惑,也在想没准人家是某个邻县的商业局干部,并没有太在意。

那个人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回头看了一眼。

干部和他眼睛对了一下,回头问掌柜的 – 你这儿有管寄包裹的地方么?

掌柜的说我这儿不管,你看望东没多远就是县城,县城的邮局可以寄。

那干部道了谢,转身推了车就走。

他怎么不住店了?那干部后来自己说 – “我看着有点害怕,没住直接赶回了县里。”

让他感到害怕的是那个“陈连生”的眼睛。

眼睛这东西是心灵的窗户,但是陈连生的眼神很平静,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古怪。可是这个干部和他对一眼却感到害怕,他原来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这种眼神他很熟悉。这个陈连生看他那一眼里,隐含着一种普通人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 – 杀气。

事后陈连生,也就是韩玉树承认,自己当时的确有一点“露相”了。他在那个干部进来的时候,直觉感到这个人注意了自己,回头一看,发现这人是个干部,就起了杀人灭口,避免暴露的心思。因为是一瞬间的起念,他没有能够掩饰自己的杀机。

当然他也没想到那个干部如此敏感,后面那干部的一番做作,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此时韩氏匪帮分崩离析,大多数骨干都已经被捕。韩玉树只是仗着机警才躲过了灭顶之灾,但是他的精力体力在这两天的躲避,逃窜中也消耗很大,因此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步步有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抱着侥幸心理韩玉树没有当即对这个干部下手。

这个干部出了门,心中明白这个“陈连生”虽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肯定不是好人,自己又没有武器,和他对上凶多吉少,所以玩命蹬车,赶紧跑进县城来找自己的上级,一位副县长汇报。

还是有点儿晕了,如果直接报案行动无疑会更快些,或许韩就没有了逃跑的机会。

说起来这位干部的汇报近乎儿戏,凭你觉得某人眼里有杀气就抓人?这要在美国就算神探亨特怕也要让律师的唾沫星子淹死了。还好,当时中国还没有完全从战争中走出来,社会环境与人的思维都不一样,所以副县长并不认为自己的部下在发烧。

虽然如此,因为他并不是主管刑侦的,韩匪案件的侦破为免泄密并未对所有县委乘员公开,所以他还没有想到情况有多严重。只是他知道市局的老王在二道河子蹲点破一个案子,没准儿跟这个人有关,副县长拉上那个干部,弄个摩托就走,干脆去二道河子找老王问个清楚吧。

干吗还要跑一趟呢?

没办法,当时不但没有手机,对讲机,连手摇电话都没有,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很慢,跑一趟或许是最快的了。韩玉树敢用已经可能被公安机关掌握的化名和证件住店,也是推测这时公安部门的布控还到不了广大农村。

老王知道所有土匪的化名阿,所以一听就喊了 – 这个是韩玉树,副大队长阿!

真相大白,立即回县城,我带人去抓捕!

王老爷子上了摩托,临走又灵机一动,下令给县公安队 – 你们马上走小路,到 -- 他指着地图安排 –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联合当地民兵封锁各个路口,如果发现土匪,不求活捉打死,能看住看住,不能看住鸣枪报警。

山区小路往往比大路近得多,这些公安队人员都是本地人,这项安排可算得宜。老王是担心韩玉树提前逃遁,先把他可能的各条逃窜路线截住。抓捕韩玉树和抓前面的匪徒不同,这时韩已经是惊弓之鸟,再想隐蔽接敌很不容易了,所以也要相应改变打法,用“人民战争”的方法压缩韩的活动空间,迫其无法隐藏而暴露。

当老王带着县城的公安人员和民兵赶到那个小店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哆哆嗦嗦的掌柜的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却不象是睡下好久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个商业局干部陈连生,说有急事已经连夜走了,跟他一起走的还有后来的四个人,顺着大路走了。

还有四个?王老爷子大吃一惊。因为按照他们审问的口供和抓捕后的统计,韩匪骨干中,韩玉树已经是唯一的漏网分子,这回怎么又冒出来四个呢?难道韩玉树手中还有其他土匪不掌握的秘密力量?

不及多想,老爷子马上命令自己的副手带一半人马,顺着大路追击下去,自己则在这个店铺里面进行搜查,为的是防止土匪声东击西。

五个人所住过的房间共两间,“陈连生”是个单间,另四个人是一个大房间,里面都没有留下可疑的痕迹。老王放心不下,留下几个警察留守,自己带另一半人,找了个当地向导趟着小路向前追去。

还是小路快,没有多久,老王就追上了第一批的人马,从路面的痕迹分析,韩玉树等人,还在前面。

追!

