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十三章 让步

  君闻书真是个怪人,从他的目光来看,明明是喜欢花的,却没什么神色,难道这花也有玄机?少年老头!

  侍槐瞪着我,锄桑一脸的紧张,我却不动声色——不能慌,一慌就会被君闻书发现了。林老头走过来看了看,翘着他的仁丹胡子说:“这好像是马球门吧。”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时候来拆墙,真不厚道!

  “司杏,怎么回事?”君闻书盯着我,两眼闪着白光,寒冷彻骨,我不由得嗫嚅起来。林老头见挑拨成功,便托词时候不早,改日再来。君闻书吩咐一声,“侍槐,送林先生。”又头也不回地说,“司杏,回居室。”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锄桑动了动,也跟了上来。想有难同当,还是想坦白从宽?

  “说吧,怎么回事?”君闻书端着看榆送来的茶碗,看都不看我。

  “这个……呃……”我想编个理由,可怎么都编不出来。堂堂正人君子,无非就是玩马球,不偷不抢的。直说,看他怎么着!“少爷,”我屈膝行礼,“前些日子秋光正好,我们几个想舒展筋骨,以舒畅心情,于是打起了马球。”

  “舒畅心情!你还真会说,一群男女在一起舒畅心情!谁教你们打的?”他仍然端着茶,神色不变。

  “没人教,我们自己瞎玩的。”

  “哦?难道你们还是聪明绝顶无师自通?”

  “真是我们自己瞎玩的。我进府之前看见别人打过,觉得无非就是东一杆西一杆的,没什么神奇,也比较安静,若真是太吵闹,我们也不敢玩,不敢扰了少爷的清静。”我赔笑。

  “哼!”君闻书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这么说来,倒是好事了?”

  我低着头不敢回话,心里暗暗不服气:打马球怎么了?又没拆你的房子毁你的东西,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司杏,你入府时有没有人告诉你,君府家教严厉。”

  “回少爷,蒙夫人教诲,入府第一天便得知府里规矩多、管得严。但司杏不知如何犯了府里的规矩?”

  “想来你是没挨够打了?”

  又提那档子事,谁对不起谁?我压着怒火没发作,“司杏愚钝,蒙少爷指教,那件事情司杏哪里做得不对了?”

  君闻书不答话,端起茶碗却不喝,看看我,又拿起碗盖轻轻地刮着浮在水面的茶沫。半晌,却听他收起刚才凌厉的口气,慢慢地说:“司杏,你与锄桑他们不同,你读过书。自来琅声苑,我没亏你吧?”

  “没有。”我干脆地说。

  君闻书点点头,“你既进了君家为下人,就要按君家的规矩办事,不是你的错,你懂么?”

  什么意思?我翻了翻眼皮,“少爷所说,可是指司杏为下人,必要以主子的好恶作为对错的标准?”

  君闻书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一种屈辱感涌上了胸口。好啊,我真是受到了教训!在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除非你要逢迎你的上司,否则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现在……我依然不想这么快低头。

  “少爷,您的话我明白了。作为下人,我们是不能忤逆主子,而且我们都是粗人,不似您读书多。但是,我不觉得打马球有违家风,或者有乱家规,总强于一堆人无事瞎聊。”我尽量放柔声调。

  君闻书蓦地抬起头,盯着我。君府每个人都染着沉沉的暮气,君闻书也不例外。

  “少爷,我们几个都是十岁出头,年轻人多是好动的,我们一不吵二不闹更不祸害府里,司杏不明白,怎么就惹少爷不高兴了?”锄桑在后面不断拉扯我,我不管,继续说下去。

  “锄桑,男女授受不亲,你拉她做什么?出去!”我眩晕,这时候他居然还顾及礼仪上的事!好一个沉闷古板的夫子!我站着,不知该走出去拔掉马球门,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

  好半天,君闻书说:“道理你也未尝不懂,只是你不愿意懂罢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府里,我也不是主子。”说罢,他起身离开,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侍槐低声说:“你们还不快去把那球门拔了?”锄桑几个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这球门拔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玩了——不是不能玩马球,而是什么都不能玩了。我们也要像君府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可是,这里是君府,我只是君府的一个下人,能怎么办?我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我的工作台。

  君闻书正在书房伏案写着什么,我无声地经过他的身边,他却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闷?”

