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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血色兵魂

  这年的一个冬夜,在茫茫大别山深处,一支抗日武装队伍奉命秘密转移。天快要亮的时候,担负后卫的班长丁老黑忽然发现,离队伍不远的后面,多出了一个可疑的“尾巴”。丁老黑和另一个战士悄悄迂回过去,当扑到近前时却又都愣住了,原来那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男孩瘦弱得皮包骨头,赤着双脚,头发和褛滥的破衣上挂满了冰霜。丁老黑问他:“你跟着我们干什么?”男孩望望他,又望望前面的队伍,双眼里满是哀伤和渴求:“家里的人都死了,跟你们走……能有吃的,能有活路……”

  看这孩子很可怜,丁老黑想起自己的儿子如果还活着,也该是这么大了。经报告连长同意后,丁老黑当下就把这男孩收了下来,亲手给他换上了军装,并且编在了自己的班里。从此,队伍里多了个年纪最小的兵,大伙儿都亲切地叫他“蛋子”。

  几个月后,这支队伍与日伪军交火,激烈的战斗持续了好几天。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环境地形险恶,而且已经没有任何食物供给他们了,上级便让这支队伍的所有人员暂时分散开,往偏僻的深山里撤退机动。这途中,蛋子在一次突围时与大家失去了联系,又成了孤身一人。他怕被四面封锁的敌人发现,白天隐蔽在山林里,夜晚沿着偏僻小路寻找队伍。

  蛋子的身上,有一块银元,那是在不久前的一次战斗中,丁老黑带领的班多打死了好几个鬼子,连长奖励给班长丁老黑,而丁老黑又奖励给蛋子的。可是,在那灾荒连连的深山野地里,蛋子却无法用那块银元去买吃的东西。

  这天半夜,蛋子来到一个叫八沟棚的小村庄附近,正有气无力地走着,看见前面有一间屋子,屋子的门缝里里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灯光,便轻轻走了过去想讨口水喝。到了那屋子门前时,他发现门里没有上闩,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才知道是间灶屋,里面没有人。他想马上退出来,却被灶台上冒出的一阵热气和香味吸引住了。

  此时的蛋子,已经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犹豫迟疑了半晌,他还是伸手掀起了锅盖,呀,锅里热着的是两个回笼馒头!饿极了的蛋子来不及多想,也实在克制不住了,伸手就抓起一个吞了下肚。馒头实在是太小了,吃完了一个,他几乎是本能地又抓起了第二个,最后竟将那两个馒头全都吃掉了。等蛋子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时,他才猛然发现,这间灶屋的后面还有间屋子,屋子的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旁边还有婴儿微弱的啼哭声。蛋子惊呆了,顿时涌起一阵愧疚。但那屋子里的女人可能是睡着了,对灶屋里的动静并没有什么反应。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蛋子知道不能久留,只好掏出身上的那块银元放在锅灶边上,然后悄悄退出门来,离开了那个村子。

  经过一个多月的碾转,蛋子终于与摆脱困境的队伍会合了。说也巧,他们会合的地方就是那个叫八沟棚的村子里。见失散多时小兵蛋子终于回来了,丁老黑简直跟见到了亲儿子一样高兴,那天他和大家围在一起,非要听蛋子讲讲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蛋子便一五一十地说起了经过,还特别提起了那夜那两个救命的馒头。

  没想听着听着,丁老黑刷地变了脸色:“你说什么?那两个馒头是被你吃了?”他怒目圆睁着跳起身来,抓过身边的三八大盖,对准蛋子枪栓一拉,“咔”地将一颗子弹顶上了膛。大伙一看不好,慌忙把那枪捋了下来,丁老黑接着“啪”一记耳光打在蛋子的脸上:“吃,他妈的我叫你吃!”

  这一耳光打得蛋子往跄了好几步,又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惊惶地慑嚅道:“班长,我没白吃老乡的,我把那一块银元留下了……”

  “放屁!你就是留下十块二十块银元,有什么用?”丁老黑额上的筋络暴突,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你知道你吃掉的是什么吗?吃掉的是两条人命!”说完他像拎小鸡似地揪住蛋子,穿过树林,拐过石坳,来到一个荒凉的小山坡前。那里有一座新垒的坟莹,坟莹的上面有两个坟头。

  丁老黑指住那座双头坟莹,吼叫着将蛋子朝前一搡:“老子命令你,给她们母子俩跪下!”

  蛋子这才知道,那夜那屋子里的女人正在病中,而她的丈夫半个月前已被抓进了鬼子的劳工营,为了哺活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她用自己祖传的手镯托人去街上换回了两个镘头。可是因为连病加累的缘故,热在锅里的馒头她却没能来得及吃。几天后,那女人就被饿死了,而没有奶水的孩子也在母亲的怀里断了气。

  丁老黑脾气暴烈,在队伍上是出了名的,发起火来就是连长他都敢打。虽然蛋子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但怒不可竭的丁老黑还是又狠狠踹了蛋子几脚。几个老兵实在看不下去了,忙走上前去,有的护着蛋子,有的拦住丁老黑:“唉,别打了,你没看他是个孩子,才十五岁呀,还小……”

  “再小他也是个兵!”丁老黑看着大家:“我问你们,你们来参加抗日队伍为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从老乡的锅里抢东西吃,这算什么哪一路的兵?这跟鬼子强盗还有什么两样?”说着,他余气未消地瞪了瞪蛋子:“真是丢脸,丢咱们队伍的脸!要不是看你最小,老子非他妈一枪毙了你不可!”

