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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上方知有健儿”——记刘大杰

  ◎陈正茂

  我辈江山非昔日,

  他人楼阁已多时。

  英雄自古皆穷士,

  君我而今更有谁!

  海外飘零总我欺,

  城春国破少陵悲。

  今当世乱纷争日,

  正是男儿破浪时。

  草外轻风快马蹄,

  金枪独自度东西。

  沙场一洒头颅血,

  世上方知有健儿。

  这三首慷慨激昂热血澎湃之诗,是刘大杰在日本广岛赠与青年党领袖曾琦的,诗歌之悲壮豪情溢于言表。

  三十余年前,笔者就读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系时,“中国文学史”为大二、大三必修课程。当时授课老师为林明德教授,指定课本为台大教授叶庆炳的《中国文学史》;必备参考书籍则为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台北华正版)。至于作者刘大杰到底为何方神圣,根本完全不知,老师亦未介绍,猜想可能因为其为大陆学者,在“白色恐怖”残存的年代,教授怕麻烦也就不想多讲了。尔后的学习历程,笔者经由对“少年中国学会”的研究,而进一步带动对青年党的探讨,在二十多年钻研青年党的过程中,终于发现当年不知为谁的刘大杰,居然是隶属于青年党的知名作家,是国家主义派的文艺斗士。

  已故青年党文化工作者陈善新(笔名柳浪),在其主编的《青年生活半月刊》第二卷第三期(1948年2月1日)“文化公园”栏,曾对青年党文艺作家作一“点将录”的回顾。他说:“中国青年党之前期文艺作家,有胡云翼、刘大杰、田汉、唐槐秋、左干臣、袁道丰、何仲愚、宋树人、李辉群、庐隐、徐懋庸、方敬、何其芳、姜华、魏思愆、侯曜、春晖等人。后期文艺作家有张葆恩、左华宇、拾名、陈秋萍、辛郭、徐沁君、许杰、周蜀云、田景风、王秋逸、王维明、王慧章等人”,证明刘大杰确实是青年党员。人世间的事,冥冥中似乎有着一丝浅缘,让笔者不仅忆起往昔,也兴起为文介绍之念,现在就来谈谈刘大杰的生平及其“国家主义文学论”的主张吧。

  刘大杰(1904-1977),笔名修士、湘君,湖南岳阳人,生于一九〇四年。早年毕业于武昌师范大学中文系,与胡云翼为同学并成挚友,两人于一九二五年组“艺林社”于武昌,十一月发行《艺林旬刊》,并刊行短篇小说《黄鹤楼头》,积极提倡新文艺运动。大学毕业后,刘大杰远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深造,研究文学。学成归国后,刘大杰历任江苏无锡中学国文教员、上海大东书局编辑、《现代学生》主编、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大夏大学及圣约翰大学中文系讲师、厦门大学、四川大学中文系主任、上海临时大学文法科主任等职务。

  一九三九年,刘大杰将其在大学讲授之文学史讲义,整理撰写成《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册于一九四一年出版;下册于一九四三年撰毕,迄于一九四九年始付梓面世。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刘大杰因抗日故,一度遭日军拘禁。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八年刘大杰出任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后升文学院院长。一九四九年后,刘大杰历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文学研究组组长、中文系代理主任。社会职务有中国作协上海分会副主席、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常务委员会委员、中国农工民主党上海市委副主任委员。期间,将其毕生代表作《中国文学发展史》再度增修,分上、中、下三册,于一九五七年及一九六二年两次印行。一九六六年“文革”爆发,刘大杰以过去青年党背景,曾受到严厉批判。一九七三,刘大杰又受命将《中国文学发展史》大加修改。《中国文学发展史》发行三十年来,刘大杰屡屡修补,可见其对该书重视于一斑。

  刘大杰除任教职外,亦兼《收获》《文学评论》《上海文学》等刊物杂志编辑委员,也曾任《中国文学批评史》主编。一九五九年春,刘大杰受聘为《辞海》编辑委员会副主编、编辑委员兼分科主编。一九七九年二月,《辞海》正式出版,此时刘大杰辞世已两年,离受邀编写已二十载,可见编订《辞海》工作之艰辛。一九七五年元月,刘大杰任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晚年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一九七七年十一月病逝于上海,享年七十四岁。

