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很快大家就各就各位——把救生衣和装满食品及啤酒、饮料的背包和篮子都安放在船上合适的位置,每个人也都在船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就等船长罗德一声令下,开船出海了。
此时的罗德,在众人目光的追随之下:一身黑色的行头,加上黑色的墨镜,威风凛凛地、大步流星地从码头主人的办公室出来,健步走上水边儿的栈桥、再踏上船边儿的浮桥——俨然一位真正的船长,甚至有点儿像电影里的黑老大。其实船上每一位都是有帆船驾照的,甚至很多都拥有自己的小型帆船,可是,他们知道——罗德是最好的帆船手,罗德的这艘大船,除了罗德,没有人能够驾驭它!
可是,出乎我和大家意料的是,这个威风凛凛的“船老大”,却在船边儿停下来,把墨镜驾到头顶上,蹲下身子,帮我五岁的儿子穿上合体的儿童专用救生衣,之后还认真地检查每一个细节是否妥当。那眼神儿里的关切和爱护,是一个真正的父亲特有的。我当时看在眼里,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涌上来——还能有什么样的男人,能像他这般地让一个女人觉得更加踏实和有安全感呢?
我们的大帆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启航了。帆船开出码头之前,必须用一阵子摩托,到了宽阔的水面上,大家就开始按照罗德的吩咐、拉动或松动各自负责的绳索,把两个船帆逐个儿升起来。巨大的白色船帆高高升起的时候,在强风鼓动下发出“哗啦”的巨大声响,而船帆升到那直指天空的桅杆顶部以后,摩托熄灭后就没有了噪音,帆船只借着风力行驶,而坐在船上人,只听得到船击水面发出的哗哗声,之外所有一切现代生活的尘嚣和烦恼,统统都被抛诸脑后,汇入那生生不息的水流,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上的人有的轻声聊天,有的欣赏风景,有的和衣躺在甲板上,或依偎在爱人的身边,默默地望着蓝蓝的天空和天空中不停变幻的“白云苍狗”,那种全然美妙的享受,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完全体会不到的。此时的你,会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婴孩儿,躺在隋波任意的摇篮里,不问方向、不问去处,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时间在此时好像也失去的意义,如果不是上厕所的生理需要,唤醒你时间的概念,你可能会宁愿一直这样无休止地飘荡下去。
我好像慢慢开始有点儿理解罗德的帆船情结了。
普劳尔湖是德国境内第三大的湖泊,风景宜人,人烟稀少,特别在这春夏之交尚有寒意的季节,碧波荡漾的水面上只有几点白帆。我们船上飘荡了好几个小时,中间在一些有餐厅酒吧得码头停靠了几次,喝了香浓的咖啡和美味的鱼汤(当然最重要的一项是去洗手间),到黄昏的时候更是只剩下我们一条船在水面上了。
罗德虽然也像大家一样,享受这泛舟水面的乐趣,但是,作为“船长”,他必须时刻手握船舵,掌握风向和船帆的角度,特别是帆船转弯和调头的时候,他简短而准确的命令和他的得力助手、他的儿子罗克的默契配合,才使得一船的人能够这样的气定神闲、悠然自得。他的儿子罗卡虽然也是一个出色的帆船手,但是,这样的大船,还是得老将出马,才能让大家安心自得。当然这期间罗德也会把掌舵的任务交给儿子罗卡,他自己跑到船头小憩——他说船头是帆船上最舒服的地方。
我儿子跟我一样,是第一次坐帆船,而五岁孩子的兴奋就更是掩饰不住的表露在他的船上的每一分钟。罗德有时候就显露出不耐烦地表情,我儿子还不知趣地跑到一脸严肃地罗卡的旁边,嘴巴一直不停地问这问那。令人吃惊的是,罗卡对我那好像有多动症一样的儿子,却是充满耐心、有问必答!我有时候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他们,罗卡甚至在教我儿子如果掌舵,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把舵交给了我儿子!我儿子高兴得又叫又唱,好像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真正的船长了。这让我突然对这个刚才在码头上还让我觉得有点儿咯硬的德国小伙子,有了一点儿新的认识和不同的感觉。
太阳西沉,天空慢慢暗下来,风浪也渐渐大起来。我发现,在天空晴朗的时候,水面也比较平静;而只要有一小片儿云彩遮住阳光,水面上就开始兴风作浪,船身就会倾斜得令对帆船一无所知的我惊惶不已、大声尖叫。但是每次都有惊无险,不一会儿就过去了,我也就慢慢平静下来,就算觉得船似乎真的马上就要翻进水里,我也不会惊惶失措了。
可是,在天渐渐黑下来、太阳不再露面的时候,那狂风和大浪,就好像完全没有停息的指望了。水面也不再有碧波,而是代之以滔滔浊浪,船身也好像一直都是歪的,随时都会翻入冰冷湖水的危险。我在航海服外面套上救生衣,可是还是一直紧闭双眼,不敢睁开,心里一直不住地祷告着:让我们快点儿安全地回到码头、快点儿靠岸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突然想起年幼的儿子——他也跟我一样,不会游泳啊!再说,就算是会游泳,在平静温暖的游泳池里,用罗德话说,我们游得都是“那么的无助”,就更别提在这样的狂风巨浪里了。