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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果李盛宇安静地死在病床上,那么陈思远和云月的爱情达到瓜熟蒂落的地步将是水到渠成的事,就算他俩一月两月一年半载之内不能结为夫妻,但那像李盛宇在世时的频频会面是不会少的,那番卿卿我我是不会少的,那彼此的依赖帮助是不会少的。可是,事态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对陈思远来说,他的人生旅途转了一个急弯,使他进入了一段迂回的道路。就其爱情而言,完全是向倒回的方向后退,李盛宇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尽管他对云月的爱情是如何如何,但云月是救命恩人的妻子呀,救命恩人尸骨未寒,自己怎会对其妻子产生一些幻想呢?于是,陈思远树立起一个坚定的信念:摧残对云月的爱情,救命恩人的妻子,自己只有尊重和帮助的份。就算这个坚定的信念是暂时的,又是不实际的,但陈思远至少压抑了自己的爱情。

  陈思远一方面压抑爱情,一方面又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非常重大,这个意识在李盛宇被放进新坑里的棺材内的那一瞬就产生了。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如此,陈思远要替李盛宇死十回,才能报答他的恩情,但亡者亦亡矣,唯一的报答只有报答恩人的家人。李盛宇在临终时,不是说及云月和星遥吗?陈思远认为,他欠了云月一条人命,就算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偿还不清这份债务。于是,帮助云月,关照云月,把星遥培养成才,是他义不容辞、天经地义的神圣职责。

  云月万万没想到丈夫遭此厄运,面对残酷的现实,她更加相信病魔不会夺走盛宇的生命,因为他能创造奇迹,不是已经创造过奇迹吗?在病危将死的时候,他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于是,云月坚信,如果不是这场灾难,盛宇就不会死,会与她同造家园,共同把星遥培养成一名大学生,以至白头偕老。再回想起以往美好的时光,可怜的云月心都碎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完全被她忘了,世上一切的一切,都被她忘了,她已万念俱灰,唯一的一个寄托,就是按盛宇生前的嘱咐把女儿抚养成才,这也许就是她要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李盛宇的不幸,在清河乡政府引起极大的反响,几乎达到群情激愤的程度。郑乡长利用这个机会向王书记猛烈攻击。在一次乡干部会议上,郑派人士就“没给李盛宇开追悼会”一事给王书记投去明枪明炮,末了,王书记只好狼狈逃窜。在公开场合,郑乡长则大肆宣传王某人的不是,暗中则拉拢王派中已动摇立场的人员,红玫瑰就是其中之一。那次决定火葬场的党委会,郑乡长就是三个没举手的其中之一。

  王书记却说:就让他们胡闹吧,再大的浪也不会把船掀翻。但后来事态的发展让王书记着实感到惊慌,在一个人多的场面,杨县长对郑乡长说:“天明,只要你把生姜加工厂办起来,我提拔你当副县长。”死对头当上副县长,王书记有好日子过么?再说清河乡生姜的发展,除了李盛宇要数王书记的功劳最大,那个郑天明当初还对清河乡发展生姜的重大举措持反对意见。如果郑天明真的踩着王书记的肩头爬了上去,他是不甘心的。

  还没到收挖生姜的季节,郑乡长便行动起来,招收工人,订做包装箱,聘请技术人员,建立领导班子,成立销售小组等等,忙得不亦乐乎。王书记暗暗忌恨,盛宇的不幸给郑天明这家伙带来了一片光明的前途。接下来清河乡政府的发展,王书记几乎没有说话的分,跟随他的仅有戴着眼镜的财政所长,原来那些忠实干将纷纷倒向了未来的郑副县长一边。想起过去一手遮天的权势,王书记不由得凄然泪下,财政所长镜片下的眼眶也变得湿润。

  今天下午,财政所长与河东村的周书记吹了一阵后,财政所长变得兴奋起来,晚上他摸到了王书记家。刚刚坐下,财政所长就说:“王书记,我有一计包叫郑天明名声扫地。”

  王书记似乎不相信财政所长的能耐,他面露不屑,只顾抽烟。财政所长依然说:“今天蓝布帽来我这儿要农税提留表,他和我吹了一阵,郑天明与马边花有关系。”

  王书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拿男女关系整人,郑天明与马边花天天睡在一起,也不算什么大事。”

  财政所长说:“可是……”

  王书记打断话说:“算了,你别在男女关系上打什么鬼主意,不但整不倒他,反而被人家笑话,倒是你说到蓝布帽到你那里拿农税提留表,这件事还提醒了我。”

  财政所长想了又想,但始终没想出其中的名堂。

  王书记说:“郑天明不就是驻的河东村吗?”

  财政所长想了一会儿,哦的一声,恍然大悟说:“王书记,高啊高啊,这一招准叫郑天明滚下十八层地狱。”

  王书记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已到了关键时刻,我只好不择手段啦。”

  财政所长说:“只是我担心这样的事蓝布帽会不会配合。”

  王书记说:“蓝布帽是没问题的,我和他算是老关系,况且,他幺儿生三胎的事全靠我给他帮了忙,把他幺儿媳妇的民族改了,改成了苗族,只是那个陈思远不好对付。”

  财政所长说:“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

  王书记说:“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的立场是坚定的。不过盛宇的死,对他打击太大,我发现他变呆了。”

  王书记思索一阵说:“你去叫蓝布帽放出话,说党委政府要求他自愿辞职,这样,他就不会参与农税提留的催收工作。”

  财政所长推了推眼镜说:“干脆叫蓝布帽直接对陈思远说,还要叫他说是党委政府考虑到他所受的打击太大。”

  第二天,周书记满怀惬意地去了一趟陈思远家,他所说的比财政所长叫他说的要圆滑多了,居然使陈思远内心感激起党委政府对他过分关心。

  紧接着,周书记召开起村社干部会议,宣读了关于免除农税提留的文件,村社干部兴高采烈地议论一番后,周书记便宣布散会。当然,陈思远没参加这次会议。

  一时间,河东村的农民都在欣喜地谈论,今年受了洪灾,不缴农税提留。九月初,郑乡长接到一张调令,他被调派到黑溪乡任民政员。但他并不死心,找到杨县长,诉说自己是遭到王书记的陷害。杨县长却说:“这是事实呀,河东村一分农税提留没收起来,你这不是明摆着的带头抗税吗?”

