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骏:加拿大俗人俗话

这些都是我投稿过的文章。发表的,沉着的,都像是我的孩子。新的在肚子里转着转着,总也生不出来。请好友们忠实无望地守候吧。
正文

人情世故:我在加拿大学到的新技术

(2006-10-13 08:28:22) 下一个

***小序:由于看好此征文活动的评委们都是所谓的大家大作家,雅骏由此吭哧吭哧辛苦写了此文,自觉好于别人写的。颁奖那天,带着摄像机照相机两个孩子以及一个婆婆,不远百里驾车前往多伦多,暗想,怎么也能拍回来个获一二等奖之得意色给老公看看。最后,此文获优秀奖(最末的奖是也)。静静一想,由于本人文风唠叨,且题材并非“一年大苦”之新移民流行类,因此怎么会被“大家”们看好呢?今年决定屡败屡战,不拿一等奖就总要写下去。

 

 

2006-02-03

★ 人情世故:我在加拿大学到的新技术
【编者注】「多伦多在线」,《今日加拿大》杂志, 《世界日报》, 百利置业袁浩彬和加拿大中国笔会联合举办第三届我在加拿大有奖征文大赛。

人情世故:我在加拿大学到的新技术

作者:雅骏

技术移民们来加拿大后,大都以寻找技术工作为己任,如同千辛万苦一定要把病人送进一流好医院里去。而以后的事呢?我的体会:不是灰姑娘嫁给王子就完事了,而是万里长征的刚刚开始。

我这次不说找工作的艰难和翘首以待,说说走向正轨以后的事情。

我先在一家工厂的工程部做机械制图员。工作还好说,全世界统一的软件,各种参考图,照猫画虎就是。当然没这么容易,而和我所不知的人比起来,没有感情的图纸实在是简单之至。

都说入乡要随俗。而约定俗成的东西,谁会没事挂在嘴边?比如,你吃面条时,如果不呼噜呼噜的,能吃得香吗?你用筷子时,想过他们能左右分开用吗?听到山响的擤鼻涕声,你是否觉得无所谓?你能接受老板跪在你的计算机前向你交待任务吗?

这些,都是我在这个工厂里的所见,所闻,或所被问到的。

初入他乡的我,先亦步亦趋地学人说话,上班时说,回家前说祝你一天快乐

记人名,是记性不好的我必须旁征博引的。原来,男的不光都叫约翰彼德,女的也不光都是玛丽珍妮。我的邻座是个印度女孩,叫Raj,别人称呼她为疹子(Rash);有个埃及老工程师叫唠叨(Naggy);还有个漂亮大姐叫Cassidy,我只有想起蛀牙(Cavity),才能叫得出她。

名字还好办,一个人就那么一个,死记几次就记住了,难过的是开玩笑时。别人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那种笑傻呵呵的,因为对笑的内涵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把这种傻笑时常挂在脸上了。

印象深刻的一次,印度女孩疹子”Raj请教埃及工程师唠叨”Naggy技术问题。唠叨坐在疹子的座位上,在计算机屏幕上详细讲解,然后叫疹子到他的座位上拿工程手册。就在这时,漂亮大姐蛀牙”Cassidy走过疹子的座位,见到唠叨坐在那儿,故作惊讶地夸张着表情说:噢!疹子,你怎么变得像男人一样丑了,还长出了胡子?”“唠叨模仿疹子的腔调,细声细气地说:我就是个男人呀。左邻右舍哄堂大笑。那次我算是弄懂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所谓公司文化,还没到齐家治国,人际关系那深度。就是这些细节,就够我努力学习一阵的。

中午在餐厅吃饭,是我学习的最佳时间。我不仅记住了人名,而且知道了谁是属于哪个小群体的。也许同是外乡人,我和多是来自共产主义国家的人们凑在一起,想着和他们也许能有些共同语言。波兰大姐婉转问我是不是把英语当作第二语言的(Are you a ESL guy?)我以为她问我是不是上过ESL英语班,随口说:是的,我还在5级呢。波兰大姐好像明白我误解了她的意思,礼貌地说:噢,你是5级的,难怪英语说得好。那意思,很久后我才能品出来:英语再好,也是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

