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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何以在中國現代化中消聲匿跡?

(2008-06-22 18:59:15) 下一个

現代化是人類理性自覺的表現,尤其民主與科學,成就卓著。不過理性自覺,除其工具理性的一面,還另有實踐的一面,即道德與宗教,雖自文明以來已存在,現代化後,仍待深化。民主科學的程序合理,難以獨善,必須與道德宗教的目的合理,相互配合,兩條腿走路,取得平衡,現代化才能盡顯理性自覺的全幅義涵。民主、科學,是理性工具功能的操作結果,只要程序無誤,有效率,有效益,生活裡容易立桿見影。道德、宗教,是理性目的追求的探索行動,日用而未必自知,須待實踐自證,才漸暢盡明白。現代化工具理性的运用,成績驕人,相對于實踐理性而言,益見脫節。民主、科學的量化數字管理,不斷推動產業革命,追求效率,檢證效益,汰弱留強,持續發展,影響無遠弗屆。高度發展國家主導全球一體化,使前工業社會邊緣化,非工業文明虛無化,少蒙或未蒙工業現代化之利,先受其害。增長快分配慢,自然代謝更無法追趕,能源危機,生態災難,接踵而來,無論你高度發展,低度發展,或不發展,同受威脅,科技管理無能為力。為保繼續發展,建制拼命疊床架屋擴張,全權政府,集權政治,特權官僚,相續膨脹,民主盼望落空。物質文明的發達,挑起個人熾熱慾望,外加體制橫蠻施壓,自我意識的反彈若是越強,無力感越重,文明目的喪失,價值理想崩潰。大眾無助又無奈,唯麻木以對,寧可無情無知,冷漠反智。現代化雖好,但問題更不少,競逐進步,卻換來歷史的弔詭。人類整體,由物到人再到己,困局重重,兩種理性,表現失衡,實其癥結!

中國想要現代化,五四青睞民主與科學,理性自覺,單顧一條腿;四化重訂現代化目標,民主失踪,大腿也不管,剩下一小腿。我們現代化真的是進步?還是在自殘?中華文明,的確沒有民主、科學,傳統的現代轉化,一定要認真虛心學習這些。不過我們還有傳統遺產,政治講民本,技術會科技。政治的民本觀念,海納百川,帶來漢唐盛世。舉世公認中國人有發明天才,航海羅盤、印刷、火藥,加上造紙,迄宋已達可觀的應用水平。四大科技,經蒙元帝國中介,更助長歐洲現代化民主、科學起飛。只是民本的良好意願,與科技的經驗穎悟,須經轉化,為可重複檢證的客觀程序,這一點的民主和科學精髓,卑之無甚高論,但我們沒有便是沒有,就要謙虛承認。我們工具理性的运用,客觀化不足,最後一步的民主科學仍翻不上去。相對而言,我們實踐理性的自覺,主觀體驗反省,宗教道德二三千年前已深發慧識,只惜明前昧後,反又退墮下來。三代相承完成的禮教格局,莊敬篤诚,盡人事,俟天命,下學上達,人道與天道無隔,生命關懷,透入終極關懷。只是到漢代政治化儒術,禮教僅能夠擺出義理天、自然天,使超越之天生生不已的終極意義難彰。從此漢地之教盛于文教政教,講教化與民政,頂多是德教卻充當宗教。教化、民政由上而下,鋪開一大套理法、刑名,落到百姓身上,也非真具自覺之實的道德。

中華文明早熟,理性自覺早慧,故其最後,有到也有不到,更有隕墜。工具理性,見民本與科技之初成,然未到真正客觀化的民主、科學。實踐理性,講求天道性命的宗教,與正身祗敬的道德,統謂禮教,不忘其初,報本返始,人道未嘗稍離天道。唯漢以下,以道德混同宗教,禮教僅一德教。德教關心教化與民政,化民成俗,形成世俗社會。這世俗本身並非不好,兢兢業業,耕讀傳家,平民也有機會受教育,知書識禮。若參加考試,進入文官制度,成為管理階層,布衣或可變卿相。階層流動,絕對的階級界線消失,緩和對立,社會相對公平。然而問題是,這德教再加文教,主要都繫于人的良願、穎悟,依人不依法,缺乏客觀常軌保證。為彌補不足,德教強調綱常,修文無不為立德,流于泛道德。主觀意欲判斷,凌駕合理程序,雖偶有出人意表的精采,但不保突然失常。而更根本的問題是無以扭轉內在的困難,人亡即政息,不依人便無法可依,正常亦變不正常,樹倒猢猻散,一治又一亂。只要不能真做到依法不依人,文教未少理法,政教再多刑名,有效與否姑且不說,首先突出聖人賢者,位高權重,結果給大權在握的皇帝受之無愧。理法刑名,豈真萬能?漢以來補救的辦法,是附會讖緯風水,鼓吹迷信,人心除給多加一層束縛,精神並無以提撕。把這些靈明信仰、五倫綱常、皇帝王法,交互為用,一直搞到了明清,混合三教,準擬宗教,一種極世俗性的信仰,蔚為民間流行宗教。自此以還,文教、政教為實的德教,貌像宗教,但乏宗教正信,只靠風動相從,積習成俗,而為風教。既赫赫在上超越、又明明下貫在我的這一天命,未足分曉,更全不知畏,各人隨機應變,費大力氣碰碰好运氣。庸碌奔波,自以為計,但永感缺欠未足,全因都在一私我裡打滾,小團伙裡鑽營,忙東又忙西,全無關理性實踐之目的。

