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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高考来临

  我爸是个筑路队长,整年累月在外地跟荒野打交道,好像从我上学起,他陪我呆在一块儿的日子就不算很多。因此,我妈那些“你爸为你吃了多少苦”的话,尽管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了,我却一直觉得爸没妈疼我关心我。

  从高一到高三,我在县重点中学一直是功课尖子。由于这个优势,高三最后一学期还没结束我就被列为保送对象,而且那是全校惟一的保送名额。本来,保送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相信凭自己的实力,通过高考踏入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那次保送的不是普通高校,是人人羡慕和向往的清华大学,而且是跨国办学的国际金融专业呀!正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就有一种夜长梦多的预感,许多同学也提醒我别麻痹大意,得赶紧采取“巩固措施”,比如让爸妈到校长家去“意思意思”。

  然而,老爸远在苏北的筑路工地上,天天一个电话也催不回,我那没见过世面的土。

  老妈又拿不出啥主张。一来二去的,果然情况有了变化:大权独揽的古校长以单科成绩相差半分为理由,已把保送名额换给了一个叫马玲玲的同学。马玲玲的母亲刘艳红是有钱有势的公司老板,她私下里给马校长打了招呼送了礼。听到这个消息我怨啊,恨啊,我只怨恨老天不公平,让自己摊上了一对无用的爸妈!

  当晚,老爸慌慌地总算赶回了家。我跺着脚要他赶紧去古校长家送点礼,再把保送名额夺回来。见他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我气冲冲地质问:“爸,你的心目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儿子啊?”妈妈也急得直催:“他爸,这是孩子的前程大事呀,你就低个头吧!”老爸这才破天荒地答应了,买了些礼品提在手里,被我押俘虏似地往古校长家走去。没想,当我们绕过几条街弄快要到古校长家的门前时,正巧遇上了马玲玲的母亲刘艳红从里面出来。

  由于我和马玲玲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关系相处得一直非常好,所以两家的父母也彼此很熟悉。此时此地碰面,双方都不觉有些尴尬地一愣,倒是刘艳红先开了口:“你们也是来找古校长吧?”我没好气地说:“你能来找,我们就不能来找?”“是不是为了保送名额的事?如果是的话,你们就别再找啦。”我一拧脖子:“哼,为啥?”见此情景,爸忙上前将我扯到一边:“习儿,怎么这样跟你刘阿姨说话?”刘艳红却大度地笑了笑:“没什么呀林队长,误会啦。不瞒你们说,我跟古校长是老交情,论功课我家玲玲也够保送资格,可是想来想去,总不能为这么件事伤了我们两家的感情呀。所以刚才我找古校长,已经把我家玲玲的保送名额退掉了。”“退掉了?这,这是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校长尊重了我的意见,他说既然这样,就会把保送表发给你的。过两天,我再打电话帮着催一催。”“刘阿姨……”意外的变故使我顿时转怒为喜。老爸呢,也像是遇上了大恩人,欠疚得一个劲对刘艳红说着赔情的话儿。事后我们才知道,这其中是另有原因的。

  原来,刘艳红找古校长送礼挤掉我保送名额的事,起初马玲玲并不知道。但事情传开后,同学们都为我打抱不平,为此议论纷纷,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并且有的还当面指责马玲玲。一向自尊心很强的马玲玲又羞又气又委屈,跑回家后就跟她妈妈又哭又闹,还以割腕自杀相威胁,坚决不肯当这个小人。刘艳红被女儿闹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又来找古校长把那名额退掉了。

  当时我们说了一会话正要分手,走出几步的刘艳红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事似地转回身来:“哎,林习啊,有件事我还要请你爸帮帮忙呢!”我大包大揽地连忙把胸脯一拍说:“刘阿姨,有啥事你尽管说吧,我爸最肯帮别人的忙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刘艳红两眼盯着我爸:“林队长,昨天我刚刚进了一批优质真皮大衣,价廉物美,蛮实惠的,你们那筑路队不是有百来号民工吗,是不是每人买一件?”

  我当然明白了刘艳红的意图,她是个精明的经商人,花在古校长身上的那些钱岂能白砸?现在既然这个保送名额还给了我,我爸就得认下她的损失费,她要通过卖皮大衣的赚头把那钱捞回去。可是我老爸却为难地说:“刘经理,筑路工长年累月跟泥土砂尘打交道,根本就没法穿皮大衣呀,再说马上就要入夏了,这皮大衣……”“哎呀,关心民工发点福利,名正言顺嘛,而且这钱可以从民工们的工资里扣的,反正是你这个队长说了算,何况这皮大衣又不算贵,每件才3百元。”就着明亮的路灯光,刘艳红随手从皮包里拿出了纸和笔:“购量1百件,金额正好3万元。你要是同意,就在这《合同书》上面签个字吧?”

