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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三个买醉的男人

  三个买醉的男人要是坐在一起,基本上局面比较混乱。

  高就,南楠,鞠向东,他们每个人,都有非常强硬的买醉理由,但是每个人,都不方便说出自己的理由,于是就纷纷先把自己弄晕乎再说。

  高就想喝醉了永远不醒。

  他不想整天看着小公务员跟女人亲热,这个亲亲,那个宝贝,脂粉弄得乌烟瘴气。尽管看不过眼,也只能独自一边暗自难受,只有悄悄犯嘀咕的份儿。他心烦很有理由,这点事能说吗?显然说不出口,再说还和前妻有关,只好自己跟自己较劲。

  南楠想醉了吼几嗓子。

  他特别想冲一帮不开眼的女人喊一声,你才二代呢。总是被人误以为官二代富二代,这真的很伤自尊,好像他就是一个一门心思装二代的主。这烦恼能跟人说吗?说得清楚吗?好像即说不清楚也不方便说。

  鞠向东恨不得天天不省人事糊涂到底。

  和小M东窗事发,老婆跟他摊了牌,跟他说滚。他又没地方滚,更不能真的滚,滚不滚他还没想好,再说,这还得取决于小M,不是老婆和他能做主的。不滚,就得天天回家听骂,于是他在家里就像个落水狗,天天有人喊打,随时有可能被打。落水狗的日子能说吗?落水狗的日子旁人能理解吗?所以打死他都不会说。

  共同点大家都看出来了,一个个言不由衷,所以一个个都成心想醉。南楠善解人意,就说,喝酒不需要理由。此话当然正合众意,于是众人附和,对对,大男人喝酒需要什么理由,不需要。

  大男人喝酒不需要理由,但大男人喝酒需要同伴,要醉一起醉,众人皆醉不算醉,谁也别埋汰谁。众人皆醉你独醒,那不厚道。

  酒还没过三巡,南楠先沉不住气,率先暴露了思想。

  看一干人只喝酒不言语,南楠嚷嚷,说喝闷酒太没劲,我给你们说个笑话。他说有一天他坐出租,收音机里正在播报一个明星要离婚,出租车司机跟他说,结婚就是遭罪,因为婚姻肯定是不幸福的,要不国家还给你打结婚证干嘛?如果你们自己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国家还养那么多法官、民政局的人管你干嘛?还不是因为国家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10个里面有9个是要后悔的!说明凡是国家要用法律保护的事情,基本都是你不愿意自觉去干的事情。

  笑话讲完,基本没人笑。

  “结婚就是遭罪。”

  南楠自己咧嘴,勉强笑着强调了一遍,然后一直一个人笑,笑得很尴尬,还没分贝。高就没笑,并且是一点没笑,并且还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起来,“他们说我算不上一个高档商品,但是又实惠耐用,还说我的性价比不行,你们听听,这是选女婿吗?这是把我当商品啊……她爸爸住院手术,我联系了一切事宜,我说去病房看看她爸爸,她却推三阻四不让我露面,说她家里人不愿意见我……把我当什么了?”

  “这还不明显,是看上了你巨大的实用价值,先把你往死里用,用足了再说。”南楠笃定地说。

  “我鞍前马后啊我……这辈子跟我爸我妈都没这么殷勤过我……”高就高一声低一声的委屈着。

  “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你这叫……活该。”南楠显然喝多了,都敢跟高就言辞凿凿了。

  “你管好你自己吧,还不抓紧给自己找个对象,拖一年两年没人管你,拖八年十年地球都不会原谅你。不要太浪漫,不要再妄想,人到最后都得皱巴成一堆干面团儿。”鞠向东突然张嘴,向着言辞凿凿的南楠发了力,一串更加言辞凿凿的话语,着实把刚跟高就说完活该的南楠,给惊着了。