傳統中華文化,具一定的合理性。理性的工具性运用,有民本有科技;理性的實踐性證成,本有禮教,事天事人為一事。但工具理性差了一步,沒透出去民主與科學;實踐理性竟又卻步,不進反退作德教文教風教,非宗教亦不成道德。中華文化確曾經輝煌過,發放理性光芒,故成文明古國。宋王朝的規模,蒙元抄襲得不倫不類,尚且叫威尼斯人馬可波羅讚不絕口。事實上宋的活版印刷、磁石南針、燃爆彈藥,先進自不必說,較少人提的高產量煤鐵、機械化簇廠、水動捻絲麻、信用票貿易、工商化街面、萬戶計市集、百萬人都城等等,現代化的條件,幾近乎大備。不過現代化萌芽,並未出現中華帝國,而是始于歐洲的蕞爾小邦。十五、十六世紀文藝復興理性覺醒,終掀起十七十八世紀一浪接一浪的科學發現、工業革命、啟蒙思潮。相對而言,我們同時期的科技仍相當突出,明初1405年造四百呎大船,歐洲越洋探險百年後航艦長度,還不足其四分之一。明末1637年出版的《天工開物》,記載當時世界最為先進的採煤、冶鋅、養蠶、織機技術,清人竟不知此書,法國反保存原刻,法英俄德日皆予譯出。不過清朝到1750年間,出版總量,仍逾西方;1800年全球總產值佔上33%,歐洲合起來也僅及28%。所以當現代科學騰飛起初二百年,明迄清前期多有保存不少傳統科技與生產優勢。但原先重視的民本思想嚴重倒退,君權日益高漲,橫行霸道。中土的宗教道德,更是江河日下混融紊雜。反之那邊廂,西洋宗教改革,思想啟蒙,人文視野與科學發展同步開拓,道德的嚮往由私德更擴至公德,關心的不僅是自己的救贖,更要愛你的鄰舍。個別地說某某虔诚不虔诚或好人不好人,中西國情不同,誰較誰一定宗教純淨道德高尚,很難以簡單比量,只是就整體概言,此消彼長,人進我退,大勢判若涇渭,應可一目了然。

當代現代化,工具、實踐兩種理性容易失衡,遭遇困境。但中國現代化,非只兩種理性失衡,持單一工具理性,還光瞧科學,卻拒絕民主。更有甚者,喊一聲「科學發展觀」,奉為金科玉律,實踐竟然摸著石頭過河。所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其實是以目前經驗為準,當下可通便真,一時不通就假,結果必然慕捷獲之功,貪蠅頭之利,哪裡還有真理?過河幹嘛不搭橋?偏要摸著石頭憑過硬工夫?這頂多屬試驗,不是檢驗,未能反複核實,無以檢證或證偽假設,非真實驗。止于測探現象,難成起碼的知識研究,更未達系統理論知識,怎麼算科學?何況真從事科學檢驗,也不可能單靠實驗,科學分析推論用的數理邏輯,都由不證自明的通用公理或各門設準給出,非為經驗決定,是不具備經驗事實的形式陳述。發展的政策制定與執行,嚴格實驗設計和精密形式推論皆欠奉,這算哪門子「科學」?

莫說缺乏民主只顧甚麼撈什子「科學」的自我陶醉,要處理好政經問題難免要牽涉價值觀,理論或真理的檢驗即使舉一真科學實踐,也非必迎刃而解。倘無歷史史訓、理性基準、良知動機為路標,實踐中欠缺史之定然、理之當然、善之應然起參照作用,族群行動,必成盲動!如盲動也叫實踐,那完全是糟蹋實踐之為義!科學的實踐檢驗有實驗,但檢驗不能簡化為實驗,科學檢驗以證的過程,既是封閉控制的實驗,也為開放客觀的了解,到程序合理而為止。但實踐的完整意義,應是能落實理念,在行動中檢驗並證成之目的性過程。歷史、理性、良知之目的性實踐,皆無單靠可重複性的合理程序,就確立完備的可檢驗性。歷史沒有重複,也不可能重複;理性常受原慾擾動,有自身限制和無可避免盲點;良知更不保證時時朗現,會見乖違天命埋沒天良之時。故目的性實踐檢證,必戰戰兢兢,反身及于主體意義體驗之證,不以客觀知識為得。實踐不同實驗,實驗檢驗之證只是客體知見,不算主體生命證成之實踐。我們徹底世俗化見地,判斷行動的指標,唯目下便利實利。雖曾這主義又那主義或不要主義,通通實用主義急功近利,不管白貓黑貓會捉老鼠便成好貓,再無是非之宜。主體之知一旦暗昧,道德若虛有,宗教呢?就更形虛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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