  刘大杰一生著作等身,文艺创作与学术研究均有可观的成绩,创作有:《黄鹤楼头》《支那儿女》《盲诗人》《十年后》《昨日之花》《渺茫的西南风》《她疯了》《故事的坛子》《三儿苦学记》《一个不幸的女子》《白蔷薇》《秋雁集》《寒鸦集》。学术著作和评论集有:《春波楼诗词》《红楼梦思想与人物》《李义山年谱考证》《魏晋人物思想论》《东西文学评论》《易卜生研究》《托尔斯泰研究》《德国文学概论》《德国文学大纲》《德国文学简史》《表现主义文学论》《中国文学发展史》等。翻译有:《三人》《苦恋》《迷途》《白痴》《两朋友》《孩子的心》《雪莱诗选》《狂人与死女》《恋爱病患者》《俄国小说集》《高加索的囚人》《一个无可救药的人》《雪莱的情诗》《野性的呼声》(与张梦麟合译)等。编有:《明人小品集》《山水小品集》和标点《袁中郎全集》。

  历来有关介绍刘大杰的资料,莫不说他隶属中国农工民主党,殊不知刘大杰早年与同窗挚友胡云翼均加入过中国青年党,且是宣扬“国家主义文学”的积极旗手。刘大杰早期的作品与国家主义文学观,亦常常披露于青年党的喉舌《醒狮周报》的“文艺特刊”上。该特刊是继承原有的文艺栏,加以扩充篇幅而成,初由黄仲苏主编,内容多为个人的感怀抒情之作。特刊中除灵光、趾青、胡孟平等少数具有发挥该报所鼓吹的国家主义精神作品外,其他作品均与青年党及国家主义无涉。一直到一九二六年五月以后,该特刊由胡云翼与刘大杰两人接手后,内容开始有变。他们主张当时中国的时代环境,需要的是国家主义的文学,即写实的形式,国家主义的内容,从而两人正式竖起国家主义的旗帜来谈文学,同时两人所写的剧本或短论,其国家主义的立场也明显可见。

  刘大杰在《醒狮周报》最早的文章为《海角江滨》一文,该文连载于一九二六年六七月的《醒狮周报》第八十七及九十号的“文艺特刊”上。文中叙述其赴日留学的途经之地,从家山的初别谈起,说到江滨寄信予挚友胡云翼,沪上宴会结识欧阳予倩、汇山码头的少女、长崎海岸、广岛湾畔的樱花、比治山中、风雨的横川,最后以写给外祖母的平安家书告结。内容中最精彩的为,刘大杰深有感触,远赴敌国求学的无奈与悲哀,譬如提到广岛的樱花,刘大杰即说:“不要因这里的美丽的樱花,就忘记了祖国。要知道这些铺满了樱花的山野,都是住着侵略祖国的主人。祖国他有美丽的江山,他有清秀的郊野,千万不要因为这里的美丽的樱花,就忘记了疲弱的祖国。”刘大杰深情地说:“月儿渐渐地升高了,海水总是不住的狂鸣。岸上的樱花,一层一层地加厚了。就在这个月夜的樱花海岸,正站着一个怅望祖国天野的青年。”

  接着,他提到游比治山看见击沉中国炮艇的铁炮,明治天皇的行宫,感触激动地说:“比治山,雄壮的高峻比治山!你在日本史上,得了无限的光荣,在我们的眼光中,已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最后,刘大杰有感而发:“唉!今天走到这座山中,正好像是亡了国的高丽人一样。亲爱的祖国的同胞们,你们要走到敌国来,才看得出祖国疲弱的真迹。”

  有趣的是,他从鹰野桥坐电车到横川去找好友崔万秋,崔万秋告诉他一些关于人家恋爱的事,岂料刘大杰却正经八百地说到:“我无论如何,不同日本女人恋爱。任我受终身的流离与孤独,也不愿同我仇敌谈爱情。我们现在要看清我们的责任,要认清我们要走的路程。男女的爱情,在现在中国的环境压迫下的青年,还不感着唯一的饥饿,我们这般青年最重要的责任,就要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压迫之下,把祖国救出来。”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国仇未报,岂能儿女情长,刘大杰满纸的爱国血忱,正符合彼时“国家主义”的思想,而其好友胡云翼与崔万秋均是国家主义的信仰者,推算其加入青年党的时间,大概也是于此时。

