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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筛煤灰

  一条带拎钩的扁担、一把短柄铲、两只带把儿的水泥桶、一方铁网细筛子——这就是一套装备、一套劳动装备——这就是一组静物,后来也许被画在油画布上。雨天的时候,加一顶草帽和一顶斗笠……有两个男孩,大一点的戴草帽,小一点的戴斗笠——这便是一张老照片,已经开始陈旧发黄——戴斗笠的那个孩子在当时属于无奈,因为他是老二,不可能和戴草帽的老大去争那只在那个年代算比较时尚的草帽,他们相差两岁,完全可以打斗一场!胜者戴草帽,败者戴斗笠——但是,老大毕竟是老大,他应该戴草帽;老二委屈也不行,除非家里还有一顶草帽,或者砸烂斗笠?舍不得,也不被允许——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代……

  戴草帽的,挑一对空水泥桶在前面走;戴斗笠的,扛一把铲、拎个筛子在后面跟——这是他们出门劳动的背影,他们的劳动内容就是:筛煤灰。戴草帽的,挑两桶满满的煤灰在前面走;戴斗笠的,扛一把铲、拎个筛子在后面跟(他们脸上都是黑的)——这是两个年龄加起来还不到20岁的孩子劳动归来的画面,被定格在我们这些更小的孩子的心里……也许因为“那个时候”我很小,我并不知道那个可以筛得煤灰的煤场在哪里?更无法去描述那是一个怎样空旷的场所,两个瘦弱的孩子在淅沥沥的雨中铲着煤尘石块,筛取沙石中的叫做煤的灰尘?我只知道柴房门口的一块水泥地上,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一小堆黑亮的煤灰——是这个戴草帽的和那个戴斗笠的比我大一点的孩子堆起来的!

  因为邻近总有些孩子三番五次地被煤场的人抓住要求家长去领人,所以一直纳闷为什么戴草帽的和戴斗笠的这么幸运竟然一次被抓的经历都没有?一次“流血事件”得到了这个答案,揭开了所有的“谜”——他们每次去筛煤的地方原来位于煤场排水沟外的瓦砾滩上!他们是老实忠厚的家庭里有教养的孩子,他们没有去“偷煤”,而是在瓦砾滩上筛取煤场冲洗煤块后排放出来堆积在滩口沉积物——这是他们的智慧?正是这片瓦砾滩中的一块碎玻璃,割破了戴草帽的那个11岁孩子的脚板心,血流一地,沿途回家的路上,滴滴答答、斑斑点点,30十多年来,那个脚板心上1寸多长的疤口依然鲜红!血,在家人提及筛煤灰的时候,总是再一次流淌,我们不愿意提及,尤其在母亲的面前,因为这30多年来,一直流在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中国女人的心里……

  这次流血事件,和前一次筛煤灰归来的途中因逢暴雨滂沱在一户人家窗前避雨,戴草帽的和戴斗笠的两个“煤花子”被棒喝赶走——戴斗笠的受惊吓,加上雨淋,连日高烧不退(想必至今还心有余悸),最后终于放弃了去瓦砾滩筛煤灰的这项劳动。但是煤,始终是需要的!于是改成了去附近的窑厂筛“二道煤”——筛“二道煤”实际上就是等在窑厂门前,去筛倒出来的炉渣——这种二道煤含灰尘比较多,黏性差,烧不出多旺的火。但是除了筛“二道煤”还可以顺便捡拾煤渣,所以这样的劳动依然有着重要的含义。

  筛煤灰、捡煤渣——是童年劳动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辛苦,但是和同龄孩子相约,同去同回,各家各户的大人们也相对比较放心,并且他们彼此甚至学会了更多的团结友爱。可以这样说:这些孩子直到后来长大成年,他们之间的情谊基本上都是在筛煤灰、捡煤渣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小时候一起筛煤灰的……”就是说明他们的情感很近很铁!