  问我?我停下脚步,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我谨慎地说:“司杏不敢打扰少爷的清静。”

  君闻书头也不回,手下也未停,“马球不能玩,但我准你写信,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写信?他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站着了,去给我找本王弼注的《老子》来。”

  “哦。”我轻轻地走开,抽出书来放到他面前,“少爷,你真准我写信?”

  “他是你什么人?”原来君闻书只是在练字,并不是写什么东西。

  “是我一个患难的朋友。”

  “登州家里的?”

  “不是,讨饭时认识的。”

  “唔。”

  “少爷,我写的不多,一年只发几封,报个平安罢了。”

  “几封呢?”

  “这个……”我只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几封,你倒当真了!我盘算了一下,萧靖江的爹爹是衙役,想必收信也不能太频繁。我呢,一个下人,还是少写点儿,免得招人眼,也惹得君闻书不高兴。“五封吧。”每季一封,留下一封当储备,应该够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什么都尽兴。

  “五封可以,但你从此抄书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什么幸笔了呢?我瞧你也练了好些日子了,字写得也有些模样。”

  我的脸红了。幸笔原是我怠工的产物,如今被人说破,自是不大好意思。“少爷如不嫌我毛笔字写得难看,奴婢以后便不用幸笔了。”

  “好,我准了你,五封信。”我施礼道谢,回到我的工作台。

  五封信,一季一封。一季是三个月,省着点儿吧,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也许根本没有吧。我心里一黯,唉,做丫鬟的……

  我又恢复了只有工作的日子,有时我会想君闻书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打马球,却又允许我写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我看不出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仍然觉得我是青木香的下毒者,想顺藤摸瓜,找出我外面的同谋?我虽然腹诽,却也不再多想了,随他什么目的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做丫鬟的,除了自保,也只能人家给点儿恩惠是一点儿,祸事来了再说吧。反正就几封信,即便真闹起来,大不了也只说我不守妇道,不会连累萧靖江。我还是想想怎么利用一年仅有的五次通信机会吧。

  一年就五次,机会真是少,我也只能在内容上做文章了。古代的邮政虽不如现代邮政发达,但也有个好处——收费按件,不论重量。一季度三个月,我每个月写一些,然后塞到一个信封里,再尽量把字写小点儿,把纸的正反面都用上,估计也不会太短,算来也可以呢。我想着,又有点儿眉开眼笑了。

  我和君闻书再也没发生什么矛盾,我还是勤勉地做我的工作,君闻书也没有再对我疾言厉色,大家相安无事。倒是锄桑几个少了玩头,时不时苦着脸。锄桑几次动员我再想个新玩法儿,我都没答应。不是我想不出来,只是要到年底了,我不想惹君闻书不高兴。无论君府如何,他总是琅声苑最大的主子,琅声苑永远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哪个园子都少来人,我们也不去别的园子走动。

  要过年了,李二娘拉着我忙里忙外。虽说洗刷都是府里老妈子的事,但我们也得好好拾掇,准备糊窗纸、拆桃符。腊月二十头上,李二娘要出府买东西,我从没见过扬州城,想跟着她去看看,好说歹说,死缠烂打的,并信誓旦旦地说我能扛东西做劳动力,她终于同意去和君闻书说说看。这一天,我躲在书库里,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书,一边竖起耳朵听李二娘和君闻书的对话——

  “少爷,要过年了,园子里也该有点儿喜庆的东西。你瞧,是不是该去买点儿窗花什么的?往常年府里倒是送来,只是都不怎么如意。今年有司杏和我做帮手,我想咱也自己添点儿。”

  “哦,你看着办吧。”

  “那少爷,我和司杏就去街上看看?”

  “你要带司杏去?”

  “是呢,到年底了,这外头人多贼多的,我一个人怕看不过来。买了什么东西,也得有人拿。本想带锄桑的,可是女孩子家心细,看这些东西有兴味,也给我带带眼色。”

  君闻书往这边看,我连忙装作用心整理书,怕被他发现什么。看样子他正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带她去吧,锄桑也跟去拿东西,出入都小心,别太声张了,尤其是司杏!”

  李二娘喜滋滋地答应了,喊了我。我装作事先不知道、听从安排的样子跟着李二娘,看她叫了锄桑,我们就在看榆和栽桐艳羡的目光中出了园门。

  一出门,我和锄桑便乐不可支地闹起来,李二娘却拉着我,“少爷怎么吩咐的?不是让你们出入小心,别太声张了吗?快闭上嘴!”切,一个君府,又不是国家安全局,还搞静默!

