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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卡美拉

  下课之后我往唐人街去。唐人街里有挺多小路,虽然挺僻静的,不过我为了方便就走的小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感觉后边有人跟着我。于是我就越走越快,没想到后边跟着我的那个人也越走越快,等我停下来的时候后边那个人也停下来。我假装没发现,边走边从包里掏出镜子,通过镜子我偷偷看见后边有五六个人跟着我,我当时腿就软了,你说三四个还好说,五六个男的跟着我让我怎么对付啊?于是我马上撒丫子就跑,逃命!别看我上学的时候总跟一帮不要命的热血青年打架,但是你现在要是看见这种场景你也得怕!估计就跟成龙演的那个《Rush Hour》差不多。你说我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赶上?我就记得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吃包子吃出个烟头来,当时我就想,你说这事儿都叫我赶上了,我真该买彩票。不过现在,这可比吃包子吃出烟头严重多了,生活真就跟电影似的,不对,是比电影还电影,而且还是一恐怖电影!

跑了很长时间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不过我为了保命还是接着跑,尽管嗓子里一股腥甜的味道从翻滚的五脏六腑里翻涌上来,差点儿整个人就背过气去,可我还是拼命地跑。因为我知道这帮人都是道儿上混的,特别是这种在国外有“分部”的,更恶劣。对于这种人,惹了几乎就没个好,如果是在北京还好说,毕竟也不是道上没有人。不过你说现在这种情况……一想到这儿我冷汗又哗哗流了,这一刻突然觉得假如被刘翔附体了该多好,扛一百斤大米都没这么崩溃,跑三千米都比这轻松。

没跑出多远就被仨男的按住了。我柔道学得再怎么恶心,按段位来说那仨男的也不是对手啊,所以我挺成功的就甩掉他们了,但是还有一帮人在我后边穷追不舍。我哆哆嗦嗦掏出手机,但是忘了打给谁,后来才想起来要打给齐苏阳,我又费了很大劲才想起来齐苏阳的电话号是多少。

电话刚一接通我就喊,齐苏阳你快来啊,我被一帮人给堵了,再不来我就要没命了!我发现我说话的声音直抖,都快哭出来了。你要让我倒下,我现在立马就能给你瘫地上。你说我这是倒哪辈子的血霉了!

齐苏阳一听我在这边叫得相当惨烈就赶紧问我在哪儿,我说我在唐人街我俩经常走的那条小路……没等我说完齐苏阳就挂了电话。后边那几个男的离我越来越近了,说实在的我真想哭,心里还特绝望地想,大爷的,这下可真玩儿完了。但是出于人类的本能,我还是不停地向前跑,尽管我都已经感觉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我又拖了他们一段时间,发现齐苏阳还没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突然特怀念在北京的时光,谁敢惹我,打一个电话就有一帮哥们儿来帮姐妹儿把事儿平了。想想我真牛。

我继续往前跑,不时回头看看那帮人离我有多远,突然觉得有人拉着我就往前跑,抬头发现是齐苏阳这哥们儿终于来了。这时候看见齐苏阳真让我倍感世界真好,生活又有新希望了。齐苏阳一边拉着我跑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呢你别怕。

往前跑了一段路之后发现一辆卡车堵在了路口,把路口堵得严严实实的。我心里头一凉,完了彻底完了,不光我完了还搭上个齐苏阳。人要是倒霉真没办法,喝凉水都能噎着,不是呛着是噎着!

齐苏阳放开我,准备跟身后那帮人进行一番殊死搏斗,我一把扯住他说,你别去。

说真的,我怎么着了倒是不要紧,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总打架,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小心就搞得头破血流满脸是血,很正常。你说齐苏阳要是怎么着了他妈不得拆了我?!我可负不起这责任,话又说回来,你看齐苏阳那架势肯定就不会什么格斗技巧,属于乱打一气的那种。

齐苏阳把我挡在他后面,特镇定地跟我说,我来,你想办法赶紧走。其实这时候我无比想念杨林同志,不过得告诉孙姝亦别多想。齐苏阳上去就解决了俩男的,但是马上就被剩下几个男的给围住了。这时候堵在路口的卡车开走了,齐苏阳立马把我推了出去告诉我快走,我连滚带爬跑出去,找到了正在巡街的警察。等我跟警察再到那条小路的时候,看见齐苏阳躺在地上,脸上挂了彩而且头上还在流血,跟喷泉似的,看的我直揪心,差点儿没哭出来。

齐苏阳他妈听到消息之后就来医院了,我本来以为她能狠狠地抽我一嘴巴,或者是用最恶毒的语言,责骂我怎么把他儿子弄成这样。其实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毕竟给齐苏阳打电话让他来的人是我,不是别人。不过齐苏阳他妈没打我也没骂我,问了我怎么回事儿之后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有没有事儿怎么样没,我说没有。本来我想说幸好齐苏阳来得及时,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然后我跟齐苏阳他妈谁都不说话,又沉默了。

后来医生进来告诉我,齐苏阳没什么大事儿,头上缝了几针,差不多过一会儿就能醒。我听完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呼吸空气了。医生出去之后,齐苏阳他妈问我医生刚才都说些什么,我说,医生说齐苏阳没大事儿,差不多一会儿就能醒。这才看见齐苏阳他妈稍微放下心来,他妈马上就说要出去给齐苏阳买粥喝,然后起身就走了。

病房里挺静的,就我们俩人。

手机突然一个劲儿的震,号码我不认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伦敦当地的。

接起来之后对方是一男的,问我是不是陈依然,我说是。他说他是齐苏阳同事,有急事儿找,一直给齐苏阳打电话他也不接,只能打给我。我挺好奇的,问他怎么知道我电话,他也挺惊讶的:“啊?你不知道么?我们事务所的人几乎都知道,你手机号在齐苏阳手机的快捷键location里排第一,想不知道都不行。”