和她们果然有了些共同语言。波兰大姐用她浓重的乡音描述一张告诉你能买多少食用油的小纸条,乌克兰大妈说起早年她去莫斯科出差,要出示共产党员的证件才能住上旅馆,土生的加拿大人听得目瞪口呆,而我却心领神会地随声附和。我曾经背诵了马克思《共产党宣言》(Communist Manifesto)里那句著名的话: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Working Men of All Countries, Unite.),竟赢得几个曾是无产者的鼓掌。十几年偶尔看到的英文版共产党宣言,我只看懂了这句话,说多了就露馅了。

别人早已远离了从前的环境,但不乏在新旧社会的对比中。她们赞美自己的新国家,新小家,对后花园自己种的仨瓜俩枣充满得意。这也使我憧憬着自己的美好未来。

与这些早我来加拿大的大姐们越聊越近乎,使我对别的文化有了初识,对我刚落脚的新国家也开始了一知半解。没啥见识的我,能做到和同事们扯扯闲话,就觉得不简单了。

后来,我无奈离开了那个给了我无数第一份加拿大经验的工厂,投奔到一家小小的夫妻店工程公司里。我在这里待了四年,由浅入深体会到,公司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说,林子再小,也是什么鸟都有。好在好人居多。瑞查德,雅森牛,都是相处不错的同事,大小老板也是表面温和。在这个男人聚集的地方,少了女人的话题,和老板娘聊聊,心情愉快得很。

来公司不久,我那一点点加拿大经验就派上了用场。一天,瑞查德帮我装他设计的小软件。他说,这个软件使他掉了多半头发,而且软件是保密的,只能他为别人安装。全公司的人装了他的软件后,都感觉干活事半功倍,老板正在默许给他嘉奖。

我随着瑞查德的唠叨欧耶欧耶地附和着,边看着他显山露水的谢顶头发。瑞查德也许不想让我过多看到他的秘密,说:白提,你要是想工作,就上我的机器上干活吧。我需要些时间装这个软件。

我对瑞查德的秘密不感兴趣,就到他的计算机上,找出联网系统里我正在画的图,闷头干活了。不久,工间休息外出抽烟的雅森牛回来,见我和瑞查德互换了座位,似曾相识地对瑞查德说:白提,你怎么看起来变丑了,而且头发都快掉光了!我听着耳熟,在瑞查德的座位上活学活用地说:是啊,可瑞查德却长出了一头漂亮的长发!瑞查德在我的位子上,咧着嘴兴奋地说:白提,我太爱听这句话了!

也许就是这句话,奠定了我被瑞查德认为是自己人。他不仅在技术上给了我许多宝贵帮助,而且和我说些养狗,避税,滑雪之类的闲白,我不懂装懂地哼哼哈哈。渐渐地,竟真懂了点儿。

雅森牛(Arsenio)长得眼睛比我大点,皮肤比我黑点,不做表情时看着是黄种人的坯子,说话像播音员一样好听。他是生于加拿大的菲律宾人。对于母国,就像我对山东老家一样,除了地名,没别的概念。唯一一点东方文化,是知道自己是属牛的,他十分喜欢我给他写的他的名字雅森牛这三个中国字,和它们的意思:优雅的森林里的牛。他未婚,女朋友一茬一茬地换,经常出入声色场所。我刚来,就觉得他对女人有种特有的殷勤。他算得上公司的元老,我借机问他技术问题时,也利用异性相吸的特点,曲里拐弯地问些公司其他人的底细。雅森牛不怎么说别人的坏话,但从言谈中流露出,小心那个不爱笑的肯尼。

肯尼是个工程师,他的姓奔斯(Burns)让我想起了英国小说《简爱》(Jane Eyre)里,简爱在孤儿院时那个可怜的小朋友海伦奔斯(Helen Burns )。我料定肯尼是英国人后裔,但面对他总是皱着眉头的脸,我没有胆量和他拉家常。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难相处。