  凭心而论,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俗气而又赤裸裸的交换,但我觉得刘艳红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何况这事我老爸也是可以办到的,便伸手替我老爸将笔和《合同书》接了过来:“爸,刘阿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事你就快答应了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在悄悄地嘀咕:老爸呀,你究竟疼不疼我这个儿子,现在可是见分晓的了!

  谁知老爸吭哧尴尬好一阵后,却摇着头将《合同书》还给了刘艳红:“刘经理,你不知道,那些筑路的民工有多苦啊,他们挣几个钱实在不容易。有的民工累出了病还硬挺着,连休假一天都舍不得,就为了多挣点钱回家……我怎么忍心……真的是对不起,这个合同我不能签。”刘艳红半真不假地面孔一别:“林队长,为了你家林习,我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让我落个人财两空吧?”僵持半天后,她索性沉下脸将那《合同书》朝我手里一拍:“林习啊,你们再考虑考虑,这《合同书》先放这儿了。”我心里又沉又急:“刘阿姨,我的保送表,麻烦你帮着打电话催催古校长……”“等你爸啥时签了字再说吧!”说罢她头一甩悻悻而去。

  望着刘艳红远去的影子,我掉过头怨恨交加,两眼冒火:“爸,你怎么这样死板?你这不是存心要毁了我的前途吗?”

  回到家后夜已很深,外面雷声滚滚大雨滂沱。老爸焦虑不安地一个劲抽闷烟,老妈猫在一旁唉声叹气,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显然,他们的内心矛盾非常激烈。我决定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索性耍耍骄惯性子跟他们大闹一场。桌上正巧有一瓶酒,我抓过酒瓶仰起脖子“咕嘟”一阵猛灌后,就“叭啦”摔碎在地上,然后又“咣”一声拉开大门,赤着脊梁发疯般冲入门外的雨中。

  “习儿,习儿!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你还要去哪儿?”老爸老妈追出来,拼死拼活花了好大的劲,才把我拖了回头。妈埋怨了爸几句后,接着又叹了口气:“习儿,你爸不肯签刘阿姨那合同,确实是有难处,不要怪他……”我冷冷地说:“我怪他做啥,我只怪我自己,投错了胎!”老爸像惹了祸似地低声下气:“习儿,不是你爸脑子死板不开窍,实在是我不能……”我又哭又笑地倾泻着最恶毒的语言:“知道!你不能谋私利,你要讲原则,哼,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一个铺马路的臭苦力!”见老爸憋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抬起的巴掌又垂了下去,我接着抛出一颗重磅炸弹:“从今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反正是保送不成,高考我也不会参加了,一切听天由命!”吼罢,我又捞起一瓶酒直朝嘴里灌。

  老爸急得又上前抢夺酒瓶:“习儿,别再喝了!你怎么能破罐子破摔呢?”我奋力一甩:“用不着你管!”“习儿,别忘了我是你爸爸!”我瞪着他冷笑一声:“你是我爸爸?摊上你这样的窝囊爸爸,算我倒了八辈子霉!这个家,我不想呆下去了!”吼罢,我怒不可竭地掀翻了桌子,又“咣啷”一拳砸碎了身边的玻璃窗子,接着,用血流如注的手又一把拉开大门要往外冲。妈吓得不顾一切地抱住我,浑身颤抖着哭喊道:“他爸,你看你儿子的手上,要闯大祸啦,你,你就把字签了吧,我求求你了……”

  老爸埋下头“咚”地一声磕在桌子上,反转着伸出手来摆摆:“儿子!我签,我这就签……”接过那份《合同书》,他终于颤抖着用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大获全胜,这才让妈给我包扎了手,然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睡了个好觉。至于爸妈屋里的灯直亮到天明,我倒是没太在意。

  不过,我毕竟已经18岁了,在保送表格终于拿到手之后,回想起那天夜晚逼老爸的情景,我就开始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后悔和不安。按老爸的脾性和为人,逼迫着在那样的合同书上签字,我知道确实是太为难他了,作为儿子我也太过分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特意鼓起勇气,给远在苏北工地的老爸通了好几次电话。当时不知为什么,每次在电话里老爸都说:“习儿,你现在保送了,学习不会那么紧张,要有空的话,到我这筑路工地上来走走看看吧!”

  就在这时候,我的身边又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和马玲玲正一块儿走在马路上,突然一辆失控的货车从后面冲了过来,旁边一个叫陈盼盼的同学急忙推开了我和马玲玲,而自己却因此被车撞倒,右胳膊粉碎性骨折。进医院后大夫说,陈盼盼虽不会落下残疾,但那右胳膊至少得三个月才能动弹。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盼盼,同学们都扼腕叹息,我心里更是想了很多很多。我知道,陈盼盼论功课跟自己不分上下,本来是排在学校保送对象的第二位的。眼下还有半个月就是高考时间,陈盼盼显然已不能参加了,这就意味着他要重新复读,至少得耽误一年的时间。可是,陈盼盼的父母双双下岗,家里已经不堪重负,错过今年他就有可能放弃复读而遗憾一辈子呀。经过再三考虑,我跟妈妈商量,又打了电话给爸爸,我毅然决定参加高考,把自己的保送名额让给陈盼盼。爸爸听了我的电话,稍稍沉呤了一下后说:“习儿,你懂事了,爸爸尊重你的选择。你是有把握的,通过高考搏一搏也好!”