  一九二六年七月十八日,刘大杰在《醒狮周报》第九十二号,写了《国家主义文学论》,其首篇阐释国家主义文学之力作。文章开头即痛批:“中国现在的文艺作品,都成了一种脆弱的亡国时代的悲调。可以说希腊灭亡时候的哀音,送到了中国的现在。”其因何故?刘大杰说:“现在中国杂志上面的小说与诗歌,差不多没有一篇是现在中国所需要的作品。”他批评当时的文学界,多是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作,不是寄情山水,就是歌咏爱情。殊不知“五卅惨案”的枪声,段祺瑞“三一八惨案”的惨杀学生,但我们的作家却只会每天写点情诗;寄托于爱情,好像文学是要这样才成其为艺术,好像不是描写爱情的小说与诗歌,看了就不感兴趣。

  刘大杰以为这种歌情颂爱的作品,不限定是真的艺术。他举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书中说过:“这样唯以传达淫欲的悲观的情感的作品,认为不是真的艺术。我们对于这样的东西,不但不应该奖励,并且应该驱逐和排斥。”而当时中国的文学界,即如托尔斯泰所说的,“唯以传达淫欲的悲观的情感的作品了”。因此刘大杰认为这样的文艺,这样虚伪的无用的文艺,在现在的中国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是应该要加以驱逐和排斥的。

  随后他话锋一转提到“本来谈到文艺,是没有含什么主义的。她是超越阶级,道德和一切的生活的表现。”不过时代和环境又和文学有密切的关系,一个时代,产生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环境,发生一个环境的文艺。某个时代需要某种文艺,假使这种文艺是这个时代迫切需要时,刘大杰以为,我们的文艺作家,将责无旁贷地去努力追求。

  刘大杰批判当时国内文坛,一些主张共产主义、和平主义、世界主义的文学思潮,他认为那些都是好高骛远与不切实际的。他沉痛指出,“中国既到了快要灭亡的一点。我们这般研究文学的人,对于国家的兴亡,应该负有相当的责任……我们应该睁开眼睛,看透中国现代的国情和环境,究竟需要那一种文学……我在这儿大声疾呼的,斩钉截铁的向着爱国的有为的青年说:现在中国需要的文学,是国家主义的文学。”

  他接着勉励中国的青年作家,做诗人要做意大利的热血诗人邓南遮,写小说就要写都德的《最后一课》,这些作品使人读了,会兴起一股悲壮的爱国热情,而那些花儿草儿醉生梦死的恋爱言情作品,都应该烧掉毁掉。他举挪威戏剧家易卜生对祖国改革的雄图,提到“人心的大革命”,就是我们现在努力的“全民革命”,刘大杰强调看了易卜生的话,才知道文学家对于国家的责任是如何的重大了。刘大杰最后讲到他和胡云翼在信中提及,将来中国的文坛,将分为纯文学、社会主义和国家主义三派,但他更坚信国家主义派文学,是中国文学未来主流之大势所趋。

  说到国家主义文学的伟大将来,刘大杰认为要我们自己来创造,他信心无比地呼吁:“青年们!祖国的嗜好文艺的青年们,我们以后要正式树起国家主义的旗帜来谈文学。我们的主张,是真的有目的的国家主义的文学。这种文学,形式是写实的,内容是国家主义的。那些充满了淫欲的悲观的虚伪的无目的的东西,我们应该排斥和驱逐。”刘大杰以战斗之姿的口吻说:“青年们!你们有和我们表同情的,以后我们就互相努力,有反对的,以后同在疆场上相见!”

  未几,在《醒狮周报》第一〇二号,刘大杰续写《文学家与国事》,为其《国家主义文学论》一文之补充。在该文中,刘大杰历举世界伟大思想家、大文豪,如英国莎士比亚、意大利邓南遮、德国菲西特与霍卜德曼、西班牙的伊本纳兹等巨子为例,当其祖国有难时,他们是如何的以作品来振奋人心鼓舞士气,激发国人的战斗意志,和欺凌的列强、和腐败的势力抗争周旋到底;有的甚至还亲上战场与敌人拼搏,这种替祖国牺牲一切的精神,比什么都要光荣。

  刘大杰回溯中国古来的文学家,大都孤标傲世,不屑与闻国事,啸傲风月,寄情山水,以高洁自我标榜,以隐逸避世为清高。如陶渊明、孟浩然、苏东坡、纳兰性德、曹雪芹等均如是。这样的文学家,都是唯美主义,赏乐主义的代表,其作品自然也完全是唯美、赏乐主义的作品。刘大杰称这些文学家的作品,说不到是人生的艺术,也非有目的之艺术,而是一种无目的的艺术。此无目的之艺术,在中国可谓绵延已久,它们产生了无数作家与作品,但充其量只是一种“贵族的艺术”。