我说,有什么事儿?如果方便我帮你转告他吧,他……现在接不了电话。

齐苏阳同事问我齐苏阳怎么了,有一瞬间我在犹豫要不要讲实话,但是后来我还是讲了实话,毕竟不能有胆儿犯事没胆儿担。

听我讲完整件事儿发生的过程跟结果以后,齐苏阳他同事问我齐苏阳有没有事儿,医生是怎么说的。我说医生刚刚来过,说他没什么事儿。

我明显听见齐苏阳的同事舒了一口气:“对了,我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陈依然,等齐苏阳醒了帮我问问他,这次去荷兰进修他去不去,机会难得。这机会一帮人争着抢着要去,谁知道这小子推了两三次,硬是不去。跟他说,这次再推了我们整个事务所的就要群起而攻之了,这个名额一般一个人只给一次,还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结果每次名额下来都先问齐苏阳去不去,结果每次他都不要,这不是跟我们示威跟我们瞎显摆么?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愣了一下问他:“啊?推了两三次?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结果在紧要关头齐苏阳他同事又不说了,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觉得我说了之后容易挑拨你俩日后的关系,齐苏阳知道了估计得要了我的命。”

“你说吧,我不跟齐苏阳说就是了。”

“第一次是他休假参加了你带的旅游团回来之后;第二次是要死要活非得学法语的时候;第三次就在前几天你搬家那几天。”

我叹了一口气,说:“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我尽力让他去。”

我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齐苏阳,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我记得溪桥问过我,将来要给她找个什么样儿的姐夫。我说要找个能替我打架的,其实我当时是说着玩儿的,因为我一直都还是觉得我这种人适合这辈子自己生活。而且这个社会太现实了,现实得让人没法接受,不是说你想嫁或者说想娶什么样的人,你就能找得到,也不是你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的。因为我知道我这个人的确很没良心,所以我说我适合自己一个人。而现在,齐苏阳没替我打架,他差点儿替我送命。

我想起来我打点滴的时候手都会变得很凉,所以我觉得齐苏阳也是,就替他弄来块儿热毛巾放在手腕上,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儿。我看到齐苏阳头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把本来很干净的纱布都染红了,这让我想到了冬天雪地上那些骤然绽开的红色花朵,让我感觉很触目惊心,同时心里有一种不知名的疼痛。

我把最心疼我的人连累成了这样。我真悲哀。

我一直坐在靠在齐苏阳床边的椅子上,一直看着好像睡着了的齐苏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脸上,让我觉得很宁静,跟一幅画着王子的油画似的。我不知道齐苏阳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是在梦里挣扎着,我看不出来,因为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那么安静。我记起了他干净的笑容,他总对我笑,很好看。我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像是心被掏出来之后先拿盐水泡、然后拿醋浇的那种感觉。我悄悄站起来走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面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我眼圈红红的,一个在我旁边洗手的护士看见了问我怎么样,我无精打采地敷衍了一句就调整了一下情绪回病房了,齐苏阳他妈还没回来,不过齐苏阳倒是醒了。

我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刚想张嘴可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发觉这一举动特矫情,跟那些不用看就知道大概剧情的恶俗台湾剧中的女主角差不多。我正考虑应该用怎样的语气跟齐苏阳说话,要不要先承认错误或者什么的。不过齐苏阳却看着我跟我笑呵呵地说,还好你当时找我了,不然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听完我立马就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眼泪哗哗的像下了雨。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丢脸,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在齐苏阳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为什么。

齐苏阳一看我哭了就连忙安慰我,陈依然你别哭啊,你看我不是没事儿么?我哭得更惨烈了,他越是显得无所谓,越是说自己没事儿,我就越难过。我一边哭一边说,你这叫没事儿?被人拿板儿砖拍了能没事儿么?不过齐苏阳还是在一边安慰我,不断用手给我擦眼泪。

我号啕大哭的时候齐苏阳他妈正好回来,搞得我特尴尬。不过他妈什么也没说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齐苏阳。我本来想叫齐苏阳自己起来喝粥的,不过我看他特可怜,左手打点滴右手缠纱布的,而且还用一双大眼睛装作很天真地望着我,让我很是被动。

我决定做把好人,我说算了看你现在这样儿也没什么行动能力了。于是我只能喂齐苏阳喝粥,看他喝粥时很奸诈地朝我笑,我觉得生活终于正常了,因为我宁可一辈子都喂他喝粥,我都不想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样子。

世界真美好。突然间。

我回齐苏阳家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在医院陪齐苏阳。再怎么着他也算是我救命恩人吧,我自然要履行他给我一滴水、我还他一个泉眼的义务。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的讲义还没写,就在一边写讲义,由于内容特多,把我逼得没办法了,就只能学一个叫做司马迁的哥们儿,奋笔疾书。一个人讲两个人的课果然是不容易,我真佩服齐苏阳没跟我搭班讲课之前自己是怎么过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应该感谢齐苏阳的。

我正考虑讲义怎么写才能更好,齐苏阳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你不要跟我一起走,在外边跟我说话么?