  根据我的意愿和陈盼盼的情况,学校经过慎重研究并报请上级有关部门,很快就被批准同意了。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和同学们一起,投入了紧张的复习迎考。

  没想开考的前一天下午,我做完习题正念着老爸回来要送考的事儿,却见马玲玲匆匆跑到我面前,吞吞吐吐地说:“林习你……还在这儿?”“怎么了?”“你爸他……”我一惊:“我爸出啥事了?”“你还不知道呀?你妈一个人在家里哭……你爸一直有心脏病,由于一拖再拖被耽误了,今天上午突然病情发作,他,死在了筑路工地上……”

  “啊!他……”我张大嘴巴,如炸雷轰顶!

  马玲玲满脸是泪地说:“都怪我妈害的……她已经到你家,把你家买下的1百件皮大衣拉了回来,把3万元货款还给了你妈……这事,我也是刚知道……”

  “是……”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那1百件皮大衣一直堆在家里的储藏间,原来我爸那夜虽然在《合同书》上签了字,但根本就没有从筑路队的账上支款,而是掏出自己的钱买了下来。3万元货款中,有2万元是爸爸积攒着给妈妈买养老保险的血汗钱,另外的1万元,是队里预支催着他回来治心脏病,准备第二天就去住院动大手术的。天呀,为了我的一份保送表,他竟这样不声不响把自己的性命舍弃了!

  正在这时,许多同学过来喊:“林习,你妈妈找你来了!”我扭头一看,蒙蒙细雨中,只见妈妈行色匆匆,提着一个包裹从校门外走了过来。妈妈面色苍白,神情慌乱,几根散乱白发飘在满是绉纹的额角上,看上去骤然间衰老了许多。见到我她极不自然地笑了笑:“习儿,你爸身体不太好,妈要去苏北工地上照看他几天,明天就不能为你送考了。”说罢她只盯了我一眼,就连忙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我明白妈妈的苦心,她不知晓此时我已经得到了爸爸的死讯,并且她是瞒着我要去苏北筑路工地奔丧。

  天昏地暗间,我真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妈妈放声大哭。可是,明天我就要上考场了,爸爸的在天之灵和妈妈的拳拳苦心都期待着我呀。此时此刻如果我那样,就会让悲痛中的妈妈为我再添牵挂和担忧。于是我紧咬牙关,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妈,你去吧,我不要送考。”

  妈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些钱递给我,又嘱咐道:“妈替你把明后三天的饭菜都烧好放在冰箱里了。你要吃饱睡好,争取考出好成绩,让你爸爸高兴啊。”我强忍泪水使劲地点点头:“妈,你告诉爸让他放心吧,我能有把握考好,一定不会辜负他的希望。”妈妈又偷偷打量了我几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二天考场玲声响过,试卷“哗哗”发下,没想到一篇作文题目偏偏是《我和我的父亲》。握笔凝题,此时此刻我肝肠寸断,哀思如潮……爸爸呀,你含辛茹苦养了儿子18年,儿子没能理解到你的甘苦,却总是埋怨你没有关爱。你自己一贫如洗还念着同甘共苦的筑路民工,却被儿子用恶毒的语言刺伤过你的心。你重病在身儿子不闻不知,却为一张保送表撒泼耍蛮大闹雨夜,硬是逼着你一个刚强的铁汉弯下了腰。如今,当儿子刚刚醒悟过来时,你却把委屈深埋在心里匆匆地走了,你才45岁呀!想着这些,我几乎是一笔一哭,滴滴泪水打湿了试卷……

  三天后的下午,高考的最后一门终于结束了。绵绵细雨中,校门外聚满了打着雨伞的家长,排成了一条长长的“人巷”。我含着泪水刚走出“人巷”,就见一身素装的妈妈迎了过来:“习儿,考得怎样?”我点点头说:“没问题。”见我脸上有泪水,她掏出衣袋里的手绢就要替我擦,不料却从口袋里带出了一样东西,悄然无声落在地上--那是一块别着小白花的黑纱!

  我慢慢俯身捡起黑纱,泪水喷涌而出:“妈,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妈妈紧紧地搂过我:“习儿,你爸临死前再三恳求身边的工友说,‘千万别让孩子知道,孩子就要进考场了’……”

  “爸爸,我的好爸爸--”我面朝北方嚎啕痛哭,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个月后,我仍以全县的最高分被清华大学录取(马玲玲也被某名牌大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我就打起背包去了爸爸生前的筑路工地。我要去看看长眠在那儿的爸爸,我要实现爸爸的愿望,让那儿的民工们给自己补上人生的一课。

  (原载《山海经》2004年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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