  刘大杰说这种“贵族的艺术”放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是不行的,在列强侵略下的中国是没有存在的余地。因为中国以前,无论如何并没有动摇国本,但现在的中国可不同了。他说:“可爱的祖国,已到了快要灭亡的时机,祖国的同胞,都有做他人奴隶的危险。任你是一个怎样的孤标傲世的文学家,亡国以后,再伟大,也不过是泰戈尔的兄弟了。”所以他期许,现在的文学家,要知道自己对于国家所负的责任,比其他人来得重,因为文学家又比他人,对时代来得更敏感。

  刘大杰声嘶力竭地呼吁:“亲爱的青年!爱好文艺的青年!快快睁开眼睛,看看中国到了怎样的危急。唐宋元明清,都过去了。中国现在需要的文学家,不是唯美主义赏乐主义的文学家,需要的作品,也不是那些充满了情欲的无目的的作品。我们不幸生在这个病时的中国,万幸又做了二十世纪的青年。二十世纪中国再造的责任,当然归我们这般青年负担。再造中国的无限的光荣,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希望。”

  是以刘大杰慷慨激昂地鼓舞青年作家道:“文学家对于国事,谁说不负责任。一壶酒,一树花,看花饮酒,醉后高眠的时期过去了。现在的中国,到了二十世纪的中国,到了列强侵略的中国。到了快要消沉的中国。听呵!葬钟又在敲了!葬钟又在敲了!勇敢的文士!热血的诗人!起来罢!起来罢!”直把文学家、与知识分子的角色,和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中国当时之处境,作有效及必要的连结,而此一连结之脐带,以刘大杰观之,就是倡导积极爱国的“国家主义文学”。

  基本上,刘大杰之所以参加青年党,以及他炽热的爱国情操,和同时代的闻一多参与“大江会”,强调爱国至上的情形相类似。他们除了强烈爱国心外,身处异国遭受轻视的悲愤情结,可能更是主因。闻一多留学美国,遭受白种人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已难以忍受;何况大杰留学彼时侵略中国最甚的日本,那种遭贱视的感觉,更是锥心刺骨之痛。在《醒狮周报》第一〇六号的“文艺特刊”,他发表一篇名为《寄祖国的青年们》,将此心迹沉痛地表露出来。

  他说:“在国内住着,虽处处感着军阀的专横,帝国主义的残暴。但每天所看见的,总还是祖国的碧水青山,总还是祖国的兄弟姊妹。脚一踏到异国的土地,尤其是这个处处遭人白眼的日本,你更要感到你才真是亡了国的旅客。”刘大杰之言,如同闻一多在美国写的家书言:“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之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归家度岁时,当与家人围炉絮谈,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积愤。”此一辛酸,诚如梁实秋在《谈闻一多》书中所评论的:“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在失掉自由的时候才最能知道自由之可贵,在得不到平等待遇的时候才最能体会到平等之重要。年轻的学生到了美国,除了极少数丧心病狂、甘心媚外、数典忘祖的以外,大都怀有强烈的爱国心。”

  在敌国的屋檐下,刘大杰深有所感地说:“只要有一点人心,只要有一点情感,对着黄昏时候的晚霞,望望故国的烟雾,对着海水波中的明月,望望祖国的江山,再想想自己在异国所受的人家的白眼,所听的讽刺的笑声,你的火热的泪珠,会暗暗地滴满你的衣袖。”大杰接着以安南的妓女尚且有爱国情操,中国的青年岂可麻木不仁;外国人都热爱自己的国家,中国青年怎能颓靡消沉。意大利的青年运动成功了!土耳其的青年运动成功了!有四千年文化历史的光荣的中国,怎忍坐视中国的消亡呢?所以他以寄给曾琦的一首诗:“今当世乱纷争日,正是男儿破浪时!沙场一洒头颅血,世上方知有健儿!”与所有中国青年互勉,要救中国舍我其谁。

  一九二六年五月,适值“五卅惨案”一周年纪念,刘大杰挚友胡云翼于《醒狮周报》第八十四、八十五号两期,发表对话剧《国事千钧重》,透过剧中杜一萍、董筠秋夫妇的对话,道出中华男儿在面对列强欺凌时,国事千钧重但是勇于承担的革命爱国热诚。云翼的对话剧勾起了刘大杰为文相呼应的动机。其后,他也在《醒狮周报》第一一二期发表《头颅一掷轻》独幕剧以为助阵。在前言中,刘大杰谈到:“近来爱情与国事的心情,时时在心中上下。我想现在要是牵着爱人的手,在快要灭亡的中国的江滨散步的时候,未必能够感到真正的爱情的骄傲与光荣。就是做了得了诺贝尔奖金的世界著名的泰戈尔诗人,也不过是一个印度亡国奴的种子。”内容以奉劝青年,宜抛开儿女私情,献身报效国家为主旨;其后在该刊发表的独幕剧《侮辱》,叙述侨民在国外遭受欺凌虐待之事,亦仍延续此种唤醒国人,爱国自强之风格。