  筛煤灰,包含了很多艰辛和伤痛,尤其是对于那时候的孩子来说。但是筛回来的煤灰做煤球却是一件相对快乐的事情。参与到做煤球的劳动活动中的孩子的资格类似于上山砍柴的标准,做煤球甚至可以说是一项技术活儿——大小、松紧、干湿……等等,都不是儿戏!都必须是在大人的指导和共同参与下完成,能直接参与做煤球的孩子基本上都被认定为这个家庭里已经成年的可以“主事”的一分子。因为筛煤灰是为了做煤球,所以还要去南山脚下筛黄土——南山脚下的黄土属于粘性比较强的粘土。因为远,甚至因为那是上山砍柴的“神圣之地”,所以只有大人带上其中戴草帽的孩子一起去。选择一个晴朗的中午出发,还是那方铁网细筛子!大人来挑担子,桶换成比较大一点的,多筛些黄土回来,留在后面几次使用。

  把筛回来的煤灰堆在水泥地上,用铲子从顶部插下去,弄出一个“火山口”,然后倒入适量的黄土(我们家还有一项“专利”,就是添加一些碎柴火,或者糠灰锯末——这样的煤球做出来易燃也能完全烧透,不浪费能源),再倒入水。从内侧开始搅拌,最后搅拌成“煤面”,好比做面粉馒头,也要醒一醒“面”——乘此机会,清扫现场,收拾好工具,然后开始做煤球——煤球作成什么样子,各家各户有所不同,主要看自家的炉膛适合什么样的煤球,做成窝窝头状、或者馒头状、或者鸭蛋型、或者饼状……要么就干脆做成年糕状,大大的圆盘,到用的时候,用砍柴刀敲碎也行!做好的煤球一般放在条板上,或者石膏板上,放在屋檐下不着雨的地方晾晒,干透了就是理想的燃料。倘若一次性做很多煤球,还有一个我们那里独特的方法,就是两手正好团城的煤球像贴烧饼一样,贴到墙上,既不被雨淋,又能快干——用的时候,那砍柴刀敲一下或铲一下,就从墙面上剥落下来——留在墙上的煤球印子一排排的,很好看——很多年后,记得我的一个外国朋友看到至今残留在有些住户的墙上的印子时,很迷茫……等我告知他以后,他用手里的相机拍下了很多照片,我们在那面墙前,还合了影,只是很遗憾:这位外国朋友在离开中国的时候,相机在上海的虹桥机场被盗……

  对于筛煤灰、捡煤渣、做煤球来说,我也开始“独挡一面”的时候,中国开始了我们心目中的第一次“灶具革命”——那个时候开始流行“蜂窝煤”,这是一次伟大的历史变革,我们的生活慢慢远离自制煤球的时代,开始有“煤票”,去煤站买煤,有些家庭还继续做煤球,但是采用的是手工的蜂窝煤压煤器,以贴补生活所需的燃料——蜂窝煤时代的到来,让每一个家庭的厨房更加干净,炉膛里只要更换煤球,一年到头,家里基本都不熄火——但是对于我们孩子们来说,没有了乐趣……再后来我们甚至不用去买站买煤了,有专门的煤工送煤上门,再后来的孩子们就更不知道关于煤的故事了。

  到了冬季,开始有很多拉着车卖炭的,于是我们搁在堂前的由一只废锅改装的火盆里面再也看不到自制的煤球了,我们都把这个火盆叫做“炭火盆”……

  一条带拎钩的扁担、一把短柄铲、两只带把儿的水泥桶、一方铁网细筛子——还是这套劳动装备,到后来就是偶尔用来去河边筛沙,等到最后一次筛沙劳动的结束,这套装备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我经常在一些民俗馆看到展示在灯光下的各种各样的劳动工具,就会想起那戴草帽和戴斗笠的两兄弟、就会想起一路血迹、就会想起不得不学会使用天然气烧饭的母亲、就会想起那整墙整墙的煤球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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