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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小常識》:孔子的家派

(2011-01-06 17:45:18) 下一个

孔子在先秦,乃為一家言,同樣成家者,除孔子代表之儒家,尚有道有墨有法有名等等。所謂諸子百家,百家爭鳴,孔子代表的僅一家。《漢書》舉出百家中最具影響的,百中有十家,其中小說一家,僅僅為家,入不了流;餘九家不只成家,亦成了流,蓋學有傳承,承前啟後,如水之流。九流之中,由孔子所代表的儒家這一流,因傳承了周文化的精粹,所以到了漢代,政治文化獨尊其術,罷黜百家。不過官定儒一尊起用大批儒生解釋儒典,因所據文本與釋義方法之異,形成了今文經和古文經二大學派,派中又生派,甚至治一經者也有數家,如治《易》一經,就分四家。但無論哪派哪家,此時已與孔子有相當距離,漢儒不是執些微言大義隨意發揮,就是偏于典章制度,幾都忘乎孔子言禮之初衷了。

歷史上論儒家,總會有先秦儒、漢儒、宋明儒、清儒之分,而一代之儒,又見學派之別,如先秦儒,就有孟子學、荀子學二大派,因知大家雖都在講孔子,側重不同,進路不同,不能光以一家之名而概之。宋明儒,則有程、朱、陸、王諸大派,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孔子學說,傳承上了二千年,出現家派,是絕對正常的事,不同時代,不同人物,對孔子說過的話,自然會有不同的感悟,不同的理解,即使誤讀,也自有其本身道理。我們如能會同察異,求通得失,反而可對孔子之本懷,有多一重的理解。

學理相同,孶乳繁衍,則為一家之學。一家之中,所見又未必盡都一致,相別枝蔓,則又分派。家求同,派存異,家有家的家風,派有派的派頭。家中有派,派中又自成家,家派在我國學術傳統裡,一直還是挺清楚的,從積極的一面看,應還是頗有價值的。只是近之所謂讀書人,反在犯糊塗,視儒家只鐵板一塊,不知一家名下,可以有種種說,以至舉一廢百,或執一概全,一是則全是,一非則全非,未能就家以論家,就派以論派,就孔子以論孔子。孔子曾為一說,可引起後之紛紜眾說,孔子影響後人是對的,但無可能要他負責後人要怎麼說,更無以負責人之怎麼理解,要存哪般用心,及將會怎麼做了。

西方文化,重個人主張,一人說話一人當。他人表示意見,贊同或反對,或說贊同哪些,又商榷哪些,不喜歡隨便拉幫結派認祖歸宗,這確是中西有別的事實。然而在西方,擁戴其說舉相跟從而成一家言者亦常有,只是不用「家」表示,如從康德的叫Kantianism,中文譯康德主義或康德學派;後之看法不盡相同,又別立一說之康德主義者,則稱之為Neo-Kantianism,新康德主義。按中文的家派觀念看,康德主義者,是聚集在康德思想之下的家;而新康德主義者,是自此家另出之別支,實為派。西方人做學問,這些分際是清清楚楚的。我們國人,對一種思想的同異分際,其實原來並不是那麼不清楚,只是今人無論讀古書或讀洋書,只要是對自己的東西,反一樣大多常不清楚了,這是很奇怪的。

回到孔子本人,其說一言以蔽之,即「內聖外王」,用他自己的話講,為「克己復禮」。克己復禮為仁,為仁由己,仁是孔子思想的總綱。仁之為仁的體證實踐,一是由克己內聖的工夫見,一是由復禮外王的建設現。由己禮分兩,到內外相合,成一體之仁,這是孔子的視野。漢儒著眼點只落在外,偏重講外王的政治。宋明儒救偏,常言內聖的修身,外王最多只流為泛談空談。宋明儒對孔子的發揮,不無精彩,可惜守在內聖一端,外王云云,若一日專制帝王獨夫仍在,便奈他不何,唯有請他好自為之,希望他自己良心發現。其實漢儒言禮,雖未必夠上外王本義的理想高度,但非一無所得,微言現大義,典章顯文明,漢儒蕪雜,然披沙揀金,有時獲寶。及至清儒,則等而下之,內聖外王兩邊都不到。再經民國入共和國,更是每下愈況,把內聖外王克己復禮都當垃圾,要它掃地出門才高興。

西方耶穌會傳教士入華之初,對儒家已能簡別,分出先儒與後儒,對先儒稱慕有加,他們收集資料,並加研究,在歐洲出版,立成許多啟蒙學者狂熱追逐的對象。通過這個渠道,儒家思想對歐洲的啟蒙运動產生了直接影響,再間接影響了法國大革命和美國革命。崇儒慕華的伏爾泰和萊布尼茲,學說傳播德國及境外各大學,把啟蒙运動推向高潮的百科全書派領袖狄德羅,也成中國文化特別是孔子學說的粉絲。然未百年到了孟德斯鳩、黑格爾,歐洲知識界自覺到「泛中國化」的不當,與歐洲傳統現代化的重要,終看明白現實裡尊儒的中國,不過偽儒,這種社會絕非人類世界理當歸趨的未來。孟德斯鳩開始瞄準中國政治裡的專制,批判一針見血,到黑格爾,中國政治文化便再無可戀,全予否定。只是對孔子的家派,教士還樂願沙裡淘金,啟蒙之後人多改成挑沙子了,可笑是國人竟也邯鄲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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