  接替郑天明职位的是一个说话嘻嘻哈哈的中年人,他是一个纯粹的乐观主义者,这个世上,他没有仇恨,自然每一个人都把他当做朋友,他与一个陌生人接触,不到三分钟,便会使陌生人对他产生好感,如果再一次接触,熟人就与他成了知己。嘻嘻哈哈的乡长自有他的见解,他说:人生苦短,何必生活在不融洽的气氛中呢。也许正是由于他具备开朗、豁达的人生观,他才具备了两大嗜好,一是打牌,他打起牌来打个一天两天,输个一千两千从不在乎,总是嘻嘻哈哈的。二是喝酒,他喝起酒来吓人,都是一杯一口干,凡是与他同桌喝酒,几乎没有不醉的,他有的是法儿让别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再说,他也是不醉不罢休呀。用农民的一句话说:他是一个乐乐呵呵的人。对待农民他的态度也是温和而热情的,一点没有乡长的架子。

  清河乡的生姜加工厂,让新上任的乡长在一片嘻嘻哈哈的说话和两大嗜好之下给荒废了。这下害苦了清河乡的农民,一背一背地背到川南县城农贸市场去卖,比红苕都还烂贱,末了,大部分生姜烂在田里。往年那些背着黑皮包的姜贩子一个个都没了。清河乡似遭遇了一场瘟疫一般,平坝上没有一点生机,一块块良田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死姜苗,黑褐色的一大片,地下的生姜已经腐烂,时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烂臭味。

  人们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虑和迷惘的阴云。一些人这样假想,如果李盛宇还活着,生姜就不会惨遭灭顶之灾,他们也不会放弃这一致富的好门路。不种生姜又种什么呢?人们开始深思,但要重新创造一条切实可行的致富门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年轻人打算出去打工,而后,他们三邀五约纷纷外出了。每一个家庭都作出这样一个决定,大作小春作物,多喂几头猪,明年田里栽谷子。一些敏感的人心中不由一寒,如今的经济状况又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可是,陈思远已寻求到一条致富门路,他饲养起一种稀奇的玩意儿——冰鼠。

  就在郑天明忙乎于加工厂之际,一向不大喜欢看电视的陈思远却上了瘾,他迷恋上一则电视广告,这则广告的确撩拨人心,一个女明星用优美甜润的声音说:“冰鼠,本是南极冰雪里生活的一种动物,形状如鼠,故称冰鼠,经人工培养后,它可适应我国各个地区生长,其皮价值昂贵,它制成的一种披肩是西方国家上层人士的时髦服饰,每张售价高达一千五百美元,其血可以提炼珍稀医药——血红素,据专家鉴定,血红素含量之高无与伦比。相较而言,其肉的价值倒显得微乎其微,但也是营养丰富的上等佳肴,目前国内外市场紧缺,本公司以帮助农民朋友脱贫致富为宗旨,长期面向全国各地供种,鼠种价格一对(公母各一)售价为三千元,长期包回收,回收价格每公斤八十至一百元。”

  这就是省电视台每晚在晚间新闻后播放出的第一个广告,不知播放了多久,陈思远刚刚发现,便激动起来,跃跃欲试,似久行于沙漠里的人发现了一片绿洲。就在第二天,他按联系电话打通了电话,果然真有其事,在电话里他向对方索要一套技术资料,仅隔两天,新星特种养殖场就寄来一份资料,共有五页,资料上说饲养冰鼠与喂兔子一样简单,饲养以薯类作物为主。

  由于在事业上屡屡受挫,陈思远不得不以谨小慎微的态度来对待已拨弄着他心扉的冰鼠,经过多方面打听,还亲自去了一趟新星特种养殖场,再三地斟酌,一个坚定的意念产生:饲养冰鼠。

  一听说又要喂什么鼠,陈大婶就联想到黄鳝和蝎子,自然她要反对儿子这一投资很大的计划,而且风险也很大,还从来没听说什么冰鼠,再说,越是值钱的就越不容易喂,蝎子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不过陈大婶的反对意见并没有坚持很久,陈思远述说的一大堆理由和见解,她不得不心服口服,其中主要包括三点:第一,这是省电视台打的广告;第二,繁殖快,一年要下三次崽,饲养简单,就吃洋芋、红苕以及菜叶;第三,就算与肥猪的价格一样,一块把两块钱一斤,也比喂猪划算,因为它不吃粮食。但七十有余的母亲心中,还是存在一丝忧虑,叫三千块钱一对,思远打算购买三对,不算来回车费都得花九千元,这可不是小数目。

  母亲同意后,思远就开始筹集资金,他采取了一个办法——贷款,也许因他有一张一村之长的面子,没费一点周折,一万元钱就贷到了手。农历的九月初八,陈思远打算利用这个吉日出门办事。

  是个好天气,整个平坝及四周的山头沐浴上一层柔和的晨曦,天高高的、蓝蓝的,鸟儿在尽情地啼鸣,似唱着一首优美的热爱生活之歌。在乐乐呵呵的乡长走马上任的这一天下午,陈思远如愿以偿地购回了六只可爱的冰鼠。

  十冬腊月这段农闲的日子,陈思远当起了一名拓荒者。为了满足冰鼠上规模的发展,需要大量的洋芋、红苕、蔬菜等,而这些农作物需大量的土地来种植,于是,陈思远在曾经准备建火葬场的冉家屋基开垦起土地。他的家距冉家屋基有五百来米,如果中午回来吃饭需要耽误一会时间,他干脆带上了干粮。这么一个举动,还是六十年代农业学大寨之时,现在已是五六十岁的老汉们干过的。他们带着粑粑或者冷饭,就在那个说是修百亩大田的工地上吃中午饭。就是这个已成为历史的事件,足可以见陈思远的热情和信心。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在挖掘财富,与其说是开荒整地,不如说是开创雄伟的事业。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座长满荒草和少量杂木的山头变成了一片金光闪闪的土地,让当地曾经开垦过土地的老农们瞠目结舌。一阵工夫下来,陈思远的双手震裂了虎口,换了三双胶鞋,锄头挖烂五把,铁镐修了三次,那是一片风化石底子。风化石土质又称白扁油沙,最适于种植洋芋和红苕。

  接下来,陈思远在土地里种上了洋芋,花了十一二天的时间,共用了三千五百几十斤洋芋种,预计产量两万斤以上。

  可爱的冰鼠们,主人并没有因开垦土地而懈怠你们。早上和晚上,是陈思远饲喂冰鼠的时间,选择最新鲜的菜叶,红苕淘洗三次,如是用来喂猪,淘一次都要马马虎虎的,再把红苕切成薄片片……哎呀,简直比人吃的都还要讲究。食槽里随时都有没吃完的食物,白天的时候,陈大婶会帮上一把。罐筒瓶子里的水,一天换一次,小家伙们喜欢喝水,环境也很舒适,闻不到一点屎尿的臭味,每天的粪便不但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要用拖帕拖洗一遍。红翠家安有地板砖的寝室,也没有这样洁净。原本坑坑洼洼的土地板,已用水泥石子打好,变得平整光滑了。冬月间冷了,已经生上了炉子。那道小窗子已经安装上白晃晃的玻璃。大黄猫被关在这间屋里,因为耗子不时来偷吃红苕,一两背红苕并不心痛,但因为是冰鼠们吃的红苕呀。半夜的时候,都要起来看看,尽管这时小家伙们不需要伺候。陈思远往往这会儿从热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遇到一两股冷风,都要打一个痛快的喷嚏,每每这时,便跑了出来,生怕响亮的声音吓着了熟睡的动物们,一只不怀好意的夹尾巴狗曾经窜了进来,被痛打一顿,哀叫着逃跑了……三十出头的陈思远,如果生养一个小孩,那番关照也不过如此。

  经过三个月的像对待婴儿般的精心喂养,六只小鼠也很争气,一个个长得膘肥肉满。毛白得发亮,四只母鼠还相继下了崽,一共增添了二十二只小生命,母子均平安。这可乐坏了陈思远,事实证明,冰鼠这一珍稀动物完全适应于本地方生活,而且繁殖速度惊人,猪呀、猫呀、鸡的可以说无与伦比。鼠生鼠,鼠又生鼠,鼠再生鼠,如此发展下去,不得了呢,一两年就可以达到很大的规模。这么一想,陈思远更加意识到自己选择具有创新胆识的冰鼠养殖没有走错,仿佛近在咫尺的成功已向他招手了。

