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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花的故事

  20世纪的三十年代,在宁波乡村一个偏僻的小山脚下,有一对壮年夫妻,丈夫常年在外做长工,妻子就在山脚下种菜种棉花,一年到头被她安排得稳稳当当,晴天出门下地劳作,刮风下雨她则在家缝缝补补。

  男人有农家汉子的精壮、彪悍和吃苦耐劳,这样的长年(宁波旧时对长工的另一种称谓)深得东家喜欢。女人不说貌如天仙,但也是秀外慧中,落落大方,深得邻里称赞。生活虽然艰苦平淡,但还能艰难度日,至少会有家庭的和睦温馨。因为那个年代,放眼望去大伙儿都是一样清苦,一样的凄凉!

  虎年,常言道:虎年无收成。花,就出生在这一年,这似乎预示她是严寒下盛开的,梅花香自苦寒来,给了她一个定格般的魔咒,这朵梅花似乎让这个年景窘迫的家有了额外的收成。中年得女也让夫妻俩格外的开心,日子也过得比以往快乐,有盼头。一家三口在期待中盼着日子能芝麻开花一般节节高升。

  然而,这个世界经常离奇得让人匪夷所思。在花三岁那年的夏天,花她爸挑着棉花去宁波。两尺宽的塘路是唯一的官道,窄窄的,一边是潮起潮落、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边是深深浅浅的沟壑,还有那人们司空见惯的一堆堆坟茔。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坟头草间的乌鸦,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鸣叫,和着大海的呜咽。也许是饿了!花她爸穿着已经磨旧的草鞋在泥泞的塘路上一步一滑地向宁波走去。风,夹杂着雨,来回摇晃着他肩头的两个装有棉花的白布袋。就在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花她爸永远没有回来,没有回到那花和花娘翘首期盼的家!那个离家的背影永远地留在花清澈如水般的眼眸里!任凭全部乡亲四处寻找和打听,花儿爸没有了消息,有人说花她爸滑下塘路被潮水卷走了,也有人说被抓了壮丁后战死在北方!种种猜测都有,就这样花她爸永远地消失在花和花她娘的眼里……

  频繁的战乱,动荡的环境只能让底层百姓生活更加清苦贫寒。花她娘没有走,咬着牙拉扯着花,想等着花慢慢长大,找个好人家,也算是对得起花她爸在天之灵了,那是花娘唯一的期盼和希望。那一年花四岁,摇摇晃晃地走路,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噩运继续着它的“天才”,再次降临花风雨飘摇的家,瘟疫!村里很多人被传染了,花她娘也没有逃脱这场噩运,在几个乡亲帮衬着,抬往郎中家的路上,咽下了对花深深挂念的最后一口气。对悲惨毫无反抗力的乡亲们,无奈地草草埋葬了花她娘,看着才四岁大的花,孤苦伶仃,世事无知,大伙儿一筹莫展,乡亲们的泪在心底淌在眼里流。怎么办?花还那么小!得有人领养,而大伙儿都一样的艰苦,没有能力救济她,因为同样的故事在那里发生了好多好多。尚需照料且是懵懂的花,的的确确成为孤儿……花后来只知道故事的起源地叫慈溪县樟树。然而造化就又那么沉重地捉弄了花。

  宁波的海边比内陆似乎还要冷,北风卷起,带着咸味,撕扯着花头上无人梳理的独角辫,一会儿像夏日的芦花一样倒向了一边,一会儿又像冬日的枯草凌乱翻飞。花的第二个春天在这年寒冬的一个傍晚来临了。一对做小生意的老年夫妻经过花家门口,看着花凌乱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慈爱和怜悯在两位老人心中开花,在了解其中缘由后伸手把花搂在了怀里。从此,一副货郎担后多了一个扎着独角花辫的漂亮小女孩。从此,花才知道什么是伙伴,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家。那是失去后又得到的喜悦。每当老父老母放下货担让人挑选物品时,就有人和她玩,每当夜幕降临,心灯点燃时就有温暖的小被窝。然而好景不长,这对老夫妻似乎也已经迈不开苍老的步伐,年事已高的他们似乎没有办法和没有力气再出门,花静静地伴着二老生活在离家30公里的海边。

  在花10岁那年,老天相继收走了这对老夫妻!弥留之际老汉把花托付给了自己和最好的师弟。师弟是个篾匠,手艺人虽然是走南闯北,但生活还是没有问题。再者篾匠是单身,万一篾匠以后成家,花是个女孩似乎也不是个大的障碍,岁月在蹒跚地向前行走。花慢慢地在懂事,能帮着养父烧饭洗衣,心灵手巧会算账会收钱,篾匠也乐意开心地习惯了花在膝下的日子。不久后篾匠娶了一个带着一个男孩的女人,这样的组合才形成旧社会时完完整整的家,只有那段零零碎碎的记忆才使花感觉到什么是日子,什么是幸福!