  说实话,南楠的笑话,的确挺好笑,的确可以笑,但鞠向东跟高就一样,也没笑,不光没笑,还撇嘴了。

  论心事,鞠向东认为自己才算得上满腹烦心事。你南楠有啥烦的,满世界的女孩子让你挑,你有房有车有存款,你正当年。你高就有啥烦的,满世界女孩加女人都让你挑,你有前途有潜力,你是牛逼王老五。对照检查,他认为自己才有资格烦,一个奔五十的男人,眼看着妻离子散情人跑,人财两头空,眼睁睁要成孤家寡人,前后不见村。不烦不醉都对不起社会。

  自己的心事,很想跟人说道说道,很想找人理论理论,但是碍于属于私情,他实在不方便跟旁人探讨。

  倒是太太很怪异,多次有意要跟他理论,他不光不愿意,他更是不敢。太太之所以愿意跟他理论,全在于太太属于理直气壮,他处于理屈词穷。理直气壮的人觉得真理在手,她愿意跟他理论,享受看他无言以对一败涂地的样子,觉得比较解气。他不敢,因为他不占理,移情别恋背叛妻儿,到啥时候都不占理,一讨论他不仅排遣不了自己的烦心,还会招致一顿新帐老账一起算的痛斥。

  如果就事论事,他更想跟当事人或者自己人理论,他的烦恼归咎于小M,他的真心归属于小M,小M是当之无愧的当事人,以及自己人。可身为当事人并自己人的小M,坚决不跟他理论,或者说是不屑与跟他理论,斩钉截铁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再见,逼得他内心的愤懑越积越多。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鞠向东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死死盯着某一墙角,一个人跟假象的小M理论。

  不过,每逢那一刻,鞠向东是痛快的,他桩桩件件,他慷慨陈词,他痛说往事,批驳的小M哑口无言,甚至痛心疾首的向他俯首帖耳赔礼道歉……可是,睁开眼睛,现实很残酷,他四顾左右,无人可以倾诉,更无人跟他痛心疾首赔礼道歉,结局无言,他面对的只有忍受。

  忍受,总是难受。

  男人心里难受就想喝酒,一个人灌不下去,高就一招呼,他连矜持都顾不上了,屁颠屁颠就来了。他在难受的时候,的确有兴趣听一听南楠跟高就的烦心事,他确信,自己倒霉的时候,别人的倒霉会让你觉得自己没那么倒霉。此时,他非常需要听一听别人的倒霉事。

  可是,听南楠跟高就的那些事,每一件烦心事都离不开女人,又觉得无聊透顶,让他对自己遭受的伤害浮想联翩,这叫什么事啊,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女人啊,一帮大老爷们,被女人弄得焦头烂额,能不能说点别的啊。

  鞠向东强烈的需要转换话题。男人如果没有事业可说,没有女人可说,还有爱好可说,他认为他完全可以说点别的,比如车。

  其实,自从鞠向东拥有了自己的座驾,他就觉得自己有了新爱好,或者说,是自己的爱好变得具体,他为此有理由生动起来。

  他开始密切关注车市行情,关注每一款上市新车。关注久了,他就积攒了一肚子车情,就总想跟人说。开始,他跟不知情的太太说,太太挖苦他,说你开着单位的车,又不是我们自己的车,有什么好说的。无奈,他后来就跟小M说,可跟小M说,结果更惨,他要是说的车太高档,小M会误会他想要更好的车,他要是说中低档的车,小M更会以为他嫌弃她给他买的车不够高级。有时候一说车的事,总觉的小M的表情怪怪的,像是在挖苦他,像是说你有本事你自己买一辆去。此类表情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丧失了跟小M聊车的兴致。

  除了攒了一肚子委屈,鞠向东还攒了满肚子车的话题。如此热衷于车,主要是因为,在鞠向东的生活里,只有车可以给他带来驾驭的良好感觉,只有车才是唯一给他乐趣的东西,只有车不在他那一肚子委屈里。车从来不给他烦恼,只给他快感。此感觉没地方释放,就一直憋着,就等着高就招呼喝酒,他可以一吐为快。