  春天很快来临,已是农历二月,就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日,河东村一社的父老乡亲听到一个令人惊喜和振奋的消息:陈思远像猫一样大的二十二只冰鼠卖了两万多块钱。谁说好事难出门,很快,这一消息传遍河东村,三天时间河西村部分农民都知道这一好事。

  清河乡的生姜有过辉煌的时期,尽管与“麻伤肝”一样遭遇了灭顶之灾。但是,它彻底改变了农民的思想——由粮食转移到金钱。年近八十的张大爷常说:现在的世道变了,人人都想钱,那只大花狗平时三天两天都不吃饭,要死不活的,但只要一看到钱,它就兴奋起来,摇头摆尾的。原来,大花狗经常一道与主人去赶场,见惯了拿钱割肉的事。张大爷还常发出吁叹:唉,这样下去又要过个灾荒年。

  如今的世道,凡是能挣钱的门道,人们都会拼命地往里钻。一些人已沉不住气了,很快就准备了一笔钱,并从省城购回了冰鼠,看到别人喂起了冰鼠,怎能不眼红呢、心头不热乎乎的呢。一时间的清河乡,农民喂冰鼠的热情和信心就像以往种植生姜一样。

  一个人最大的欣慰莫过于自身价值得到实现。陈思远似变了一个人,一改过去郁郁寡欢,愁眉苦脸的面容,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红光满面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明显一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样子。

  从省城回来的当天晚上,陈思远穿上黑西装,大摇大摆地朝云月家走去。自从云月变为寡妇后,陈思远去云月的家再也没有以往那么随便了。到如今,共去过三次,三次都有正儿八经的事。今天,他的事业已获得成功,这份喜悦怎能不让云月分享呢?

  陈思远跨上云月家的地坝,云月正提着一桶猪食朝猪圈走去。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望了一眼。就是这回头的一瞥,陈思远的眼睛像照相机一样把它摄进了脑海,嫂子的气色好多了,脸上虽然残留一丝忧伤,但还是很平和,没有痛苦和不安,暗淡的眼睛虽然明显地流露出创伤,但还是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没有消沉和悲观,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枯瘦如柴,从做事的动作来看似乎很有精神。

  的确如此,云月的身体和心情比以往好了许多,时过境迁,云月总算抛掉了那个曾压抑着身心的巨大包袱——亡夫之痛。这可费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就在去年过年的那天晚上,她背着女儿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因为过年浓重的合家欢乐气氛勾起了她对已故丈夫的追思。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自从孤身生活以来,生活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事,且事事顺意。庄稼长得很好,田里的油菜,土里的小麦洋芋,地里的蔬菜都长势喜人,且油菜已丰收在望。畜牲也很争气,那头老黄牛一见到主人就发出憨厚的“哞哞”声,目光分外慈祥。长白猪们,会吃也会长,去年冬月底卖了两头,一头有两百多斤。如今,大的两头猪也有两百余斤,但主人没打算卖,要喂到端阳节,吃一季洋芋,一方面,端阳节前后的价格好。四只后买的猪儿也很听话,从不乱拉屎尿,摇头摆尾的,每顿的食子吃得干干净净,偶尔主人因事喂迟了,小家伙们也不会发出激厉的嘘叫声。如今,四头猪儿已成了百十斤的大架子,正在猛长,一顿要吃三桶猪食。更让云月开心的是,星遥在学习上取得了好成绩,去年放寒假回来,一进屋就报告一个好消息,全年级第一名。云月本人呢,没得过什么大病,偶有伤风感冒,吃一包头痛粉就好了,原本只要落上几天绵雨,双臂就会出现冷痛,医生说是风湿,风湿病也不治而愈了。春天来了,太阳发出了煦暖的光热,花儿开了,枯树发芽了,小草长出嫩叶了,远处的青山清晰可见,小河的水缓缓地流,鸟儿尽情地唱,白云幽幽地游,夜风轻轻地吹,青蛙急急地鸣,啊,这是多么美好的春天,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不幸与伤痛。云月心中的冰山在暖和而迷人的春光中几乎完全消融了。

  可是,云月的生活依然孤寂而单调,就像墙上那只永不停息地走动着的挂钟。不过,云月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陈思远和云月一番谈问后,似乎已没什么话了,沉默中,堂屋内洋溢着一种尴尬的不安的羞怯的气氛。尽管陈思远爱得那么干脆,那么直接,那么深沉。尽管他俩心照不宣,潜意识认为她他迟早会结为夫妻。但是两人之间已经有着一层神秘的透明的缥缈的隔膜,像水像雾又像影子。

  陈思远终于站起身来,欲离去,走到门口,云月突然喊了一声“思远”。陈思远似意识到什么,心里咚咚乱跳,全身发起热来。

  云月说:“你认为你发展的冰鼠有前途吗?我真不想这样问你,说些不好的话,我理解你的苦心,想干一番大事,不单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我们家乡,就像你盛宇哥一样。”

  陈思远回到原来的位置说:“冰鼠很有发展前途,这次我卖的价格是一百二十元钱一斤。”

  “你不认为这价格高得出奇吗?你不认为这价格不正常吗?”云月问得直接。

  陈思远笑了笑说:“我认为这是正常的,物以稀为贵。当然,发展起来后价格一定要下跌,就算跌到十元钱一斤也划算,因为繁殖快,又好喂,我还没发现它有什么病。”

  “正因为如此,冰鼠早就该发展起来了,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发展呢,价格居然高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如果换成其他事,对云月慧眼独到的见解,陈思远一定会敬佩得五体投地,但这是他的事业,谁希望自己的事业失败呢,他想了一会儿说:“任何事都有一个开头,我想现在就是冰鼠的开头吧,至于如此高的价格从资料介绍分析,它是具有这样大的价值,单是一张皮制成成品就要值一千多元,况且,发展冰鼠已得到省政府的大力支持。”

  云月犹豫一会儿说:“但愿如此,不过这事在我心里始终不踏实,就是因为太贵了,二十二只就值两万多元,不瞒你说,我的直觉认为冰鼠和那些骗人的鬼把戏一样,在街上走突然有人从你前面急急走过,若无其事地掉落一大叠钱在你面前,你捡了它,是一定要吃亏的。”

  陈思远又为冰鼠说了一大通好话,云月便没有其他话了。又出现沉默,陈思远点上一支烟,“汪汪汪”谁家的狗发出洪亮的叫声。陈思远起身告辞,云月呆坐在原地。

  云月善意的提醒并没有使陈思远减弱勇往直前的锐气与豪胆,相反,越是增强了。他决定建一座能饲养五万只冰鼠的养殖场,因为明年这个时候,他的养殖业就要达到如此的规模,通过一番算计,需资金十二万元。他找到信用社的曹主任,曹主任没有明确表态,陈思远请他到清河场上最大的一家餐馆里吃了两回饭,他找了王书记,请他出面说好话,曹主任便答应了陈思远的要求:贷款十万。

