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流水想看山

欲脱功利牵绊,渐入淡定境界,想听流水想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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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狗村

(2006-09-29 06:44:59) 下一个


“恶狗村”是我母亲和邻居陈老太、单老太等几个老太太,给西大街西头一户人起的名字,没有几个人晓得,互相之间讲淡话时说说,如此而已。

之所以给起这么个凶残的名字,实在是因为这家的父母教子无方,又有大女儿担任城西片的主任,接下来五个儿子,主要是两个小儿子,霸道出了格。现在回想,其实首先应该怪文化大革命颠倒了是非观念,助长了邪气,纵容了恶行。话要说回来,西大街上男丁繁茂的家庭多得很,西头姓崔的,一家十个男儿,没有一个学坏。再顶西头姓程的,也是清一色六个男的,个个有出息。用“养不教,父之过”的老话来解释,大概也不为错。

有一年,“恶狗村”家小相公欺负斜对门吴寡妇家的小侯,小侯破了头,忍着眼泪跑回家。这寡妇大了胆,上门说理,却被对方大人轰了出来,还由着家中五员虎将上门寻衅。寡妇忍无可忍,叫家中四个儿子加一个女儿,取了撑门的杠子及通炉子的火钳等出门应战。这场恶战,打得西大街水泄不通。尤其是寡妇家破了头的小侯,才十多岁,顶着个血淋淋的头,象头小雄狮直朝“恶狗村”家小老虎身上撞,从此赢得小铁头的硬名。两家再不相往来,但“恶狗村”从此不敢欺负寡妇家。

我们家,还有街上成份不好的其他许多家,则少了这种刚硬之气,因此饱受欺凌。

“恶狗村”欺邻,首先是欺负过路人。还在上小学和初中的两个小儿子,身材粗胖,文化大革命闲着无事,便喜欢邀几个同伴,坐在斜对门茶水炉子店中。一应过路人,都要从他们眼皮下经过。见着不顺眼的、眼下景况不好遭批斗的,或者穷酸相的,这伙人便谩骂起哄,从中取乐。我母亲及一些孤苦的老头老太,每次从此处走,总吓的靠边快跑,仍躲不过他们的叫骂。若回一句嘴,总要遭来十倍百倍的回骂,甚至泼水砸砖头,何况他们还等着你从原路回来。我们孩子,更是他们戏弄的对象,头上身上经常中“枪”。用皮筋射出的纸弹(用纸卷成半寸长细棒,再对折)已把我们吓得吱麻鬼叫,若用包皮的弹弓射出黄豆子弹,我们则要鬼哭狼嚎了。事实上,这段街面生出的恐惧,更胜过那恶狗村。

恶行之二是夜间砸门。还是以这两个小儿子为首,聚合几个顽徒(顽徒之“顽”,数倍于顽童之“顽”),有一段时期几乎夜夜出来砸门。西大街解放前都是店铺,因此许多家庭一直保留上门板的习惯,门也以双扇门居多。夜深人静之际,街上忽然就是“砰”一声巨响,一定是哪家的门给砸了。我家是砸门重灾户,靠街面三间房都靠门杠顶紧门板,深夜被砸,不仅声震屋宇,回音也波及半条街。又因为我家右隔壁过一间房就是通向马路的巷子,砸门者一旦得手,可以飞快逃走。有一回,这班小歹徒砸门的石头实在太大了,竟把我家一扇门板砸断。我父亲壮起胆子找“恶狗村”说理,不出所料,立刻给这家母亲和两个已成人的儿子半文半武地推出来,理由很简单:你怎么知道是我儿子砸的?怎么不砸别人家,偏砸你家?活该!

再一件恶行是砸马桶。砸马桶的坏事,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我上小学及初中时,也在清晨上学路上做过好几次。在墙角捡一块玻璃杯底大的瓦片,看准那家门堂口晾着刚洗干净的马桶,觑亲切了,手中的瓦片飞出去,正中马桶口上撑着大圆盖的小圆盖,只听“吐露”一声,小圆盖掉入马桶,大圆盖失去支撑,立刻翻盖到马桶口上。这样的坏事,充其量还只能说是顽童恶作剧。比起以“恶狗村”儿子为首的那个小团伙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他们砸马桶的武器,不只是杯底大的瓦片,而常常是碗口大的石头,整块的砖头。我家的马捅就被砸散过一次,桶箍都被砸断了。更有甚者,他们在深夜砸那些还装着内容的马桶。倒桶的粪车大都在凌晨天未亮时进街,有些住户,冬天清晨不愿起身,便在上床前将马桶放在门口,不期成为这班顽徒的目标。我家幸亏无可以轮换的马桶,总是母亲大早拎着桶出来。否则清晨开门,一定要秽气扑面,粪水横流了。

当然,“恶狗村”的恶行没有持续很多年。一是这家大儿子当上了空降兵,两年后探亲,的确脱了胎换了骨,早上还抢清洁工老太的竹条帚,为大家义务扫街。二是这家的老二武斗中胸口中了一枪,很久没有恢复元气。其他几个儿子也逐步长大,进了厂。

不过我想,真正阻止这种恶行的,还是西大街的崇文之风。进入七十年代后,西大街抓住了“反击右倾翻案风”之前的一段好时光,鼓励儿女学文化。恢复高考后,更是几乎家家有人备考。不学无术的青少年自惭形秽,而再不明事理的大人也意识到,儿女的出息从游手好闲中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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