  南楠和高就的无聊,把鞠向东的关于车的情结重新抖擞出来,他决心给他们做一个表率,让他们看看,男人离开了女人,男人还有没有其他乐趣和追求。

  鞠向东自斟自饮自语,从德国造说到日本产,再到韩系兄弟大对撞,从奔驰说到奥迪再到宝马,从路边野店说到4S专卖店,从性能动力说到四驱技术……懂的不懂的,一知半解的,东拉西扯,纵横驰骋,就像个念经的和尚,念念有词,含糊不清,云里雾里,抑扬顿挫,翻来覆去。

  鞠向东念的车经,都是他自己的车经,他不知道,车对高就和南楠来说,就是一个交通工具,不是啥稀罕东东,他们没兴趣深入了解,就算有兴趣了解,也是各有所好,方向目标明确,不像鞠向东,好像什么都着迷,什么都感兴趣,完全没有一个作为爱好的标准和底线。

  鞠向东在那东一榔头西一棍子,终于把两个男人听晕了,也听烦了。南楠数次打断鞠向东,都未果。南楠就跟他嚷嚷,说一个工具而已,你至于那么冲动吗?鞠向东说南楠你不懂,这个很至于。高就在一边说,啥叫很至于啊?大主编都开始出胡话了。

  鞠向东的执着,导致意外的勾惹出了两个男人的挖苦之心。南楠拼了命才拦住鞠向东不太正常的滔滔不绝,他说要给鞠向东讲个关于车的段子,鞠向东才算停住。但鞠向东不解其真意,更没看出南楠的挖苦之意,以为自己成功转换了南楠无聊的爱情烦恼,终于跟自己志趣相投了。他饶有兴致的撺掇南楠快说,南楠就不客气的一溜烟的开说了。

  一大哥花了280万买了辆12 缸6.0的万众飞跃……某日,大哥进停车场,正在自动泊车中,管理员冲他喊道,喂,开奥利萨的小心点,别把边上的新宝马320给撞了,你赔不起。大哥冲管理员怒吼:谁是奥利萨谁是奥利萨?老子的车够买他10辆奥利萨了……某日,大哥进了加油站,一不留神,加油小妹的93号枪就对准开加了,大哥汗都下来了,又吼:老子是要加97的,谁让你自作主张加93了。 小妹好心的回说,大哥,奥利萨加93的绝对没事,我每天都加多少奥利萨,93的省钱,不是奔驰宝马没必要加97……又某日,大哥去夜店泡妞,看中一辣妹后相约外出霄夜,辣妹跟他走向停车的地方,一见大哥的万众飞跃,辣妹扭头就走,并说,开奥利萨还好意思约我吃霄夜,早知道跟刚才开宝马的走了……又某日,大哥宴请一高官,开车到其家接他,大哥恭敬的把车门打开,高官走近一看,说,我还是让司机把A6开出来吧……再某日,大哥到一处接朋友,此小区门口黑车众多,大哥在车上等朋友之际听到黑司机们议论,这么好的车也出来拉活啊,另一位说可能单位的吧,不过奥利萨怎么也得百公里8个油吧,大哥摇下车窗怒吼:老子百公里得17个油……再某日,大哥一朋友之重要朋友结婚,要借一重量级头车,大哥厚道之人,虽爱车之心无可比拟,也大方出借,事后朋友还车,大哥自豪地问怎么样,让你在朋友面前长脸了吧,朋友叹气,说别提了,朋友非说这是一老款的奥利萨太不拉风,最后又花钱租了一辆红色跑车当婚车,你的车就排到婚车队最后一个,专门接送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儿童了……某日,大哥停完车正准备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两个年轻人的对话,一人说快看,哇塞,飞跃啊!大哥心中一片舒坦,心想终于有识货之人,正爽之际,听到另一年轻人说:操,真有傻帽买它啊……

  南楠一口气讲了一大堆,高就早已经乐不可支,鞠向东似乎听出点弦外之音,眨巴着眼睛问,你说的这飞跃……不是跟我那腾跃……一个公司出品的?看鞠向东半梦半醒将信将疑的神情,南楠一下子没忍住,乐得把刚灌进去的一口酒,亲自喷了出来。