我挺困惑地摇摇头说,不知道。齐苏阳跟我说完我才知道,原来他前几天推了一案子,原因是找他辩护的是一在道上混得如鱼得水的哥们儿,那哥们儿是倒腾白粉的,不小心让警察逮进了局子里,但是又死活不承认自己干了什么,硬把倒腾白粉的事儿推他一不知情的朋友身上,还非要让齐苏阳把自己从局子里头捞出来,说倒腾白粉的是他那个朋友,自己其实很清白。齐苏阳知道内情就把这个案子推了,还做了倒腾白粉那哥们儿的朋友的辩护律师。最后齐苏阳胜诉了,那个倒腾白粉的被丢进了局子里,因为得在里头呆挺多年,所以很不爽,就找了几个在局子外头混的弟兄报复齐苏阳。齐苏阳早就知道推了这个案子日子肯定不能安生,就叫我在外边不要跟他有什么接触,免得让那帮人看见了惹上麻烦。但是没想到我今天倒霉,到底还是被那帮人给盯上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毕竟我跟学生们说了一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话,不知道齐苏阳知道了会不会立马就拆了我。

既然齐苏阳醒了,我突然想起了他同事交待的事儿,于是立马坐得板儿直,装出特严肃的样子问他:“对了,让你进修你为什么不去啊?”

齐苏阳愣了一下,然后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去了你怎么办啊?”我一听立马急了,说:“我能怎么办?我凉拌!我说齐苏阳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好不容易有个名额让你去进修,你还不去!每次名额下来都先给你,你为什么不去啊?还推了好几次,你是不是以为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呢?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光想想我就想打你!”

谁知道齐苏阳看我直蹦跶他也不急,瞥了我一眼特意气我:“你打呀你打呀,我都这样儿了,你下得了手么?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顿了顿之后又接着说了句极其泯灭人性的话:“现在猪肉涨价了!”

“严肃点儿!没跟你说别的!说啊,为什么不去啊?必须得给我个理由!”

“我都高级律师了,再进修还能进哪儿去啊?这一去就是一两年,我也不能把你自己留下啊,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你那么好色万一见着个长相比我好的移情别恋了怎么办?再说了,我觉得以我现在的收入绝对养得起你,把你喂胖了。”

“齐苏阳,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就一句话,去还是不去,说明白了!”

“你看我现在伤成这样儿,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啊,进修的时间是下个星期,我的愈合速度也不能那么快啊。再说了你不能没人性到硬生生把遍体鳞伤的我塞上飞机这种地步吧?下次再去下次再去……”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不过看来齐苏阳这样儿的确是去不了,你说连个粥都喝不了那得什么形象啊?

“你说好了啊,你说下次再去的,我记住了。”

“我跟事务所那边说说就行了,我都没急呢你急什么啊。对了,为夫饿了,赶紧回去给为夫做饭去,这几天你有责任也有义务料理好为夫的伙食。”

“边儿呆着去!”

“陈依然你别生气啊,我说着玩儿的,生气对身体不好况且这几天猪肉涨价了!”

齐苏阳问我今天要在哪里睡,病房里只有一张床。我白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坐椅子上然后在桌子上趴好歹对付一晚上呗,不然还能跟你睡一床啊?说完我发现我现在的思想特龌龊,很容易带坏齐苏阳这个纯洁又善良的好青年。齐苏阳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行啊,总之都是早晚的事儿。

真不知道是谁影响谁,我收回我之前的话。如果不是看在齐苏阳受了伤的份儿上,我真想操起一本牛津大辞典或者是更厚的书朝他猛砸,一直砸到他再度昏迷为止。

第二天天没亮我早早就从桌子上爬起来了,发现身上盖着齐苏阳的衣服。本来昨天齐苏阳非要把床腾出来给我,他在椅子上睡,但是我一看他那么壮烈的样儿就没答应。

我去上课之前齐苏阳让我跟学生们说,他的课先欠着等出院了就给他们补上。我说,你算了吧,我替你讲算是报答你了,你好好在医院呆着吧,不然我会内心很愧疚的。

齐苏阳来了句,那敢情好啊,你一愧疚了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上课的时候觉得身体挺不舒服的,估计是昨天晚上着凉感冒了。本来昨天去唐人街的时候想顺便买几罐红牛喝喝,不过被那帮人一顿穷追就给忘了。其实我昨天一直是想给齐苏阳赔礼道歉来着,但是齐苏阳却一直埋怨自己不是。我知道齐苏阳心地很好,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律师,所以当他替我挨那帮人打的时候,我心里会变得更难受。

下了课我急急忙忙就赶回医院看齐苏阳,刚想跟齐苏阳说话我就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没在意,就赶紧坐下来备课了,因为我忘了要跟齐苏阳说什么。齐苏阳非要让我吃药,我就不吃,最后齐苏阳拗不过我坐在一边不吭声了,我琢磨着他不能善罢甘休,脑袋里头肯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哦,对了,最近我又接到了一个翻译文章的活儿,所以备完课之后就开始翻译手上的稿子。齐苏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让我挺安心的。等午夜的时候我觉得头很晕,于是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发现如果在上面放个鸡蛋什么的,其作用堪比煎锅。我忍着没吭声儿,接着翻译文章,因为我不想吵醒齐苏阳,况且挺多病我都是这么挺过来的。

第二天我也没怎么跟齐苏阳说话,一个是我太累了,再一个就是我不想让他担心我,总让我打点滴吃药的我嫌烦。我早早就到学校去了,可是烧一点儿都没退,以至于我讲课都讲得像天书一样。坐在底下的学生一直问,老师你在讲什么啊?后来那帮学生看出来我身体不舒服,就让我休息。不过我还是振奋了一下精神,保持清醒继续讲课。

因为嗓子发炎,我跟齐苏阳的交谈变成了小学时的传纸条。齐苏阳一直埋怨自己没看好我,我在笔记本上写:又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以前也遇见过这种情况,只不过没现在这么严重而已。齐苏阳看着我,样子很心疼。那种表情周游也曾有过,是那么的相似,我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当时我正在打点滴,等药瓶里的药液见底时,我准备把手背里的针头拔掉。齐苏阳看我要自行解决就没让,他把手伸过来轻轻地揭开医药布,然后又轻轻地帮我把针头拔出来。这个过程中我的手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抬头的时候猛然间好像看见了周游,周游也帮我拔过点滴的针头,也心疼地说要我注意身体。

我又晃了晃头,他不是他。他比他还要疼我,他比他还要好。

为了方便,齐苏阳转到了一个双人间的病房,非要我跟他住一个病房,说是要更好地看着我。我当时就想,我也没说要去自杀啊,犯得着这么看着我么?