  那一天,从没哭过的蛋子哭了,哭得特别伤心,哭得特别愧疚。他久久地跪在母子坟前,用手抠起石缝里泥土和野菜,合着眼里滚滚的泪水和头顶哗哗的雨水,不停地揉啊,捏啊,包啊,做好了逼真的两个大馒头,恭恭敬敬地供在了那对苦难母子的面前……

  半年后,这支队伍壮大起来,他们凭借熟悉地形,利用两山夹一路的卡口打了一场伏击,骄横一时的日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这次战斗中,蛋子在班长的带领下表现得特别机智勇猛,并且亲手打死了两个鬼子。队伍转移到了八沟棚后,大家一片欢腾,后方也派人赶来慰劳他们,送来了一些食品,其中有红薯,菜面饼,还有特别诱人的白面馒头。多时没有这么好的食物了,大家准备好好地吃上一顿。

  馒头不多,队伍上按人头每人只能分到半个。为了奖赏蛋子,吃饭的时候,丁老黑把自己的那份省了,亲自拣了一个最大的馒头,硬是按在了蛋子的手里。

  不料就在这时候,吃了亏的敌人纠集了大队人马,疯狂地追踪反扑过来。等哨兵发现后报告险情时,鬼子距这里只有几里路的光景了。

  敌人来势凶猛,情势万分危急,队伍只好避开锋芒,紧急向驻地一侧的北山撤退,他们越过村外的三叉河,并拆掉了架在河中间的小木桥。三叉河的对面就是陡峭的山背,这里居高临下,身后又是无边无际的山林和纵横交错的沟壑,犹如鱼归大海。

  然而这一刻,有人忽然发现,蛋子却不见了!

  大家正在着急,还是丁老黑的眼尖,远远的,他看见八沟棚外那光秃秃的小山坡上,正跑动着一个穿军装的人,那是蛋子,而离蛋子不远的前方,是那座孤伶伶的母子坟莹。

  一刹间,丁老黑和战友们都不由惊呆了:“蛋子,你要干什么?你给老子回来--”

  蛋子显然不会听到大家的呼喊,但他却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稍顷,又固执地转身而去。

  鬼子的先头部队已经扑到了,他们隔着面前的一道河叉,只发现了那小山坡上的蛋子。鬼子队长举起望远镜,接着朝那山坡上指了指:“那边的,八路的有!”身旁一个鬼子端枪瞄了瞄,“叭”一声脆响,蛋子的身子猛地一震,随即栽倒了。

  鬼子队长发出一阵得意的狞笑,刚想放下望远镜,却见被打中的目标挣扎了几下,又慢慢地站立了起来,身子踉踉跄跄着,继续往前面的山坡上走。于是,鬼子再一次举起枪来,“叭”的一声,枪响之后,目标僵直地挺了一挺,又扑了下去。

  蛋子再没有站立起来,身子只是向上动了几动,又卧伏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向前爬着。

  “嗯?”另一个鬼子架起机枪,“哒哒哒……”一梭子弹扫了过去。远远地,只见目标和周围的土石上腾起一片黄烟。可是,那目标只是顿了顿,还在继续向前面蠕动着。

  “八格--”鬼子队长放下望远镜,转身左右开弓,给了端机枪的鬼子两记耳光,接着抓起那挺机枪端在手里瞄了几瞄,又是一阵狂扫,“哒哒,哒哒哒……”静静的山谷里响起了一片闷闷的回声。

  然而,目标还是在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好像那些子弹根本就没有打中他。

  鬼子队长恼怒了,扔下机枪举刀向前一指,几十个鬼子“呀呀”狂叫着端起刺刀,绕过河叉向前面的小山坡上扑了过去,将那仍在蠕动着的目标团团围住。

  蛋子早已没有了呼吸,脸上也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几乎看不清模样了,只有两只眼睛还死死地瞪开着。他的全身上下已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稀烂的军装全都被鲜血染红,但身子却仍保持着向前爬动的姿势,两只手倔强地伸向前面。他的身后,是一条仅连着几缕筋肉和碎骨的断腿,还有连绵几十丈长的血痕。

  鬼子也许觉得,刚才是受到了这个小八路的嘲弄,他们对着那具早已没有了知觉的身躯,用刺刀疯狂地戮着,用坚硬的皮靴狠狠踢着、碾着,直到刺累了,踢够了碾够了,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顺着蛋子爬动的方向,朝着近前那座孤伶伶的双头土坟望望。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个瘦小的八路兵,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驱使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终于,鬼子发现蛋子那只始终没有松开的手里,似乎还紧紧地抓着什么东西,他们用已经卷刃的刺刀,费力地挑开了那只手,那竟是一个被鲜血染红了的白面馒头!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07年11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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