  南楠和高就还没完,借着酒劲,借着鞠向东的糊涂劲,他们跟鞠向东放肆,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企图彻底揶揄一把老大哥。

  高就接茬说,东哥我这有个段子是说你们媒体的,你给审审准确不准确。说单身叫稿荒,恋爱叫赶稿,结婚叫定稿,离婚叫撤稿,被人抛弃叫毙稿,抛弃别人叫垃圾稿,复婚叫重稿,再婚叫修改稿,婚外恋叫又讯,包二奶叫转版,复婚再离婚叫紧急撤稿,未婚先孕叫新闻事故,久恋不婚叫备用稿,与其中一个情人分手叫删稿,与情人吵闹老婆发现后离婚叫政治错误……

  “这也太准确了,高人啊,完全符合东哥的国情啊。”南楠起哄。鞠向东一听自己也乐了,说还真有高人。

  一看高就的段子出了效果,南楠更来了劲头,说也给东哥贡献一个媒体的段子,说某报社招聘记者,约了一个人面试,那人从楼下给考官打电话说保安不让进,希望下去接一下,考官说不,说如果这都对付不了的话,还是别做记者了。最后大部分应聘者都进来了。翻墙进来的最后成了狗仔队,讲理进来的成了评论员,软磨硬泡进来的去跑官会了,撒泼打滚的后来都提拔成了主编,硬打进来的,顶了保安。

  南楠话音未落,高就跟鞠向东已经欢乐的碰杯了。鞠向东醉态毕现,根本听不出南楠跟高就的揶揄了,几杯下肚后,竟然自动加入了揶揄自己的行列。

  “我跟你们说啊,我们当编辑的日子不好过啊,有一个段子咋说的?说早起的是做编辑和收破烂的,晚睡的是做编辑和按摩院的,不能按时吃饭的是做编辑和要饭的,担惊受怕的是做编辑和犯案的,加班不补休的是做编辑和摆地摊的,说话不能错的是做编辑和主持节目的,新闻事件发生后必须马上知道的是做编辑和开救护车的,加入了就很难退出的是做编辑和黑社会的……还有一段子,说某编辑长期夜班,终于抑郁,痛苦不堪,决定不活了,留下遗书赴江边断崖。最后一刹那他突然収住脚步,回返,口中念念有词——遗言没有起标题……你们听听,我们编辑过的什么日子……”

  “借酒浇愁原来说的就是你们文人编辑啊?”南楠故意说。

  “日照香炉生紫烟,江枫渔火对愁眠。若问酒家何处有,疑似银河落九天……”鞠向东突然冒出几句,没头没尾的,念完了又突然不做声,死死地瞪着南楠看。南楠眼珠子一转,也突然接句,“秦时明月汉时关,轻舟已过万重山,醉卧沙场君莫笑,自称臣是酒中仙。孤帆远影碧空尽,万水千山只等闲……”南楠言毕,摇头晃脑的冲鞠向东点头,意思很明显,你们文人那两句,我也会。

  鞠向东晃着脑袋,对南楠说,你小子行!你小子很行!也是一文化人。南楠乐得忘乎所以,问鞠向东,东哥的意思,我也可以混个主编当当吗?鞠向东肯定的说,我看行!

  “这都哪和哪啊你们,好像不是一个人写的啊?一会儿是李白,一会儿又换人了?”高就听出了问题。“高哥,我们这玩的是意境,玩的是混搭,谁的诗不重要,关键能搭,关键能懂,是不是东哥?”南楠貌似耐心地给高就解惑。

  鞠向东似乎看出了南楠的不怀好意。“你小子还真懂!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今天是专门欺负老大哥来的,你们要是不证明我们文人活的悲惨,你们今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是不是?”

  “不是悲惨是悲催,现在悲催时髦,属于常用词。”南楠没有丝毫悔改之意,还特意补充纠正了一句。鞠向东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悲惨和悲催的区别,但同时没有忘记用狠狠地眼神,努力瞪了南楠一眼。南楠看见故意使劲一仰头,显得无比欢乐。

  这么备受欺压的酒,鞠向东还是第一次喝,临走他说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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