齐苏阳他妈每天都来看我跟他儿子,每次她来的时候都不忘给我带来煎好的中药。齐苏阳他妈一看我连说话都费劲儿了,于是就说,齐苏阳,我不是叫你照顾好她么?现在她嗓子怎么这样了?我还以为齐苏阳能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解释,把罪过全都揽了下来。我看他那个被冤枉的小样儿,觉得特逗特想笑。我赶紧在纸上写:阿姨,你别怪齐苏阳,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了又不按时打针吃药。他妈说,什么不怪齐苏阳,我看就得说说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能这样?我听完彻底抑郁了,用哀伤的表情告诉齐苏阳,哥们儿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自己先憋屈着吧。

每天都吃齐苏阳他妈给我煎的药,身体确实好多了,于是对他妈的崇拜又更深了一层。

其实我发现齐苏阳他妈心地特善良,把我当她自己亲生女儿那么照顾,以至于我总觉得她就是我妈。有一次跟齐苏阳无意中就说了,他听完之后很不怀好意地对我笑,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妈很善良而已。他笑得更欢畅了,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了,无论怎么说你将来也得叫她一声妈。

最近有挺多学生来医院看我跟齐苏阳,一帮人非说我们俩是搞笑二人组,我在心里头直哼哼,就这样还搞笑?我看我跟齐苏阳,就差不是缺胳膊短腿二人组了。不过这帮学生还是挺有良心的,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拎了一堆东西,还告诉我俩要注意身体早日出院接着给他们讲课去。想当年我还在学校上学,每天都跟老师斗智斗勇,成天不学好想法儿怎么整老师呢,一晃这么多年了,我的职业里竟然还有老师这个名称,现在我也能算作桃李满天下了吧。

我的学生们跟我说,我跟齐苏阳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校长都火了天天发牢骚。随后他们又告诉我他们做了一件很替天行道的事情,我问是什么事儿说得这么神秘好像是什么很鬼魅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这帮学生原来是在校长下班回家的时候在他后边跟踪他,然后把他停在楼下的保时捷的挡风玻璃给砸了。看他们一脸兴奋的样子我特崩溃,我跟他们说你们还不如直接把他家的变压器给砸了,那样还爽快点儿。听我说完之后那帮学生一个劲儿点头称是,非说这是个好主意,有时间要试试。

我是跟齐苏阳一天出院的,他恢复得倒是挺好的,我还是那个样子,就是那副要活活不起要死死不了的德行,有时候大半夜的就被嗓子疼醒了。

出院第二天大清早,我正在睡觉,齐苏阳就猛敲我房间的门,连敲带喊的把我吵醒了。我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问他干什么,是不是地震了或者着火了,要不就是煤气泄漏房屋倒塌火山爆发了;如果不是我就接着睡去,用核武器轰我我都不起来。

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齐苏阳穿着运动装,活泼得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找你一起晨练去。我说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大清早的谁不睡觉啊?我刚要关门,齐苏阳就硬顶着门不让我关上。我说,我现在要找的是周公,不是你,你可以走了不?但是齐苏阳死活都不撒手,我又连哄带劝跟他理论了十多分钟。他现在如果说叫他哥就能让我回去睡觉去,我立马能一口一个哥的,而且还叫得倍儿亲。

虽然有商鞅舌战群臣的精神,不过最后我还是输了,毕竟人家是律师。就因为齐苏阳一句:别怪我一高兴就绑了你结婚去。然后我就赶紧用光的速度去洗漱穿衣了,也穿一运动装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我从来都没发现我的体质原来那么不好,跑步跑了不到三百米就气喘吁吁又一副贫血加重的恶心样儿。后来还是齐苏阳拉着我一起慢慢跑的,跑步的时候他说,以后我每天都叫你起来一起晨练好了。我一听就崩溃了,齐苏阳没搭理我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接着说,你不知道贫血严重要得白血病的么?你总不能一直都吃药吧?所以以后我每天都叫你晨练,估计你体质慢慢就好起来了。

听完之后我觉得特感动,当时还冒出一个傻了巴叽的念头:以后我就每天都跟齐苏阳晨练去吧。不过结果证实这是幻想,绝对的幻想,因为第二天我就起不来了,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不起来。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都这样,所以齐苏阳每天早晨都用不同的手段跟阴谋把我弄醒,我真佩服他那些不重样儿的方法是怎么想出来了。到了后来根本就不用齐苏阳来叫我了,因为我一到早晨六点就很神经质地从床上蹦起来,真是个“好习惯”。

最近齐苏阳总是给我买各种各样好吃漂亮的蛋糕跟糖果,就是那种有很鲜艳很漂亮的精致包装的那种,而且每天都不重样儿。有一次我看见一个蛋糕包装盒上的地址,发现那是一个离这里很远的蛋糕店,就算开车也要很长时间,所以我就很认真地吃完那些蛋糕跟糖果什么的。齐苏阳他妈跟齐苏阳说,我都没见你对你妈这么细心过,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说你还没娶媳妇儿呢就这样了。

这让我有一种罪恶感,就好像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儿似的。齐苏阳他妈看见了我一脸要赎罪的表情就马上跟我俩说,我刚才就是说着玩儿的。我的意思是齐苏阳你别总给陈依然吃那些甜的东西,时间长了会把牙吃坏的。不是贫血的人就得一个劲儿地吃甜食,你一下子就让她吃那么多甜的她身体能受得了么?也不怕她把胃给吃出毛病。

