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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日子

(2007-02-02 21:16:58) 下一个



金秋季节,重阳时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时候,我在国内读研究生,三年纪了。

三年纪,已经进入课题阶段。我们这个专业,做起实验来,有时候持续几天,时时得在仪器面前侍候着。这是个星期六,难得大家的实验都告一个段落,于是都在寝室里休息,补觉。

下午,秋日的阳光照进了我的寝室,门窗大开着,秋风爽爽。渐渐地,兄弟们一个个地晃悠进来,坐在椅子上,床上,没地方了,就坐桌子上。聊天儿。

大家谈得最多的,还是课题的事儿。小刘昨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说起他跟着导师去课题合作的工厂的见闻。他说,吃得真好!大家都笑──我们读研究生,一月只有两百来块钱的生活补助,又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要,能有这种机会打牙祭,当然是好。小刘继续说,厂里的人把大学教授看得真重,无论他导师说什么,厂里的人都如奉玉旨纶音。我们更是笑,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课题,从头到尾都是小刘一个人在做,我们兄弟们有时也帮着出主意,有他导师什么事啊?

小张坐在我身边,突然想起来,对我说,他导师曾经说,我导师就知道吹牛,其实什么也没有。我大怒,指着他鼻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导师的底细!当初我导师和他一起合作搞一个项目,整整三年,他一共才进了实验室三次,洗过一个烧瓶!最后出了成果,却非要进获奖名单,想挤下一个连怀孕都在坚持做实验的研究员。我导师据理力争,最终此人没能得逞。但是因为他是副系主任,从此,我导师得不到课题。

这时,大家一起附和,说,光看一点,王老师(我导师)每天都在实验室看书,就可以看出是怎么回事!小张缩头求饶,因为明摆着,他导师很少上实验室,小张甚至扬言过,是他,在导他的导师。他自己大笑,说,这下我知道他了!

小彭坐在对面,含笑不语。他导师是个老太太,严谨负责,和我导师是同一个教研组的,我和他,都很运气。他运气比我更好,因为他的那个课题,得到了联合国的资助,仪器先进,资金不愁,不象我这个实验室,要什么缺什么。

屋子里七八个兄弟,情况都差不多,再说了几句,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都静默了。还是小刘,说,其实真要搞课题,就是我们这样的,三四个人一组,肯干又肯学,什么做不了?!这一点大家都没异议。甚至有人马上提议,将来我们可以合作搞项目,自己挣钱嘛。这时老张说,启动资金哪里来?项目哪里来?老张读研究生前在工厂里工作过十年,他知道的。

老张又说起工厂里公司里的分帮结派,人浮于事,那种你想干肯干也没处使劲的感觉。一时大家又静默了,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床边淡蓝色透明的纱帐上,似乎起了一层薄雾。明年就要毕业了,这听起来不是个好的前景,可是,大家心里存着点希望,也许,情况不是这么糟吧?

小刘突然说,小王昨天晚上打来电话了,小李也打了。小王和小李都是我们的同学,都在美国读书。小李的成绩和GRE都很不错,可是小王GRE才考了1900多分,居然得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八月份才退学出国。我们学校出国的风气其实并不算浓,可以说,小王的运气,激励了很多人,更何况是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呢?在座的兄弟中几乎一半以上有出国的打算,而且GRE分数都很好,以小王拿奖学金的标准,我们个个都没问题。大家问那边的情况,听说,一切也还好,听课没问题了,小李去过加拿大了,小王买车了,八百块钱买了辆卡迪拉克!

大家顿时哗然大笑,都问,是不是加长的啊?小刘又说,小王想给咱们寄一百美元,请咱们吃饭。大家都点头,好兄弟!那几个潇洒不想出国的哥们指着咱们说,到时候,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记得个屁!到了那边,就跟小李一样!大家都笑,小李到了美国,天天跟还在国内的女朋友打电话,最高记录是三个月花了八百多美元的电话费。

说起“女朋友”,大家都来兴致了,七嘴八舌。我一直很奇怪,我这些兄弟,论人品,能力,学识,情趣,都是上上之选,可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女朋友,甚至没谈过恋爱,自然,也有很风流很浪漫的,颇有些桃色韵事的。大家互相开着玩笑,特别是那几个有女朋友的,或者有朦朦胧胧的对象的。大家笑问小刘,昨晚跟他那漂亮师姐看电影,有何进展?揶揄着小张,昨天他女朋友来看他,怎么房间里的灯黑了亮,亮了黑?然后又嘲笑我,频频看表,是不是晚上又有活动了?

于是寝室里笑语喧哗,有紧追不舍逗小王小张的,也有老成一点的继续讨论工作,想出国的几个人,在协调着申请的学校,大家都是一个专业,最好不要顶牛了。桌上有台录音机,几盘常听的歌曲磁带,有人随便取了一盘,插进录音机,放了。

喧闹声中,秋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扬起房间里的蓝色蚊帐,几张白纸飘起来,一阵音乐袅袅升起,象一缕轻烟,在秋日的阳光中缭绕,盘旋,舞蹈,直钻入心灵的最深处。有人停止说话了,有人没觉察到,还在继续。

吉它声响起,女声悄声念风信花(Windflowers),男声念道:

Windflowers,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he feared them always,
Said they carried him away.

Windflowers, beautiful Windflowers,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to smell them, I held them closely.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Their sweet bouquet disappears like a vapor in the desert. Take a warning, son.

… … … …

乐曲发展到某一点,拔到高处,有一刻的寂静,突然激昂一声,如同银瓶乍破,心都禁不住打了一个颤。大家都停止了说话,静悄悄地地听歌。

歌声响起。阳光洒在七八个年轻人身上,清风带来窗外桂花的余香。

Windflowers, Ancient windflowers,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who lingers near them.
Ancient windflowers,
I love you.

歌结束,大家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同时笑起来。

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后记:小刘的漂亮师姐,在几个月后,嫁给一个才认识一月的新加坡人;小张的女朋友,在半年后认为小张出国无望,与之分手,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两个星期之后,小张的全额奖学金通知书收到;至于我,和女友成婚,四年之后,终成一梦。

小刘小彭应该仍在大学里教书作科研,小潘在我走时,还在大学里教书,他心眼活,应该下海了吧?老张,在你的设计院,顺心嘛?小杨,还那么心思不定吗?老陈,你的小提琴,有没有提高?是不是还象杀鸡?

兄弟们,想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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