  转眼间,到了农历六月底,田里的秧苗开始起谷苞了,平坝上郁郁葱葱的一大片,一阵风吹来卷起禾浪千万重。就在炎热的一天,陈思远的养殖场彻底完工,由于他把一切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建造工程之上,还要投入到繁忙的农事上,把云月疏远了。可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心爱的人,被他压抑的爱情早已随着气温的升高而死灰复燃、越燃越旺。

  如今的清河乡,田里的庄稼已经回复到千百年来的传统——种植稻谷。生了锈的铧口,蒙上灰尘的木耙子,重新派上了用场。正二月间,如遇大好晴天,就有人开始犁田。犁田这活儿,别看是握着铧口扶手轻巧地摇摆,其实特别费力,并且相当烦琐。待田淹上水,首先把靠田埂那面约五尺宽的田至少要耕三遍。因为把泥巴搅翻成像做砖房的砂浆那样,这便于糊田埂,不糊田埂是装不住水的,用一把耙梳糊好田埂后,才把田翻犁一遍。如此,本来长满荒草的田块变成了黄灿灿的一片。随后,得用耙子把田大面积耙平,当然也是用牛拉。这样的田块是根本无法栽秧的,田里尽是硬块块,大坨坨,还要再翻耕一遍,之后再耙一遍,耙之前,如有大坑坑,要用耙梳抓泥巴来填平。几番整弄,田块变得软和平整了。尺来深的秧苗就能轻易地栽插上去,而且稳稳当当。如此看来,男耕女织的传统至少是在清河乡很有必要继续保持下去。

  云月犁田栽秧的活全是陈思远帮的忙。其实这也是陈思远分内的事,李盛宇舍生救了他,犁田栽秧算个啥子事呀。根本不值一提。然而,对孤身寡妇的云月来说,她不能干的活让陈思远帮忙干了,使她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关爱,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加之以往不寻常的交往,还有陈思远那封剖白心迹的情书,云月沉寂的心海荡漾开了,有几个相处的夜晚,云月享受到了恋爱的快感与刺激。

  干完田里紧要的活,陈思远就没随随便便地跨云月家的门坎,除了忙于投建养殖场外,他还心存一丝顾忌,云月是救命恩人的妻子呀。在爱情上,女人是被动的,又是高傲的,云月受到的冷漠,她只好默默地忍耐,同时又悄悄地期待。

  今天依然酷热,地面上似烧着火,为了度过中午的时光,云月打开电视,独自一人看起来,一半还是打发心情的无聊,故事太感人了,两个多钟头的时间,云月没有分散一点心思。

  关上电视,云月斜靠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眼泪夺眶而出,与她命运非常相似的女主人公牵动了她的心,而后,她担心起来,担心自己的将来与电视剧的结局吻合,因为女主人公遭受到她深深地爱上的第二个男人的欺骗和抛弃。于是,云月再也不能容忍陈思远若即若离的态度,她走近电话,“叭叭”地按了一通,说:“陈思远,今晚你到我家来,我有事要问你。”不等对方回答,就重重地搁下电话,云月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下午,清河乡出现一桩特大新闻:消失已久的苏逾像鬼魂一样突然冒了出来。

  苏逾此行,算是衣锦还乡,而且八面威风。两点钟光景,三辆黑色高级轿车在不少人的注目下,缓缓地驶进清河场,再向河西村六社驶进。刚刚驶到那条村公路处,车停住,苏逾下车来,其余的人鱼贯而出。久别故土的强烈亲热感和温暖似一道道春风吹拂着游子的身心,苏逾举目环视,感慨之情似浪涛翻涌,此时,再也没有其他比脚踏故乡的热土更让人快慰的事了。他以步当车地走在村公路上,十余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苏逾,三辆轿车徐徐地尾随其后。

  看热闹的人事先没认出苏逾,一套黑色的西服,一条红领带,一双闪亮的黑皮鞋,还戴着一副黑眼镜,似乎比以前更魁梧高大,他长胖了,气色很好,胖嘟嘟的脸白里透红,头发整得溜光,像女人一样中间分了一条线。苏逾取下眼镜,朝乡亲们频频点头颔首,含笑示意,乡亲们才认出了他,而后又认出了刀疤和青眼眶。

  除了紧靠在苏逾左边的那个人年纪较大、温文尔雅、身材矮小外,其余的人都牛高马大,年轻威武。斯文人四十开外,戴着一架近视眼镜,似显露出满腹学问,还有一副老谋深算的面孔,这伙人与苏逾一样,均穿黑色的西服,打着领带。

  从苏逾这副派头看来,他很像一个黑帮老大。的确如此,斯文人是他的军师,威武的年轻人则是他的保镖,也是他冲锋陷阵的将士。

  一时间,不少人热情地议论威风、大套、阔绰的苏逾。

  虽然云月很生陈思远的气,但她还是早早地煮熟了晚饭,只等陈思远一到就吃饭,天还没完全黑,她走到门外观望着,但陈思远没出现在眼前,为了打发过得很慢的时间,她来到寝室,看起电视。

  不一会儿,云月听到一个上楼的脚步声,随即紧张起来,心跳得厉害,一种触电似的感觉使全身都颤抖着,但又希望这幸福快乐的时刻缓缓地到来,她已打定主意,要捅穿她与陈思远之间的似一张白纸的隔膜,她暗暗咕哝:“陈思远,你这小子胆子还不小,居然直接走上楼来,必定还要钻进我的寝室。”之前,陈思远倒是规矩得很,像个腼腆的姑娘。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到了门口,云月回头一看,霎时愣住,她立刻警觉起来,冷冷地说:“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嫂子,听说盛宇哥出了事,我特意来看看你。”苏逾一边说,一边走进屋。

  云月没搭理,站起来走到窗前,望了一眼窗外,说:“你走吧。”

  但苏逾一P股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问这问那。

  云月哪有心思答话,她背着苏逾,望着外面,多么希望陈思远出现在眼前,并一边寻思着如何对付心怀鬼胎的家伙。

  苏逾毫无顾忌地打量起云月,真让他心醉呀,一头黑发垂至背心,像影子一样轻柔,像流水一样随意,挺拔的腰背,显示出高傲不凡的气质,又映衬出臀部的浑圆饱满,直视的双眼下移,这才叫女人的腿呀,匀称,协调,圆滑,又是那样的富有弹性。苏逾突然担心云月会转过头来,但他的眼睛又不愿意离开云月的身体,感谢造人的神啊,简直比维纳斯还美,因为有一双健全的手,那双手正弯曲着合抱在身前,使美人充分流露出正直、脱俗。美人的躯体呀,每一处都散发出女人成熟的美丽和诱人的魅力。

  苏逾像一个梦游者一样走近云月,双手搭在云月肩上,颤抖地说:“云月,我——”。

  云月一扭身,挣脱掉那双手,往侧退了三步,一双愤怒的眼睛瞪着面前这可恶的男人,激烈的言语一迸而出:“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嫂子,你别误会,我是想帮助你,我真的很——”。苏逾急于想打动云月,他想到了金钱,随即他从身上摸出一张现金支票,说:“嫂子,这是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就送给你吧,你们孤女寡母的也不容易。”