我倒是感觉挺好的,每天都能吃那些巧克力蛋糕、奶油蛋糕什么的,而且齐苏阳这几天又给我买了起司蛋糕。每天都吃蛋糕度日,我觉得生活挺惬意日子挺美好的。

齐苏阳听了他妈的话之后,什么都没说,在一边装思想者,不知道脑袋里都想什么。吃完晚饭之后我看见他跟他妈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本来我想偷听来着,但是发现距离太远太有差距了,于是我就放弃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齐苏阳求他妈教他做菜。我觉得很搞笑,有点儿哭笑不得,你说这么大一男生突然就要学做菜,真想不明白,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妈说得对,总不能一直就叫你吃甜食吧?你总是不按照规律吃饭,即使吃也是吃快餐,没营养,还不如我每天都做东西给你吃,有点儿营养。我听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我听完这句话的心情才好。

接下来几天齐苏阳就跟着他妈学做菜,我早就预料到了,因为齐苏阳一直都很认真,不是那种随便说说然后草草了事的人。但是齐苏阳开始的厨艺真不敢恭维,把他妈气得直想打他,时不时就蹦出来一句:你当初参加司法考试也没现在这么费劲!他妈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不仅是因为齐苏阳过度浪费做菜的材料,最重要的原因是齐苏阳无论做出来什么菜,样子不是像楼兰女尸就像被火烧焦了的尸体似的。比起吃齐苏阳做的菜,我跟齐苏阳他妈宁愿喝硫酸吃砒霜,起码外貌不是那么对不起人。

时间长了我发现让齐苏阳做菜就跟让他自残一个样儿,他不是割着手了,就是被热油溅到了,要不就是被热水给烫了。齐苏阳他妈看教了齐苏阳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效果,就勃然大怒,跟齐苏阳说,你如果再学不会就别姓齐别当我儿子了!

我一看事态挺严重的,就趁齐苏阳他妈出去的时候教齐苏阳做菜,偶尔作作弊之类的。刚开始我也是快被气死了,不都说律师这东西全靠悟性么,估计齐苏阳就不是,对于做菜方法的悟性我真不敢对外宣扬。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很有耐心地教齐苏阳做菜,同时在心里埋怨他,如果当初没别出心裁想学做菜不就没这事儿了么?再仔细想了想,齐苏阳说学做菜都是为了我,看来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不仅害了自己还殃及他人,想想我真恶劣,我向上帝道歉。

齐苏阳智商挺高的,学什么都快,绝对比我聪明,可我就是不明白他学个做菜怎么就那么麻烦。

偶然间发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齐苏阳自己在一楼的厨房练做菜,切菜的声音还不规律,大晚上的巨恐怖,像是德州电锯杀人狂来了差不多。我一看照这样下去也不行啊,就大晚上的悄悄下楼接着教齐苏阳做菜,每天都挺困得一直想睡觉,得喝很多咖啡一直顶到天亮才能回去躺两三个小时。我跟齐苏阳说,如果你再学不会就真对不起我了。

不过事实证明齐苏阳还是挺对得起我的,我真谢谢他。因为他终于可以做出来一道像样的菜了,不论好不好吃,起码可以看出来是人做的。齐苏阳他妈挺高兴的,以为终于把他宝贝儿子给教会了。我也挺高兴的,激动得热泪盈眶,心想这么多天了这回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去上课的路上我跟他说,你cooking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啊,你意思意思就得,别太入戏了。你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成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就别兴师动众的了。

齐苏阳以为我要表达表达我对他无穷的暧昧,其实他不知道,我是为了邻居们跟我和他妈的健康着想。

没过几天我跟齐苏阳就回去上课了,那些学生们送了很多礼物给我跟齐苏阳,让我突然觉得当老师也不算太糟糕。

有一天下课之后齐苏阳问我能不能当一段时间他的助理,我说我什么也不会怎么当啊?齐苏阳说,我新接到一个案子,半个月之后开庭,你帮我整理整理文件什么的就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顺便再帮我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我说,你也太贬低我了吧?不就是仗着你学位比我高么?齐苏阳没什么表情,他说陈依然我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来着?

我一听立马说,不就是当个助理什么的么?没事儿没事儿,我俩谁跟谁啊,当就当呗。学位没有人家高就得活该被压迫,真后悔当初怎么没努力学习,否则我现在就能叫齐苏阳给我端茶倒水了。

齐苏阳最近更忙了,不过还是天天早晨跟我一起去跑步,买各种蛋糕跟糖果给我吃,也会跟我一起写讲义。只不过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会露出很焦急的表情,我叫他不要那么有负担,我说高级律师也不是每场官司都能打赢的。不过他说这场官司无论如何都要打赢,因为整件事情背后牵连了挺多无辜的人,如果他输了官司会害了很多人的。

我的确跟齐苏阳不是一类人,或者说我跟齐苏阳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他很善良人很好会为别人着想,不是我跟杨清这种,只想着自己往死里坏别人阴别人的那种没良心的人。

所以我很尽力地帮助齐苏阳,尽力让他觉得不是那么累,尽管我越来越像个office lady了,有事儿没事儿还得跟他到事务所去,更可恨的还得忍受齐苏阳对别人笑眯眯地说:“你看这是我女朋友,这几天怕我太累就总帮我的忙。”得到了一片羡慕声之后才满意,搞得我不知道什么感觉。

无意中得知齐苏阳正在搜集证据,无奈人单力薄毫无头绪。我很庆幸我提早知道了这个消息,以至于立马打消了他想单枪匹马羊入虎口的想法。我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表情站在齐苏阳面前:“我说齐苏阳,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刺激的事儿你居然不叫上我,忒不道德了啊。”齐苏阳一脸很不屑的表情看着我来了句:“我去看电影找你去去还可以,你说你假如因为这个出点儿什么事儿之类的,不单你爸你妈得拆了我,就连我爸我妈也不能放过我。”我听他这么一说,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程度的伤害,搞得我特抑郁特自卑。我甩甩头发,特神采飞扬地来了句:“孩子,看看你眼前的是谁吧,这可是陈依然啊!不就是套几个问题么?想当年陪何煦谈生意的时候没少遇见过这种事儿,还不是被我搞定了?”齐苏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行吗你?”