  当然,刘大杰坚定不移的“国家主义文学论”之主张,也引起一些反对的声浪,同为湖南人,时已在《小说月报》撰稿的黎锦明,即曾为文批评他。但刘大杰不仅不为所动,反而针锋相对地在《醒狮周报》第一一五号,以《浅薄的批评者》予以反击。文中除指责黎氏不明了一件事的究竟,就喜欢提笔来批评人家外,仍不改初衷地为自己“国家主义文学论”之主张作辩护。刘大杰一再强调,“我们对于文学的主张,是不变态的,我们唯一的主张,就是攻击中国现在的充满了淫欲的无目的的文学,我们愿走出象牙之塔,来建设一种有目的的文艺。”职是之故,他还预告其与黄仲苏、胡云翼等志同道合之士,准备于一九二七年二月拟出版《青年文学周报》,由黄仲苏负责编辑,胡云翼总管事务,以积极推动他们“国家主义文学”的理论和主张。

  基本上,刘大杰的国家主义文学论,主要见诸其在《醒狮周报》的三篇文章,除上述二文外,一九二七年元月二十二日,刘大杰于《醒狮周报》第一二〇号,刊布其《文学与国家》一文。强调当今世界,舆论的影响力非常之大,因此要让世界了解中国,不是靠政治上的宣传,和武力的压迫可以成功的,而是要靠文学的舆论。他说,文学舆论力量的伟大,真是不可思议,往往一两句诗,或是一篇短篇小说,就可以得知你这个民族的全部。

  刘大杰说,或许有人会认为他言过其实,但须知各国的文学作品中,即蕴含各国的民族性。一个伟人或一个他样的人,不能代表他们普遍的民族性,能够把普遍的民族性,暴露在世人眼前的,就是文学。刘大杰以俄日两国为例,提到英法等文明国家,以前对这两个国家的轻蔑,直到后来读了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德富芦花等大文豪的作品,才对俄日两国的民族性,有进一步的了解。

  俄日如此,中国又何尝不是,他举中国伟大小说《红楼梦》和诗歌为例,那种只知谈情说爱,宝哥哥林妹妹的内容;那些只会感怀风月,无病呻吟的诗歌,让外国人一看,即知中国是个不求长进,安贫乐道,懦弱脆弱,自甘被奴役的民族。刘大杰忧心地痛陈:“中国现在的文艺的作品,比以前更堕落了。假使有机会让外人来读现今中国的作品,他们一定要惊异中国人情感的无聊,眼泪的滥流了。更进一步,他们一定要说中国人现在的爱情,都是肺病的爱情,中国现在的文学,都是肺病的文学罢。”刘大杰语重心长地期许:“不伟大的民族,本难产出伟大的作品。我希望祖国爱好文艺的青年,要在正路上努力。多自我修养,多读些世界名著,不要再写些充满淫欲毫无目的的作品,因为那不是真正的艺术。伟大的文学,是生命的表现,是国魂的表现,是全民族精神的表现,中国的文艺青年们!可不要将其看得太随便啊!”

  平情而论,胡云翼与刘大杰二人所主张的“国家主义文学论”,就文学所扮演的角色言,是有其明显的片面与偏颇之处。但是他们的主张,若由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内忧外患,纷至沓来的中国观之,是有其一定的历史背景与时代意义的。我们承认国家主义的文学,是有其狭隘与局限性,但是在列强恣意侵略,军阀丧权辱国,中国将沦为“次殖民地”之际时,彼时的知识分子,都有股强烈的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倾向,其反帝国主义的心态和意志也较为浓厚。

  可是当祖国因循不振,政局腐败如故时,其内心之锥心之痛及焦虑之感,使他们想要快速寻求解救中国之道。青年党的“内除国贼,外抗强权”主张,满足了一部分热血青年的诉求,其国家主义,强调爱国至上的理论,更让许多青年奉为信仰。而透过文学的文艺创作,以灌输爱国思想,启发民智,亦为救国的手段之一。基本上,胡、刘二氏的见解,放在此角度上看,就能理解其何以如此主张之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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