  “不义之财,我不稀罕,收起来,别玷污了我的眼睛。”云月的眼神消失了一半的愤怒,被轻视、鄙夷取代。

  苏逾原以为云月一定会为十万元钱而动心,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的高风亮节,联想到世上那些庸俗不堪的女人,便对云月敬佩得五体投地了,积郁在心中的爱慕之情一下子涌流而出,他跪下了,激动地说:“云月,请你接受我的一片心意吧,求你嫁给我吧,因为我爱你,那次对你的无礼,后来才发现我是爱上了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以我现在的地位和财富,娶个三妻四妾是没问题的,但我没有,我一直都想着你,等着你,请相信我,我是一片真心,我敢对天发誓,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让你幸福快乐,我有能力把星遥培养成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英国、美国由她选择,云月,嫁给我吧,我爱你。”

  诚然,苏逾所说出自内心,在外摔打滚爬的苏逾,之所以混到如今的地步,是云月给了他力量和意志,给了他勇气和胆魄。

  云月如坠一片云雾之中,万万没想到苏逾跪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她说:“你是何苦呢,我已是残花败柳、三十多岁的人啦,你用不着这样。”

  苏逾认为云月是用含蓄的方式接受了他的爱,兴奋的神志致使他将心中的话和盘托出:“不,云月,在我心目中,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你不但美丽,而且心底善良,你又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你是一个高洁的、脱俗的女人,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是抛弃我现在的万贯金钱,抛弃我的地位事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在农村种田种地我也心甘情愿,嫁给我吧,云月。”

  云月有些飘然的感觉,思忖到:看来这家伙倒是认真的。而后想到陈思远,她认为只好向苏逾实情相告,说:“你死了这条心吧,虽然我是一个寡妇,但我绝对不会答应你。”

  “为什么,为什么?”苏逾大声问。

  “因为我的心已属于另外一个男人。”

  “什么?你说什么?”苏逾走近两步问,他的脑海里已闪进陈思远。

  “我已爱上陈思远,他也爱我。”云月平静地说。

  “陈思远,怎么又是陈思远?”虽是预料之中,但苏逾还是感到震惊,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咆哮开了:“你怎么会爱上他呢?你不会爱上他,他算什么东西,这个世上只有我才真心爱你,只有我才有资格爱你。”

  云月紧张而小心地应付着眼前危险的男人,她不时瞥一眼朦胧的窗外。

  苏逾终于控制住情绪,降低声音,用凄哀的语气问:“你,你和他已经——”

  云月直接地说:“我和他早已生活在一起。”

  苏逾整个身心似掉进冰窟,呆了一会儿,带着伤痛的哭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在骗我,你在骗我。”

  云月轻声地说:“没骗你,你看楼下的饭菜,我是煮的两个人的。”

  苏逾耷拉着头,似在思索什么,突然他扬头望着云月大声叫道:“就算你和陈思远上过床,我也不在乎,云月,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你是云月,你是云月呀。”

  嫉恨和爱慕之情随着倾吐一齐涌上心头,苏逾失去理智,扑向云月,云月来不及躲闪,苏逾紧紧地抓抱着云月,这般有力似一松手云月就会如一仙女飞逝,积郁在心底的爱情之火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射而出,他狂热地亲吻着云月的面部,并试图触到嘴唇,同时,梦呓似地说着什么。“放开她。”似一声雷鸣,陈思远骤然出现。

  情敌相见,没什么好话可说,苏逾和陈思远彼此怒视,这眼神,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下,陈思远想到他的火药枪。可是,苏逾已掏出一支手枪,对准几步之隔的仇人,从变了形的面部看来他要一枪打死陈思远。危急之中,云月抓到一把剪刀,对准喉咙,厉声说:“你敢开枪,我就随他而去。”

  苏逾用爱恨交织的眼光扫视着云月,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口气,他走到陈思远面前,指着仇敌的鼻尖说:“陈思远,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农民,而我腰缠万贯,红白两道,没有人不对我俯首帖耳,云月是我的,你凭什么和我争,我警告你,与我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陈思远正欲反驳,但苏逾气咻咻地拂袖而去,衣衫角掀起一股风。

  云月和陈思远怔怔地望着对方,眼前发生的事太突然了,令人猝不及防,云月似做了一个恶梦,刚从惊吓中醒来,梦中可怕的情形,依然像幽灵一样裹袭着她的身心,陈思远似突然被人当头击了一棒,头脑昏昏沉沉的,但他并没有倒下,立即清醒过来,产生一个强烈的意识,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云月,来捍卫爱情。

  两个惊魂刚定,一种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两颗孤零的心,此时此刻,陈思远和云月有同一种感觉,只有紧紧地相依相靠在一起,才能战胜突然从地下冒出的这个魔鬼。热烈的亲吻,是春雨,是甘露,尽情的拥抱是春风,是阳光,这眼神是灵丹妙药,正治愈着受伤的心,这言语,是美酒甘泉,正散发出幸福美好的香醇。

  陈思远的心醉了,魂飞了,云月的神迷了,魄颠了。

  窗外,一轮圆圆的月儿脸上泛起红晕,无数星星眨着羞怯的眼睛。很久很久,陈思远和云月依然相搂相拥在一起,不时呓语般地说着天底下痴情儿女都爱说的话:我爱你。

  “当当”的钟声让云月从忘我的极乐世界里醒悟过来,她意识到继续亲热下去将导致男女间最大欲望的实现,于是,她压抑住一触即发的洪水般的激情,避开嘴唇说:好了吧,我差点气都喘不过来。

  陈思远气喘吁吁地说:“你不是答应嫁给我吗,这时就嫁给我。”云月羞怯地一笑,说:“忍着点吧,过几天我就嫁给你,今天是七月初三,还等一个星期,因为还隔七天就是盛宇的祭日,也是他的周年纪念日,等到过了那一天,我就嫁给你。”

  陈思远想到李盛宇,心中燃起的烈火逐渐熄灭,拥抱着云月的双手开始松散。

  望着偃旗息鼓的陈思远,云月真有些过意不去,忙说:“想来盛宇也会为我们的结合感到高兴,他的周年纪念日就是我们的新婚之期吧,那点燃的香就是红烛,那纸钱燃烧起的火就是我们忠贞的爱情,盛宇的英灵就是我们的证婚人。”

  同时,陈思远正翻搅着脑海回思过去,他为云月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情感,现在一下子得到回报,怎不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一行热泪淌在脸上。

  “思远,你怎么哭了?”云月问。

  “我,我太激动了,我想了很多,云月,这美好的一刻似乎来得太突然了,告诉我这是不是梦?”