有时大家讨论工作问题时,肯尼不断说些我能听懂的脏话。他老婆在大学里教书。我有一次听他和别人聊天,说他老婆的一些中国学生,在加拿大生了孩子,却要送回中国祖父母家。肯尼见我在旁边,也不避嫌,说中国人真难让人理解。他的言论让我极不舒服,却不知如何反驳。

第一次和肯尼工作配合,就觉出尴尬。那次,他来到我的桌前,告诉我他刚才忘了交代的事情,想要支笔圈点一下。我的笔筒里没有红笔,找了支铅笔给他。我想幽默一下,英语说的是:“I keep losting my red pens.”(我总是丢红笔)。马上意识到我的超低级语法错误。他用一种傻子都能看出来的鄙夷语气说:英语里我们从来不说losting我心里想:有意思吗,拿我的弱项比你的强项。嘴里说:你明白就行了。别指望我的英语说得和你一样好。You know what I mean. Don’t expect I speak English as perfect as you.)心里松口气:这回好在没语法错误,又稍稍讽刺了他一下。

肯尼可能是个人比较聪明的人,却错误地认为别人也像他一样聪明。就是说,他对交待给我的工作,有时弄得我似懂非懂。

碰巧那天晚些时候他去施工现场了,我只有不理解的也执行,画出了将信将疑的图。第二天交给肯尼之前,我先说丑话:我有很多问题,昨天没有机会问你。你愿意先看图,还是我先问你问题呢?他一言不发,拿起图纸匆匆过目。聪明的他立刻找出了很多问题,圈圈点点,都是我要问的。然后皱着眉头说:很不幸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张图纸急等着要,我让雅森牛去修改吧。噎得我哑口无言,眼泪差点在他面前掉下来。

回到座位上,我恨恨地想:是不是对中国人的印象先入为主,我说话时又犯过低级语法错误,使他把我定位成了没文化,难以理解,又笨的人。他这样,再聪明,也总是打工的。

也许是我的长吁短叹打扰了邻座的雅森牛,他探过身,声音优雅地说:白提,你安静得让我听得见你的思想,是不是刚才受折磨了?我指了指雅森牛计算机屏幕上的图,点点头,又摇摇头。雅森牛说:别难过。我知道有人不好伺候。为了自找台阶,我望着窗外那一点冬日残阳,突然问雅森牛:嗨,你说你去过北方,见过极光吗?雅森牛立即兴奋起来,给我讲起了那美轮美奂的自然现象,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温暖。

我很长时间里都记得那个冬日的余晖。自己的心情自己不调整,能指望谁来拯救呢。自己快乐了,会把快乐也传给别人。

几天后,来了一个别的公司的工作合作的巴西女孩,暂时成了雅森牛的另一个邻座。她青春活力,英语说得显然像在加拿大长大的。没几天,雅森牛就与她嘻嘻哈哈打得火热,再也不怎么理会笨嘴拙舌的我了。

不知我这学来的英语,学来的说话待人方式,要经过多长时间的考验,才能达到和人吹吹拍拍的程度。

老板娘倒一向对我友善。婆婆妈妈的话题我们俩一拍即合。她不懂技术,却精通公关,非常能调节别人的情绪,经常找些借口招呼大伙在星期五中午出去措一顿。费用各掏各的,大家不知不觉联络了感情。我也渐渐被多数人认可,觉得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了。

一次,大家在昏暗的小餐馆里吃吃喝喝时,肯尼不断抱怨施工人员,说他们把他设计的一个大管上接出的小短管的位置搞错了。这种小短管,英语叫管奶头pipe nipple)。肯尼张口闭口奶头奶头的,我觉得:他又来劲了。老板娘为缓解气氛,佯装不悦说:肯尼,不要工作太努力了,而且我不喜欢听奶头这个词。我被大家的酒气熏得极想哗众取宠一下,接茬说:这是有用的东西,而且位置很重要,尤其在女人身上时。This is useful, and the position is definitely important, especially on a female’s body.)大家果然嘎嘎笑得像些鸭子。老板娘拍着我的肩膀说:白提啊,你在我们资本主义制度里变得堕落了。我说:在你的资本家的领导下,我会继续堕落下去的。I’ll be more corrupted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your capitalist.)顺便看一眼一旁笑眯眯的老板。显然,他很爱听资本家这个词。