黑暗中,为了防止土匪设下埋伏,追击的人员分成前后两队,以最快的速度行进,根据掌柜的交代,那五个人只有一个骑车的,按照速度,现在双方距离已经极为接近。

侦察员和民兵都把枪的保险打开了,随时准备开火。

忽然,前面的侦察员停了下来,派人向老爷子汇报 – 目标出现!

出现了为什么不抓?老爷子有点奇怪,留下几个干警接应,带着其他人小心地靠上前去。

这是个下坡路,老爷子的助手正带着警员伏在路沿上,看到老爷子过来,拳起右手再伸出四个手指,无声地朝坡下指了指。

满腹疑云的老爷子俯下身子,向坡下一看,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只见坡下的路边,果然有几个人影,若明若暗,竟似有人在抽烟,山风过处,隐约有轻轻的说话声传来,却是听不真切。

只有四个!

一瞬间,他明白了助手的意思。

还有一个藏在哪儿呢?抓还是不抓?

就在几名警察都把目光投向老王的时刻,对面的山梁上忽然“砰”地响了一枪!

枪声响起的瞬间,老爷子象弹簧一样纵身而起,喝道 – 你抓那四个!自己带着几名队员立即飞一样向对面的山梁奔去。

这一枪没有子溜子,并非对着这边打来,而是有人在鸣枪报警,对面山梁正是老王部署的堵截地点之一。

王老爷子描述当时的心情 – “肯定是逮住了阿!”

奔到山梁的侦察员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担心土匪会疯狂反抗。

但是现场却意外地轻松,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双手抱头,一动也不敢动,蹲在地上直哆嗦,口唇苍白,旁边丢着一辆自行车。周围围着一圈民兵和公安队,长枪短枪指着。

老王近前一步,大声喝问 – “你是陈连生?”

那人下意识地一点头。老爷子有经验,他知道此时对手最怕的一句话就是 – “你是韩玉树?”

他偏不这样问,结果一句话就把这土匪头子绕进去了。

老王一笑 – “不对,你不是陈连生,你是韩玉树!”

那人听到这话全身一震,看看周围枪口,惨然道:“完了完了,能不能让我死在固安?”

。。。

老王向马永臣汇报韩玉树落网的消息时,马永臣评价 – “这是给此案写下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事后,老王审问韩玉树的时候,不由地问了个问题 – 你韩玉树也是一方豪霸,怎么让几个民兵吓成了那个样子?

韩玉树苦笑,说那几个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手指头在扳机护圈里头直哆嗦,一帮老乡熊喊缴枪不杀,喊得眼都直了。别说我反抗,我就放个屁他们都能搂火,我能不怕么?

韩玉树在后半夜越想越担心,匆忙逃跑,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没敢带枪,把枪塞进了小店的炕洞里,结果却被几个“老乡熊”抓了活的。

另外那四个是怎么回事儿?那四个是贪赶夜路的客商,和土匪没有关系,巧不巧正好和韩玉树走顺了道。

一九五四年,河北省公安厅在固安开公判大会,韩玉华集团十四名骨干分子被判处死刑,于当地执行枪决,也算满足了韩玉树“死在固安”的要求。

《固安县志》记载:“1954年2月 28 日,处决韩玉树土匪集团和杨炳黎反革命集团 14名罪犯大会在五区方城村召开。韩等1937年起即为匪作乱,劫道、绑票、杀人,残杀我党干部、群众 30 多人。新中国成立后活动于京津地区,作案40多起,造成该地区治安混乱。杨炳黎,新中国成立前曾任王凤岗匪部连长,杀害我村干部多人。新中国成立后,参加了蒋匪的暗杀团,在新城、固安、涿县等地组织反共救国军,阴谋暴动。韩杨集团主犯于1953 年 12 月31 日全部逮捕归案,判处14 名罪犯死刑。省公安厅、省法院、地委、专署公安处、公安部

队的负责人员和县委、县政府、公安局的领导及 2万多群众参加了公判大会。“

至此,长期游荡在京津周围,让当地百姓谈虎色变的韩氏匪帮,终于彻底成为了历史。

公安部因此为北京市刑侦大队侦察员王培伦记二等功一次,破案相关人员受到当时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表彰。

一九五八年,王老爷子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一线公安队伍,至今已经五十年了,而五十年后的王老爷子,腰杆挺得还是那样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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