  云月深感怜惜,主动送上嘴唇,两人又激烈地亲吻着,紧紧地拥抱着。

  说好了,盛宇的周年纪念日就是新婚之期,说好了,相亲相爱,白头到老。说好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说好了,山崩地裂,永不变心。说好了,男耕女织,互相帮助,携手同心,共建幸福美好的家园。

  七天的等待是多么漫长,但等待的人并没有一点儿难熬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处于快乐和兴奋之中,似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从头到脚包括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被一股强大的清泉冲洗,轻松极了,五脏六腑以及每一个器官都被珠穆朗玛峰顶上的千年冰雪净化,是那样的洁净,那样的充满活力,那样的心平气和,怡然自乐。心魂与灵魄,则受到圣水的洗礼,一切烦恼恩怨、污秽丑恶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理想与追求,事业与财富已被忘记。

  一切都变得纯洁而美好,七月的阳光是多么地和煦,犹如阳春三月,巨兽魔鬼般的乌云,是那样的柔和美丽,好比海市蜃楼。荒山是希望的土地,坟冢是安息的乐园,黑夜是黎明的过渡,惊雷是甘露的使者,狂风是灾害的预知,作孽是罪恶的末日,贫穷唤人奋进,落后催人向上。

  一切都变得情意盎然,小草向他点头,花儿向他问候,稻禾向他致敬,那日落时的晚霞中,神仙们骑着车马在彩云间幽幽游荡,那月明星稀的夜空里,外星人驾翔着飞碟在探测神秘空旷的宇宙。

  心往神驰的时日即将来到,火烫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双臂变成鸟儿的翅膀,似在美丽的蓝天中飞翔,没有一点儿夸张呀,因为马上将走进神圣的殿堂,爱情的力量啊,就是这么伟大而奇妙,真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是个啥样,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心中总有些彷徨与忧伤,何必产生这样的假想,心上人儿岂不正在家中盼望,生活的美酒正等着他去品尝。

  七月初九对陈思远来说也算一个不平凡的日子,因为仅隔一天就是他和云月的新婚大喜之日。这天,天气奇异般地起了变化。昨天晚上一阵风起云涌,致使早上看起来整个天空阴暗低沉,看来要下一趟雨。

  陈思远饲喂完可爱的冰鼠们,刚跨进屋,楼上寝室里就传来一串尖利的“叮叮”声。天啦,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冰鼠纯属骗局。新星养殖场那些西装革履,胸前飘着领带的,并且笑脸相迎的家伙,原来是一群高明的骗子,但他们的骗术简单明了,低价进去,高价卖出来,等到袋阔包满,便逃之夭夭。

  “哐”的一声,电话话筒滑落在地。窗外一片昏天黑地,一股大风突然刮过来。高大的泡桐树拼命地摇晃。对面的山头蒙盖着一层似明似暗的雾,似一头头怒目而视的魔鬼。平整宽阔的稻田上,不再是卷起稻浪万千重,而是无数巨蟒在纷乱梭行。这番景象,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思远不知怎么直挺挺地横躺在床上了。门不知何时插上了门闩。他就这样如一具僵尸躺了很久很久,突然得到的晴空霹雳般的噩耗把他吓糟了,他的头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思远的身体突然猛烈地颤抖一下,吸进一股凉气,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哼哼地抽噎。显然思远的心情是痛苦的。一个钟头的光景过去。

  思远渐渐止住了哭泣,随即他的脑海像昨天晚上天气变化那样,不知不觉风起云涌了。

  刚才都还活泼乱蹦,眨巴着一双贼溜溜眼睛的冰鼠们,已经变成了一群废物,这群废物大大小小一共有一万三千五百四十四只,这时候十二只临产的母鼠一定生下了一窝子血淋淋的小畜牲。猛地,思远意识到,这群数量庞大的畜牲,原来是没有露出原形的冰鼠精,冰鼠精即将撕咬他的肉体、吸干他的血液、勾摄他的精魂。如此一想,他不由得瞥了两眼紧关着的门,并打了一个冷战。

  耗资十万的养殖场,就建在原来的黄鳝池上面,规模像村学校一样庞大。村学校是周书记的一块丰碑。而养殖场呢,无疑就是思远的一根耻辱柱,就是埋于地下的基石,也无不隐藏晦暗的历史,那曾是黄鳝池呀。思远恨不得将耻辱柱连同冰鼠精一把火烧掉。唉,就是这根耻辱柱,让他欠了十万元的巨款。

  思远至今都还得保持着这个心态,多么迫切希望家乡变得富裕呀。当初选择了农村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乡脱贫致富。然而,现在看来,他这一美好的愿望不但没有实现,反面让父老乡亲上当受骗了。反而让家乡更加贫穷了。这一严重的后果,陈思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掠夺了本来就很贫穷的农民的财富。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他们愤怒的目光会让思远变为白痴。吐出的口水会把他淹死。但他都得心甘情愿接受啊。谁叫他自作自受呢?

  窗外下起了大雨,陈思远感到了一丝欣慰。大雨似乎成了他与父老乡亲之间的一道隔阂,此时此地,他多么需要一个孤独而幽秘的地方。也许,如果他是一个脆弱的人,最好的去处就是凡世与阴府的间隙,也就是死亡的道路。

  往事不堪回首啊,但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纷乱交杂地在眼前闪耀。思远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流逝一道道冰凉的山泉……

  人啊,一生中都会遇这样那样的不幸与挫折,软弱的人,会因此而倒下,苟且偷生,碌碌无为,甚至有人自残生命,了此一生。坚强的人,会重新爬起来,继续前进,摔了一次跤,只因脚下一块绊脚石罢了。

  这里,让我们回忆一下有关陈思远的一些叙述吧。他是一个农民子弟,但他考上了大学,看到家乡贫穷,他毅然立志改变家乡,尽管事事失败,但他并没有悲观失志。他爱上了云月,爱得那么执著,那么深沉,那么忠贞。如果云月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他会终身不娶,甚至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僧。这些事实可以看出陈思远性格的一鳞半爪。在他的骨子里,隐藏着一股子韧劲。他那松松垮垮的腰杆能承受超负荷的压力,而骨子里无形的韧筋,能经受意外的、致命的打击和痛苦。

  眼下,陈思远只不过遭受到一次突如其来的巨大伤害。让他感到异常悲伤,甚至沮丧消沉。

  擦黑的时候,陈思远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已经恢复了原有的精神和状态。

  任何事物都有双重性,即表面与本质。陈思远的冰鼠事件,从表面看,他再一次受到了挫折,并让他负债累累。但从本质看,它会使陈思远变得更加顽强,更加成熟。古人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这次失败是他通向成功的一个必须经过的关口,这个关口,将点化迷乱的心窍。让他茅塞顿开、大彻大悟、心胸宽阔。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获取真经。

  痛定思痛。陈思远对一连串的失败进行了反反复复的回思反想,终于总结出失败的原因,归纳如下:一、目标过于远大,即好高骛远,违背了事物循序渐进的发展规律。

  二、思路有误,中国农村到底有无特种养殖有待考证。

  陈思远总结出第二条原因,还让他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一只井底之蛙,所做的一切无异于闭门造车,缘木求鱼。