  扬州城的集市真热闹,四处都是人,有吹糖人的、捏泥猴的、卖艺的、打小锣的,有卖各色小玩意儿的,也有卖一尺多高的糖葫芦的,眼前晃动着五光十色的东西,我的眼睛都顾不过来了。李二娘紧紧地拉着我,生怕我被人群挤丢了。倒是锄桑,一会儿便不见了,一会儿又在后面吆喝我们,上蹿下跳,忙活的不行。

  一连走了几家卖窗花的摊子,我们都没买到什么,不是我嫌太俗气,就是二娘嫌不喜庆,反正我们的眼光很难统一。又到了一个摊子前,我拿定主意不再开口,李二娘拿着一幅“喜鹊登梅”看,我眼珠子乱转,发现摊主背后挂着老大一幅剪纸,纸上不是常见的喜鹊雄鸡胖娃娃,而是一大幅牡丹花,一层层的花瓣,几点花蕊,一片花开精神,虽是纸花,却犹在眼前。

  “二娘——”我伸手一指。

  二娘抬起头,“哟,可是好看,只是太大了,哪里像窗花,这窗格子哪儿贴得下啊?”

  “贴不下就贴整窗呗。”

  “傻丫头,哪有窗花贴整窗的,怪刺眼的。”

  “二娘,牡丹富贵,你买回去少爷保准喜欢。少爷喜欢,咱就有地儿贴了。”

  李二娘起初不肯,架不住老板和我在一旁劝诱,终于犹犹豫豫地买了。我们又买了些东西,正打算往回走,我忽然闻到了一股隐隐清香。遥遥一看,不远处有个卖花的摊子,白花黄蕊的水仙花静静地挺立着,超凡脱俗。君府什么都有,就是少了生气。春夏秋还好,府里的园林倒也有点儿绿意。到了冬天,简直灰蒙蒙一片,至于琅声苑的屋子,更别提了,虽然也摆了点儿东西,总觉得干枯,死气沉沉的,没有生机。我拉了二娘走过去,挑了两盆水仙、一盆素心兰、一盆春鹃,在锄桑的抱怨声中,三人回了府。

  君闻书还是在书房,当我把素心兰放在桌上时,他抬起头,“你买的?”

  “是二娘和我买的。”

  君闻书盯着花,点点头,“还买了什么?”

  “两盆水仙,一盆春鹃。一盆水仙摆在你房里了,另一盆水仙放在居室迎门的桌上。我把春鹃放在了右边,大大的一盆,省得看着都是素色和细长叶子。嗯,我们还买了一个大窗花,很大,二娘恐怕贴不下。再就是新灯笼和一些小东西了。”我像在报流水账。

  君闻书看着花,又点了点头,我行礼退下了。君闻书真是个怪人,从目光来看,明明是喜欢花的,却没什么神色,难道这花也有玄机?少年老头!我摇摇头,继续坐在桌上给萧靖江写信,告诉他我今天买了什么。

  水仙很便宜,却在冰天雪地中最有春色,不知他湖州的家中可曾摆了?他的案上也应当摆些花儿吧,要不太枯燥了。我隐约记得他家房子的模样。君家是富丽中有一股死气,而他家却有一种萧瑟之气。怕是他后娘不让买花吧,否则也不会那样萧瑟。他又什么时候能够如愿脱离那个家呢?我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吃罢晚饭,君闻书看了看那个大窗花,虽然口中说太招摇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也是喜欢的。他命我把窗花放在窗子上比画,纸牡丹刚好把窗子遮盖住,君闻书点点头,“也罢,买都买了,回头换窗纸时把它贴上吧。”

  我独自提着灯笼往住处走,园里的雪融化得差不多了,微弱的灯光映在黑糊糊的地上。白天还是晴好,晚上突然起了风,夹道旁的树发出呜呜的声音,黑冷的冬夜中听来让人颇有几分怯意。我裹紧身上的衣服,快步往屋里赶。

  刚进门,我正要放下灯笼,忽然一只手把我拉了过去。黑暗中,我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正要叫喊,那手捂住了我的嘴,耳边一个男声叫道:“别喊,是我,快掌灯。”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那人的帽子上有一块东西发着幽润的光——他,杨骋风?!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