站在唐人街一酒店包间外头的时候,齐苏阳还不死心想叫我回去,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叫他呆会儿什么都别说光听我说就行了。我深吸一口气之后特镇定地说:“进去了啊。”顺便还打开了录音笔放在口袋里。

本来以为事情很简单,我计划是上去猛灌酒,然后撂倒一帮人,让他们发挥“酒后吐真言”的特长。不过这特长倒是没发挥出来,还差点儿把我喝死,估计这帮人是打娘胎出来之后,就被残忍地扔到了酒缸里,一直泡成这么大的。齐苏阳在旁边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意思是不行就撤,别把我给喝出什么事儿来。我一看他这一多此一举的举动,更打定主意不走了。嘿!还反了这帮人了,我就不信驰骋商场签合同的时候令人闻风丧胆的陈依然,连这几个货色都拿不下来了!我还杠上了我!尽管出乎意料的都是中国人,不过这帮人也太没人性了,妄图活生生地喝挂我,估计再过一会儿我真就挺不住得光荣牺牲,献出宝贵的生命了。

案件的来龙去脉之前齐苏阳都跟我说了,眼前坐着的大公司总裁把他媳妇儿告上了法庭,原因是他媳妇儿有了外遇多次想计划谋杀他,但是都没成功。不过他媳妇儿有证据她是被诬陷的,据说其线索只有齐苏阳一个人知道,这个线索惊为天人——眼前坐着的总裁是一同性恋。英国允许同性恋结婚,于是那个总裁就开始谋划着跟他媳妇儿离婚,他媳妇儿不同意,所以总裁就想出了这么个招儿。所以,也就是说,只要证明眼前这个总裁是同性恋,就大功告成了。

我发现眼前这哥们儿从我进门坐下开始,就盯着我的衣服看,一会儿问我这是不是什么牌子的,那是不是什么牌子的。这就足以证明他在同性恋的两人世界里扮演的是女方的角色,因为只有女的才喜欢关注最近的fashion。我立马转变政策,开始由浅入深谈fashion,后来那总裁谈得兴奋了就忘乎所以了,一说起fashion几乎是无所不知,比我都懂。齐苏阳还挺疑惑的,怎么我又跟这儿跟他侃了半个多小时的fashion。

那总裁突然就瞄到了我旁边的齐苏阳了,我特主动地说这是我男朋友,要结婚了,长得帅吧?齐苏阳正喝水呢,差点儿一口水就喷出来了,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我也没理他,接着跟那总裁说话,我特镇定且随意问了句:“我男朋友在这儿了,那您男朋友是谁啊?”谁知道这招儿还真好使,估计也是我跟那总裁侃的太high了,以至于他满面红光都忘乎所以了,直接脱口而出:“当然是我旁边的刘经理了!”说完那总裁立马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赶紧使了个眼色,一帮人就“呼啦”站起来了。齐苏阳“噌”地站起来拉着我就跑,毕竟被这帮人逮着,不死也得被大卸八块儿。

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个自动提款机的亭子,我跟齐苏阳就躲进去了,直到看见那帮人还在朝前跑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这辈子除了在电视上,还没见过这么刺激的画面。当然,也除了上次因为我齐苏阳被板砖拍那件事儿。这让我突然察觉到,为什么自从我遇见齐苏阳之后,惊险的事儿咋从来没停过呢?

不过我还是特高兴,把录音笔拿出来关掉之后,刚想说话吹捧一下,结果“哇”的一声就吐了。说实话,刚才我还真差点儿就扛不住了,能忍到现在才吐我都觉得够神奇的了。齐苏阳要扶我,我摆了摆手,靠着墙坐下来就笑了,而且声儿还特大,我都怕再把刚才那帮人给笑回来。

回去的时候我说我想走回去,齐苏阳说要背我,我没答应,主要是怕把齐苏阳那件衣服给吐花了,到时候还得赔。对于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而言,这就不好了。

其实我这一路上的记忆挺模糊的,我就记着我走路的时候整个人都靠在齐苏阳身上,齐苏阳好像还把衣服披在我身上了。

齐苏阳他妈开门的时候看见我这样儿,还真吓了一跳,说清楚之后他妈立马去给我找解酒的方子去了。我靠在沙发上痛不欲生的,刚才真就以为这次小命难保了。齐苏阳让我靠着他,我说有沙发靠着你干什么啊?怎么着?难道你比沙发还舒服?齐苏阳也没说什么,突然来了句:“陈依然,我怎么觉得我特对不起你啊?后悔把你带去了。”我忍着头晕叫他一边儿呆着去,我说你不还是替我挨了砖头么?你那可比我严重多了,这算是我报恩了哥们儿仗义着呢。齐苏阳还想说什么,不过她妈来了,端着一碗可以解酒的不明物体,叫我喝下去。我也特豪迈,一口就干了。齐苏阳他妈自己在旁边说了句:“如果我是她妈我得心疼死!”