  时光转瞬,花到了17岁,经人介绍嫁给了当地一个新社会激进的民兵连长宝。在有了花的日子,宝在政治摇篮中一步步地前进,什么运动都没有落后于他人。结婚后第一年,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女儿。往后的六年,宝从民兵连长到大队长,再到副书记,继而到合作社社长、区合作社书记,似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六年后花和宝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男孩。宝仕途非常顺畅,把整个合作社打理得有声有色,手下前呼后拥不知道有多少个追随者,花如火车头后面的车厢一样,默默地跟随在宝的后面。远近闻名的面厂、米厂,都能见到宝的身影,那个时候这厂那厂不下十家,这些厂子里面无不倾注着宝的智慧和胆略。宝带人从上海运来机器,坐了3天的船摇摇晃晃从黄岩弄回来原材料,隆隆的机器声引起了县委的关注和肯定,附近公社也纷纷仿效。那个闭塞的年代,很多人只是心动但没有那股勇气,而宝没有想得那么多,一腔热血走在了那个时代的前沿。很多人要他去介绍经验,上台讲话。宝没读过书,要上台讲话是要有那种胆略和勇气,即底气的。一咳嗽清清嗓子,就是长长的几小时讲话。没有底稿,也没有腹稿。当时没有秘书,要是有,写了他也看不懂。代表权力的,只有腰间那一枚请别人刻的象牙印章,如若需要,盖上就是宝的签名!

  是命运的垂怜?花兴许是嫁对了人,伴佐着宝,生活也过得非常的有滋有味,但是老天爷经常会像海怪一样,没事就喜欢兴风作浪。1958年的大跃进后紧接着反右,然后是“文化大革命”,宝一次次冲在了社会进步的前线。而后来又一次次地被诽谤,甚至深更半夜从被窝里被拉去批斗。每次被叫起,花都给宝准备了厚厚的褪了色的棉袄,系上结实扣子送到批斗会场,然后摇着头哀怨地默默等着批斗结束,等着宝一起回家。好几次,花冲上台去摘宝脖子上二尺八的大牌子,却一次次被好心的人拉了回来。冬天的夜里很冷,会场上没有人敢怠慢,台上有人被按着头站在长凳上,下面很多人举着红色的小本本。这样,每一次运动都有宝的份,在这逆境中,花又有了两个男孩。

  宝已经被一场场的政治运动整得疲惫不堪。有人从上海回来,劝说宝:去上海吧,上海有很多你曾经帮过的朋友,可以去投靠。宝和花摇摇头。又有人说你家里现在如此清苦,要不把小儿子“雷”送人吧!上海谁家亲戚两夫妻都是医院里的教授,多年没有孩子,就把小儿子送人吧。宝把“雷”扛在肩头走开了,没有理会人家的好意。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花和宝对生活的哀怨,他们坚信风会吹过去,雷打过了,雨洗过后就会是晴天。本来花和宝一起等待春天的到来,但宝由于各种压力,心力交瘁,几年之后遗恨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他认为可以多子多福的家庭和社会,那一年“雷”14岁。花坚强地挺直了腰杆,撑起了整个大家庭,养育着四个小孩,还有篾匠的嫂嫂和宝的娘!

  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年长的长辈,在我偶尔回家的时候讲给我的一个故事。故事催人泪下,托腮听她讲完,猛然间我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一个人,这名字好熟悉!花!小花!啊!那是我娘的闺名!我的呼吸急促了,失语!扶着墙,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到河边。颓坐在河边,心狂跳着,静不下来,很久。我羞愧!羞愧连自己娘的过往都全然不知!连生日也不知道。而娘就是花,花儿朵朵开,她是哪一朵?她又经历了那么多!算是几经寒冬才开的梅花吧!那是一张带满皱褶的人生画卷,平凡又绚丽夺目,璀璨得有些黯然失色!我伸手想去抚平,但怎么伸,我的手还是长不过历史,历史带来的过往!

  我去找了政府里的朋友,去查看如今派出所户口档案资料,翻到那一页:第九生产队,“雷”“逸雷”“柴逸雷”!那是我父亲给我的初衷,给我的希望!也是我最初户口登记的原始姓名,翻开原始户口本的手抖动了,震颤的手里掉下了一页,上面有我爸和妈的名字。相信了,我的手在触摸历史,它回到了我眼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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