按说,在工作上,我多和计算机打交道,用母语来拍马屁都不曾是强项,更没有向上爬的本事。然而我越来越深地体会到,在任何一种文化里,做人都是很重要的。会做人,不是说要圆滑,懂了些语言,懂了些文化之后,是要懂事。这使我受益的,不仅是技术上。开始我并无意识,有过对比,才觉珍贵。

第一次是我在工作中的失误。一次,我打印出图来交给老板,他看了几眼,说:你确定这是你刚完成的吗?我仔细一看,这是几小时前的图,查看计算机里的存盘时间,显然我误删除了那张刚刚画好的。我脑子来不及嗡的一声,面带微笑底气不足地说:对不起,我想我犯了个非常愚蠢的错误,把刚画的图删了。你能允许我花点时间修复吗?抬手不打笑脸人,中国的老话早就说了这点。老板虽面露不悦,也只有顺坡下驴说:没关系,谁都会犯错误的。还提醒我查看备份文件。谢天谢地,我回了那张图,没有重蹈覆辙几个小时。吓了我一身汗,好在,以后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不久,公司里招来了个中国同胞陈先生。

陈先生说,他的管道工程师职业,一直使用ISO国际标准,工作经验是接着轨的,来加拿大不久就找到了对口工作。但是好像在哪儿也待不长,总做合同工。

陈先生戏说自己是书呆子,在中国时,爱干活,少说话。改说英语了,可能怕言多语失,话就更少。他专业术语没有说错写错的,而日常用语,让我看着都替他着急。他有时对老板你今天好吗的问候竟慌里慌张不知如何作答。初来乍到,对哪里领文具,上班该穿什么样的衣服,问我,而不去问老板娘。多好的交流机会啊。

老板对我暗自说起他:陈太安静了,他可能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我很想借机帮衬一下同胞,说:他和我说中国话聊天时,是很幽默的。

后来,我的小公司运行情况急转直下,有人跳槽,有人被解雇。善于拉拢人心的老板娘为每个将离去人举行午餐欢送会,说欢迎回来造访之类的客气话。我难过的是,瑞查德和雅森牛都要离开了;庆幸的是,我在这里倒相对稳定快成了元老。我知道,这与我从未主动要求涨工资,干活多快好省有关,更与我买老板娘儿媳妇的雅芳(Avon)直销产品,经常问候老板娘的女儿在大学里怎么样了,请教老板家庭里应装多大容量的空调有关。当你使别人觉得他很强大时,你是能得到好处的。我现在时常想起母亲的这些谆谆教导。以后,我也要把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教给女儿们。只是,怕是得用英语解释中文俗语了。我还得查查字典。

肯尼也要跳槽了。最后一天他用作假期,老板娘还没来得及给他开欢送会,他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老板娘对我说:以后再没有人折磨你了。No one will bug you anymore.

雅森牛临走前,终于说了一句肯尼的坏话:“He is a nuisance.”

而对陈先生,老板以合同到期为由解雇了他。这让我一激灵。看来,为了继续待下去,我不仅干活要精着点,还得继续和老板一家套近乎。当然,利益当先时,资本家不会因为你会拍马屁就万分挽留你。但能选择留与不留时,谁不喜欢懂事的,和省油的?

我本性上原是个拘谨害羞的人,为了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硬着头皮与大家打成一片,现在仍在不断适应中。我相信,性格比我好的人更能做到这点。

我并不主张要丢掉传统。说句大话,有光辉灿烂的东方文化,又现学现卖着同样深邃的西方文化,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 雅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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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 回复 悄悄话 这是我看到的第一篇有生活味,又诙谐,又积极向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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