其实我只是觉得,假如能帮到齐苏阳我肯定会去做,无论是力所能及的还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虽然吐成这样儿挺难受的,但是起码我觉得心里过得去,并且我还傻了巴叽、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

因为齐苏阳新接手的案子快要开庭了,于是他就有了一个恰当的借口不必再去厨房了。而且齐苏阳他妈每天都做一大桌子美味放在我俩眼前,让体重呼呼向上涨,终于快要接近我这个年龄的标准体重了。齐苏阳跟齐苏阳他妈都说我太瘦了,叫我增肥,齐苏阳还告诉我说,我增肥到了一百斤有奖。于是我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着……

要开庭的前一天,齐苏阳从律师事务所回来,一进门就一脸阴郁的表情,感觉他都快崩溃了,就是那种想发火还不能发火,但是如果不发火又会很憋屈的表情。我跟他妈都问他怎么了,他死活都不说就是叫我们别问了。后来他才在一边告诉我,原来是他准备明天用的材料,被他一同事当成了废纸用碎纸机搞成了一片一片的,而且那份资料他还没准备备份。我问他那些纸片哪儿去了,他扔给我一个口袋说,都在这儿了。我往里头一看都快崩溃了,根本就是比拼图那种东西还恶劣。真让我想发火。我看他挺抑郁的,就硬把他轰下了楼让他吃饭去了。吃完饭之后齐苏阳坐在桌子前面想材料的内容,手里握着笔表情特烦躁地在纸上写好又划掉。后来齐苏阳硬让我睡觉去,我没办法就上去睡了。但是我一直都睡不着,半夜下楼的时候发现齐苏阳倒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给他披了件衣服,然后拿着那袋子碎纸片自己上楼拼去了,没办法,欠人情就得还。以前跟杨清一起拼拼图,就是盒子里有一千五百块儿拼图的那种,拼到三百多块的时候我已经崩溃了,整个人都跳起来闹心地要去撞墙。没想到现在更恶劣,不只是一千五百块儿的问题了,这都是一千五百的多少倍了?想想都脑袋疼,我脑袋上的头发都要快被我抓掉了。

开庭时间是早晨九点,我得赶在九点之前把这袋子让我火大的东西粘成一张一张的。我挺困想睡觉,转念一想齐苏阳明天在法庭上没材料的窘迫样儿,我还是挺了,就坐在桌子前面不停地拼啊拼,还一直喝咖啡,差点儿没拿锥子扎胳膊。本来拼好了挺多的,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又要重新拼,然后我又抓狂了。整个都拼完用胶带粘好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我看了一眼我拼的材料,跟藏宝图似的特破旧。我琢磨着齐苏阳是一高级律师,拿着藏宝图上法庭也不成体统不是?我就很好心地把这些材料在电脑上重新打了一遍,用打印机打印出来。

真不知道我怎么变得这么好心,看看我现在心地多善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啊!我自己都被感动坏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心甘情愿帮助齐苏阳,我猜大概是我真的欠他的吧。

早晨齐苏阳睡醒之后表现得特崩溃,一直埋怨自己昨天晚上怎么睡着了。我叫他别着急,然后把那沓由碎片变成纸张的材料很得意地递给他。齐苏阳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材料啊,就是那个被你同事喂了碎纸机的那个。他立马惊奇地看着我问我怎么弄到的,我说拼了一晚上就拼出来了,不过我发现拼完之后挺像藏宝图,琢磨着就你这身份拿着藏宝图上去也不像话啊,起码气势上就输了一半了,所以就帮你整理了一遍打印出来了。听我说完之后齐苏阳低着头没说话,估计他正酝酿着说些感动死人不偿命的话。我赶紧说,快走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不去了啊?我得给他个台阶下啊,毕竟齐苏阳没有我这么高的文学造诣,写句话就能把别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这是实力与才华并重的问题。

但齐苏阳关门的时候,还是转过来说了句:“还是我家陈依然好。”

齐苏阳到底是把官司打赢了,我在法院门口等他的时候听那些陪审的说齐苏阳当时在法庭上特冷静,把对方的辩护律师说得哑口无言,赢得特漂亮。这也在我意料之内,因为我说过齐苏阳毕竟是他们事务所的刑事辩护一把手。齐苏阳从法院出来的时候特神采奕奕,笑容比平时都好看,不然我怎么看愣了?跟齐苏阳认识都两年多了,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好看的笑容,我要说实话,真挺好的。所以我一直都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我觉得这才是人生,平平静静的有安逸的幸福。

齐苏阳要请我吃饭,我说好。在餐厅的时候遇见一女的,那女的是刚才陪审团中的一员,华侨。她看见了齐苏阳立马就搬了张椅子坐过来,边说话边对齐苏阳动手动脚的。我就纳闷了,怎么能找这么个人陪审?最后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把那女的的爪子甩到一边去了,我说你能不能别对他动手动脚的?那女的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你谁啊你?这句话立马就把我问愣了,对啊,我什么都不是我哪儿有资格管人家啊。不过我还是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说,我是跟他住在一起的。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奇怪啊,好像表达了某种意义一样。看见齐苏阳的可怜样儿我就豁出去了,我把左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有意无意地晃了晃,真正的意义是让她看看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那女的看见戒指之后脸色大变,马上噌地站了起来然后落荒而逃。齐苏阳看见我无名指上的戒指立马阴沉着脸压低声音几乎是跟我吼,陈依然今天你给我说明白了,戒指到底是谁给你的?我挺委屈的,你说对待恩人的态度怎么这样啊?不说是一滴水回报一条河那种也应该差不多啊。我说,这戒指是我自己买的,为了防止在等人的时候有人跟我搭讪,再说了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不行么?齐苏阳长叹一口气,然后就特轻松地说,我是怕你将来忘了摘下来戴我给你买的戒指。我真是无语了,只能一直不停地喝水,边喝还边用眼神抗议。