  三、缺乏经营之道,投建冰鼠养殖场时,根本没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

  以上三条失败的原因对陈思远来说简直就是三件法宝,陈思远敢于否定自己,事物就是在否定中得到发展。

  陈思远作出了外出打工的打算,地方选在了中国最发达的农村大邱庄,他认为除了打工积攒本钱外,还可以学习经验技术,拓宽视野,改变思维。一旦条件成熟再回到家乡继续奋斗。

  这会儿,陈思远有些激动了,一连抽了三支带嘴小南海。

  陈思远不由得想到心爱的云月,真让他思潮翻涌,感慨万千。灵魂再一次受到折腾与煎熬,脑海里产生起千百种交织在一起的意念,心头上涌现出千万个爱恨绞绊一道的情思。人间的喜怒哀乐,世上的恩怨情仇,都在这个年轻的身心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到了深夜的时候,他变得平心静气,血液依然轻快地流淌,思维照旧敏捷清晰,杂思烦念已经消失,一个固定的明朗的念头已经产生。陈思远提起笔来给云月写起书信:云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你而去,我要去死。已经够让你痛苦了,我再也不忍心让你看到我的冰凉如泥的僵尸。所以我要死在他乡异地,明天晚上我将在只会让我伤心绝望的家乡消失。

  云月,我选择了死,有一种满足的快意,真的呀,这句话就像对你说“我爱你”一样真挚,死,对常人来说之所以恐惧,缘于对人世的恋迷,我已产生厌腻去死,怎不心快神怡,云月,你也应该感到欣喜。

  在与你永别之际,我有什么好说呢,只想对你说:云月,永别了,我们来生再作夫妻,但是,想到你的一片真情真意,想到我们约定的新婚之期,想到我们的山盟海誓,想到我们编织好的一幅幅男耕女织图,如此草草了事,你会伤心哭泣,在那潮湿的、黑暗的、压迫的墓穴里,我也会性躁心急。

  云月,我又失败了,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人士,是一群高明的骗子,而我是一个纯粹的傻子。我不幸啦,失败就像伴随我的影子,太多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像一道道冰冷的山泉在心灵上流逝,年轻的躯壳,脆弱的灵魂,都一片冷冷冰冰。云月,我已变得一贫如洗,还欠了十万元的巨资,可怜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不幸让我怜惜,我要心甘情愿地接受他们的发泄。云月,这又是多么让人害怕与惊悸,夏日的夜风,我也感到一道道袭人的凉气。

  云月,太多太多的打击,我已筋疲力尽,已丧失心志,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已消失。不要笑我不如一只微弱的虫子,水面上的一只冒失的飞虫,它也会不停地拍击着羽翅,努力重新飞起。我也曾愤怒,也曾咒骂,也曾哭泣,也曾求祈,但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回,浮云依然尽情飘游,青山照旧巍然屹立,偌大的世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成了几十亿人中多余的唯一,云月,并不是我要去死,而是上天不给我一个生存的时机。

  云月,仅凭你的善慈,不论我贫困如一乞丐,潦倒不能维持生计,你是不会背信弃义,你会按照我们的誓约,成为我的妻子。可是呵,如今的我,怎能做你的丈夫呢,云月,我不但一贫如洗,还身形龌龊邋遢,连见你一面都没有勇气。你天生就该养尊处优,享贵受福,贫贱夫妻百事哀呀。云月,并非薄情寡义,相反,正是因为我重情重义,我才选择了死。再说,我们结为夫妻,星遥的费用如何筹集,就是搭上我的一条性命,也无法改变窘迫的现实,星遥是你的骨肉,是你的再生,我爱她如同爱你。云月,凭你高洁而伟大的品质,无论如何你也不会背叛我们的誓约,我也没办法扭转你执著的天性,只好选择去死,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唯一的出路,唯一的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云月,我高兴呢,能为你去死,我怎不欢喜,盛宇哥送我的火药枪,我一直保管完好如初,枪把子光溜溜的,枪管子乌黑闪亮,我已装上足够的火药和砂子。还要感谢尊敬的盛宇哥,就是因为有了这支心爱的火药枪,明天晚上,也就是我们约定的新婚之期,我会面带微笑地举起枪对准我的脑子。云月,别难过,别伤心,你会照旧举行你的婚礼,就把枪声当做是我对你的祝福,取代我的苏逾,他像我一样爱你,他的财富地位足可以给你带来幸福和甜蜜,其分量远甚于除了一腔热情便一无所有的一位男子,足可以给你带来保护和安全,其分量远甚于盛宇哥送给我火药枪里的火药和砂子。云月,你就好好珍惜,要不我的死就毫无意义。再说,云月,我真的很高兴呢,命运之残酷,在于死神悄然而至,此时,往往一个人还在为生存而奔波,还在为金钱而算计,真让人不觉不知。而我操作了命运,掌握了生死,我会安排妥当还需要牵挂的事,我会整理好面容,换上干净的衣裤,带着最美好的愿望最美好的憧憬离开人世。云月,世上还有比我死得更安静快乐,更有所准备的人吗?没有人给我烧落气的纸钱,我会自己亲手点燃,那红红的火焰,还有那枪响时的一片红光,我要把它们带走,将照亮魆黑的墓室。

  云月,在牺牲爱情即将去死之际,我的心依然在跳动,血依然在流淌,脑海依然在沉思,此时此刻,我依然身强力壮地坐在书桌前,向你倾述。也许就是因为要去死,牵引起思绪对以往的回忆。那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们促膝谈心,我们相对沉寂;那无数次吃你甘美的饭菜、喝你提神养精的茶汁,那天晚上我们倾吐心声,尽情地相拥相依;再想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遐想与情思,一个又一个的美梦,云月,我真不想放弃,我的嘴里还有你的香味,手上还有你的热气,心头上还有那番快意,灵魂处还有根深蒂固的痕迹,云月,我怎不泪流满面,伤心哭泣。明天晚上,你看到这封信,也是斑斑泪迹。我真想来到你身边,最后再看你一次。云月呀,你就为我埋一座坟吧,我的灵魂就会来到坟里,是你为我筑起的呀,我就把它当做安身之地。逢年过节之时,你就多为我烧一些纸钱,清明节时你来到我的坟头,请别挂上青就匆匆离去,你就多站一会儿,看看坟头上的草吧,看它是如何在风中飘动,看看坟前的树吧,看它比往年长高了许多,这时,我会变为一只小鸟,在你的头顶上盘飞鸣叫,如果叫声是欢悦的,我就没什么要你牵挂,你就安心地离去,如果鸣声是凄哀的,你就用你纤美而温热的手,扯去坟堆上的杂木和野刺。

  云月,我的母亲年近七十了,她一定经受不起突然的丧失儿子,你就用你的手巾一次又一次地擦干她的泪滴,你就等到烧了头七才离去,七天的日子,不知母亲如何度日,再有,母亲经常喊头痛脑昏,脑清片她是离不开的,你就不时给她买一些。这个世上,我牵挂的人除了你就是我年老的母亲。

  云月,不管怎么说,我的死将会给你带来巨大的痛苦,永恒的哀思,你就大哭一场把我忘记,想到你女儿的出息,想到你丈夫丰厚的财富,再想到我的解脱与欢怡,你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云月,你会幸福的,九泉之下的我也会满意。

  好了,云月,最后再说一声永别了,你好好珍惜。

  陈思远正欲写上时间,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是云月打的,云月说,一天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真担心出了个什么事,又说,香烛纸钱等都准备好了,最后还说,他明天晚上早一点去她家。一向忠贞的陈思远第一次对云月说了谎话。

  云月的关爱,她的声音,又牵动起陈思远平静的心绪,以往美好的时光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错综交杂的意念最后形成一个粗暴而古怪的意识:打死云月,打死自己,让他俩一起到阴曹地府去作夫妻。他想到:这么一来,什么都解决了,他像爱云月一样爱的星遥,自然会得到苏逾的资助,苏逾爱云月,自然也爱星遥。可是,陈思远单是想到云月的美丽,这个念头就开始动摇,再想到云月的善良、高贵、超凡脱俗,想到自己忠贞的,坚实的,狂热的爱,这个粗暴而古怪的意念便消失得无痕无迹。

  陈思远回到原处,又写道:云月呀,你为何具有如此的魔力,随随便便的几句居然让我打消去死的决意,难道你天生就是我的主宰,我的心、思维、灵魂就是你的奴隶。

  其实呀,我根本就不想放弃你,离开你,到没有你的另一个世界去,我爱你哟,爱得那么干脆,那么直接,那么顺顺利利,可是,我终于打消了千百种计划与遐思,留在脑海里只有一个更加明朗坚定的念头:我要去死。真的,我要去死,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云月,我感到欣慰,感到踏实,因为我想起聊斋里人妖相交的事,想起世间传说鬼魂出没的事,还想起前不久演得红红火火的许官人与白娘子。云月,我的阴魂一定要来与你相会,每一个夜晚,当你看见窗前的窗帘被一股风卷起,这就是我到来的信息,尽管像影子一样轻柔的阴魂无孔不入,但我决不会飘进你的居室,看见你们的亲亲密密,阴魂地鬼也产生妒意。你就出来吧,对你丈夫说:你烦躁的心情需要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呆一会,你喜欢把月儿星星凝视。就这么说好了。云月,我背弃了那天晚上的山盟海誓,相信我这一次怎会再把誓言当成儿戏。

  云月,我满怀欣喜,又瞥了一眼心爱的火药枪,它依然安静地挂在那儿,令我满意。

  云月,就按照本地的习俗风气,把我的衣物埋在鹅嘴岭,我选择的是那个圆秃秃的小山头,那是一个好地势,前面视野开阔,后有大山靠依,左边是起伏的山峦,右边有一口清澈的水池。这个出没孤魂野鬼、专埋死于非命之人的地方,没有阴森之气,没有雾霭的蒙迷,是黄磨子的功绩,我忠心感激。云月,墓前就不要立碑书字,尽管我在这个世上走了一回,但羞愧呀,我没有创造一分财富,没有做出一件让世人称道的事迹,就连一个人传宗接代的本分,我也没有成功完事,云月,切记,我真担心世人会指着“某某人之墓”说如何如何,我不希望我死后成了世人教育后人的反面例子。

  云月,明晚之夜就是我们约定的新婚大喜之日,一声枪响后,我的阴魂就要来到你身边,你不会孤寂,白天的日子,凡间不容许地鬼的出没,没有我的时日,你就好好珍惜。

  1994年七月初九生死相伴的陈思远这一个夜晚,陈思远睡得很安详,发出均匀的鼾声。

  农历七月初十,雨停住,但天空中依然布满乌云。

  陈思远并没有表现出异常情况,早上,他给老黄牛丢了草,提来水,又担了三挑粪浇淋点播上的萝卜,吃早饭时,他与母亲说及一些家庭琐事,言语之中,含蓄地流露出希望母亲以后保重好身体的意思,母亲没有察觉出儿子丝毫的真正意图,再说,儿子吃了三碗饭,活生生的大男人怎么会突然去死呢。

  陈思远揣好信,来到苏逾家,苏逾一脸的愁苦,正站在地坝上望着远处的山头发呆,他已得知今天晚上云月要和陈思远正式举行婚礼,是他第二次去找云月时,云月郑重地告诉他的,所向披靡的老大为女人的事犯起难。

  苏逾接过信,明白了陈思远的大致意思,一下子,他愁苦的脸上眉飞色舞了,陈思远向他提出一个请求,请他帮自己还清十万元的贷款,苏逾满口答应。陈思远转身离去之时,苏逾才知陈思远有些反常,他便问起陈思远今后的打算,陈思远说他马上外出打工。

  陈思远来到清河场上,结清几笔赊欠的债务,共一百几十块钱,又在场上磨蹭一段时间,才往回家的方向走,走在那座古老的拱背桥上,望着终日不息的小河,他心中生起一些感慨。

  吃中午饭时候,陈思远的食欲明显减弱,一碗饭花了半个小时工夫,他佯称自己不舒服,心里却暗想到,晚餐必须吃个酒足饭饱。他对母亲说,他想吃炒的腊肉。

  下午的时光,陈思远在自家的田地上踟蹰转溜,重温以往收获的喜悦,公鸡叫黑时,他凝视着平坝、小河、四周的山头、凝重的天空。末了,母亲吩咐他喂猪喂牛,他一一照办。

  晚饭比平时早,母亲知道儿子想吃腊肉的愿望。肉足饭饱,喝得三分醉的陈思远来到寝室,细心地检查起火药枪,没有什么意外,但他又装上一些火药、一些砂子,再挂在墙上,随后,他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静静地等着黑夜的到来。

  昏暗的夜空中没有光亮,黑云把几颗孤零的星星吞食掉,闪电射出耀眼的白光,雷鸣震耳欲聋般地轰轰作响,纠集成伙的乌云闪电雷鸣,正把一场大雨酝酿。加上黑夜的倚仗,似又有一年前的灾难一场,黑魆魆的山头突然闪现,就像巨兽魔鬼的模样,小河在咚咚地流淌,听起来是多么的悲伤,风是那样的猖狂,肆意地吹打,欲将平坝上一片稻禾连根拔掉,高大的树也在拼命摇晃,就像出没夜间的鬼魂在游荡,农家的夜灯是多么昏黄,鸡狗止住啼叫,夜鸟停息歌唱,恐怖的黑夜,让它们感到惊慌。

  触景生情的云月好生惆怅,整个身心变得一片冰凉,虽然充满甜蜜和幸福的希望,但那毕竟是人间最伤心的事一桩,已故的丈夫从未忘掉。饭菜煮好并已摆上,这不单是她与情人的新婚酒宴,还是悼念丈夫已亡一年的时光。祭供亡人的饭菜有些不一样,四碗饭、四个酒杯摆成一字占了桌子的下方,故人喜欢的肉菜摆在中央,两碗净茶,一碗豆腐放在上方,还有一瓶酒、一盘糖,放在酒杯一旁,这些先让盛宇来品尝,点香烧纸的时候,他的阴魂就会来到桌上。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香烛、纸钱搁在桌边的茶几上,云月没事走出去张望,只等心爱的人一到,先祭供了盛宇就拜堂。

  墙上的挂钟嘀嗒直响,云月的心中难免彷徨。心爱的人哪里去了,山盟海誓你不会忘掉。闪电啦,你停留住耀眼的白光,让她看见情人是在何方。惊雷呀,你就代替呼唤吧,让她撕心裂肺的喊叫传到情人的耳旁。狂风啊,何须作让人咒骂的孽事,你就带回心爱的人吧。沉睡的山冈,醒醒,咚咚的小河,停停,告诉可怜的人,她的情人为何迟迟未到。

  外面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响,并非情人的出现,而是一个魔鬼的模样,一封泣泪泣血的书信,残酷地诉说起真相,心爱的人呵,正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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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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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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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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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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