事务所给齐苏阳放了一长假,原因是他打赢了这场官司,毕竟这也是一大案子。齐苏阳问我要不要去哪里玩儿,其实我挺想去的,但是公司前几天叫我去上班,让我接一国内的旅游团,是在英国本地游,时间比较短也就一个多星期吧。我还要给那帮学生补习,他们要参加今年的法语国际能力考试,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自己到外面逍遥去吧?而且我还接到了一个同声传译的活儿,有个中国的教授来英国演讲要我去做翻译。等所有的事儿都忙完了起码也得半个多月。齐苏阳说,没事儿,我等你吧。

过了一会儿齐苏阳又问我,今年你打算回北京么?我挺犹豫的,这个问题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想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该回去看看。我说看看吧,我不知道。

繁忙的日子过后我每天都很悠闲,时间无穷多。齐苏阳他妈在一个星期之前回家去了,临走的时候叫我一定要在寒假的时候去她家玩儿,我一个劲儿点头说好好好。

没事儿的时候我就跟齐苏阳去散步,我们俩经常去一个叫做“fall”的公园,然后坐在那里的欧式长椅上抬头看头顶一片片浓绿的梧桐叶子。我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会很安静,不会不小心的就想以前的那些事情,也没有觉得悲伤或者难过。这样的日子很好,从来都没有空虚。以前,我曾经很喜欢安静地坐在周游旁边,而我现在坐在齐苏阳旁边,却依旧很安静。并且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安静的感觉,它让我没有任何波澜,或许是因为在我旁边的是那个一直知道心疼我的齐苏阳。

我这次带团硬是把齐苏阳留家里了,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不断参加旅游团的敬业精神。说实话,带团的时候还真遇见一帅哥,而且还主动跟我搭讪跟我要联系方式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鬼使神差地把戴在手上的戒指给他看了,他的反应也是立马落荒而逃。在他逃走之后我后悔莫及,你说当初怎么就把戒指给他看了呢?而且还是一没有意义的戒指,我到底是为了谁啊我?我怎么变得这么憋屈。

连续忙了三个星期才把所有的事儿都忙完,最后一个工作是去给那个演讲的教授做翻译。跟我一起同声传译的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丫头,我们俩被编成了一组,两人轮班倒。做演讲的那个教授装有文化,非要在演讲稿中夹杂着一个英文单词“Microsoft”,那个丫头一紧张忘了这是个英文单词,外国人能听懂,于是一张嘴便翻译成了“有个叫麦克尔索芙特的人”。坐在底下的一帮外国人一听马上就要笑抽过去了,但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又要装作很矜持的样子不能笑,你就可以看见他们一个个忍得脸都扭曲变形了。我听完之后也要笑死了,刚想笑出声发现话筒没闭,把我憋得肚子直疼,不知道那个丫头当初的口译证是不是通过正当渠道得来的。演讲结束之后我去后台,发现那个丫头差点儿没哭出来。

要到法国的法定假日了,学校想给学生们放假,就让全校所有的老师给自己的学生集中补课,而且这帮学生集体罢课,说不多给几天假就不上课。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就同意了,就这么着法语速成班也由每天四小时的课改成了全天的课,就是早晨八点开始上课,一直到晚上八点下课那种。一天下来连学生带老师几乎都要口吐白沫了,跟吸大麻吸多了似的。开始我组织大家喝红牛,后来发现喝红牛没什么效应就集体吃维生素B6,本来打算如果吃维生素B6也没用,就从维生素B1一直向下吃无限地拓展拓展……

我跟齐苏阳现在教的教材是《走遍法国》,三册教材讲完了两册,按照当初协定的教学内容算是都讲完了,所以说课程应该可以结课了。但是那帮学生强烈要求学校加课一直加到《新大学法语教程》,放假回来就开课,没想到学校同意了。其实我挺感动的,因为有一次无意中看见了那个《新大学法语教程》的报名表,发现原来那个班的学生全都报名了一个都没走。

宣布正式放假那天我心情异常的好,硬拉着齐苏阳去一个法国餐厅大吃大喝猛挥霍。齐苏阳看我吃饭觉得特恐怖,说不知道我吃东西也有这么多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问了句,不行么?齐苏阳接着说,我是说一直都吃这么多不就好了?现在哪儿还会身体这么不好,瘦得要命估计刮风的时候都得拉住你,免得被风吹跑了。我说,身体不好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学校组织献血什么的,每次医生看我贫血严重,而且体重还不够献血的标准就都把我放了。当初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啊,一个个都望尘莫及的。

法餐里我一直都挺爱吃煎龙虾肉的,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鹅肝,吃一口能腻一辈子,估计胆固醇得呼呼向上升。齐苏阳也受不了鹅肝,看着盘子就直反胃,听说他吃一口鹅肝能吐好几天。

我也正试着不看盘子里的鹅肝,不回忆它那种让我恶心的味道,这时候齐苏阳突然就问我,陈依然,我们俩过几天回北京看看吧。

可是我还是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回去,但是不说话又会很尴尬,于是我说,你把这份鹅肝吃了我就回去。齐苏阳二话没说把盘子往自己面前一撂:“这是你说的。”我原本以为齐苏阳能用暴力解决问题,或者是用他那双大眼睛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谴责我,我没想到他能吃那盘可以让他吐好几天的鹅肝。

我赶紧说:“得得得,我回去,我回去还不成么?你吃一口就能吐上个好几天,吃一片你不得吐一个月?谁照顾你啊。”

他抬起头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我特不好意思,就赶紧低下头想对付我盘子里的龙虾,但是我发现龙虾早就被我吃完了,我马上改变目标用手里的叉子戳我那份鹅肝。我低着头说,没什么的,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了,毕竟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俩突然很安静,我知道齐苏阳一直在看着我,不过我一直都在不停地用叉子戳鹅肝,有一种杀人的愉悦感。

“陈依然,你能不能别再对那份鹅肝动手动脚的?”

“你跟它有缘么?还是你们两个有什么特殊感情?”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看你这么虐待它,它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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